事實上,七夕本就隻是女兒節,並沒有什麽古代情人節的含義,真正能被稱為古代情人節的該是上元節才對。

而七夕之所以在大盛會以女兒節和上元節的合體版出場,程初芍覺得,八成是原書作者為了方便推動劇情拍板決定的

畢竟,若不加個上元節的元素,程初柳就該在家乖乖跟姐妹、婢女們一起乞巧,哪裏還會偷偷摸摸跟傅文瑄出門,去看那熱熱鬧鬧的七夕燈會?又哪裏會有程初柳和傅文瑄被擁擠的人流衝散,最後又巧之又巧地撞破楚王和人密談的一幕呢?

要是沒有引起楚王注意,程初柳後來也不會淪落為各方博弈的棋子,繼而也給平陽伯府招惹來一堆麻煩!

程初柳遠嫁北齊和親那件事,楚王也在裏麵摻了一腳。

作為一個被後世商業風氣熏陶過的女青年,程初芍對大盛的七夕設定接受起來還算容易。

這日,除了念叨著看不到的盛大燈會,暗戳戳安排“引蛇出洞”計劃之外,她想的最多的人就是程初柳。

昨天命人回伯府跟平陽伯夫人借人時,她特地著重“關心”了下程初柳的近況。

平陽伯夫人表示,程初柳自去了莊子養病,就一直安分龜縮不出,隻有貼身婢女能看見她,倒是真像去養病的樣子。而白姨娘顧著養胎,近來也沒再鬧幺蛾子。

盡管如此,程初芍還是不大放心。

程初柳這個麻煩女主體質她是知道的,就算躲過了楚王這個大反派,也沒準會撞上什麽小反派,給平陽伯府本就不大好的名聲再添一筆“光輝”。

此外,她在老夫人那裏頑強堅持了小半日,也是對體力的極大消耗,以至於回春暉院時她整個人幾乎是放空的,隻分了一點點空隙思考,還壓根與宋珩無關。

燈火明滅間,依稀有長風輕拂而過。

無數橙黃色的光點熠熠生輝,仿佛夏夜森林中的萬千螢火蟲,自在蹁躚,又似漆黑天穹上的繁星點點,更將此刻的繁星襯得黯然失色。

腳下的步子變得有些沉重,可下一秒又軟綿綿的,像是踩在了棉花裏。

程初芍指尖微微發熱,身體像是不屬於自己,隻僵硬地往前行去,仍保持著得體的速度,不緊不慢。

榮安堂的婢女年紀大些,比她帶來的小婢女更通人事,竟吃吃笑著說了些調侃的話,但程初芍幾乎沒聽清,隻曉得她提到了“大公子”三個字。

到得院落門口,那種燈火通明的感覺愈發明顯,簡直像白天一樣亮堂。

婢女們在她身後福身:“大少夫人既已回到,奴婢們這就回了,就不打擾您了。”說罷就竊笑著走了。

小婢女還傻乎乎地沒反應過來:“大少夫人,哪來的這麽多燈啊?您看,廊下掛得密密麻麻,還有樹上,地上……它們長得還不大一樣,那邊是小兔子,還是小羊?”

程初芍強裝鎮定,正要和她討論下燈飾的動物造型,十五就冒了出來。

“哎喲喂,大少夫人您總算是回來了!快快快,大公子在裏頭等著您呢!”

“什麽?大公子?都這個點了——”

程初芍下意識抬頭望天,頗有種自己是不是失憶了的錯覺。

“——難不成這些燈火還跟太陽一樣,有讓人保持清醒的奇效?”

十五恨鐵不成鋼道:“哎呀,您都在說些什麽呀?快進去吧,晚了可就……唉!”

程初芍更覺古怪。

這話怎麽說得好像宋珩要不久於人世似的?

“咳,這是什麽話?大公子怎麽了?這些燈又是哪來的?”

十五打馬虎眼,“這個嘛,小的可不好說,您不如自個兒問大公子去?”

“十五哥哥糊弄人,這麽多燈運進來,你怎麽可能不知——”

沒眼色的小婢女被十五瞪得頓住了腳,程初芍則在其催促下慢吞吞走了進去,心情複雜。

春暉院的下人以婢女居多,未婚青少年約占了八成有餘,故而,她一聲號令,大半人就呼啦啦跑出去玩了,這會兒竟是難得的清淨。

舉目四望,她甚至沒看到任何一個人,除了身後的十五和小婢女。

數不盡的燈盞連綿不絕鋪展向前,從院落門口一直延伸到最裏頭,猶如一條星光大道,和頭頂上的璀璨星河交相輝映。

程初芍感覺自己心跳好像加快了,又好像慢得幾不可聞。

這條長長的燈路盡頭,會有什麽在等著她呢?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她,可以期待嗎?

這樣的期待,又是否合適呢?

像是過去了一萬年那麽久,她才像個精疲力竭的旅人般,拖著疲乏的腳步走到那株被打扮得金碧輝煌的燈樹下。

這是主屋前的小院子裏的兩棵大樹之一,因比它的同伴更枝繁葉茂,宛如一張大綠傘,更適合遮陰,便成了近日來宋珩出來遛彎時的首選遮陽地。

正如前些日子那樣,宋珩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斜對著燈樹,隻給她留了個側顏。

他微微垂頭,似乎在出神,看不清具體表情,下顎弧線卻是柔和的。

肌膚被熏染上一層獨特的蜜色,掩去了臥床多日帶來的蒼白。

程初芍下意識放慢腳步,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樣的宋珩似乎在和原主記憶中那個少年英武的將軍重疊了,而非後來總是出現在病榻上的病弱模樣。

還有那個在落日餘暉下和她說起大漠草原的他……

她幾乎能想象出他在馬背上馳騁沙場的模樣,一往無前,英勇無畏。

本該是一柄世上最鋒利的寶劍,卻蒙塵屈居鞘中。

即便優美,仍是無奈。

宋珩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歸來,仍在出神。

她加快步子,悄悄繞到他身後,猶豫了下,才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你——”

話剛出口,她赫然發現,那雙幽深的黑眸竟被整個掩在濃密睫羽之下,燈影在眼瞼上投下姣好的弧形。

他竟是睡著了!

還是以這樣正經挺拔的坐姿!

雙手甚至跟老大爺似的抄在衣袖裏!

程初芍哭笑不得,心裏有點甜,還有點酸。

她正要縮回手,落在輪椅背後把手上,將他推回屋裏,那雙小扇子似的睫羽猛地顫了顫。

黑眸靜靜注視著她,不再是能吞噬所有光亮的黑洞,而是一汪充斥著粼粼月光和搖曳燈影的圓湖,安寧祥和,風平浪靜之下似有暗流湧動。

“啊,你回來了。抱歉,我——”

宋珩正想將醞釀了半日的開場白道出。

程初芍卻瞪大眼睛,一把拽過他的手,刷地一下將袖子擼到上臂,露出一大截泛著青紫的皮膚,並氣呼呼地送了他一件七夕禮。

蓋在淤青上的大巴掌,極為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