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神色微變,不悅道:“祖母多慮了。若世間人人都循著這理,怕不是小半女子都嫁不出去了?遠的不說,端平長公主不就是喪婦長子麽?”

老夫人心裏一突,老臉微熱,卻是窘出來的。

她還算了解這個長孫,知道他說話會給自己留餘地。這會兒話裏說端平長公主,實際上說的還是年紀小小沒了親娘的宋瑗。

程初芍察覺氣氛有些古怪,便試著打圓場。

“倒也是這個理。前兒,我還和老夫人說起這年頭沒有女醫的弊端呢。產婆不懂醫,隻靠經驗接生,男大夫又不肯進產房,萬一生得不順,那產婦多半就活不成了。即便僥幸生下孩子,又因男女授受不親,產婦也得不到及時精確的治療,以至於延誤病情,產後不久便病亡的。這麽一來,世間喪婦長子何其多,總不能因為這個挑剔姑娘家教。不是我愛在背後說人長短,實在是不吐不快,有些父母雙全的姑娘家教還未必比得上不全的那些呢。”

宋珩聞言,眸色愈發黯然。

老夫人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曉得孫子定是又想起了生母。

宋瑗當時是足月生產,又是第二胎,理應很順才對,可不知怎的,周氏硬是生了一天兩夜,才勉強誕下孩子,還出了不少血,險些就沒挺過去。

雖然勉強救了過來,但周氏身子還是留下了病根,日日衰弱下去,沒過一年就去了。

她還記得周氏靈堂上那個兩眼通紅的男孩子,一轉眼,竟也這般大了。

老夫人心中長歎,順坡下驢道:“是這個道理。那些五不娶的老話,如今倒也沒多少人條條都依著做了。我就是想著,天家和咱們尋常人家不同,畢竟注重體麵。”

宋珩便也緩和了語氣,道:“咱們不過是接了上命,要替二皇子暗訪選妃罷了,多想無益。咱們按照這個標準去挑人,最後把合適人選名單往上一交,宮裏會選誰、或是一個也不選,就不是咱們的事了。至於到時如何,就邊走邊看吧,咱們盡了心便是。”

此事討論到這裏差不多就告一段落了。

臨走前,宋珩還主動提議,今年要好好辦一辦老夫人的壽辰,順便打聽看看哪家有合適的姑娘。

老夫人欣然答應。

因天色尚早,二人沒有直接回春暉院,而是順道轉去了園子裏。

時已入秋,再過幾日便要進八月了,園子裏除了各色**外便沒什麽可看的。

荷花池裏幾乎已經開敗,僅剩幾支花兒還孤零零地屹立不倒。本該顯得頹敗淒涼,隻是在秋日暖陽餘暉熏染下鍍上一層金色光暈,倒也別有意境。

程初芍突然歎了一句。

“聽說前幾日,我四妹在莊子上又有新詩作出。‘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想來那兒的日子不大好過。”

七夕夜走失事件發生後,平陽伯夫人大怒,當即將見過鬥篷人送程初柳回來的家丁封了口,還恩威並施地把人打發去了外地的莊子,而後又以程初柳身子不爽、在某婢女的屋子裏歇了一覺導致誤會的說辭糊弄過去,並勒令下人不得亂傳。

因此,莊子上看守的人手又多了些,愈發嚴密。據說現在程初柳真的連屋子都難出了,隻能在屋裏頭擺弄紙筆,倒也作出了不少“新詩”。隻是礙於平陽伯夫人的嚴令,她沒法參加詩會等場合讓這些“新詩”曝光於人前,隻能孤芳自賞。

宋珩也記起夢裏看到程初柳的大致經曆,便有些好奇。

“那些詩真的都不是她自己寫的?那她怎麽好意思拿來當做賣弄自己的本錢?你既跟她一處來的,為何不見你喜歡舞文弄墨?”

程初芍木著臉道:“我可沒有她的好記性,對這東西也不感興趣。不過,你非要我給你背幾句,我還是能做到的。”

宋珩興致勃勃要她背,她就搜腸刮肚想了幾首有名的荷花詩念給他聽。

然而,很不幸的是,這些詩她大多隻記得全詩點睛之筆,比如說什麽“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紅藕香殘玉簟秋”“留得枯荷聽雨聲”,儼然和程初柳不是一個段數。

因有人跟著,兩人便沒往深處繼續討論。

回了春暉院,兩人找來程初柳的詩集一看,程初芍念的詩果然大部分都在其中,而她記得的殘句也確實是比較出彩、朗朗上口、容易記憶的片段。

他也對程初柳的好記性表示了強烈的欽佩之情。

這幾年,程初柳的詩集已經出了好幾本,裏麵至少幾百首詩,風格不一,大多都是精品。還有少數長篇文賦,也被時人所傳誦。

他自認腦子也算聰明,年少時讀過的詩文也不少,可若要他一字不漏默下那些東西來,那可真是要了他命。

“你說,她要是能背下你說的什麽化工基礎知識來多好啊。再不然,火槍製造工藝也好啊。這些詩文美則美矣,可惜不怎麽頂用。”

程初芍有點汗顏,她可是連肥皂都不會做呢,最多也就是給點思路參考。

“怎麽,你最近怎麽想到要研製火槍了?”她有點納悶,原書裏麵好像沒提到過火槍,後期的戰爭完全冷兵器互毆。

宋珩巧妙地避開了這個問題,含糊其辭道:“上次聽你提到槍支一次,我自己想的。隻可惜你也不知其中原理,光靠我一人閉門造車,恐怕想十年都想不出來。”

程初芍絞盡腦汁思索了會,最後還是放棄了。

除了槍裏有子彈、子彈裏麵可以填充火藥、扣下扳機就能發射子彈這三點外,剩下的全是她的知識盲區。

她換了種思路,提議道:“或許可以參考彈弓、弓箭的發射原理,再把它們縮小到槍管能容納的範圍內?兵部能人巧匠頗多,沒準能造出來類似的呢。”

宋珩微微歎氣。

他倒也想過提個構思上去,讓皇帝下令兵部研製,可在如今的局勢下,他擔心這樣做恐怕會招來更大的亂子。

三皇子正好就在兵部曆練,其嶽丈趙將軍又是西南軍的二把手,萬一兵部真研製出來了,三皇子偷偷把圖紙給了趙將軍,西南軍私下配備新式火槍,屆時還不曉得會發生什麽呢。

再就是火槍的殺傷力問題,萬一圖紙泄漏,連楚王、甚至北齊人也得了這武器,恐怕將來戰亂會死更多的平民。

聽著這些擔憂之語,程初芍突然覺得,這個一臉嚴肅、手上也曾沾過斑斑血跡的男人其實有著最柔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