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太子妃的預測不錯,二皇子封王開府的旨意甚至下達得比她想象得還快。
衛國公府幾人入宮覲見的當天,旨意便傳達了下去,工部開始熱火朝天給新封的康王殿下修繕府邸。
消息剛傳開,滿京城的媒婆頓時跑斷了腿。
但凡消息靈通點的京城人,就是平民百姓,也隱約曉得二皇子有些不對。
他們倒不知二皇子是個傻的,但,三皇子正妃側妃都娶好幾個了,四皇子沒事就在外跟文人才子歌姬們風花雪月,五六皇子也隱約能聽到他們的傳聞,可唯有這位二皇子神秘莫測,跟未出閣的大姑娘一樣,幾乎不曾被外人見過,連各種普天同慶的宴會(如聖壽節)都不大出現。
由此可見,這二皇子要不是身有殘疾、麵目有缺,或是患有重病、命垂一線,多半就是腦子有問題。否則,二皇子妃的頭銜哪裏能空置這麽些年?
甚至,在部分離奇誇張的小道傳言中,二皇子已經被妖魔化成了個三頭六臂的吃人怪獸,說是皇帝老爺愛子心切不忍傷害,就把他囚禁在冷宮裏,時不時就要派犯了錯的宮人進去投喂……
劉少卿當然不信這種神神鬼鬼的謠言,他也隱約聽說過二皇子是個傻子的傳言,更從皇帝今日突如其來的旨意中看出了些許端倪。
“我就說,今年聖壽節怎麽陛下一反常態,突然放寬領宴限製,連六品小官都能帶家眷進宮。如今想來,陛下為二殿下擇妃的心思怕是早就定了,聖壽節那日就是專門相看的!”
劉夫人聽了這話,便有些憂心忡忡。
“皇子妃的名頭雖好,可咱們家曆來靠功名立身,這榮華富貴不要也罷。隻是怕,萬一宮裏頭看上咱們的姑娘,那可怎麽辦?珠娘容貌才情都不輸大世家的姑娘,那日入宮似乎還得了瑾妃娘娘的青眼,點了她說了好幾句話……”
劉少卿沉吟道:“瑾妃……五殿下資質似乎不錯,就是年紀小了些,今年才十三。二殿下、四殿下的親事一日不定,恐怕也難輪到他。罷了,夫人還是想法子,這幾日將珠娘的親事先定下吧。你先前不是說張侍郎夫人似乎有些看好珠娘麽?她那次子雖然聲名不顯,但她家長子聽說身子病弱,珠娘嫁過去沒準還有機會當家作主。”
“那,倩娘的親事……”
“倩娘?那孩子性子頑劣,容貌才情都比不上珠娘,皇子妃哪裏輪得到她做?不必擔心她!再者,這幾日嫁女定親的人應該不少,倩娘哪裏比得過旁人?雖說被那賤人抱去養了這麽些年,把性子都養壞了,可到底是你我的血脈。咱們自然不能虧待了她,隨便找個人嫁了。今年因陛下四十聖壽加開恩科,明年才是正經春闈。我看,不如等明年再留意看看,有沒有心性穩重的寒門士子……”
夫婦二人的話題很快轉到挑女婿的標準上來,雖然年輕時不大對付,但在兒女親事麵前卻快速統一了陣營。
屋外,劉玉倩悄無聲息地從樹下溜了下來,避著人悄悄走了。
中秋將至,秋風漸涼,吹得她指尖都有些微微發麻。
從莊子上跟回劉府的奶嬤嬤見了她麵色青白地回來,頓時心疼得不得了,拉著她去添衣裳,又奉上熱騰騰的薑茶。
劉玉倩喝了一口茶,手腳漸漸暖起來,心裏有個地方卻始終冰冰涼。
她神色茫然地複述了幾句父母方才的話,奶嬤嬤眼淚馬上就掉下來了。
“老爺夫人怎麽能這樣?這也偏心得太過了!明明您才是正經嫡長女,並沒任何過錯,隻為著那賤妾的一己私欲就被偷走,過了十幾年的農家姑娘生活。如今回了府來,不僅要屈居在那賤妾的女兒之下,沒法正名,還要事事都被她壓著。她不過是裝腔作勢、討人歡心的本領比您強些,老爺夫人卻要給她說張侍郎那門好親,您卻隻能配個寒門小官。姑娘,老奴實在為您不值啊!”
劉玉倩並非真的半點不通世故,她隻是沒有從小被照著淑女閨秀的標準養大,回京時又明裏暗裏被劉玉珠等姐妹擠兌,不免生出逆反心理,做出許多荒唐叛逆的舉動,以對抗旁人對她的嘲笑。
她早就知道母親偏心一手養大的劉玉珠,卻對她這個親生女兒頗多嫌棄。她也試過努力學那些規矩討母親歡心,但總有各種意外發生,叫她們倆漸行漸遠。
其實,這對父母對她其實不差,物質上能給的都給的,有些好東西甚至是劉玉珠都沒有的。但她看著那些精致擺設、衣衫、首飾,心裏永遠都空落落的,摸不著底。
直到今日,她才想明白原因。
“姑娘,衛國公府的九姑娘送了帖子過來,說是莊子上剛好送了些肥蟹過來,給咱們府上也送了一簍子,還說請您十六過去吃全蟹宴。”
劉玉倩麵無表情點點頭。
傳話的婢女帶著些欣羨的複雜眼神離去,奶嬤嬤卻靈光一閃。
“是了,姑娘不是和國公府的少夫人和九姑娘關係不錯嗎?九姑娘年紀小、不管事,可那位少夫人,老奴覺著多半是個有能耐的。姑娘若不想親事上受那等委屈,不若跟少夫人求求情,請她幫忙相看一門好親事給您?照老奴說,也不必要什麽高官厚祿,關鍵是要人品好,家裏關係簡單。其實寒門士子也不是不行,可就怕夫人挑中那些個有惡婆婆、刁鑽小姑的,或是家裏族人事多的……”
奶嬤嬤還在自顧自地絮叨著,劉玉倩卻難得地眼明心亮了一回。
那張陽光天真的臉龐在她眼前一閃而過,漸漸變幻成衛國公府諸人的臉,生母、養母、劉玉珠等人的臉,最後都化作虛無。
罷了,除非她逃出這個家,否則,她哪裏真能擺脫旁人的安排呢。
不遠處,劉玉珠屋裏卻也是別一般的愁雲慘淡。
張侍郎夫人確實對她流露出過讚許之意,但距離上門提親恐怕還有不小的距離。
如今京城有適齡姑娘的家族大多人心惶惶,張侍郎夫人就更不愁沒好姑娘挑了,她真能選中劉玉珠做兒媳嗎?
如果不成,康王妃的名頭會不會真落到她頭上來?
又或者,為了不做這康王妃,難道她要嫁給更平庸無能的夫家?
劉玉珠的心腹們都有些擔憂,但她們不知道的是,自家主子心裏頭的煩惱比她們想象的更深更大。
聖壽節已過去數日,可花叢中那驚鴻一瞥還深深印在劉玉珠心間,時不時就浮出腦海,提醒著那人的存在。
劉玉珠手裏的帕子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心頭火熱一片。
那樣有才有貌、又善於隱藏野心的男子,才是她最想攜手一生的人!
她才不稀罕什麽張侍郎的次子,可,那個人還會像那日一樣,為她駐步停留一眨眼的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