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如雲下一句卻是:“正是因為這事,奴婢勸誡姑娘以後別再這麽做,姑娘那以後就不大信重奴婢,漸漸看重起月香來。總之,奴婢伺候她五年有餘,看慣了她的行事作風,雖然外頭傳得沸沸揚揚,奴婢也沒親眼瞧見,但稍加推敲便能猜出,此事若不是她作繭自縛,就是故意為之,絕非少夫人故意陷害。”

她歎了口氣,“公子、少夫人大可把奴婢往壞處想,奴婢也不是什麽軟弱良善之人,也是想著有過那事,您二位想必不願看她逍遙自在,這才病急亂投醫找上門來。事情大致就是如此,貴人若願意幫,奴婢願肝腦塗地以報。若是不願,奴婢也無話可說。”

因著這番自白,宋珩看如雲頓時順眼許多。

他想了想,一針見血地問:“你方才說,金家嫁了好些個女兒給官員做妾,都有哪些官啊?”

如雲麵上一喜,不假思索將那幾個官兒的官位、姓名都報了出來。

這些人大多是像蔡總兵這樣“接地氣”、有些實權、在上層看來算不得什麽人物的京官,但對時常跟他們接觸的京城百姓來說,他們差不多也就是天一樣的存在了。

程初芍知道這些官位代表的意思,曉得他們大致是做什麽的,但具體到人物她就隻能抓瞎了。

她就盯著宋珩看,果不其然,其中兩個官似乎引起了他的興趣,勾得他挑了挑眉。

“蔣少尹?湯翰林?”

“是。蔣少尹娶的是金家第六個女兒,跟金三是一母同胞,感情極好。金家之所以有恃無恐,沒有足夠證據就抓人下獄,奴婢多次前去求告也都被攆出來,多半是有此人撐腰。至於那湯翰林,奴婢並沒打聽到太多。”

宋珩點點頭,不再吭聲。

程初芍對他也算有些了解,猜測他多半是抓住了某個關鍵線索,且對如雲夫君的案子大概了然於胸,便也不去擾他。

“好了,你先起來吧。你夫君的這樁案子恐怕不簡單,還需細細查探。若事情果然如你所說,衙門辦案草率,錯拿犯人,我們少不得要想辦法幫你討個公道。不過,若證據確鑿,即便這事跟鄭喬蕎有關,恐怕我們也不能插手。”

如雲一連磕了三個頭,起身道:“奴婢明白,奴婢先在此謝過兩位貴人了。”

程初芍目光重新落回如雲麵上,卻是一怔。

如雲身上穿著過於寬大、單薄的舊棉袍,方才在屋外不知等了他們多久,更是不施脂粉,早就凍得麵青唇白,臉上白一塊紫一塊的。進水軒後又一直垂著頭,便沒看清楚她的臉。

直到這一刻,程初芍才發現,原來如雲臉上那淺紫色的斑駁並不是被凍的,而是臉上的一個印子。

剛剛,如雲的臉色白得過分,配上發紫的嘴唇,這塊紫印子倒不大突兀。可現在屋裏暖和了,如雲身上也不顫抖了,臉色也變得有血色了,那紫印子便顯得有些詭異。

“你——”

程初芍剛開口,便覺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移開眼神。

“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如雲反倒一笑:“少夫人不必這樣,奴婢見過的異樣眼神多了去了,如今倒是沒感覺了。脂粉皮囊不過是身外之物,再美的皮囊也會化作枯骨。生老病死的天道規律也不會對美人留情,反而對醜人更苛責。”

對方如此灑脫,程初芍倒覺得自己落了下乘,更不好意思了。

“如雲姑娘是有大智慧之人,是我狹隘了。”

她努力落落大方地看過去,心中還是有些好奇。

“您是不是想問,奴婢的臉在善林寺時還好端端的,為何如今成了這般模樣?”如雲道。

程初芍眨眨眼,驚訝道:“你怎麽知——”

宋珩默默轉過臉去,無聲一歎。

她還真是對自己臉上會寫字這個本領毫無自覺啊!

“咳,我就是想問,是不是有什麽人故意為難你?雖說皮囊隻是外物,但世人眼光苛刻,人都有愛美之心,總歸還是不好過的。對了,我有一款藥膏可以祛疤,效果不錯。也不值什麽錢,看在你我二人有緣的份上,我送你一盒吧。”

“少夫人真是性情中人。”如雲笑了笑,沒繼續解釋。

程初芍也不好再問,想了想又道:“這樣吧,你家裏還有沒有其他人?沒有啊,那一會你先跟我們回國公府,我會跟我母親說一聲的。在事情查明之前,就先委屈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住幾日了。”

“是,奴婢遵命。”

宋珩想說什麽,看了看程初芍,但還是沒吭聲。

兩人本隻是避開外頭煩人的交際場,跑到後頭無人的園子一角躲個清閑,不料卻平白撿了個不小的“麻煩”回來,倒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不虛此行”了。

“時辰差不多了。嶽母大人多半會讓人來叫我們,我們幹脆先回你院子那兒等著。”

“也好,順便讓丫頭們找件棉衣給如雲姑娘換上……”

程初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哎喲一聲:“我倒是糊塗了。你已經嫁了人,不該再叫你姑娘。回頭我讓母親把你賣身契燒了,你也不是這兒的婢女。唔,我就直接叫你如雲吧。”

“少夫人大恩,如雲銘記於心,永不敢忘。”

一行人從偏僻的水軒原路返回,到得程初芍閨房附近,卻聽到一陣喧囂之聲。

十五給小魚使了個眼色,後者馬上快步跑過去打探情況。

等宋珩不緊不慢晃著輪椅走到門口時,小魚就匆匆迎上來說:“主子,方才小丫頭們差點抓到個賊,是男的。” 說話時臉色格外古怪。

程初芍眉頭大皺。

“可有看清那人容貌身形?大致年紀幾多?穿的什麽衣衫?”

小魚倒沒來得及問這個,程初芍親自進去問第一目擊者。

那小丫頭便道:“回姑奶奶的話,那賊子看著年紀不大,最多不過二十出頭,中等身材。至於臉,這倒沒看清。他跑得太快了,還拿手巾子捂著臉。”

“哦?他進來偷了什麽?”

小丫頭脆生生道:“這才是怪事哪。那賊子竟什麽都沒偷,空著手跑了。哦,那塊手巾子就是他順手拿走的,想來是為了更好地遮臉……”

宋珩神色冷厲,吐出幾個硬邦邦的字:“這賊倒是高風亮節的很。”

如雲瑟縮了下,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什麽都沒聽到。

本來厚著臉皮求人幫忙就夠難為情的了,現在貌似還無意間撞到平陽伯府裏的一樁小小秘辛,真夠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