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麵上看,是金家人。”

程初芍白日裏還在琢磨金家那檔子事,萬萬沒想到,宋珩會給出這樣一句解釋。

“金家?他們不是下大獄了麽?這麽快放出來了?”

金家人被卷入科考舞弊案,私下倒賣試題,經手銀兩數萬兩,這是大罪,不是挨幾下板子就能放出來的,至少也要判個流放。

宋珩卻搖頭:“是金六娘,就是給蔣少尹做妾的那個,她被休回家了。”

其實,對妾室而言,沒有休不休的說法。

夫妻締結婚約有婚書,紅底黑字;夫妾之間卻隻有白紙黑字的納妾文書,跟尋常買賣契約並無區別。丈夫若不要妻子了,須得憑著七出之條才能一紙休書打發回家,嫁妝還得原樣奉還;至於妾室,沒什麽休書不休書的,不要了可以打殺,可以送人,也可以直接攆出家門,簡單幹脆。

金六娘遇到的就是最後一種情況,蔣少尹甚至還特許她收拾包袱,帶上她日常起居用的東西回去,包括這兩年給她置辦的金銀首飾。

可,這點小錢如何能讓金六娘滿意?

她怨沒有心肝、仕途為重的蔣少尹,也恨害了弟弟金三性命的連四,更恨不得手刃捅出此事、害得金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沒錯,這罪魁禍首當然不讓就是宋珩本人。

田府尹雖未明說,但蔣少尹自有情報渠道,後來查出那撲到田府尹轎子前喊冤的民婦如雲住在衛國公府,再稍加查問,就曉得這事跟宋珩脫不了幹係。

蔣少尹對嬌豔豐滿的金六娘還是有幾分愛惜的,隻是,他更愛惜自己的羽毛和麵子。

跟金六娘訣別時,後者哭得他柔腸寸斷,隱約生出將這女子安置在外頭再續前緣,過個一年半載再改名換姓進府的念頭。為撇清自己責任,言語間他就努力將自己摘了個幹淨,責任都往宋珩頭上推,還暗示金三之死另有隱情,隻是礙於衛國公府名頭不好徹查到底,隻能讓連四這個死人做替死鬼。

金六娘對他的承諾半信半疑,隻得按捺住怨懟,搬回金家,和一群整天哭啼啼的婦孺作伴。

金家父子被下了大獄,用了些刑,而後罪名板上釘釘,待遇自然好不起來。近來天兒愈發寒冷,金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這麽一凍就病了,沒幾日竟撒手西去了。其他兄弟也病的病傷的傷,讓去探監的金家女人們看得心如刀絞。

禍不單行,金家出事,名下產業紛紛出問題,更有同族叔伯兄弟想來分一杯羹,就連孫輩都連連遇險,想來是那些人想讓金家這一脈絕後,他們旁支好奪取財產。

於是,金六娘就瘋魔了,喬裝打扮一番,不知怎麽混入官衙,趁端茶送水的機會,揣著一柄文房小刀刺殺宋珩。

“我怎麽越聽越覺得離譜呢?且不說你有功夫在身,身邊又有這麽多侍衛跟著,她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得逞?她就算再恨你,難道就不顧及家裏其他婦孺,不怕咱們打擊報複?”程初芍一針見血指出。

說了半天話,宋珩也走了個來回,額上微有潮意。

他並不急著歇息,隻摸摸她的頭,又慢吞吞走開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穩當。

“當然沒這麽簡單。我估計,老神醫的事有人起疑心了,金六娘不過是被利用來投石問路罷了。”

“你怎麽這麽確定?”

他扭過頭來,笑意微涼:“正常人尋仇都是紮心口,這金六娘倒是不走尋常路,第一刀捅的是我的腿。”

程初芍啊了一聲,下意識看向他鬆垮垮的雪白中褲。

方才她不好意思扒褲子確認,不過虛虛摸了一遍,挺平滑的,並沒什麽異常,也不見他有吃痛反應。

手指無意識摳上床沿:“那,那你沒露餡吧?不對,你能擋下第一刀,怎麽還是受傷了?”

宋珩笑而不語。

程初芍想了一會,等他又走完一圈回到她身邊,微微俯下身子示意她幫忙擦汗,才突然悟了。

“故意示弱?樹上開花?”

“唔,總要賣個空隙才能取信旁人。不然,若隻是傷條胳膊,誰還信我是個病秧子?”

這倒也是,金六娘帶著任務來試探宋珩底細,當時情況緊急、猝不及防,宋珩若被她一刀刺中腿部,未必能控製住自己,繼續扮演下半身毫無知覺的廢人角色。可若隻留下尋常小傷,也能證明宋珩在刻意隱藏實力,先前的病秧子形象都是假的。

所以,他隻能受傷,第一刀也隻能是僥幸躲過的,這才符合人設。

程初芍沉沉歎氣。

宋珩不滿瞪她,她才老老實實遞上香帕,不大溫柔地亂擦一通。

猜出答案後,她就開始心疼宋珩了。

“你也真是的,就算要做戲,讓她紮其他地方不好麽,幹嘛非要紮肚子上?這兒最為脆弱,一旦髒器破裂,內部大出血,你就是神仙難救了!”

宋珩接下來的回答輕描淡寫,最後卻險些沒讓她當場爆炸。

“我這也是為你著想。”

“為我?哪裏稱得上為我了?”程初芍隻覺匪夷所思。

他極難得地溫柔一笑,握住方才為他塗藥、還帶著淡淡藥香的那隻小手,說:“若是傷了腿,你怕是不肯親自替我上藥的。沒法親眼瞧著,豈非讓娘子心生牽掛?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這個位置最合適。”

程初芍老臉紅透了,險些忘了如雲帶來的消息。

她沒好氣拿枕頭扔他,冷靜過後才提及此事:“你那表姐究竟在搞什麽幺蛾子?寶象山不是圍起來了,她怎麽還讓人往那兒跑?該不會,那事兒端王也摻了一腳吧?你不是說,那仙跡和道士都是楚王的人在搞鬼麽?”

宋珩一手抱著枕頭,一手拄著拐杖,繞完最後一圈,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索性將拐杖一扔,隻靠自己雙腿,以龜速走向床榻。

他眉頭微皺,眼神卻緊盯地麵,語氣變得有些不屑。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程初芍眼睛又瞪圓了,聲音放得更低了,簡直堪比小雪肉墊子走路的聲響。

“你是說,他們倆聯手了?”

宋珩搖頭,“哪裏算得上聯手?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都當對方是墊腳石。你且瞧著吧,這兩日楚王就該尋由頭找那南疆醫師的麻煩了。”

程初芍有些不解,怎麽話題又跳到南疆醫師白亞身上來了?

轉念一想,卻覺得背上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