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雖然不知從前的程初芍如何,但從近日來相處中也能看出,這個小娘子雖然初設醫道,眼界卻比常人寬廣百倍,很多想法都十分新奇。若不是那該死的規矩,他真能厚著臉皮求她給自己當徒弟。
離開前,他送了程初芍一份禮物,裝在個小匣子裏,還神秘兮兮地叮囑她要回到京城才能看。
回程馬車上,程初芍盯著那匣子看了又看,心裏跟有貓爪子在撓似的。
“你說,裏麵會不會裝著老爺子的什麽秘典,學會了就能橫行杏林的那種?”
這匣子很薄,約莫比書本大一點,差不多也就是幾本書疊起來的體積,再從她晃動時的聲響來判斷,裏麵裝的多半是書。
宋珩微微一笑,“老爺子連不二針法都遮遮掩掩教給你了,若有秘典,為何不直接給你,還要這麽曲折行事?”
“是啊。”程初芍托腮,手指尖在匣子表麵打圈圈。
雖然很想知道,但她是個守信的人,既然答應了老爺子就不會毀諾,反正也隻是個把時辰的路程罷了。
“老爺子對我有半師之誼,希望他這一去平平安安。唉,也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再見麵~”
“放心,我的人會跟著送到南邊,等他們平安落腳再折返的。他們昨晚出發,這會兒應該已經在百裏之外了。”
好不容易熬到進城,程初芍跟打了雞血似的,摩拳擦掌著打開匣子。
裏頭果然放了兩本書,一薄一厚,封麵上沒有題字,書冊也是嶄新的,還有股幹涸不久的新墨氣息,怎麽看怎麽不像她想象中的醫道秘典。
畢竟,那種東西應該很珍貴,書卷應該是舊舊的,泛黃的,帶著點腐朽的蟲子屍體氣息……
她拿起上麵那本厚一點的翻開,眼睛卻瞪得渾圓,像是見了鬼似的。
宋珩怪道:“怎麽了?莫不是老爺子將畢生行醫手劄抄給你了?”
程初芍慢慢抬眼,木著臉看他,臉色突然變得很扭曲,跟生吃了十個皮蛋似的,然而,她又很快雨過天晴,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連罵自己蠢鈍。
宋珩徹底被她勾起了好奇心,長臂一伸,書冊就落到他手中。
翻開一看,扉頁上寫著一行草體小字,努力辨認許久,才認出落款那三個字有點眼熟。
夢生君。
翻開兩頁,便是一個不夠淒美動人的話本子開頭。
“且說京城有戶姓宋的人家,頗有些家資。家人披金戴銀,使奴喚婢,十分風光。這家獨子武藝絕佳,時常進山打獵,數年間射殺野物數不勝數。有道是天道好輪回,這日宋家子在林間發現一隻通體純白的野狐,當即搭弓引箭,本該一發即中……”
宋珩越往下看臉色越詭異。
這故事開頭既眼熟又陌生,他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因為射中了狐仙後腿就變殘廢的倒黴宋家子就是在隱射他!
鑒於老爺子字體實在狂放不羈,閱讀難度不小,再加上內容糟心,他隻看了幾頁就揉著太陽穴把書放下,嘴角抽抽著說:“你這個半師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性子還跟孩子似的……”
程初芍也是啼笑皆非。
大名鼎鼎的老神醫居然就是那位風格吊詭的話本著者夢生君,這也太離譜了吧?
不過仔細一想卻發現,那日老頭兒態度突然轉好,似乎就是在她大誇特誇夢生君之後發生的事……
許是因為她言語間時常遺憾於看不到夢生君的新作,老頭兒才送了這新鮮出爐的話本子給她?
故意叮囑她回到京城才能打開,莫不是擔心她發現他的馬甲,會追上去嘲笑他,或是改主意不放他走?
她無奈搖頭,抓起匣子內較薄那本,無意識翻開:“老爺子行事真是天馬行空!我還當他這幾日奮筆疾書寫什麽呢,居然在寫這個……這,這是……”
程初芍再次看傻了。
宋珩暗暗腹誹,難道老爺子腹誹完他還不夠,又用她當原型寫了個離譜故事麽?
卻見程初芍眼睛亮得可怕,捏著書皮的纖指在微微顫抖,若不是坐在馬車裏,她肯定要興奮得一蹦三尺高!
“這,這是易容術!老爺子居然把這招絕學也給了我!我……”她聲音壓得很低,幾乎隻剩下氣音,但壓抑不住的顫音還是暴露出她的激動難耐來。
宋珩挪了挪身子,湊過去和她一起看。
一張平平無奇的人像足足占了書頁的一大半,另有小字標記於眉眼顴骨下巴等部位,翻過去便是講如何巧施妙手“改變”骨相以達到易容目的,再往後翻還有製造人皮麵具的材料、步驟,又有偽造傷痕假皮、麻子臉等教程。
隻粗略瀏覽一遍,也能感受到這本薄薄書冊的重量所在。
書的後麵數頁幾乎都是空白,唯有最後一頁寫了幾行字。
“丫頭,這是給你的謝禮,此後不虧不欠。務必妥善保管,切忌落到歹人手中。最好背下後燒毀。”
程初芍怔了怔,突然明白了老頭兒的心思。
這不隻是臨別贈禮,也是前些天她提出那些“新鮮概念”的回報。
“老爺子說得有理,這東西是得妥善保管,不然……我罪過就大了。回頭我就把它背得滾瓜爛熟……”
宋珩道:“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你一起記,免得記漏了隻言片語的,最後效果大打折扣。”
雖然易容術跟醫術關係不大,治不了病,卻未必救不了人。宋珩心念急轉,已經想到戰場上該如何利用此術的問題,心裏更有了個大致框架。
程初芍點點頭,忽然一拍腦袋。
“我知道該怎麽辦了。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一時背下來未必能記一輩子,用暗記的法子把這書重抄一遍即可。”
宋珩也覺得此法可行,就是難度有點大。
軍中機密信件常常會用暗記的法子,但那隻是最多數百字的信件,可這書再薄前前後後也有數萬字,做完暗記豈不是得上十萬字?
他沒潑程初芍冷水,不料,剛回到衛國公府,她拜見過老夫人等長輩,就歡歡喜喜鑽書房忙活去了。
一直到華燈初上、該去榮安堂陪著老夫人用家宴時,她才開開心心拿著新謄抄好的書冊到他麵前獻寶。
宋珩一邊猜測她會選哪本經典作錨,一邊興致勃勃翻開,結果看到一堆彎彎曲曲的詭異文字,極為陌生,筆跡也很古怪,不如普通墨汁寫出來的黑沉,倒有點灰撲撲的,像是炭粉所為。
偏她還躍躍欲試在他耳邊說:“我覺得這個法子存機密不錯,要不要我教你破解之法呀?”熱氣撒在耳畔,激起一陣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