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桃和馬芸芸麵對麵坐在迎賓大酒樓的酒吧廳內。這座天篷低矮的小酒吧,用粗糙的石塊磚塊砌成洞穴似的裝飾,火車硬座一般的高靠背木椅,以及反複播放的軟乎乎的小夜曲集錦,給這裏營造了一個寧靜、休閑、溫馨的環境。微暗的柔光使每一個人的肌膚都鮮嫩得仿佛會擠出水。服務小姐拖著柔紗長裙輕飄飄地來來去去。侯一桃與馬芸芸的麵前放著兩杯啤酒,幾碟浸泡了香油的涼菜。

馬芸芸的眼睛死死盯在侯一桃的臉上,那是對長期受著失眠症折磨的滿布著條條紅絲的眼睛,她在眼皮上下勾畫的藍線,在這冷冰冰的柔光中顯得更加地疲憊。

馬芸芸說:“喝啤酒吧,冰凍了的。”

侯一桃沒動,硬著脖子固執地說:“你不說清楚憑什麽請我,我就不喝。”

馬芸芸十個指頭相互交叉在一起,支在下巴上,一雙眼睛仍然望著侯一桃,說:“我隻想跟你隨便聊聊天。”

“哈——”侯一桃笑了,手支在後腦勺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聊天?我們隨便找個地方,江邊的草坪,公園內的一處小樹蔭,你的我的屋子內都行,何必來到這裏破費!”

她端起酒杯,也指指他麵前的酒杯,說:“喝了它。我喜歡這裏的情調。”

他端起酒杯,四下看了看,人很少,靜得真像是洞穴深處。那柔軟的音樂讓所有的人都變得妖裏妖氣,便冷笑一聲說:“這算什麽情調!”

喝了啤酒,他還是覺得心裏憋得慌。她把啤酒瓶遞給他,問:“還要不要?”

他推開了啤酒瓶,說:“我想喝點烈的。”

她驚得臉都變了形,說:“你不是說,你不會喝?”

他說:“那是上午,我肚裏的酒蟲還在睡覺。此時,這難聽的音樂把它們吵醒了!你聽,它們在我肚皮裏哇啦哇啦叫呢!”

她揮揮手叫來了吧姐,回頭問他:“你要洋酒還是國貨?”

他說:“就要國貨。勁頭大的國貨。”

她要了瓶瀘州老窖。

其實,侯一桃很清楚,他肚子裏根本就不生酒蟲,產生這種自虐性想法還是一小時之前的事。他或許與馬芸芸一樣,隻是想找個人聊聊,把壓抑在心內的一切酸酸的苦苦的東西聊得一幹二淨,這樣才輕鬆自在。

侯一桃第一杯酒下肚,覺得是一串燃得正紅的火炭從幹澀的喉頭滑下,把肚皮裏所有幹燥的東西全點燃了,火焰便衝了上來,在他眼睛裏閃動。他倒了第二杯酒,望望她,她仍然雙手抱拳,托下巴上不動聲色地望著他。他輕鬆地笑了一下,說:“你想聊就聊吧。”一仰脖子喝光了杯裏的酒,嗡的一聲似乎有人在腦袋的某個孔穴吹氣,腦袋和身子都在一點一點地脹大,都快頂破整個酒吧了。音樂便變成了水,無波無浪很平靜地流淌的水。他便球似的漂浮在水麵上。

他記得,自己灌下第三杯酒的時候,站起來,整個世界都在眼前轉動,他似笑非笑地大吼一聲:“你不想,你站一邊去。我聊,我和所有的人聊!”

他聽見四周的玻璃器皿都在他的吼叫聲中劈劈啪啪破裂,他整個人像遇上了颶風,旋著旋就軟癱在地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