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走廊上, 唐珞一人坐在一旁等待。

偶爾有護士從手術室走出來,不過唐珞隻是抬眼看了一眼,並沒有追問手術室內情況如何。

她光著一雙腿, 坐在走廊上隻覺得冷,便又去病房拿了一件傅裴南的西裝外套蓋在了腿上。

她盡量不去時時刻刻盯著時間看, 隻是自以為過了許久,看了眼表, 竟然也才過了幾分鍾而已。

而是在這時,顧婷婷的微信“嗡嗡”地彈了出來。

婷婷:【珞珞,在幹嘛呀?】

唐珞拍了一張醫院走廊的照片發過去。

婷婷:【你去醫院了?怎麽回事, 誰病了嗎?】

唐珞朋友圈子簡單,顧婷婷想不到除了自己這個鐵蜜, 唐珞那邊還有哪個朋友生病了會讓她去陪。

她甚至想到了會不會是唐珞媽媽,卻不曾想, 唐珞發來一句:

【傅裴南。】

【胃裏長了個不大不小的腫瘤。】

看到“傅裴南”三個字, 婷婷驚詫不已。這個已經從唐珞生活裏幹幹淨淨消失了三年的名字, 竟又這樣再次出現,而這一次, 顧婷婷也如多年前, 他們兩人吵吵鬧鬧,卻又難舍難分時一樣,她感到十分意外,卻又覺得, 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那樣的情感,又有幾個人能真正放下……

她很想問一些什麽, 隻是又不知如何去問。

望著對話框上方, 婷婷“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出現又消失, 最終卻沒有一句話發送過來,唐珞又等了許久,終究還是放下了手機。

她雙手緊扣,望著天花板不住地歎了一口氣。

心緒繁雜。

不止因為傅裴南的身體,更因為想到等傅裴南醒來,兩人回到了上海後,又該如何相處……

若兩人再次複合,她又要如何對身邊人交代。

顧婷婷。

唐鈴惠。

鍾曼玉。

曾短暫地當過她繼父的傅裴南的親舅舅,唐少強。

以及她素未謀過麵的,傅裴南的父親……

想想便覺得頭痛。

感情之事一向難抉擇,三年過去了,她也依然沒能學會灑脫。

*

約摸過了三小時,主刀的美國醫生及幾名護士從手術室走了出來,手術結束了。

唐珞走上前去,用英文同醫生交流。

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接下來要拿去做一個病理檢測以最終確認是否為良性,預計明天下午就會出結果,傅裴南人還在檢測室,等一會兒麻醉醒了就會送出來。

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她連連說了句:“Thank you Mr. Jhonson.Thank you!”

又等了四十多分鍾,手術室門口傳來一陣響動,她知道是傅裴南要出來了,便走到門口迎接。

傅裴南各項體征正常,隻不過剛從全麻醒來意識並不十分清醒,身上也有氣無力。

生命有多脆弱?

一個一米八五的男人,那麽一劑小小的麻醉劑便可以徹底放倒,不省人事。

唐珞走上前去幫忙推動病床,聽傅裴南意識朦朧間叫了一聲:“老唐。”

“我在。”

“老唐。”

“我在我在。”說著,唐珞看向他。

他麻醉剛醒,意識還在清醒與混沌間掙紮,像一個喝醉了酒,抑或陷在了夢魘中怎麽也醒不過來的人。

迷迷糊糊間,他一直叫著:“老唐。老唐。”

唐珞隻感到心間被狠狠揪住,微微**了兩下,卻沒有一滴眼淚流下來。

那天麻醉未清醒時,傅裴南混混沌沌做了好多的夢。

他又一次夢到了唐珞的婚禮,隻是婚禮上新郎官遲遲不來。他在後台苦苦挽留著唐珞,而隨一陣光怪陸離的反轉,那場婚禮的新郎官成為了他。

他挽著唐珞的手,走到了神父麵前。

他揭下她潔白的麵紗,看著裏麵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她,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想到過往的恩恩怨怨,兩人都刹那間紅了眼眶……

再然後,時光荏苒,唐珞已垂垂老矣,滿頭白發。

看到那一幕的瞬間,他忽然淚如雨下。

他這一生,的確虧欠她太多。

如果有機會,他隻想回到過去一點點彌補。

再然後,他便沉沉睡去,徹底地失了意識……

VIP病房內,唐珞望著傅裴南在睡夢中又哭又笑,笑起來時,他的神情天真單純得像個孩童,最後一刻,卻又悲慟地掉起了眼淚。

他眉毛擰成了悲傷的八字,抽泣數聲。

人在極度傷痛時,臉上的表情會原始得像某種動物,那一刻,傅裴南臉上便是那樣的神情。

極度的悲傷,像某種動物在悲泣。

唐珞守在他床邊。

她知道他早已失了意識,第二天醒來後估計什麽都不會記得。於是她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寬厚,很熾熱。

多矜貴的一雙手,不過大概是因常年開車,手掌略有些幹燥,握上去能感受到絲絲歲月的痕跡,卻給她足足的安全感。

她輕輕摩挲著他的手,那是一雙曾堅定地牽起過她的手。

記得最後一次,他曾那麽用力地挽回她,明知不可為,卻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說:“唐珞!我想跟你走到底!”

走到底。

看看天會不會塌,看看盛茗會不會倒!

他曾那麽堅定而不可動搖地愛過她。

在這個寂靜的夜裏,看著他沉睡的模樣,往事如潮水般一陣陣襲來,徹底攻克了她的防線。

人生而孤獨,如果一定要找一個人陪伴終老,那麽那個人為什麽不可以是傅裴南?

如果不是傅裴南,那麽又有誰能比他更值得?

再也沒有了。

而正想著,傅裴南手機響了。

他下午發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去度假,未來十幾個小時都在飛行狀態,叫大家有事等他休假結束後再找他。

但她坐在這兒的一小時時間裏,他手機一直在響個不停。

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坐在他這個位置上,要耳聽六麵眼觀八方,要平衡一切,想來也並非易事。

唐珞掃了一眼,看到這一回打來的竟是陳文宇,想了想,便還是滑動接聽。

陳文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電話一接通便來了句:“喂?哥,你去度假了啊?去哪兒度假了啊?一個人去的啊?一個人去有啥意思啊?”

接連的疑問句拋過來。

唐珞頓了兩秒,回了句:“是我。”

陳文宇嚇了一跳:“珞姐!”

他剛剛一看到他哥那朋友圈,他就知道準是有什麽事兒。

畢竟又不是年底,這休的是哪門子假?

人生到了他哥這階段,該看的都看過了,該玩兒的也都玩兒過了,哪來的興致搞這種說走就走的旅行,除非是感情方麵有了什麽動靜。

而他哥賢者三年,什麽樣的女孩兒能讓他死灰複燃?

他不信隨便哪個年輕漂亮有個性的小姑娘就能辦得到,他當時也猜想,他哥不會是跟珞姐一塊兒玩去了吧,結果還真就應驗了。

陳文宇暗搓搓試探著:“你們去哪兒玩了呀?”

“香港。豪華病房一周遊。”

“啊?”他一開始詫異,而後又恍然大悟,“哦!是我哥動手術了嗎?”

“嗯,手術剛結束,他還沒醒。”

“那珞姐就你自己一個人陪床啊?”

“是啊。”

陳文宇大呼道:“太感動了!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真是得嫂如此,弟弟何求啊!”

剛拿了影後,熒幕上風光無兩、日進鬥金的女明星,竟然願意耽誤工作陪分手三年的前男友跑香港動手術,手術完還在醫院陪床,這得是多大情義啊!

唐珞問了句:“是擔心我一個人太辛苦嗎?要不你也過來搭把手?”

陳文宇連忙道:“不了不了,姐你是不知道,我這兩天正忙著呢。咱倆上回不是在外灘吃飯嗎?我看外灘那一塊兒是真不錯,真有情調,找了幾個朋友準備在那兒開個live house,正在搞裝修呢。”

當然了,耽誤事業是小,耽誤哥嫂培養感情才是大。

唐珞笑了一下:“不錯啊,那等開了業,我帶朋友過去捧場。”

“得嘞!”

掛了電話,手機便回到了屏保頁麵,iPhone經典款屏保,上麵掛了好幾條未讀微信。

指尖誤觸,顯示九宮格密碼輸入界麵。

鬼使神差地,她輸入了他之前那個密碼,從兩人生日從提取出來的六位數,這個密碼他用了好幾年。

而一輸入,屏幕便清爽地解開,進入他主頁。

他密碼竟還未換。

她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連忙把手機關了,放在一旁。

病房內一共兩張床,剛好她和傅裴南一人一張。她從箱子翻出洗漱用品和換洗睡衣,去浴室衝了個澡,便在他旁邊的空**躺下。

窗簾沒拉,銀白的月光透過窗子揮灑下來。

唐珞側臥在**,麵向他,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聽著他淺淺的呼吸聲,隻覺得格外放鬆。

在這病房單人**,一夜好眠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