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縮小版的唐裝真可愛!”一個女人清脆愉悅的聲音響起。

“下雨了,大家都在等我呢,走吧!”聽到這個聲音,我的渾身猛烈地一震,再也不敢抬起頭來。

“老板娘這個多少錢?”我的背上像是載負著千金的重量,蹲跪在便道上,胡亂地整理著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何總,不是你散了會要來這間寺院進香許願的嗎?耽誤不了幾分鍾!”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豆大的雨點劈啪打下來,很快,後背的襯衣就濕了。

“我先走了!”腳步聲響起。

女孩子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追了過去:“何總,等等!”

直到聽見腳步聲走遠了,我才餘驚未了地抬起頭。看著遠處一輛黑色的奧迪在越來越黑的烏雲下,漸漸消失了蹤跡。

這裏離我熟悉的地方都是那麽遠,也會遇到嗎?

B市屬於內陸城市,除了幾座寺院著名外,經濟並不發達。人們的生活水平還處於新港七八年前的水平。我一個人帶孩子,傍晚擺攤,夜裏還要做小手工,每天除了洗把臉,基本上可以算作不修邊幅。今天我穿了一件普通的大T恤,為了方便,長發剪短了成了普通的荷葉頭。此時被風吹得亂糟糟的,滿臉汗水,一條黑色的七分褲,赤腳穿著一雙塑料涼鞋。

和以前端莊的白領形象和香港大宅中嫻靜媽媽的形象大相徑庭,任是誰也一時無法認出來。

我把地上的尼龍袋子拎起來放進三輪車,雨已經下得很大了,我騎上車,迎著風向租屋的方向駛去。

“媽媽,媽媽!”每天寶寶隻要聽見我的腳步聲,像個小狗似的守在門口,我一開門,就向我衝過來,用大頭在我的懷裏蹭來蹭去。

“寶寶今天乖嗎?”

“我今天吃了雞腿!”寶寶咬著手指,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宋大嬸,寶寶現在消化功能還不健全,你別給他吃太多肉!”我緊張地把孩子抱起來,顧不得換衣服,坐到**摸他的小肚子。

“圓圓,你帶孩子太精了,這養孩子就得糙糙地帶,哥哥和妹妹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飯量可大多了。咱小門小戶家的孩子,別太嬌貴了。”

“媽媽!”寶寶摸著我汗水和雨滴混在一起的臉頰,像是要替我擦擦。

“好孩子,你去玩積木,媽媽去洗個澡!”

三個孩子在一起搭積木,我換了衣裳,一邊吃飯一邊整理這幾天買材料的花銷。

宋大嬸在一旁歎氣:“圓圓,寶寶的爸爸呢?”我一愣,嘴裏的米飯噎住了。趕忙吞了一口白開水送下去。

“我們離婚了!”

“天煞的,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你這麽俊,男人也能變心?”宋大嬸憤憤不平。

“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突然失了胃口,可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多吃幾口。

“啥男人,讓一個女人自己這麽辛苦帶著孩子,也是個混蛋。依我看你還是趁著年輕有模樣,有身條,早給自己做打算!”

“大嬸,女人不非得有男人才能活下去,我和孩子兩個人挺好的。”

“好啥啊!孩子現在小,他還不知道自己親爹是誰,你趕快找個人家,等他長大了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對孩子成長有好處!你要是有這個心,我替你張羅著。”

“別,大嬸不用了!”

夜裏房間裏隻剩下我和孩子兩個人。我在他身邊做著手工活。外麵的天際一片星星的海洋。這個時候,在幾千公裏之外,靖軒在做什麽呢?

這些日子以來,我總是想起和他在去香港之前的那些日子。

那時也曾想起,他同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我以為一切都是緣分所致。命運總是喜歡用很多根本無法想象的契機把相愛的人聯係在一起。可是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真實的原因是,從第一次相遇,我們之間就夾雜著李蘭馨的影子。

因為他對那個女人的歉疚,他看不得男人強迫女人的情形,所以像他那麽冷清的男人,才會不受控製地出手相救。當他知道我曾經被人強暴的過往後,會覺得是命運的安排,讓他不得不對我更加憐惜,不去嫌棄。

再有半年的時間,他和李蘭馨就要正是結為夫妻了。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至於孩子,等他18歲以後,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許靖軒,那時他已經成年,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

一不留神,剪刀刺到了我的無名指,一顆血珠在燈光下格外的刺目。心狠狠地糾成一團,痛楚順著呼吸一點點往上爬,然後又彌漫到全身。

周六的時候,房東張大爺過來收第三個月的房租,一晃我在B市已經落腳一個季度了。

“小王,現在物價飛漲,當初看你一個人帶著孩子,背井離鄉的不容易,心一軟,沒找你多要,不過你這獨單一個月才600塊錢太少了。我們家老婆子天天和我吵架,說我是不是看你長得俊,你說我都這歲數了,這不是給自己找病嗎?”房東總是覺得自己的房租便宜,這點我理解。

“張大爺,您說吧,您想漲多少?”

“800,一口價,一次交半年!要是行,你接著住,不行,就搬家!”

我想了想,自己帶著孩子搬家,真是折騰不起,尤其是和對門的宋大嬸,互相可以有個照顧。

“行,我下午取了錢,給您送去。”

“好,好!”張大爺喜笑顏開,往外走時看見我桌子上堆著的小東小西,順手拿了一個,“手可真巧啊,我孫女就喜歡這些小玩意。”

“那這個送給孩子玩吧!”拿起一個我做的仿名牌的小皮包,遞給他。

“真是不錯,我孫女念高中呢,前幾天她過生日,姑姑給她在國貿大樓一個禮品專賣店買的一個小包,我看還沒這個好看。”

我心裏一動:“您說的是什麽地方?”

“就是建國外大街上的國貿大廈,裏麵有一家都是香港代理的名牌,一個包得好幾百!”B市的小商品流通不是很發達,人們對進口的歐洲貨還很崇拜。大商場裏的這些東西更是貴得驚人。

中午,把孩子在宋大嬸家哄睡了,我換了一身衣服,背著自己做的東西,先給王大爺交了房租,騎著自行車直奔國貿大廈。

在樓下打聽了一下,直奔11樓。一間辦公室的套間,櫃架裏擺著玲琅滿目的小玩意。等他們老板的時候,我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基本上都是假貨。

大概等了半個多小時,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中年的男子,三四十歲的樣子,穿著襯衣,打著領帶,有些老板的氣度。

“你找我有事?”

“我有些樣品,不知道你們這裏要不要?”開門見山,我把皮包裏的東西倒在了茶幾上。

男人仔細地看了看,神情慢慢認真起來:“這些都是你做的?”

我點點頭:“都是純手工製作,不知道和您這有沒有合作的機會!”擺攤我是不怕辛苦,可是即便是幾個小時,我也不放心把寶寶讓別人去帶。他從小身體就弱,無論是在何家大宅,還是杭州的別墅,都被嬌養慣了,一時之間很難適應宋大嬸的喂養方式。昨天吃了雞腿,晚上睡覺前就吐了兩口,嚇得我趕快給他吃了點藥。我想在他上幼兒園之前,三餐飲食,都必須自己照顧,對這個孩子,我總是感到愧疚的。一次半次行,如果我堅持擺攤,以後的晚飯都隻能讓孩子自己和宋大嬸吃了。

“嗯,你是學設計的?”男人站起來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上麵兩個赫然地印著:耿誌風。

原來這是一家貿易公司,我猜也就是俗稱的皮包公司。可憐那些慕名買名牌的老百姓,被坑了不少。

“我是學服裝設計的,以前做過設計師。現在因為孩子太小,沒人照顧,所以很多事情隻能在家裏做!”

耿誌風又打量了我一下,再次翻看著桌上的樣品,興趣更濃了:“除了這家公司,我自己和朋友還有一個服裝廠,在B市專業的設計師不好找。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幫我們做一個小樣。如果行,以後你也可以在家裏和我們合作。”我一聽,興奮得聲音都變了。

怕被人找到,我不能去大公司用身份證應聘,又要照顧寶寶,如果能這樣是最好的。

擺了兩個月的地攤,再做回自己的本行,給多少錢,我都願意做。可我沒想到,真正談起價格時,耿誌風這個男人真是黑。以前在新世紀的時候,我的頭就經常接私活,一單有時就是半年的工資。而他給的一單竟然隻有2500塊錢,一個月不見得會有一單。

我當時真想拿桌上的水杯潑他,可是看看外麵陰雲密布的天氣,還是忍了。擺攤受限製的條件有很多,刮風下雨,淡季旺季,有時還要受城管的閑氣,又不能照顧寶寶吃晚飯。

“客戶滿意後,我們才能付款!”

“好!”我站起來,這些小東西,沒有被他看上,不過也沒有白來一趟。孩子長大了,我必須讓他體麵地生活,所以在他不懂事的時候,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多賺一些錢。

當下,耿誌風找我要了聯係方式,然後給我打印出一份客戶需求來,說是一家上海的貿易訂單,他們已經找人設計了好幾個來回。都不滿意,讓我馬上設計看看。

回到家裏,我把自己以後的打算告訴了宋大嬸。

“圓圓,這可不行,我怎麽能占你的便宜?”

“這也不是占便宜,都是些小東小西,咱們利潤五五分成。再說,這幾個月多虧您幫我照顧孩子。”

“唉,你們這孤兒寡母的,我怎麽好這樣,我替你賣不就得了,錢都給你……”

“您也不容易,兩個孩子花費這麽大,錢雖不多,也能給孩子買點東西什麽的!”

宋大媽很高興,非要帶著我和寶寶去超市,說她請客晚上吃火鍋。盛情難卻,我給孩子換了衣服,下樓把他抱上三輪車,讓姐姐抱著他,我騎車護在旁邊。

超市裏人很多,寶寶和孩子們在二樓的玩具專櫃前不肯走。

“汽車……汽車……”男孩子對汽車情有獨鍾,就好像妹妹隻看洋娃娃一樣。以前在杭州別墅時,許靖軒讓人給孩子把世界上所有種類的車模幾乎都搞來,滿滿一個櫃子五層都是寶寶的小汽車。

想到這裏,心一酸,挑了一個他以前最喜歡的紅色法拉利樣式的小汽車給他。

他高興地摟在懷裏,巴巴地對我說:“爸爸……爸爸……”

心裏泛起一陣痛,抱起他往前走。孩子不知道我的心事,仍舊咯咯地笑,我的眼淚劈劈啪啪地落下來,背過臉去,不讓孩子看到。

到了一樓食品區,宋大嬸讓我把孩子放在小推車上,寶寶看到別的小朋友坐在裏麵,也緊緊地抱著小汽車,拚命往裏掙。小屁股扭啊扭,逗得我又氣又笑。

“行啦,上去吧!”寶寶不肯坐著,扶住兩邊站在裏麵,左看右看。我們去買羊肉片,等著宋大嬸挑的時候,我隨手拿起剛買的配方奶粉,看看日期有點太靠前了,剛才寶寶一直鬧喚,沒仔細看。

“宋大嬸,你幫我看一下孩子,我去樓上換一下奶粉!”

“行!我們就在這等著你,哪也不去!”孩子的飲食我一向十分在意,飛快地跑上扶梯。

大概六七分鍾左右,我從樓上下來,看見宋大嬸在向一個促銷員谘詢……我以為自己的眼花了,衝過去,血液一下子湧上了腦門。

“寶寶呢?”

“在這呢!”宋大嬸笑嘻嘻地舉著手裏的羊肉片,回過頭一看空空如也的小推車,也呆住了,兩個孩子也轉過臉來,嚇壞了。

“寶寶呢?寶寶呢?”

我頓時發了瘋,犀利刺耳地喊道:“啊……我的孩子呢?”在人群裏左找又找,一雙腿軟得摔在地上,又爬起來。看見一個穿著超市製服的工作人員,死死地拽住他:“我的孩子不見了,有人偷我的孩子!”

又是李蘭馨父女?他們到底還是不放過我們。

“靖軒,你在哪?靖軒……”我恍惚看到一個如山的男人懷抱著寶寶,滿臉怒氣地看著我,那寬闊的肩膀,讓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找到了支點。可是一眨眼,他不見了,四下依舊是茫茫的人海,全部陌生的麵龐。

“您說清楚點,什麽孩子!”

一瞬間,理智恢複,我大聲告訴他:“有人偷我的孩子,你們封鎖所有的出口,不讓一個人離開超市,在廣播裏播音。”我拿電話報了警。超市裏已經被完全封鎖了。我一遍一遍地說著寶寶的樣貌穿戴。廣播裏也重複著我的話語。

我流著眼淚,求大家幫我一起找,超市裏所有的保安也出動了,大概過了20幾分鍾,警察也來了。可是那麽多人,孩子依舊沒有找到。宋大嬸登時犯了心髒病,兩個孩子在她的身邊哇哇大哭。

我已經極近崩潰,帶著幾個保安走進了男洗手間,隻有這裏我沒有親自找過。

淚眼模糊,我看到一個男人懷裏抱著一個熟睡的孩子,正往外走。那不是我的孩子,可我的心像隨著男人的腳步被揪走一樣。

“你等等!”一個無意間的細節,被我發現,孩子的襪子和寶寶的很像。

那個男人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仍舊頭也不回,向前走去。我身邊的保安上前攔住他。

“我看一下這個孩子!”

“我兒子睡著了,你小點聲!”他惱怒地說。這個孩子的衣服鞋子,完全不是寶寶的,連發型都不一樣,我的寶寶頭發沒有這麽短。可是腳步像不受控製一樣,還是走了過去。

哪知,看著孩子熟睡的臉,我“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我上前去搶孩子,幾個保安把那個摁倒在地,沒過多久警察也來了。

事後才知道,這是一個搶孩子的犯罪團夥,超市裏他們幾個人一起配合。然後讓孩子昏迷,給他改裝,要不是我讓超市封鎖了所有的出口,再晚一步,孩子就被他們運走了。

去了醫院,給孩子檢查沒有大礙,留在醫院觀察,等醒了以後一個小時沒有問題,就可以回家了。

看著之前還笑嘻嘻拍手出來的孩子,這個時候被剃成了光頭,小嘴緊閉地躺在**,我一直哭泣……我被嚇壞了,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慌亂。眼前又一次產生了幻境,靖軒此時就在我的身後,他扶著我的肩膀,把我摟在懷裏,另一隻手,摸著孩子的頭頂。

“媽媽!”孩子稚嫩的聲音,讓我猛然一震:“兒子!”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像是隻是做了一個香甜的夢,可是看了我一會,四下尋找,笑容突然不見,撇著小嘴委屈地哭了出來……

“怎麽了兒子?大夫……”

“爸爸,汽車!爸爸,汽車……”

剛剛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流下來,我從病**把寶寶撈起,緊緊地抱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