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多日不上朝,禦醫已經悄悄下達了病危書,宮中的各個勢力都在暗潮湧動,以備時機成熟之時可以先發製人。磬兒的計劃一再提前,隻因為皇上的病情惡化程度比預計快多了,而今夜,就是他們逃離皇宮的日子。
白天,磬兒照舊去鳳儀宮請安,自從皇後娘娘知曉了他們的決定之後並未阻攔,磬兒也就不再跟她敵對了。趁著出宮之前,磬兒想著該是和季默言一起多陪陪她,盡兒女孝道的。
皇後娘娘的神情看起來很緊張,交握的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關節泛白,無一絲血色。這些天,她再沒穿過華麗的衣服,整日都是簡約的裝扮,就連平日裏常戴的首飾也卸掉了。後來,磬兒才知道,皇後娘娘每日都要去養心殿照顧皇上喝藥用膳,太多的裝飾很累贅。磬兒也看到,娘娘的麵容明顯比以前憔悴太多了…
這樣的她,不免讓磬兒驚訝。從何時起,磬兒對皇後娘娘的態度已然轉變?磬兒不記得了,但看著她重新重視起情感,還是挺讓人欣慰的。隻是在這樣四麵楚歌的時刻,她擁有這般的感情,究竟是福是禍呢?
“母後,這個問題磬兒問過您很多次了,但今天,磬兒想最後問您一次…跟我們走吧,離開皇宮…”磬兒輕輕地啟唇,深深地望進皇後娘娘的眉眼。
一陣沉默,皇後娘娘隻是坐在那裏靜靜地想著什麽,她的眼中異彩流光,好似在回味,又好似忽的下定了決心道:“本宮在這裏呆了一輩子,早已經不可能出去了。本宮是當朝的皇後,皇上病重,本宮就有責任在新皇即位之前,替皇上守住北琰國的江山。”
她的決絕在磬兒眼裏是多麽的堅毅,好似這個決定從沒有被任何事情動搖過。但磬兒不得不說:“可是母後,您不可能不清楚,一旦大殿下即位,母後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啊…”
皇後娘娘輕輕一笑,好似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隻是眼底微微的惆悵掩飾不住內心的低落:“怎能不知?曆朝曆代,哪一位新皇即位不都是要這麽做的麽?先皇的妃子打入冷宮,這已經算是很好的待遇了…大殿下即位,陳皇妃一定會取代本宮做太後,她是不會放過本宮的。”
“既然知道這些,您還不願走麽?”磬兒再問。
望著她,磬兒隻有一種感覺,說來有些不合適,但這個詞一直在磬兒的腦海中徘徊,那就是悲涼。這個詞用在皇後娘娘的身上是多麽牽強,她這個人即便被別人斬斷了左右手,失去了一些,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永遠居高臨下地展望,而絕對不會對人俯首稱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的一生因這個位置而無限榮光,最後也因這個位置香消玉殞…
磬兒不敢再想,等不到她的回應,但磬兒知道她在聽,於是沉了眸色繼續說道:“母後,磬兒真心希望您能放下這裏的一切,不要讓三殿下和我一樣失去母親,我不想看到他心痛…”
“他會理解的!”說著,皇後娘娘起身走到磬兒的身前,緩緩拉住了磬兒的手掌,細細摩搓著。而後回眸,神情地凝望著一直站在軒窗前發愣的季默言,凝色道:“就像你和默言不會分開一樣,本宮和皇上注定了這輩子生死相隨!本宮想送皇上走完這一路,不許任何人侵犯聖顏!”
生死相隨,磬兒還能說什麽呢?早有耳聞,皇後娘娘和皇上的感情,那是從當年的勃關叛亂時候起就已經深深紮根了的。幾十年來,盡管感情不似曾經那般濃烈,卻也相近如賓,皇後的位置從未動搖過,即便是陳貴妃一路攀升也並未影響皇後娘娘分毫。
磬兒時常會想,世間有許多美好的東西,但真正屬於自己的卻並不多。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望天上雲卷雲舒,去留無意。珍惜眼下所有,就是對今生最好的詮釋了。
這一天過得很慢很慢,季默言除了幫忙打理了一些政務,很早便回到永和殿陪在磬兒身邊。心有些淩亂,不知為什麽,磬兒總覺得今夜會發生點兒什麽…
夜闌人靜的時候,頤方踏著清寒的月色走進永和殿:“三殿下、娘娘,宮門那邊已經打點妥當,隨時可以出發了。”
“嗯。”季默言輕輕應聲,卻是回眸擔憂地望向站在窗前,一臉沉靜的磬兒。
沒過多久,磬兒便見著從側門的方向走來一兩道身影。那搖搖晃晃的宮燈就像一種無力回絕的召喚一般,磬兒的心隨之一沉。他們來到永和殿,朝季默言和磬兒屈身一拜。是個公公,磬兒認得他的裝扮,該是皇上身邊的人。
“回稟三殿下、三皇妃,聖上口諭,傳三殿下、三皇妃隨奴才到養心殿一敘。”那公公捏著嗓子,聲音不大不小,殿內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現在?”季默言不由得擰了眉。
磬兒倒是慢條斯理,緩緩走到季默言的身前悠悠道:“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說著,磬兒率先邁出一步跟著那公公,季默言和頤方凝眉相望,而後跟上她們的步伐,五個人從側門悄悄地繞進了養心殿。
三更半夜,皇上秘密傳召,想必是有緊急之事的。磬兒不敢胡亂猜測,隻盼著千萬不要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走進養心殿內,一股頹然的氣味瞬間襲來,長掛的帳幔在夜風中悠悠****,很是詭異。季默言帶路,磬兒緊跟著季默言的腳步走進了內殿。皇後娘娘就坐在龍榻前,感覺身後來人,她微微抬眸在看到季默言和磬兒的時候,不由得身子一震。
磬兒看著,心下也就知道了,皇上的傳喚,皇後娘娘之前並不知曉的。盈盈屈身下拜,磬兒隨季默言一起行大禮道:“兒臣參見父皇、母後。”
“平身!賜座…咳咳…”簡短的四個字,卻好似耗費了皇上全部的力氣,沉聲咳了兩下這才緩過來。
宮女搬來兩把椅子,磬兒緩緩坐下來。眼神微微一撇,恰好望見側臉躺在床榻上的聖顏。臉色蠟黃、沒有一絲血色,消瘦的臉頰好似比上次見到他時更加不堪入目了。兩個顴骨像兩座小山似的,高高地突了出來。兩眼艱難地睜開、又閉上,沉沉地望著磬兒和季默言,空洞又悲涼。
“朕有話要說!默言,這些日子對你的曆練,你該是很清楚朕的用意了…咳咳,病中的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事情,朕當然知道你的實力不如雲寒。現如今,皇後也被限製住了,但朕若有心,一樣可以將你拱手送上皇位。朕隻想問你一句,皇位你想不想要?”皇上說話直截了當,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繞話題了。
季默言神色凝重,這些話本不該在皇上病危的時候談及,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父皇,兒臣…”
“先不急著回答!”皇上突然又打斷了季默言的話,眼神一瞥就掃到了磬兒的身上:“三皇妃!”
“兒臣在!”磬兒微微頷首,等待皇上發話。
皇上用他犀利的眸子盯了磬兒半晌,沉聲道:“朕雖不過問後宮之事,但不代表朕什麽都不知道!雲寒被陳虞姬教導的太過冰冷,二十年來,從未動過感情。然而你的出現,朕的的確確看到了他的變化…那孩子處事果斷、沉著冷靜、足智多謀,倒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國儲人選!咳咳…”
忍不住咳嗽兩下,皇上緩了緩心緒,接著說道:“原先,朕考慮甚多,念及皇後愛子心切,又不想朕駕崩之後讓皇後遭遇不測,所以朕一心栽培默言。希望他坐上皇位,讓他的母後得以安享晚年。可這孩子心思不在朝堂之上,朕不言語,但心知肚明。”
皇上的一席話感人肺腑,磬兒望著一臉淚痕的皇後娘娘,想必是觸動了娘娘深埋心底的那片寧靜的心海。她哽咽著搖頭,撫摸著皇上的手背,認真道:“皇上,臣妾現在已經不在乎這些了…臣妾隻想這樣陪著您,幾十年了,臣妾和虞姬爭鬥了這麽久,皇權、勢力,臣妾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爭奪這些。直到現在看著這兩個孩子才終於醒悟,能夠這樣簡單地陪在皇上的身邊,臣妾還爭什麽呢?已經擁有了皇後這個位置,明知道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卻還是想要得到更多,而現在,臣妾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了…”
皇上低頭凝望著皇後拉扯自己的手掌,卻是連反手握住的力氣都沒有了,聲音中滿是遺憾和酸痛道:“你兒子不想要皇位,逃離皇宮就意味著被雲寒趕盡殺絕,他性命垂危,你也不在乎麽?”
此話一出口,眾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磬兒這才驚覺,皇上真是一點兒也不簡單!那一瞬間,磬兒在他的眸中看見一閃而過的亮光,疑惑再次加深。
季默言暗暗掐著手指,被抓包的尷尬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父皇,兒臣知道自己的選擇!兒臣…”
“咳咳!”皇上很合時宜的輕咳再次打斷了季默言的話,他並不看向季默言,而是側眸望著磬兒,滿是深意:“三皇妃!朕問你,你可願意為默言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