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一周,梁研沒有接稿子,到周一再出去接了兩場會議,周二有課,她卻忘了給電動車充電,隻好走去學校,上完課她在圖書館待了大半天,傍晚離開。

她往食堂走。經過小操場,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那人也看見她,從球台躍下,拾起外套,拎著相機朝她走來。

遇到她,沈逢南好像並沒有驚訝,很隨意地說:“去哪?”

“去食堂。”梁研將他看了看,“你嗓子好了?”

問完覺得這話挺白癡,都一個禮拜了,他早該好了。

沈逢南說:“嗯,沒事了。”

“你來工作?”

“對。”下午有人約片,他剛拍完,在球台歇了一會就看到她。

梁研哦一聲,打算走了,“我要去吃飯了。”

沒想到沈逢南把外套搭到手臂上,說:“走吧,我也去。”

梁研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

梁研:“你在學校吃飯?”

沈逢南說:“你們食堂不讓外人吃?”

“不是。”梁研想想也沒再說什麽。

兩人去了二食堂。這個時間吃飯的學生不少,梁研找到一個座位,把包放下占座,問:“你想吃什麽?”

“你請我?”

“嗯,你不是沒飯卡嗎。”

沈逢南往窗口看看,“有什麽推薦的?”

“鹵肉飯挺好吃的。”梁研往左手邊窗口一指,“那家。”

“好,就吃那個吧。”

“你在這看東西,我去買。”梁研丟下話就進了人群。

“梁研……”

沈逢南叫了一聲,她沒聽見。

賣鹵肉飯的窗口排了一溜人,梁研足足等了七八分鍾。

沈逢南看到她端著飯回來,起身過去將托盤接下,回桌邊將兩份飯擺好,一回頭,梁研又不見了。

沈逢南站著沒動,眼睛在各窗口搜尋一遍,最終在賣湯的地方找到她的身影。那裏一堆學生站著,她被擠到角落,一側肩膀貼著牆,這樣望過去,她整個人顯得有些伶仃。

過一會,梁研端著兩份瓦罐湯來了。她在人堆裏走得很快,也很穩。看到沈逢南站在那,她有點奇怪,“你坐啊。”

瓦罐冒著熱氣,梁研將托盤放下,遞來一雙筷子。她將一切做得熟練而自然,就像每天都同他一道吃飯。而事實是,以前坐在對麵的都是趙燕晰。

她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把照顧一個女孩的習慣延續到了他身上。

“給你要了排骨蘿卜湯。”梁研把瓦罐推過去。

“謝謝。”

沈逢南舀了一口,正要入嘴,梁研突然說:“小心點,你別燙了。”

沈逢南抬起眼。

目光對上,梁研一愣,意識到好像哪裏不對。

沈逢南捏著湯勺沒動。

梁研看著他。

“我怎麽覺得你拿我當小孩一樣?”沈逢南的語氣淡淡的,有點無奈,又有點無語。

梁研一向厚臉皮,難得被他這句說得有些尷尬,她撥了下碗裏的飯,“沒有啊,我拿你當叔叔呢,快吃吧,沈叔叔。”

毫無鋪墊的又來一回“叔叔”,沈逢南再次覺得喉嚨一噎。

都快成條件反射了。

他幹脆放下了湯勺,叫她一聲:“梁研。”

“嗯?”

梁研嘴裏包了一口飯,慢慢咀嚼。

“我今年三十三,我小侄女去年出生。”

哦。

梁研把飯咽下去,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然後呢?”

“……”

沈逢南失笑,想伸手敲她腦袋。他直接講:“你喊我叔叔,不覺得奇怪麽?”

梁研皺著眉,有些嚴肅地看著他,“你不喜歡我這麽叫你?”

沈逢南說:“是不太適應。”

梁研說:“上次我給你打電話,你也沒說啊。”

這稱呼她可是仔細斟酌過的,不喜歡要告訴她啊,每次這麽正經地喊他也是需要勇氣的。

梁研兀自想了想,識趣地收回了這自以為是的尊稱,“下次你不喜歡就直說。”

沈逢南:“……好。”

晚飯吃完,兩人離開食堂,外麵卻在下雨。這個時節總是這樣,一言不合就來場驟雨。沈逢南一轉頭,見梁研淡定地從包裏摸出一把傘。這是她的習慣,從初中就這樣。

沈逢南說:“你騎車了嗎?”

“沒有。”

“那我送你吧。”

他的車停在體育館後麵。

梁研的傘不大,兩人合撐有些勉強,沈逢南握住傘柄,把相機遞給梁研,“幫我拿著。”

梁研抱住相機,沈逢南空出的手微微攬住她的肩,說:“看地上,小心水。”

傘罩在頭頂,身邊有個更高的人撐傘,這姿勢好像把她護在懷裏,梁研的感覺很奇怪。從前跟趙燕晰一起,撐傘的都是她,也是她提醒趙燕晰好好看路。現在突然就反過來了。

“這邊。”

沈逢南關注積滿雨水的道路,沒發現梁研抬頭看著他。

一小段路走了四五分鍾。上車後,沈逢南找出一條手巾,“擦一下。”

梁研隨便抹了兩下,遞回給他,“你手臂擦擦。”

豈止是手臂,他半邊肩膀都是濕的。沈逢南好像並不在意,他抹掉胳膊上的雨水,發動汽車。

到了梁研住的小區,沈逢南把車停了。

天黑沉沉,雨已經歇了。

梁研下車,隔著車窗回頭看了一眼沈逢南。他的臉已經轉回去,正準備倒車。

晚上梁研告訴趙燕晰以後別喊沈逢南“叔叔”,趙燕晰在聊微信,問:“為什麽?”

“他不喜歡。”

“他跟你說的?”

“嗯。”

趙燕晰琢磨一會,嘀咕,“難怪了,那天我就覺得哪兒不對,也沒多想,跟著你就叫了,他肯定嫌咱們把他叫老了,我就說他現在看著也不老啊,頭發短了挺精神,跟原來那個阿山都不一樣了,那時他還有點潦倒……還是癡線那家夥會拍馬屁,南哥南哥的……”

“誒?”她突然一拍大腿,“癡線叫人南哥,咱倆叫叔,那咱倆叫癡線什麽?”

梁研:“……”

趙燕晰怒歎:“癡線這貨太有心機了。”

梁研無語。

趙燕晰歎著歎著就說漏了嘴,“這人抱的一手好大腿,真搞不懂你怎麽會喜歡這樣的?”

“……什麽?”

趙燕晰忙捂嘴搖頭:“沒什麽。”

見梁研麵露懷疑,她眼珠子轉了轉,索性坦白,“好吧,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趙燕晰從**下來,坐到梁研那邊,神秘兮兮衝她笑。

梁研莫名其妙,“你腦子壞了?”

趙燕晰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梁研,你是不是喜歡癡線啊。”

“……”

梁研的目光讓趙燕晰覺得自己宛如一個智障。

“你幹嘛這麽看我?”

梁研伸手摸她腦門,“你沒毛病吧。”

趙燕晰將她的手撥開,“難道我說的不對?不然你怎麽對他那麽好,上次你還問起他呢,你不喜歡他,怎麽一直想起他?”

她腦補過度,好像忘了梁研也隻提了一次而已。

沒聽到回話,趙燕晰一看,發現梁研突然怔怔的。

“喂?”

她戳了戳。

梁研沒動。

“被我說中了吧。”趙燕晰壞笑著看她,“我懂,情竇初開嘛,這很正常,你別不好意思。”

說著,就有點激動了,“雖然癡線有點娘,我也不待見他,但他運氣還不錯,能讓你上心,也有兩把刷子,你放心,這是你初戀,我絕對支持!”

當然,初戀是沒有好結果的,等梁研過了新手期把癡線踹掉,她更支持。

梁研並沒有聽進後麵的話,她微微皺眉,“會想起他,就是喜歡他?”

“當然,喜歡才會一直想起他,想見他,想跟他說話啊。”

“你確定?”

“確定。”趙燕晰抓緊時機進行啟蒙,“你看,談戀愛的人總要約會,要打電話發短信聊企鵝聊微信是吧,啊,你先加一下癡線微信!”

她跑去找手機,回來一看,梁研躺在那盯著天花板。

“我把你癡線名片發給你了,你加一下。”

梁研嗯一聲,沒動。

趙燕晰躺到**,兀自沉浸在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和成就感中,甚至都有點感激池憲了。她覺得這個懷春的梁研終於有了一點普通女孩的模樣。她再一看,發現梁研的頭發鋪在枕頭上,已經長到肩膀。

趙燕晰心裏滿滿漲漲,她起身關掉燈,很安心地睡去。

梁研不知自己出於什麽心理,莫名地想驗證趙燕晰的話,有一周她沒有見過沈逢南,也刻意不去想他,但周四下午她奉師命給董老師送材料時,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

沈逢南恰好在那兒和董老師討論事情,還有幾個研究生也在。

梁研差點脫口喊他的名字,幸好有個師兄先喊了她,沈逢南也轉過頭,隻是目光剛對上就被打斷了,董老師拿了一摞文件夾讓梁研帶給鍾老師。

梁研想了兩秒,沒想出留在這的借口。走之前,她光明正大地朝沈逢南看了一眼,恰好看見他唇邊的笑容。

一直忙到七點多,梁研才離開院辦。這個點隻剩風味餐廳還開著門,她和一起幫忙的小師妹一道吃了飯。離開食堂,梁研往西門走,想了想,撥出一個電話,沒等接通又突然摁掉。

她在樹底站了幾分鍾,覺得自己這德行是越活越回去了。

慫什麽?想打就打。

身邊都是拎著澡筐趿著拖鞋往浴室走的妹子,梁研在嘈雜中仔細聽手機裏的每一聲嘟音。電話通了,她聽到沈逢南的聲音。

“是我。”梁研說,“我是梁研。”

“有什麽事嗎?”沈逢南的聲音不大清晰,混著一些噪音。

有什麽事?其實也沒有,隻是剛剛又想起他了。梁研問:“你回去了?”

“還沒有。”

“你在哪呢。”

“體育館。”沈逢南說,“你還在學校?

“嗯。”

“要不要來玩?”

“好啊。”

沈逢南離開壁球廳,去一樓的羽毛球場等梁研。

梁研進館第一眼就看見他坐在牆邊,外套擱在一旁。他衝她招手,梁研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從包裏摸了兩瓶礦泉水,給他一瓶。

沈逢南說:“謝謝。

梁研問:“你用的董老師的卡?”

“嗯。”沈逢南看著空出來的場地,說,“想不想打球?”

“好啊。”

梁研羽毛球技過得去,但還是稍遜於沈逢南,打了幾局,她雖輸的多,但也不算太難看。兩人玩到出汗就歇了,坐在地板上休息。

周圍多是年輕的學生,邊玩邊鬧,青春氣息很濃鬱。梁研轉頭看沈逢南,說:“你常常來?”

沈逢南搖頭,“讀書時玩的多,現在很少了。”他眼眸垂下,視線落在地麵,似乎在想些什麽。

梁研望著他的側頰,有些失神。

在他抬頭前,她移開了目光,說:“你下次想來可以叫我。”

沈逢南笑了笑,“你不忙嗎?”

“不忙。”她心說忙也沒關係,陪你玩球的時間總是有的。

晚上,梁研接趙燕晰回到家,屋外又下起雨,淅淅瀝瀝,不緊不慢。

趙燕晰早早入睡,梁研躺到半夜,思索著上回趙燕晰說過的話,想到一半,爬起來摸到手機。

屏幕亮起,她坐在黑暗裏翻通訊錄,找到“28號攝像”,將這幾個字刪了,重新輸入:沈逢南。

停了一會,她發去一條消息——

你有微信麽?

這條消息沈逢南第二天才看到。

之前打完電話,他並沒有存梁研的手機號,在對話框裏看到之前的消息才知道這是梁研。

沈逢南順手給她回了,然後把她的號碼存進通訊錄。手機沒放下,工作室的小助理馮元打電話來了。

掛了電話,沈逢南撿了幾件衣服,從抽屜取了一包**、兩條毛巾裝進背包。

馮元在樓下等著,單元門一開,他趕緊上前,“南哥,趕得及吃早飯嗎?”

“不吃了,直接去機場。”沈逢南把背包丟進後座,人也坐進去。

馮元將他送到機場,從後麵把箱子拿出來,一箱全是攝影器材,挺重。

沈逢南接過來,扶著拉杆,說:“行了,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南哥你回來提前打電話啊,我來接你。”

“嗯。”

梁研譯完兩千字的稿子,合上電腦,到床頭看了下手機,有條新信息。

沈逢南給她回了微信號。

梁研很快搜索到,添加了他。等了一會,沒有回應,她繼續去忙自己的事,到晚上才收到消息提醒,顯示對方已經通過好友請求。

她看看時間,快十點了。

她打了幾個字發過去,沈逢南很快回了。

兩條對話框都很短——

你還在工作?

剛結束。

梁研沒有思考地又發了一條:在工作室?

她盯著上麵的“對方正在輸入”,那些字符一跳一停,梁研覺得她的胸口也是這樣。

很陌生的感覺。

過幾秒,字符消失了,新消息跳出來——

我在成都。

梁研手一頓。怎麽跑那兒去了?

又一句來了: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她幾乎下意識敲出這句話,兩秒後就刪了,重新輸入——

你什麽時候回來?

沈逢南算了一下行程,告訴她還要一周,梁研回: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之後就沒有別的消息了,她其實沒回答他的話,沈逢南放下手機,猜測她大概隻是閑聊一下。

他起身脫掉上衣,進了浴室。

十月中的天氣涼得很快,一轉眼,毛衣都套上了。

趙燕晰報的專業課強化班開課了,她忙得昏頭漲腦,居然還不忘默默關注梁研和池憲的感情進展,她猜測他們還停留在聊微信的階段,因為梁研仍和以前一樣,該學習學習,該工作工作,接的稿子不比從前少,有時候甚至睡得比她還晚。

趙燕晰確定梁研沒有約過池憲。

這怎麽行呢。梁研沒經驗,不知道怎麽追男生,必須得有人教,趙燕晰理所應當地承擔了這個任務。她並沒有直接把梁研拉來進行言語教導,而是采用潛移默化的方式,找到幾個實用的帖子分享給梁研,例如“追男神108式”,“我是如何追到老公的”、“約會神技”等等。

她觀察了一番,梁研的反應雖然沒有令人很滿意,但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反感,隻是在她一連發了三個帖子後給她回了個暴打的表情圖,底下一句文字——你再玩手機試試?

趙燕晰見好就收,立刻裝死。

沈逢南在成都待了一周,拍攝工作18號上午結束,和預期一致,他買了下午五點的機票。走之前有幾小時空餘時間,剛好赴老同學韓成的邀約。

韓成作為東道主早已訂好餐廳,沈逢南過去吃午飯。

一年沒見,韓成還是那副樣子,他前兩年改行,從新聞民工竄身為健身房老板,常年一身黑色運動服,今天剛從健身房過來,看上去氣色很好。

相比之下,沈逢南有些憔悴,這一周拍攝工作繁重,囫圇覺沒睡上幾個,他眼底明顯有兩圈青黑。

韓成一落座就叨叨:“這受罪的活兒我搞不懂你為什麽去接?外包的任務一向很苦逼,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逢南說:“老客戶介紹來的,能接就接了。”

服務員過來了,韓成習慣性地點了酒水,轉瞬又反應過來,跟服務員說酒不要了,來點飲料。

沈逢南說:“你想喝就喝。”

“我一個人喝有什麽意思,飲料也一樣。”韓成說完,往沈逢南脖子看了一眼,“怎麽樣,我聽你這嗓子好了很多。”

沈逢南說:“沒事了。”

聊了幾句,菜上來了。

吃飯過程中,兩人聊得不多,其實講來講去也沒太多事可說,兩人先後離開新聞圈,工作上無甚交集,又天各一方,再也不複當年,能聊的不過是同學近況、過往舊事。

但有個問題梗在韓成心裏,磨蹭到最後,還是沒忍住。

“秦薇她……還是沒聯係你?”

沈逢南正在夾菜的手頓了一下,他把魚塊放到碗裏,說:“沒有。”

韓成放下筷子,眉頭皺起來。停了一會,他有點氣憤地搖頭,“她這算怎麽回事?”

沈逢南沒講話,安靜地吃菜。

韓成說:“你不會還在等她吧?”

沈逢南沒什麽表情,他將杯子裏的橙汁喝完,低頭夾菜的時候說:“我沒在等誰。”

韓成不信,“那你還這麽耗著?都四年了,也沒見你身邊多個女的。”

沈逢南嘴角微抬,笑了一聲,“先操心自己吧。”

韓成被他冷不丁一噎,愣了下就反駁,“這能一樣嗎,我本來就愛單著,感情、婚姻我沒上過心,逢場作戲玩玩就行,真要女的我立刻就能拉個給你看,你一樣嗎?”

沈逢南無奈,“行了,說這些挺沒意思,吃飯吧。”

“看你這態度消極的,”韓成歎口氣,“明年再聚,你還這樣,我真要給你介紹了,個大老爺們,過的什麽和尚日子。

還有句話,韓成咽了回去——搞得為秦薇守身似的,你這值得什麽?

一頓飯吃完,韓成送沈逢南回酒店取了行李再去機場。

值機手續辦完,還有一些時間,沈逢南翻看隨身帶的書,登機前他查了南安的天氣,那邊正在下雨。這天氣沒必要讓馮元多跑一趟來接,沈逢南算算時間,到那邊不晚,打車應該可以。

正要收起手機,微信來了條消息,是梁研發來的。

——你回來了嗎?

沈逢南有些驚訝,這麽巧。

他回:在機場了。

這條剛發過去,那邊很快回複——

你一個人?

廣播提示音已經在通知登機,沈逢南打了幾個字就將手機塞進包裏。

在飛機上的兩個多小時,沈逢南一直睡著,這幾天沒休息好,他睡得很深,以至於醒來時頭還很昏沉。他拿了背包,跟隨人群去取托運的行李箱。

拿到東西,往出口走。接機的人很多,沈逢南從人群中走出去,手臂忽然被拍了一下。一轉頭,看到熟悉的臉龐,他的手腳都停住了,行李箱兀自滑了點距離。

梁研伸手扶了一下,箱子穩了。

她抬頭看到他眼裏明顯的震驚,除了震驚,可能還有一些懵。這在他身上是難得一見的。梁研很新奇地看著,有點想笑。

她將他上次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

“嚇到你了?”

她嘴邊到底還是浮出了一些笑意,沈逢南反應過來,將她看了看,“你……”

“我來接你。”梁研接了話。

這下沈逢南都不知道問什麽了。

梁研拿過行李箱,“走吧。”她一手抱著傘,一手拖箱子,回頭喊他,“這邊。”

直到坐上出租車,沈逢南才問出一句:“你怎麽來接我了?”

“不是下雨嗎?”梁研指指窗外,“你說了,你一個人。”

“……”

看上去她好像回答得挺充分。沈逢南看了她一會,轉頭就輕輕地笑了。他沒再問什麽,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小盒黑糖遞到到她手邊,“吃麽?”

梁研一看,有些驚訝,這種糖在傳銷窩她吃過一回,她在枕頭邊發現的,以為是池憲背包裏滾出來的,她問也沒問就跟趙燕晰分著吃了。

“不吃?”沈逢南說著收回手,梁研眼疾手快趕在他放回口袋之前奪走。

“我要吃。”

她打開盒子,取出一顆丟進嘴。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她轉頭看窗外,雨幕暈染了霓虹。

下雨天車開得慢,不過路程不算遠,到沈逢南住的小區也才八點半。沈逢南付了車錢,拎著背包先下車。他去後麵取行李箱,梁研叫司機先別走。她跑過去,舉著傘罩在他頭頂。

沈逢南拖著箱子,梁研撐傘將他送進單元門。

“你上樓吧,我回去了。”她轉身走進雨裏。

“梁研。”沈逢南叫她,“歇一會再走。”

“我要去接趙燕晰。”她的臉龐在雨霧裏不太清晰。

沈逢南說:“別站在雨裏,過來說話。”

梁研回到屋簷下,沈逢南說:“我也要去那邊,晚一點順路帶你過去。”

“你去工作室?”梁研說,“這麽晚?”

“有幾張照片明早急用,得洗出來。”

這時外頭等待的出租車司機有些不耐煩了,“走不走啊?”

“師傅你先走。”

沈逢南說了一句,司機立刻就開走了。梁研跟著他進了電梯。

沈逢南按樓層號,梁研靠著電梯壁看他。沈逢南轉頭看到雨傘上的水珠一顆顆落到她腳上,他過去從她手裏拿過傘。

電梯上到十樓,門開了。進了屋,沈逢南打開燈,把行李箱推到一旁,背包放到鞋櫃上。

梁研站在門口。

沈逢南的屋子很幹淨,客廳不大,但也不小,簡約風,灰白色調。

“你鞋子濕了,先換這個。”

梁研低頭一看,沈逢南從鞋櫃裏找了雙男士布拖鞋給她。他自己換了涼拖,進臥室取來新毛巾,見梁研站在客廳中間,他指指沙發,“坐吧。”

“你自己收拾屋子?”梁研坐下後問了一句。

“嗯。”沈逢南將毛巾給她,梁研一邊擦頭發一邊說:“那你很厲害啊。”

這樣的誇讚聽起來像沒話找話,但其實出自真心。梁研唯二不擅長的就是收拾屋子和做飯,所以收拾整理的事趙燕晰做的多,她們兩個吃飯主要靠食堂和外賣,在家裏不常開夥。

沈逢南去燒開水,梁研無所事事,拿起茶幾上的雜誌看。翻了幾頁,抬頭,見沈逢南從臥室出來。

他換了一身衣服,深色的長袖衫和休閑褲。

她發覺,他的衣服好像大多是深色的。梁研莫名想起之前在傳銷窩裏圓臉姑娘的評價,她去看他的臉,看他的眼睛和鼻子,發現他的確是個成熟好看的男人,和學校裏那些男同學都不一樣,和鍾老師那樣的學術大牛也不一樣。

沈逢南沒注意到她的視線,徑自去了廚房。水已經燒開,他倒了兩杯,一轉身見梁研站在廚房門口。

沈逢南忽地怔了一下。

在那短暫的幾秒內,她的目光讓他有奇異的陌生感。但他並沒有看清什麽,因為梁研突然對他笑了。她的笑似乎也與以往不同,很鮮活,好像突然無所顧忌。

她走過來,接過他手中一杯水,說:“你家有東西吃嗎?”

沈逢南看著她,“餓了?”

“嗯。”

他眸光動了動,“你不會沒吃晚飯吧。”

她說:“是啊。”

沈逢南皺了眉,把水杯放到流理台上,過去看了看冰箱,上次沈藝帶來的拌麵還剩一包。

他問:“吃麵?”

梁研也不挑,“有的吃就行。”

沈逢南動作很快,梁研看他用熱水泡了麵塊,點火開灶,打雞蛋,煎雞蛋,再倒醬包拌麵,裝盤,最後把荷包蛋放在上頭。

有條不紊,一氣嗬成。

她瞪著眼睛看,沈逢南已經端著麵往外走,“出來吃。”

梁研在桌邊坐下。

隻是簡單的拌麵,她低頭吃得快活,還不忘誇獎,“你雞蛋煎的很好看。”

她吃東西的樣子很認真,沈逢南看著她的發頂,突然想起那個晚上,那時她蹲在廚房啃饅頭,也是這樣。他低聲說:“你慢慢吃,我整理一下。”

“好。”

沈逢南拿著行李箱去了書房,等他出來時,梁研已經吃完了。桌邊沒人,廚房傳來水聲,他走過去一看,梁研在洗盤子。

“梁研。”

梁研轉過頭,“你弄好了?我馬上好。”她將盤子放進櫥櫃,洗好手走出來。

外麵雨小了,到了書館,他們在大廳分別。

這之後,梁研沒什麽機會再見沈逢南。趙燕晰連續一周晚上都去英語衝刺班上課,她不用去書館接。但她和沈逢南之間並非全無聯係,她給他發過兩次信息,他每次都回,簡單的幾句對話,就像普通朋友聊天。

弄不清狀況的趙燕晰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腦補中,據她觀察,梁研和池憲發展仍然緩慢,這讓她憂心。恰好池憲生日這天在朋友圈吐槽“苦逼實習黨沒有生日禮物,隻有加班”,趙燕晰摸魚時刷到了,簡直恨鐵不成鋼。

她不懂梁研這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沒吃過豬肉,難道沒看過豬跑?過生日這麽好的機會都放過,這追得也太溫吞了。

趙燕晰一著急,回去就直接告訴梁研動作要快點,生日錯過了沒關係,趕緊給人補個禮物。

梁研一頭霧水。

趙燕晰說:“你可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癡線過生日。”

梁研:“啊,我還真不知道。”

“真有你的。”趙燕晰無語,“像你這樣追男生,人家早被拐走了!雖然癡線很娘,但保不準有哪個女孩口味跟你一樣。”

“……”

梁研簡直想敲她一榔頭。

“趙燕晰。”梁研把電腦一合,站起來。

“我追的不是男生。”

啊?

趙燕晰懵著臉,梁研笑了下,抬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丟下一句——

“是男人。”

梁研留下目瞪口呆的趙燕晰,去了衛生間。

幾分鍾後,屋裏一聲咆哮:“梁研!”

憤怒隻持續了一刻鍾,等梁研洗完澡,趙燕晰滿頭滿腦都被好奇占據——

那個男人是誰?!

她在半分鍾內將梁研身邊的異性篩選一遍,根據已知線索做排除,最後隻剩一個目標——梁研的導師。據她所知,對方年齡至少四十以上,很符合男人這個“稱呼”,而且他明顯是唯一一個與梁研接觸頻繁的異性。

趙燕晰太過震驚,以至於梁研走過來她都還沒回神。

梁研說:“別愣著,去洗澡。”

趙燕晰目光複雜地看著梁研。

她這傻樣,梁研一看就明白,“你又在腦補什麽?”

“梁研……”趙燕晰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邊,“你別忽悠我,你講實話,那個人是不是……你們那個鍾老師?”

“……”

“你腦子簡直有洞。”梁研捏她臉,“跟我老師沒關係,趙小姐,收起你的八卦之魂,洗洗睡覺。”

趙燕晰提到喉嚨的一口氣立刻出來了。

她拍拍胸口,“嚇死我了,他年紀都是你兩倍了。”

停了下,又不放心,“梁研,你什麽時候認識個男人,我怎麽不知道?你是打算追到了再告訴我?”

梁研沒應聲,但也沒否認。

趙燕晰看著就明白了,這是梁研的風格,她什麽事都是做完了才會說。

趙燕晰也不問了,好聲好氣叮囑,“那你注意點,比咱們大的男人不太好掌控,他們很會騙人,你別……”

原本要說“你別被欺負了哦”,想了想,覺得就梁研這樣的,估計也沒誰能欺負到她。

梁研的拳頭很厲害的。

這天晚上,沈逢南收到了梁研的消息——

你什麽時候過生日?

在沈逢南看來,這條信息延續了梁研一貫的風格——很突然,沒頭沒腦。

她其實很少找他聊天,僅有的幾次都是問這些閑聊的話,類似於“你覺得什麽類型的電影好看”、“你會遊泳嗎”,講幾句就結束。

他能感覺到梁研待他比從前友好許多,好像真拿他當朋友了。

他也看得出,她對朋友其實很真誠,比如對趙燕晰,對池憲,現在對他似乎也是這樣。

她對別人的好都表達得很實在,會為朋友揮拳頭,會每天深夜接同住的姑娘回家,也會在下雨的夜晚去機場接他。

沈逢南看著她的微信頭像,低頭給她回:11月2號,你呢,要過生日了?

過一會,收到她發來的——

沒有,我還早呢,你以前怎麽過生日?

沈逢南頓了一下。他已經好幾年不過生日,隻是每年都會收到母親的電話,沈藝也會給他寄禮物。

停了兩秒,他如實給她回:有幾年沒過了。

梁研盯著這幾個字看了好一會,最後隻能回個“哦”,然後發了一句:你休息吧。

沈逢南一看就笑了,還真是風格不變,連結束語都是固定的。

另一邊,梁研離開微信界麵,打開百度,飛快輸入:怎麽給男人過生日?

她往後翻幾頁,找到一些類似的問題,但人家問的都是給男朋友或老公過生日,她看完覺得大同小異,很快有了打算。

離11月2號還有一周,梁研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當然,她也沒放過其他見他的機會。這幾天沈逢南都在幫他師兄拍宣傳片,梁研有空就往學校跑,可惜運氣不佳,一次也沒遇上,等到周五晚上梁研不想再靠運氣,主動給他發信息,問他忙不忙。

沈逢南回:忙完了,剛離開你們學校。

梁研一個電話撥過去,得知他在後街那兒,她說:“那你等我一下。”

沈逢南有些驚訝,“……你還在學校?”

梁研說:“我馬上到。”

沈逢南還要再問,她已經掛斷。他想了想,往回走了一段,在校門口的奶茶店旁等她。

旁邊一溜小攤,賣燒烤、煎餅、麻辣燙,周圍都是食物的味道。

沈逢南隨意往四周看了看,這幾年,這條街他沒有來過,現在才發現從前秦薇最愛去的粥鋪沒有了,換成了飾品店。再看幾眼,發現變化不隻這一點點,十字路口的水果店也不見了,對麵的花店則變成服裝店,賣外貿女裝,三三兩兩的女孩子挽著手走進去。

沈逢南收回視線,轉頭看見了梁研。

“你在這兒啊。”她停下腳步,喘著氣說,“你吃飯了嗎?”

沈逢南沒回答,反問,“你跑過來的?”

“是啊。”梁研的氣息不穩,又問,“你吃飯了沒有?”

沈逢南說:“吃過了。”

“我也吃了,你今天幫董老師做事?”

沈逢南點頭,問她:“你怎麽也弄到現在?”

“我導師那邊也有活兒,忙完就到現在了。”

沈逢南抬了抬眼,“導師?”

“哦,是未來導師。”

沈逢南明白了,“要讀研?”

“嗯。”

“那……你是回學校?”

梁研反問,“你呢,還有事情做?”

沈逢南搖頭,“今天沒什麽事。”

梁研看著他,“所以,你現在有空?”

沈逢南不太明白,順著話嗯了一聲。

梁研說:“那我能約你看電影嗎?”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嘈雜的夜市剛好能讓他聽見。燈光照出她微亂的頭發和光潔的臉龐,她的眼睛很亮。

沈逢南莫名地晃了晃神。

梁研的視線筆直地停在他臉上,她等著他回答。這個問題畢竟有些突然,而且和以前她問的那些不太一樣,沈逢南看著她,雖然不至於措手不及,但多少也有點迷惘。

一個念頭在心裏冒頭,過一秒又落下去。

不太可能吧。

沈逢南看著麵前這個女孩,不確定能不能用平常的經驗來理解她的言行。

他半天沒講話,即使是梁研也有些繃不住了。她覺得他大概並不想去。

“你今天不想看電影的話,那就算了。”梁研這麽說了一句,指指校門方向,“我回學校了,你要回家嗎?”

她的語氣很平靜,看不出沮喪,也看不出別的。沈逢南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想看什麽電影?”話問完,清楚地看到梁研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說:“最近有兩部懸疑片在上映,我們過去再選?”

沈逢南想起之前她在微信上問過,那時他回答的是“懸疑類的還不錯”。

穿過後街,走幾分鍾就有電影院。的確有梁研說的懸疑片,他們選了一部,沈逢南要去買票,梁研阻止了他。

“我去。”她說,“是我約你的。”

不等他應聲,她已經過去了。

沈逢南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漸深。

電影不怎麽樣,跟宣傳照上的感覺差很遠。梁研看了半個小時就看不下去了,她換了個坐姿,往旁邊看了看,見旁邊小兩口抱著可樂杯和爆米花,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這事。

她沒給沈逢南買飲料,也沒給他買爆米花。

而電影又這麽難看,實在有點坑。

畢竟是第一次約會,這個開頭很爛。

梁研轉頭看沈逢南,他望著大熒幕,竟然看得挺入神的樣子。

梁研輕輕碰碰他的手臂,沈逢南轉過頭,梁研靠近了,小聲說:“我出去一下。”

沈逢南以為她要去廁所,便點點頭。

梁研去了賣東西的地方。她買了一桶爆米花,又去選飲料,選好可樂,想起他的嗓子,又放下了,最後換了溫和的橙汁。回到座位,她把爆米花放到沈逢南腿上。

沈逢南一轉頭,一杯插好吸管的橙汁遞過來。

“……”

他接了。

梁研轉回腦袋,低頭給自己那杯插吸管。

沈逢南看了她一會兒,將視線移開。他喝了一口橙汁,清涼的甜味在喉舌漫開。

爆米花最後是他們一起吃完的,梁研買了好大一桶,兩人出電影院時都很飽。他們一道往學苑路走,梁研要回家,沈逢南要去工作室取車。

因為電影實在糟糕,梁研沒好意思問沈逢南的觀影感想,她隻是說:“下次我選個更好看的。”

沈逢南微微一頓,目光挪了一下,見她走在路牙上,半側著臉看他。樹影落在她身上,她的臉龐微暗。

一時間,他不知說什麽。

梁研卻已經往前走了。走到十字路口,她說:“我就從這邊回去了。”她朝他揮了揮手,沈逢南卻走近,“送你吧。”

梁研說:“不用,從這裏過去很近。”

“太晚了,一個人不安全。”

其實梁研覺得沒什麽,她之前還不是每晚出來接趙燕晰麽,但沈逢南這麽說,她就沒有再拒絕。

沈逢南將她送到小區門口,往回走,手機震了起來。

他一接,沈藝的聲音傳過來,“哥,你不是說給我回電話,這都過多久了,你忙什麽呢。”

沈逢南說:“沒什麽,剛剛在看電影。”

“啊?”沈藝頓時興奮,“看電影,跟誰啊?”

“管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