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南的生日在周一。
周日早上,梁研把趙燕晰送去上課,就去逛街了。
梁研很少逛街,她目的性很明確,去的都是有手表賣的地方。看到中午,她選中了一塊男士手表,回去的路上,順道去了蛋糕房,跟店裏約好明天下午來取蛋糕。
到傍晚,梁研給沈逢南發了信息:你今天也在工作室?
等了好一會,沈逢南回了:今天休息,沒去那。
梁研揣好手機,一分鍾也沒耽擱,把包裝好的手表盒放進背包,騎車去取了蛋糕,趕去沈逢南的公寓。
那地方她上次去過,路也會走,一路上小電驢暢通無阻,到那裏才七點。
天已經快要黑透,她在樓下看了看,最後將車騎到小花壇邊鎖好,她一手拎著蛋糕盒,一手取出手機,準備給沈逢南打電話。
手還沒摁下去,瞥見那邊兩個人到了單元門口。
借著路燈的光,梁研看到了沈逢南,也看到了他身旁的女人。
小花壇的冬青遮住梁研的身影,他們顯然沒注意到她。
隔著這樣的距離,梁研聽到了女人講話的聲音:“不吃蛋糕就算了,給你做糖醋排骨總行吧。”
很熟稔親密的語氣。而且,她挽著沈逢南的手臂。
沈逢南拉開單元門,他們一起進去了。
天好像突然更黑了。
一對老夫妻散步歸來,瞥見一個人站在矮樹的陰影中,嚇了一跳。
“誰呀這是……”
“躲著嚇人呢。”
他們咕噥兩句,一邊看一邊往路燈的光亮中走。梁研獨自站了一會,將手機揣回兜裏。
晚上,趙燕晰上課回來,和以往一樣打開冰箱找酸奶喝,被裏麵一個碩大的蛋糕盒驚到。
“梁研,”她叫了一聲,“你買蛋糕啦!”
臥室沒有回音。
趙燕晰疑惑地把蛋糕盒拿出來打開,發現蛋糕已經被吃過,還被吃得慘不忍睹。這明顯是梁研幹的。
趙燕晰很痛心,吃就吃嘛,幹嘛東一口西一口把整個蛋糕麵戳得亂起八糟?
她捧著蛋糕進臥室,見梁研躺在**,塞著耳機。
“你怎麽把蛋糕吃成這樣?”趙燕晰抱怨。
梁研閉著眼沒動,趙燕晰把蛋糕放下,湊過去將梁研的耳機摘了下來。
梁研皺眉,睜開眼。
“聽什麽?這麽入神。”趙燕晰嘟囔著,拿耳機聽了一下,一串字正腔圓的美式英語滑進耳朵。
她趕緊扯下耳機,“我的天,我上了一晚上課,都是這鳥語,那老師連句人話都不講的,我頭都要炸了,你還聽這個自虐呢。”
梁研拽回耳機,“又沒虐你。”
“怎麽沒虐我了,你看那蛋糕,被你弄成那鬼樣子,強迫症看著很難受的好嘛。”
“那你趕緊吃了。”
“我是要吃啊。”趙燕晰弄了一小塊嚐了嚐,說,“這個口味不錯呢,你怎麽想起買蛋糕吃了?”
梁研說:“想吃就買了,需要原因?”
趙燕晰邊吃邊說:“是啊,不需要原因哦,畢竟咱們梁大爺這麽土豪!”
“少貧嘴。”梁研翻了個身,“還要上幾天課?”
“還有兩個晚上啊,但歇不了一陣又有課。”
趙燕晰邊吃邊和她閑聊,抱怨完上課的艱辛就開始關心八卦,“你最近感情進展怎樣?”
“沒怎麽樣。”
趙燕晰不相信,“你瞞著我幹啥?說說唄,約會啦?”
梁研嗯一聲。
“啊,這進展很厲害了。”趙燕晰有些小激動,“畢竟你是新手,革命尚未成功,繼續努力。”
梁研沒接話。
趙燕晰覺察到不對,“咋了?”
梁沒什麽情緒地說:“革命被腰斬了。”
趙燕晰一驚,“什麽意思。”
“前期偵察沒到位,人家有主了。”
“啊?”趙燕晰瞪大眼,“結婚了?”
梁研說:“應該是女朋友。”
趙燕晰愣了一會,“那你還有戲。”話剛落,梁研的手伸過來,敲上她腦門。
趙燕晰叫了一聲,“打我幹嘛,我說真的。”
梁研懶得理她,“快點吃完洗澡。”
趙燕晰沒動,貼在床邊盯著她看了一會。
“梁研,你沒事兒吧。”
“你看我像有事麽。”
趙燕晰有點兒不懂,“你失戀了誒。”
“嗯。”
“……”
趙燕晰也不知說什麽了,想了想,象征性地拍拍她的手安慰,“沒事兒,換個山頭再來。”
本以為梁研多少會難過或沮喪幾天,然而並沒有,趙燕晰發現,梁研和往常沒什麽不同,該做的事一樣沒少,情緒也很正常。她又回到小鷹書館上自習,梁研依然每晚接她,日子仿佛回到最初。
趙燕晰覺得有點遺憾。
梁研姍姍來遲的初戀還沒開花就結束了,而她連個花骨朵都沒瞧見,甚至不知道梁研惦記的那個人是何方神聖。
十一月的第一周在連續的降溫中過去了。
新一周,梁研接了四場會議,輾轉於幾所高校,一忙就是一整天,回去後的時間基本都在休息。
她仍然會想起沈逢南,但沒有再聯係他。
周五晚上,梁研忙完最後一個任務,騎車離開C大。
路上下起雨,她半途決定拐去拾宜路給趙燕晰買內衣,順便把這場雨躲過。
趙燕晰最喜歡的那家店在寧悅廣場,梁研熟門熟路地找過去,在附近停好車。這一片是繁華地帶,晚上燈火通明、熱鬧得很。
梁研到內衣店給趙燕晰選好兩件,付完賬走出來,到大廳的休息區坐著。
雨沒停,仍然有很多撐傘的人陸續從外麵進來。
梁研看了看時間,怕趕不及去接趙燕晰。
坐了一會,她站起身,往門口走。沒走幾步,停住了。
前麵兩丈遠的地方,兩個男人走過去。走在前麵的那男人個子高,穿一身長風衣,頭發很短,右耳一枚耳釘十分紮眼。
梁研先看到他的耳釘,再看到他的臉。
她沒有怔愣下去,幾乎立刻移開視線,捏緊傘快步出門。
走到十字路口,梁研停下腳步。
她摸了一把臉,全是雨水,頭發也濕了,傘還好好的在手裏握著,她剛剛忘了撐開。
趙燕晰十點半收拾好東西到書館大廳。奇怪的是,梁研居然不在。等了一會,還是沒見梁研過來,她打了個電話,提示無法接通。
趙燕晰覺得不對勁,梁研從來不會遲到,也不會不說一聲就放她鴿子,還玩失聯。
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她沒再等下去,跟前台小哥借了把傘就往回趕。平常十五分鍾的路,今天跑回去花了八分鍾。
開了門,屋裏是黑的。趙燕晰打開燈,跑進臥室,裏麵也沒人。
梁研真的不在家。
趙燕晰繼續打電話,一連撥了三遍,仍然無法接通。
她心慌了。
想了好一會,竟不知該做什麽。在這個城市,她隻有梁研,梁研也隻有她。毫無疑問,她們倆之間梁研是主心骨。趙燕晰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找不到梁研要怎麽辦。
她心裏亂糟糟,耐著性子等了一刻鍾,這期間一直給梁研打電話。
過了十一點,趙燕晰怎麽也坐不住了,拿起鑰匙就往外走。
剛開門,有人從樓梯上來了。
趙燕晰一看,呆了一下。
“梁、梁研……”
她瞠目結舌,顧不上多想,立刻跑過去。
梁研剛站定,趙燕晰已經扶住她。
樓道的燈光挺亮,趙燕晰仔細一看,被梁研的樣子嚇到了。
“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搞成這樣的……”
“摔了一跤,掉水坑裏了。”梁研抬腳就走,身上髒汙的泥水往下流,地上留下濕漉的腳印。
她的模樣實在狼狽,頭發和臉上都是水,額上磕了一塊,臉頰也刮了一道印子。
趙燕晰手足無措,“是騎車摔了嗎,還有哪裏受傷,身上是不是也摔到了……”
“沒有了。”梁研的聲音明顯透出疲憊。
進了屋,她把濕透的背包丟到地上,然後脫掉了髒兮兮的外套和褲子。她的膝蓋破了皮,傷口發紅。
“我去洗一下。”她往衛生間走。
趙燕晰看著她的背影,陡然注意到她的頭發短了一大截。
趙燕晰神經再粗也覺察到梁研今天很不對。
趙燕晰沒敢多問,等梁研洗完澡,她默默把髒衣服洗了,收拾好客廳,到臥室一看,梁研已經裹著被子睡了。
趙燕晰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她身上還有哪裏受傷,也不知道她情緒為什麽不好。
難道是因為摔了一跤嗎。
不會啊,這不像梁研。
還有,她為什麽今天剪了頭發?明明都已經留得挺長了。
會不會和她喜歡的那男人有關?
忐忑不安想了半宿,趙燕晰迷迷糊糊睡過去。第二天醒來,發現梁研還在睡著。這也有些奇怪,梁研起床一直都挺早。
趙燕晰以為她睡得正香,沒驚動,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她買好早餐回來,梁研還沒起床。
猶豫一會,她進去叫梁研。叫了兩次,隻聽到梁研嗯了一聲,聲音明顯不對。
趙燕晰湊近一看,梁研的臉紅得很不正常。她驚了一下,伸手摸梁研額頭,燙得手一縮。
“梁研!”趙燕晰趕緊拍她,“你發燒了!”
梁研昏昏沉沉,睜開眼睛,“什麽……”她鼻音很重,嗓子幹啞。
“你生病了,發燒了。”趙燕晰急了,“你頭很燙,我去叫車,我們去醫院。”
她往外跑,梁研伸手拉住她。
“你嚷什麽……”
趙燕晰:“你生病了!”
“我知道,有點兒感冒,”梁研半眯著眼,朦朦朧朧地看她,“不去醫院,你買點藥來。”
“吃藥能行嗎,你燒得很厲害,說不定要住院。”
梁研沒力氣跟她吼,皺著眉,“別廢話,去買藥吧,醫院裏很煩的。”
看她難受的樣子,趙燕晰不敢不聽話,都順著她。
梁研吃過藥又睡了。趙燕晰拿冷毛巾給她敷額頭,這一天她留在家裏照顧梁研。梁研醒醒睡睡,不太清醒,到晚上,燒退了,感冒卻徹底發出來,開始咳嗽。
趙燕晰叫了外賣,梁研中午喝下半碗粥,晚上喝了一碗。這樣養了兩天,感冒好了很多,隻是沒什麽力氣,頭昏,身上摔到的地方也還痛。
趙燕晰不放心,想繼續留在家裏,梁研不讓,叫外賣她完全可以自己來,趙燕晰待著也沒用,還耽誤複習時間。
拗不過她,趙燕晰聽話地去學習,但她沒待到平常那麽晚,七點多就收拾好東西,正要出大廳,碰見個人。
趙燕晰眼尖,一下就認出來,剛喊了個“沈”字,陡然記起梁研的叮囑,又憋回去。
沈逢南看到了她,說:“回去了?今天這麽早。”
趙燕晰點點頭,“嗯。”
沈逢南往門口看一眼,外麵空****,沒有人。
他停了下,問:“梁研沒來?”
趙燕晰又點頭,告訴他:“梁研生病了,所以我今天要早點回去。”
沈逢南沒料到是這原因。
“生病了?”他問,“嚴重麽?”
趙燕晰說:“那天是挺嚴重的,她騎車摔倒了,又淋雨,燒得很厲害,我快嚇死了,不過現在好多了。”
說完這話,趙燕晰就打算走了,沒注意到沈逢南皺了眉。
“那我要回去了,沈……那個啥,我就喊你南哥吧,”趙燕晰硬生生改口,沒心思多寒暄,“我得走了,我怕梁研沒吃飯呢。”
她匆匆往外走。
“等等。”沈逢南幾步上前,說,“我過去看看她,方便嗎?”
趙燕晰有些驚訝,她跟梁研在這相依為命挺久,突然有個人表示關心,這好感度陡升,她忙點頭:“方便啊。”
沈逢南開車過去,很快就到了。
上樓時,趙燕晰給他說明情況,“梁研不隻生病,她心情也不好,所以態度大概不會很熱情,你別介意啊,她不高興的時候脾氣就這樣,有時不怎麽理人,但她平常挺好的。”
沈逢南問:“她怎麽不高興了?”
趙燕晰搖搖頭,跨了一級台階往上走,“她失戀了。”
沈逢南腳步一頓。
前麵的趙燕晰沒察覺,邊走邊說:“我也不確定是不是跟這個有關,她什麽都不跟我說,那個男的是誰我都不清楚,她隻說那個人有女朋友了,我看她也沒有多難過,後來她生病了我又想想才覺得不對勁,她不怎麽吃甜食的,但那天她買了一個蛋糕吃,還把蛋糕弄得亂七八糟。”
趙燕晰歎口氣,“她最愛裝成沒事的樣子,這是她的初戀,她還努力去追人家,多少會難過吧。”
沈逢南沉默地聽完。
走到最後一級台階,他低緩地問出一句:“那天,是哪天?”
趙燕晰想了想,說:“記不清了,應該是……上上周吧,對,是周一,那天我上語法課。”
上上周,周一,11月2號,他的生日。
沈逢南明白了,難怪那天之後就沒有見過她,也沒有再收到她的信息。
趙燕晰打開門,領沈逢南進屋。
這是個挺小的套間,一室一廳,收拾得挺整潔。
趙燕晰小聲說:“你先等等,我看她睡了沒。”順便看看她有沒有衣衫不整,適不適合見客。
梁研正靠在**看書,趙燕晰進來時,她頭也不抬地說,“這麽早回來,操心我呢?”
趙燕晰驚訝:“你沒睡啊,晚飯吃了嗎?”
梁研嗯一聲。
趙燕晰見她衣裳還算整齊,頭發也不亂,便說:“我帶了個人來看你。”
“誰啊?”
趙燕轉身朝外招手:“進來吧。”
沈逢南走過來,到門口,兩人視線一對,梁研怔了怔。
趙燕晰笑著說:“驚訝吧,我們剛好碰上了。”她招呼沈逢南,“南哥,你進屋,我去燒點水。”
趙燕晰出去了,臥室就剩兩個人。
沈逢南走過去,梁研的視線跟著他。等他到了床邊,梁研意識到她好像看得太久。她收回視線,低頭把手裏的書放到一邊,順便調整過度驚訝的心情。
床邊有張凳子,沈逢南坐下了。
這個角度將梁研看得更清晰,她額頭紅腫沒消,左麵頰的刮傷也沒好,整個人都有些蒼白。
沈逢南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梁研。
他沒有說話,梁研似乎也不知說什麽。
房間裏安靜得有些尷尬。梁研皺了皺眉,先開口,“你……”
“你剪了頭發?”他突然說。
梁研頓了一下,摸摸腦袋,“哦,剪了。”她接過話頭,“沒想到你會來,我也沒梳頭,很亂吧。”
“不亂。”
“哦。”
又陷入詭異的沉默。
而梁研總是做打破沉默的那個。
“你要喝水嗎?”她說。
“不用。”沈逢南說,“我聽說你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趙燕晰總這樣,咋咋呼呼的,其實我已經好了。”
沈逢南看著她的額頭,“摔的很重?”
“沒有,就快好了。”
沈逢南點點頭,“那就好。”
到這裏,話好像都已說完,梁研等著他起身離開,沈逢南卻沒動。這樣尷尬下去太沒意思,梁研沒多糾結,說:“那你回去吧,也不早了。”
沈逢南看了她一眼,說:“好,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往門口走了幾步,忽然又返回。
“梁研。”他叫她。
“嗯?”
“你找過我嗎?”
梁研沒跟上他的節奏,“什麽?”
“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找過我?”
這問題太突然,梁研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雖然有點驚訝,但還是立刻點頭,“是啊,我那天去了你家。”這是事實,沒什麽好不承認的。
她答得爽快,目光更是坦**,沈逢南一時無言。隔兩秒,他走過去,重新在凳子上坐下。
“那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他的聲音低下來。
梁研覺得這事有點兒尷尬,但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她也不藏著,講清楚就好。
“那天挺巧的,我剛好看到你女朋友了。”她說,“原來你不是單身,是我追錯了。”
“……”
雖然已經猜到一些,但她這樣大大方方說出來,沈逢南到底還是噎了一下。
她就這麽承認是在追他。
你那是追嗎?
他差點問出一句。
梁研以為他尷尬了,立刻說:“你別多想,這都是我的鍋,跟你沒關係,是我沒經驗,沒搞清楚狀況,以後我不會了。”
沈逢南又無語了,她說的沒錯,還真是沒搞清楚狀況。
沉默幾秒,他似有似無地笑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的確是沒什麽經驗。
梁研望著他,覺得這不像什麽好話。
沈逢南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臉上,說:“我有個妹妹,她叫沈藝,那天她來了。”
梁研一雙黑眼睛懵懵然,好像沒聽懂這意思,沈逢南頓覺無奈,“聽不明白嗎?你看到的,是我妹妹。”
“……”
梁研唇瓣張了張。
沈逢南沒有等到她說話,趙燕晰端著杯子走進來。
“我跟梁研不怎麽喝茶,這茶葉可能不太好,南哥你將就喝喝啊。”趙燕晰把杯子遞給沈逢南,在床邊坐下,另一杯白開水遞到梁研手上,“快喝。”
談話被打斷,顯然沒法再繼續。
梁研握著杯子,朝沈逢南看去一眼。
他低著頭喝茶。
一杯茶喝了大半,沈逢南起身準備離開。
趙燕晰將他送出門,回到房裏,看了看梁研,“你臉有點紅誒。”
不會又發燒了吧。
她手伸過去,被梁研拍開。
“**什麽。”梁研把毛衣脫了,說:“我去洗澡了。”
趙燕晰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哪裏不對,想了半天,沒想出來。
梁研的病漸漸轉好,趙燕晰安心了,全身心投入複習大業。
梁研獨自在家歇了幾天,精神好的時候也譯了些稿子。到周五,她已經基本恢複,臉上的傷也看不見了。
下午,她換了身衣服出門。走在小區裏,撥了沈逢南的電話。那天之後,她還沒找過他。
響了兩聲,沈逢南接了。
“喂?”他的聲音還是那樣。
梁研沒講話,電話裏很安靜。
沈逢南等了一會,叫她:“梁研。”
“是我。”她應了。
“你的病好了麽?”
“好了。”梁研說,“你忙不?”
“不忙。”
梁研停下腳步,思考了一下,說:“你那天說的,那是你妹妹……對不起,我弄錯了。”
電話裏安靜幾秒,他應:“嗯。”
梁研說:“我能來找你嗎?”
還真是直接。
沈逢南看著窗外,馮元在樓下跟他打手勢了。他問梁研:“你在哪?”
“我剛出門。”
“你在門口等會,”他對著電話說,“我正要去吃飯,順路來接你一道。”
“好啊。”
梁研站在小區外的行道樹旁等他。幾分鍾後,一輛黑色路虎駛來。
梁研有點奇怪,這不是沈逢南的車。
車門打開,後座走出一個人。梁研看過去,腦袋一聲轟響。
那男人的耳釘仿佛刺進她眼裏。
沈逢南開著車,馮元坐副駕,車打了個彎,梁研住的小區在視野裏越來越近。
沈逢南遠遠看見梁研的身影。她站在樹下,一個高高的男人在她旁邊,他們似乎在說話。幾秒後,那男人突然將梁研一拉,抱著塞進車裏。
沈逢南手一緊,神色陡變。
馮元也看到那一幕,嚇了一跳,“前麵那咋回事?小情侶吵架不,搞得霸道總裁似的。”
話音沒落,他整個人往後一倒。
“係安全帶。”沈逢南說完,踩油門加速。
梁研被丟上後座。
“先去西郊。”
幾個字入耳,汽車飛馳,梁研踢出去的腿瞬間被壓住,她揮拳砸去,右手腕立刻被困。
“嚴祈!”
“你叫我什麽?”
“滾蛋。”
梁研左手一甩,嚴祈挨下這巴掌,猛地將她兩手反剪,梁研皺了臉。嚴祈右腿半弓,壓緊她大腿,整個身體疊在她身上。
“疼了?”他掐住梁研下頜,“不是練過嗎?怎麽,還不是我對手?”
梁研一聲不吭。
嚴祈:“叫我一聲。”
梁研閉著嘴。
嚴祈手掌用力,看著她呼吸不穩,臉頰泛紅。他的臉貼近,在她眼睛裏看到自己,這種感覺異常的好。
“太久不見,都不會叫人了?”他鬆開她的臉,撫摸她的短發,“來,叫聲小舅舅。”
梁研不動,也不開口。他們有很長時間都在對峙,嚴祈一直看著她的臉,沒催促,也沒生氣。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視線移到梁研的頭發上,眼裏露出遺憾,“剪成這樣。”
梁研仍是冷漠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在說什麽。
“為什麽剪掉?”嚴祈的怒意似乎一瞬間噴薄,“誰準你剪了?剪這種頭發,穿這樣的衣服,你以為搞成這樣就好了?你怎麽不去變性呢,這樣遮得了什麽,臉遮得了?”
他的手突然往下,捏住她的胸。
“這裏遮得了?”
梁研緊繃的身體猛地發抖。
她沒法再冷靜等機會,這根本忍不了。
梁研一掙紮,嚴祈便將她壓得更緊,那隻手仍在她胸上作亂,他眼裏是火,臉卻在笑。
“長這麽大了啊,你矜持個什麽勁,哪裏我沒摸過,那時候你還那麽小呢。”
他還是那副樣子,要笑不笑,忽然低頭貼著梁研的鼻尖說,“真變成男的,我也喜歡。你躲得掉麽。”
他去親她的額頭。
梁研眼角通紅,一口咬上他肩膀。在嚴祈鬆手的空檔,她死命推開他,撐著座椅,雙腳跺上車窗。
這一下不知用了多大力氣,玻璃瞬間碎了。
前座專心開車的黃毛男人被這異變驚到,“臥槽,嚴祈你他媽悠著點!”
“開你的車!”
嚴祈將梁研扯回來,他暴怒的模樣和六年前沒有差別,下手仍然毫不留情,梁研的脖子被他捏進手裏。同一時刻,梁研手心的玻璃片劃破他的側臉。
嚴祈不顧臉頰傷口,捉住她的手腕,“手鬆開!”
梁研死死攥著。
血沿著指縫滲出來,滴到毛衣上。
嚴祈捏緊她的手踝迫她鬆手,糊滿血的玻璃掉下來,梁研掌心殷紅。
“又來?”嚴祈氣得發笑,“上次刀捅在哪還記得麽,看我撿回命,你失望吧?這次想紮哪,脖子還是心髒?”
他手一緊,梁研呼吸困難,嘴唇發顫。
嚴祈很喜歡看她這個樣子,明明無助,卻不求饒,逃不掉,掙不脫,任他擺布。
“人倒是長大了,心還是這麽狠。看我被送走,你這些年心裏偷著樂吧,是不是當我一輩子不回國了?”
他漸漸鬆手,看她喘氣咳嗽,“別忘了,你滿十八了,這回捅死我可以坐牢了,別指望我姐夫罩著你。”
梁研咳得兩眼發潮。
疾駛的汽車上了外環道。
前頭黃毛終於注意到後麵有輛車似乎一直追著他們。他混過車手圈,這速度已經很厲害,那輛車竟能一直跟到這。黃毛有種不好的預感,忍不住提醒,“我說差不多得了,你這賬算的,可別搞出人命!”
嚴祈充耳不聞,黃毛急了,真鬧進局子裏怎麽收場,嚴祈不怕,他還怕呢,梁家好得罪嗎?
他趕緊勸,“後頭好像有人追著,真報警鬧到警察局,你家跟我家都瞞不住,你可是偷偷回國的,趕緊把人鬆開,好好說話呀!”
好好說話?
怎麽可能,嚴祈做不到,梁研也做不到。她已經快忘掉,他又來,再給次機會,她一定對準他心髒,結束所有噩夢。
嚴祈的臉在麵前放大,梁研除了喘氣,一動沒動。
嚴祈的嘴貼過來,梁研閉了閉眼,沒躲。
他親了她的額頭。
“小舅舅……”
梁研開口,嚴祈微微一震。
“我很疼。”
她手上的血還在滴。
嚴祈淡漠地看著,“知道疼了?”
梁研閉著嘴,喉嚨裏應:“嗯。”
“那你乖不乖?”
“嗯。”
她言不由衷,他照樣獲得滿足,竟真的鬆開了她的手。
前麵黃毛暗罵一聲:臥槽。
後視鏡裏那車已經追到邊上了。
嚴祈的身體還壓在梁研身上,他低頭親她臉頰。
梁研閉著眼,小聲地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沒多久。”嚴祈的呼息在她耳邊。
“你怎麽找到我?”
她從不會溫言軟語,乍然來幾句,嚴祈有些入迷,學她閉上眼,唇擦著她的臉,“明知故問,我想找誰,難麽。”
“嗯,也是。”
嚴祈輕輕笑了一聲,唇移過來,要親她的嘴。
梁研突然睜眼,手抬起。
“操!”黃毛叫出聲,車子被逼往路邊。
嚴祈後頸驟痛,整個人一顫,梁研手腳並用,逃脫束縛。右車門一開,她跳出去。
“梁研!”
嚴祈手裏抓了個空,大喊“停車”,黃毛沒減速,汽車急行。
後頭車裏的馮元瞪著眼,驚呆:“南哥,她跳車!”
沒等到回應,汽車擦著地滑一段,猛地停下。
馮元趕緊解安全帶,頭一轉,沈逢南已經衝過去。
慣性衝擊下,梁研貼著路麵滾了幾圈,後腦磕出一個包,膝蓋、手肘和露在外麵的手背全擦破,半邊臉頰也刮破皮。
灰塵撲麵,梁研蜷著腿,渾身痛,好像一丁點力氣都沒了。
連著幾輛車從路麵開過去,她躺在那,眯著眼看車輪,視線裏突然多一雙腳,匆促跑近。
梁研往上看,瞥見他的臉。
他跑得好快,幾步過來,把她抱起來。
“梁研。”
他叫她,聲音很低,還是那樣微啞的嗓子,梁研身體一鬆,臉貼在他胸膛。
沈逢南抬手抹掉她臉上灰土,立刻檢查傷處。
馮元奔過來,手裏捉著沈逢南的手機,“南哥,陳警官電話,他帶人過來了,問咱們位置!”
梁研頭一疼,“你報警了?”
“嗯。”沈逢南按著她掌心傷口,手上全是她的血。
梁研皺眉,“家務事,他們管不了,別麻煩。”
啊?
馮元怔著,搞成這樣還是家務事。
“叫他別來了。”沈逢南丟下一句,抱著梁研往車邊去了。
回途換馮元開車,他時不時往後視鏡看一眼,見沈逢南低著頭給那女孩處理傷口,那一手的血,他看著都要打哆嗦,她一聲不吭,也是能忍。
車拐了個彎,往醫院開。
一盒紙巾快要用完,梁研手心血還是止不住,沈逢南緊緊按了一會兒,紙又紅了。
碎玻璃剌的口子不淺,好幾道。
“你開快點。”沈逢南催促。
馮元趕緊應聲,“好好好,我換條道。”
沈逢南又換了紙巾摁住梁研的手,再拿薄毛巾緊緊裹了一圈。
梁研保持著上車時的姿勢,身體被他籠著,腦袋搭在他胸口,好像沒力氣動。
沈逢南說:“還有哪裏痛?”
梁研很老實:“哪都痛。”
“……”
他不說話了。
梁研也沉默。她不提在那車上的事,沈逢南也不問。
這樣過了幾秒,梁研突然說:“你餓嗎?”
前頭馮元聽到這話,心裏頭應一句:餓啊。他本來是跟著沈逢南去吃飯的,忙了大半天,午飯沒趕上,正要去吃頓好的,結果碰上這事,驚心動魄折騰一路,現在回過魂來,真有點餓了。
這麽想著,就聽沈逢南說:“不餓,你餓了?”
梁研搖頭,“我中午吃了。”
到醫院,直接去急診,先處理各處外傷,再去拍片子做檢查,全部結束,拿到檢查單已經四點多。
好在大多是外傷,骨頭沒事,隻是頭磕得有點重,後腦勺的大包腫了起來,可能會有輕微腦震**反應,還得掛瓶點滴再走。
馮元趁這間隙去買飯,梁研靠在椅子上掛了半瓶水,人也漸漸緩過來。她在褲子口袋摸了摸,手機沒丟,也沒摔壞。
她給梁越霆發了條信息。
沈逢南拎著一袋藥回來,遠遠看她坐在角落,手掌纏著雪白紗布,毛衣上的血跡很刺眼。
梁研收起手機,看到沈逢南走過來。他把藥放下,看到輸液瓶裏還剩一小半。
“快了。”他在梁研身邊坐下。
梁研轉頭看他,目光對上,兩人都沉默了一下。
過兩秒,梁研笑了笑。
她短發蓬亂,臉頰一大片擦傷,這模樣實在淒慘。沈逢南不明白她怎麽笑得出來。
梁研似乎不覺得尷尬,說:“我浪費了你大半天時間,不如晚上請你吃飯?”
明明疼得臉都白了,還一臉輕鬆說這樣的話。
沈逢南簡直無言。
默了幾秒,他微微低頭,“這是約我麽?”
“嗯。”
請他吃飯自然算約他。
然而時運不濟,沒能約成功就被打斷了,饑腸轆轆的馮元拎著三份晚餐奔回來,迫不及待地給他們各發一份,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破壞了人家的旖旎事情。
梁研左手在輸點滴,右手裹了紗布,筷子捉不穩,勉強能拿勺子吃。
吃了兩口,沈逢南看不過去,自己接手給她喂飯。
這待遇以前沒有過,梁研受寵若驚,很不客氣地接受了幫助。
馮元獨自坐在對麵椅子上狼吞虎咽,沒留意這邊狀況,等他吞了半碗飯抬頭一看,冷不丁嗆了一口。
臥槽,這什麽情況?
馮元覺得他好像瞬間變成了碩大的電燈泡,一千瓦的那種。
等梁研吃完,沈逢南才開始吃自己那份。他吃飯很快,梁研的點滴掛完,他剛好也吃完。
他們出了醫院,馮元很識趣地在門口與他們道別。
沈逢南將梁研送回去,到門口,他將藥遞給梁研,說:“換藥方便嗎?”
梁研說:“方便,趙燕晰選修過傷口護理,交給她。”
“嗯。”
沈逢南沒立刻走,停了一下,問:“今天這樣的事,你自己能處理嗎?”他皺著眉看她,“有沒有可能再發生?”
梁研沒想到他問這個,頓了頓,說:“不會,有人治得了他。”她語氣篤定,臉上也毫無恐懼,沈逢南看了她一會,什麽都沒再問。
“注意傷。”
他說了一句就轉身下樓,走了三級台階,聽到梁研喊他——
“沈逢南。”
這是梁研第一次叫他名字。自從“沈叔叔”作廢後,她沒正經喊過他。
沈逢南停下,半側著身回頭。
梁研往前走幾步,低頭看他,這個樣子在他視野裏有那麽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等你有空,我請你吃飯。”她說
沈逢南無語,想丟給她一句“先顧你那傷吧”,但他沒能說出來。
她就站在那,還是那副狼狽樣子,臉上掛著傷,衣服沾著血,跟沒事人一樣約他。
梁研等了好一會,沒見他張嘴,在她看來,這應該就是拒絕。
“如果你不想的話那……”
“好。”他打斷了她,“養好傷找我。”
梁研臉上有了笑。
“好,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