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晰的半吊子護理技能總算在梁研身上有了發光發熱的機會,她熱衷於幫梁研換藥、監督飲食,甚至幫梁研洗頭。如果不是梁研堅決拒絕,她已經貼心到要提供洗澡搓背服務。

這種貼心有時讓梁研心煩。

譬如每次換藥,趙燕晰總是再三念叨“騎車要小心”、“走路要看路”等等。她信了梁研隨意搪塞的借口,真以為梁研一周之內摔了兩次。

梁研安靜地休息了兩天,除了接到梁越霆的電話,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到周一早上,卻有不速之客到訪。

趙燕晰不在,門是梁研開的。

沒有想到站在門外的是嚴寧,梁研紮紮實實愣了一下。

嚴寧走進來,高跟鞋有十厘米,細跟,碰在瓷磚地上聲響不小。

梁研回過神,把門關上。

嚴寧沒看她,先將客廳掃了幾眼。

“房子這麽小?越霆一個月給你打兩萬,花哪兒去了?”

梁研沒接話,嚴寧轉過頭,視線筆直地落在她身上,淡淡說了句:“越長大越古怪了,小時候還可愛些。”

梁研依舊沉默以對,她臉上的傷還沒痊愈,手上紗布也在,嚴寧看了兩眼,說:“這件事在我們預料之外。越霆這幾天忙,我過來處理。嚴祈混賬,我自然會管,這次回國是他籌劃已久,所有人全被他收買,管家也給了他護照,那些失職的我全都處理了。”

見梁研沒表情,嚴寧仔細看了看她,繼續說:“但他既然已經回來,再送走也沒必要,不可能一輩子把他放在外頭,這事我會跟越霆說,嚴祈以後就留在北京,我會保證他來不了南安,隻要你也不再回去,他手就伸不過來。”

梁研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嚴寧神情平靜,似乎並沒有因為這話而輕鬆。

她在屋裏走了兩步,望著桌角一盆綠蘿,慢條斯理地說:“梁研,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應該知道我並不喜歡你,這無疑跟你的母親有關,但就像越霆說的,沈玉再無恥也是她自己的事,不能算到你頭上,你身上到底流著梁家的血,越霆接納了你,我是他的妻子,也不會對你苛刻,但我希望你擺正位置,不要和你母親一樣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因此做出厚顏無恥的醜事。”

梁研左手漸漸攥緊,指甲陷進掌心。

嚴寧的目光越發淩厲,“你什麽身份,嚴祈什麽身份,你都清楚,撇去這層門麵上的舅甥關係,你們也絕無可能。嚴祈他還沒清醒,我隻能寄希望於你,希望你一直保持現在的態度,總之,離嚴祈遠一點。”

梁研鬆開了手掌,抬頭說:“放心,你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那就好。”

嚴寧滿意了,臉色緩和了些,從手包裏取出一個淡金色盒子。

“越霆給你的禮物,拿去吧。”

梁研沒動,嚴寧走近,將盒子塞到她手裏。

“我看過了,還挺漂亮,他在巴黎帶的,不算多好,不過也值七八萬了,你爸對你夠上心的。”

梁研默不作聲,嚴寧也不在意,蹬著高跟鞋走了。

梁研獨自在客廳站了一會,走回房裏。

她打開盒子,將裏麵的手鏈拿出來,看了一會,重新裝好,蹲下身從床底拖出一個塑料箱,輕輕將盒子放進去。

儲物箱被她推回原處,碰到旁邊密封的土黃色紙盒。

梁研怔怔蹲了一會,把紙盒拉出來,找出剪刀將封在上麵的寬膠帶劃開,盒子打開,裏頭一本黑色日記本,一堆書信,一個裝滿舊報紙的文件夾,還有些零星的小東西,上個世紀的皺巴巴的香煙盒、式樣早已過時的領帶、壞掉的舊鋼筆……

梁研拿起日記本翻開,扉頁有姓名:沈玉。

工整的鋼筆字,最後一筆洇了墨,陳舊的氣息好像跟著漫出來。

再翻一頁,整麵紙密密麻麻,從開頭到結尾,一眼望過去,無數個“梁越霆”。

第一段四行,六個句子:

“我今天開始寫日記,因為我有一肚子心思無人可說,有些人我不敢說,有些人我不屑於說。早上,我打翻杯子的時候,梁越霆進來了。他今天還穿上次那身衣服,我印象深刻,因為我已經把他那樣子想過無數遍。梁越霆朝我走過來,給我遞了抹布,我很緊張,他很輕鬆地笑了笑,好像我並沒有犯錯。我突然就不怕他了,我怎麽會怕他呢,我隻會再無數遍地想起他今天的樣子……”

日記寫得很長,每一篇都占兩頁紙,梁研一頁頁翻過去,看到末尾,已經是中午。

她的腳蹲麻了,但她沒有起來,而是把那些沒有寄出的書信和折疊好的舊報紙全都打開了。

所有的字看完,梁研的頭開始痛。

遲來的腦震**反應嗎?

她把所有東西丟進盒子,用酸麻的腳將盒子踢進床底,整個人倒在**。

天花板上什麽都沒有,她卻好像還是看見了那些字,密密麻麻……

她想起嚴寧的話。

嚴寧說沈玉厚顏無恥,她找不出一個字反駁。

晚上,趙燕晰早早回來,給梁研帶了晚飯。

梁研異常的困,吃完換過藥就早早睡了。她什麽都沒想,這一覺睡得沉,半夜被屁股底下的手機震醒。

昏昏沉沉摸到手機,她眼睜了一半,胡亂摁一下,放到耳邊。

“梁研!”那頭聲音入耳,梁研睡意全無,她立刻要掛,電話裏一陣怒吼,“梁研,你敢掛試試!你那好朋友叫趙燕晰,俞城人是吧。”

梁研的手僵住。

另一張**,趙燕晰呼吸均勻,無知無覺地睡著。

電話裏的聲音緩下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梁研,我什麽人你知道,你逼我狠了,我沒退路,什麽事都敢做,我在北京了,我出不了門,但我認識些什麽人,你是了解的對不對?”

梁研攥緊手機,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

她難以平複的呼吸聲似乎通過話筒傳了過去,那頭嚴祈嗤笑一聲,“我要是在你麵前,你現在肯定氣得要捅我。”

她不答話,他毫不在意,兀自漫不經心地說著:“六年多了,第一次給你打電話,這感覺還不錯,至少你在聽著,不會想方設法逃走,也不會拿刀紮我……”

他似乎在陽台上,北京風大,呼呼地吹,將他散漫的聲音吹得更加縹緲,“我說你他媽怎麽那麽狠呢,我這些年怎麽過的你知道麽……你知道才怪了,我連你電話都沒有,誰都不告訴我,誰都不說,我隻有那些照片,我隻有那些……”

梁研一言不發地聽著。

隔著聽筒,嚴祈低沉的帶著怨氣的笑聲傳過來,幾秒過後,一聲哽音。

“研研,你說一句,這六年,你他媽想過我麽?”

電話裏寂靜,幾秒後,梁研開口。

“想過。”

那頭一陣風刮過,鬼一樣的呼嘯聲,蓋過嚴祈微頓的呼吸。

又幾秒,他要說話,她淡淡的聲音傳過來——

“想起你,就做噩夢。”

梁研半夜又睡過去,第二天醒來天很亮,趙燕晰已經出門,買好的早點放在廚房。梁研將南瓜餅丟進微波爐,進了衛生間,洗漱完剛好聽到“叮”的一聲,她拿了南瓜餅坐在客廳小沙發上吃。

太陽早已曬過陽台,在客廳地上投下亮影,這樣的早晨很安靜。

有一瞬間,梁研想起昨晚。

後來那個電話不了了之。

她幾個字說完,那頭隻有風聲,沒幾秒,電話斷了。

梁研猜是嚴祈摔了手機。

這件事她不再想。

窩在屋裏的幾天,梁研的生活恢複了平靜。手上紗布徹底拆掉以後,梁研想起和沈逢南的約。

周二上完課,梁研打算給沈逢南打電話,誰知道很不湊巧,鍾老師的電話先來了。不用說,必然是有事情要交代。

梁研進辦公室,鍾老師給她一份策劃案和流程單,和往常一樣開門見山,“禮儀、後勤陳讓負責,翻譯到時就你上,會場攝像找專業一點的,攝影協會那些學生不行,到外麵找。”停了下,想起來,“哦,上次那家還成,你去約。”

上次?

梁研反應過來,那不就是沈逢南麽。

鍾老師又交代幾句,梁研一一記下,剛出門,陳讓電話打來了。

陳讓是鍾老師得意弟子,在讀研二,算是梁研準師兄。

梁研接聽,陳讓報了地點時間,通知她要開個小會。

雖說是個小會,零零碎碎也講了很多,梁研在底下聽得犯困,這個準師兄什麽都好,就是心思太過縝密,所有旮旯裏的細節都沒放過,講得十分細致。

結束後就到三點了。

她沒耽擱,出了文科樓就給沈逢南打電話。

等了一會,接通了。

“沈逢南,”那天叫過一次他的名字,好像已經順口了,“你在忙嗎?”

沈逢南嗯了一聲。

梁研怔了下,似乎沒想到,她之前給他打電話,他答的都是不忙。

她剛要開口,聽見他說:“你在哪。”

“在學校。”

“晚上有空嗎?”

“有啊。”

她答得太快,好像聽到他在那邊笑了一聲。

“沈逢南。”梁研聽不出他這笑有什麽含義,隻覺得這樣沙啞的聲音好像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嗯。”沈逢南應著。

梁研說:“我晚上有空,你呢。”

她總是這樣直接。

沈逢南:“我也有空。”停了下,“在學校等我?”

“好。”

梁研在圖書館消磨了幾個小時。沈逢南是七點半來的,通了電話,他們約在小操場碰麵。

外麵風大,梁研的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

路燈底下,沈逢南插兜站著,看她跑過來。

“你等久了吧。”梁研被風吹得眯了眼,柔順的頭發隨風動著,好像小波浪。

沈逢南伸手將她衛衣的帽子拉起來,罩到她腦袋上。

“傷都好了?”他問。

“嗯,好了。”梁研抬起手掌,很靈活地張開手指,又握拳給他看。

沈逢南點點頭,“吃飯沒?”

“沒有,那天不是跟你約了飯嗎。”她說,“我知道有家店,日料,你吃嗎?”

沈逢南沒什麽挑剔的,說:“走吧。”

那家店離得不遠,店麵不大,裝飾得挺有特色。

他們點了幾樣東西,梁研問:“夠嗎?”

沈逢南說:“夠了吧,不夠再點。”

“好。”

吃飯的時候,梁研跟沈逢南提起鍾老師說的事。

“這種會場拍攝,你們接嗎?”

沈逢南點頭,“接的,什麽時間?”

“這周五,上下午各一場,時間都在三小時左右。”

沈逢南想了一下,說:“可以。”

梁研鬆了口氣,幸好他有空,否則就要另外再找。她說:“那我回去給你發流程安排和拍攝要求。”

“嗯。”

吃完飯,梁研準備結賬,沈逢南卻先給了錢。

“下次你請。”他說了一句,梁研也不多講,應了聲“好”。

她自然希望有下次。

時間還早,他們沿著路往學校走,偶爾講幾句話。

進了A大正門就是大操場,雖然是晚上,這裏卻不冷清,有不少跑步鍛煉的學生,更多的是散步的小情侶,燈光不足,半明半昧似乎格外有氛圍,角落裏難免有幾對情不自禁,擁抱親吻也是正常。

梁研看了看跑道,轉頭說:“急著回去嗎?”

沈逢南:“不急吧。”

“那一起散步,可以嗎?”

沈逢南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頭。

說是散步,其實就是真的散步,他們並排走著,中間隔著半臂的距離,走了很多圈,誰也沒有提要停下,就一直走著。

其實操場並不安靜,有很多人,也有喧鬧的聲音,但梁研覺得很舒服。在沈逢南身邊,她時常有這樣的感覺,他們並沒有太多的交談,也沒做過特別的事,不過是吃了幾次飯,走過一點路。

梁研沒有仔細去想這其中的原因,她覺得沒有必要。

舒服就行了。

既然這麽舒服,不如表白吧。

梁研看著前方燈火,念頭冒出來,她就停下了腳步。

正好到主席台邊,大燈在上頭照著,光線亮了許多。燈光好,地方好,風好,這夜晚也好,天時地利,就差人和了。

沈逢南走了一步才察覺,回過身,“怎麽了?”

“沈逢南。”梁研筆直地看著他。

“嗯?”

他走回她跟前,“累了?”他往四周看了下,指指主席台,“過去歇會吧。”

他率先走了一步。

梁研的唇張了張。

“沈逢南,”她的聲音在風裏淡幽幽,沒什麽起伏。

沈逢南回過頭,梁研的麵龐迎著燈光,很幹淨。

她說:“我能做你女朋友嗎?”

風漸大,喧鬧聲漸低。

不遠的地方響起音樂聲,是那首熟悉的《GoingOut》,這是下自習教學樓封樓的鈴聲,這表示已經九點五十了。

操場上的學生三三兩兩地離去。

梁研的目光沒有從沈逢南臉上離開過。同樣,他也在看她。

他們之間隔著很短的距離,但誰也沒有走過去。

沈逢南背著光,梁研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了一會,梁研想,是不是太突然?他可能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隔了兩秒,梁研說:“不需要現在回答,你可以仔細考慮,下周再告訴我。”

她轉頭看看,操場上已經沒什麽人。

“我要去接趙燕晰了。”

這回她率先走,沈逢南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邁步跟上去。

周五一早,梁研早早趕去學校。

會議地點定在北樓大會議室。其他幹活的同學也陸續到了,都在忙著準備。

過了一刻鍾,有個男同學過來說:“來了兩個人,是今天的攝像吧。”

梁研一聽,把手中的簽到表放下,正要過去,就見學生會的小學妹旋風般奔過來,“啊,就是上次那攝像大哥,身材超man的那個!”

“真的?”另一個女同學湊過來,“不會吧。”

“就是他,簡直行走的荷爾蒙。”小學妹激動過度,壓著聲音說,“我要睡他,別攔我!”

梁研:“……”

小學妹的激動勁兒沒過去,沈逢南拎著器材包進了報告廳,身後跟著馮元。

梁研撥開小學妹的腦袋,從她身邊穿過去。

馮元一看到梁研就認出來了,“是你啊,你穿成這樣我差點沒認出來?”

梁研笑了,“我來幫忙。”

她視線移了下,看沈逢南,“你們來得早了點。”

沈逢南把器材包放下,說:“需要熟悉一下會場。”

“嗯。”

簡單的幾句之後,各忙各的。

與會的都是國內外學者,聽眾席被研究生擠滿,梁研英語、法語最好,德語稍差,但做這個研討會的翻譯也足夠了。或許是大家上午精神都比較好,每個學者發言都挺長,梁研除了中間茶點時間喝了杯水,幾乎沒歇過。

她今天穿的正裝,沒有平常的休閑裝寬鬆舒服,上午場快結束的時候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不過這在沈逢南的鏡頭裏一點也沒有體現出來。

她還是那樣,坐姿端正,聲音不緊不慢,每一句都很流暢。

她工作的樣子很認真。

他在鏡頭後看著,想起了那天晚上。

上午場結束,中間有兩個小時吃飯和休息。學院給工作人員統一訂了快餐,很普通的吉野家套餐飯。

梁研上廁所回來,見大家都在報告廳門口拿飯,便拿了兩份進去。

會場裏很空落,後邊角落裏的一切都能看得很清楚。

馮元不在,沈逢南坐在那換鏡頭,他身邊站著個紮丸子頭的女孩。

梁研一眼認出那是小學妹,說要睡沈逢南的那個。

小學妹手裏捧了份套餐飯,殷殷切切說著什麽。

沈逢南的臉被擋著,梁研看不見。這距離不近,他們在說什麽,她也聽不清。

梁研在門邊站了一會,走過去。

小學妹察覺到有人來,扭頭看了下,見是她,吐舌頭笑笑,“梁師姐,攝像大哥照片拍得超棒。”

“是麽。”梁研沒看沈逢南,說,“剛剛陳讓師兄好像在找你,有急事。”

“真的啊?”

小學妹急了,追漢子重要,正事兒也重要,她可是學習感情工作三不誤的頂級學霸,聽到這話,立刻說了句“攝像大哥再見”,飛快地跑了,連手裏的套餐飯都忘了放下來。

梁研轉過頭,垂眼看向坐在角落的沈逢南。

他們的目光撞到一塊兒。

梁研沒什麽表情,也沒說話,把兩份飯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往外走。

沒走兩步,手被拉住了。

他的手掌很熱,梁研的腳步頓住。

“你生氣了?”

他沉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梁研轉過頭,“對。”

她還是那樣,什麽都坦**承認,生氣也是。

沈逢南手微微收緊。兩秒後,他輕輕說,“我答應了。”

梁研皺眉,“什麽?”

沈逢南沒講話,目光落在她臉上,在梁研正要再問的時候,他手一拉,將她輕輕抱到了懷裏。

沈逢南攬著梁研的肩膀,嘴唇剛好碰到她的頭發。

洗發露的香味很淡。

這個擁抱比較短暫,在馮元進來之前,沈逢南就鬆手了。梁研抬頭看他,沒說上話,馮元就在門口喊:“南哥,飯已經來了!”

沈逢南說:“這裏有。”

馮元哦一聲,很快走過來,看見椅子上的兩份飯,拿了一份,一邊開盒子一邊對梁研說,“咦,你怎麽不去吃飯啊,你那些同學都在外麵吃了。”

梁研說:“就去。”

她說完也沒看沈逢南,很快地走出去。

馮元扒了兩口飯,意味深長地對沈逢南說:“南哥,你瞅什麽呢。”

“沒什麽。”沈逢南收回視線,拿起另一份飯。

還沒什麽?!馮元低頭腹誹,都這麽明顯了還想欺負傻子嗎。

梁研一出門就撞上滿臉焦急的小學妹。

“梁師姐,不是說陳師兄找我嗎,我轉了一圈也沒見到他人影!”

梁研麵不改色地說:“哦,可能在廁所吧。”

“啊?那我要等他上完廁所?”

梁研嗯一聲,“先過去吃飯。”

小學妹順從地走到簽到處,,忽然轉頭奇怪地看了看梁研,咦一聲,“師姐,你臉怎麽有點紅啊。”

“裏麵熱。”

梁研若無其事地過去坐下。

長桌上還剩下三份飯,梁研拿了兩盒,推了張椅子給小學妹,“坐。”

她們一塊兒吃飯。

梁研吃了兩口,撥了撥色相極差的大白菜,轉頭說:“你喜歡那個攝像?”

小學妹嘴裏包了一口飯,聽到這話愣了一下,眨巴著眼看向梁研,聲音含糊不清,“是啊,身材辣麽棒。”

小學妹一張娃娃臉,嘴巴鼓著,挺可愛。

不過可愛也沒什麽用。

梁研十分無情地告訴她一個事實——

“他有女朋友了。”

“啊?!”

雖然早想到會有這個可能,但得到確切消息,小學妹還是備受打擊。

她沮喪地把飯吞下去,接受了殘酷的事實,過了會,忽然感激地對梁研說,“梁師姐,謝謝你啊,既然這樣,我隻好心如死灰、毫無牽掛地追陳師兄啦!”

梁研:“……”

飯吃完,還有一個半小時的空閑,大家都各自回宿舍休息。

梁研想了想,到學校的咖啡店買了三杯熱咖啡回來,去會議室一看,馮元正趴在最後排的座位上睡覺,沈逢南卻不在。

去廁所了?

梁研轉身往外走,一出門,撞上個人。

他們同時頓了一下。

梁研看到他手上還帶著水,看來還真是從廁所回來。

她從口袋取出紙巾遞過去。

“不用了。”沈逢南很隨意地將手上的水珠抹了抹,看見她手中的方便袋。

“買給我的?”

“嗯。”

梁研將紙巾放回口袋,取出一杯咖啡給他。

沈逢南接了,他們沒有進會議室,而是一起走到展板後麵的簡陋休閑區,窗邊有高腳凳,他們找了個位子坐下。

北樓是行政樓,中午沒什麽人,四周還挺安靜。

窗外陽光微弱,淡淡的一層光罩著。

梁研抬眼看沈逢南。

他坐在她身邊,一隻手擱在台子上,握著紙杯。空氣裏飄著咖啡香,他低頭喝了一口。

梁研的視線從他的唇移到下顎,再落到他的脖子上。

那裏有一條淡淡的傷痕,她以前好像從沒有注意過。

沈逢南轉過臉,梁研的手剛好抬起,碰了下那傷痕。

她的手指有一絲涼,沈逢南怔了怔,沒動。

梁研說:“這裏做過手術?”

沈逢南點頭:“嗯。”

“嚴重麽?”

“還好。”

梁研沒再問,目光回到他的臉上,“你今天說你答應了我。”

“……”

這話題太具跳躍性,沈逢南慢了半拍,點頭:“嗯。”

梁研說:“你要是後悔了,現在可以告訴我。”

後悔?

沈逢南眼睫動了動,有點意外,說:“我要是後悔了,那怎麽辦。”

“不怎麽辦,那就算了。”

“就這樣?”

梁研點頭。

“你什麽時候後悔了,就告訴我。”她停了一下,說,“我不會強迫你。”

沈逢南看著她。她眼裏除了認真,似乎還有其他更深的東西,他想仔細看,梁研卻已經轉過臉去喝咖啡了。

沈逢南也沒有再講什麽。今天這事也不在他預料之中,他究竟是一時衝動,還是刻意去嚐試,又或是其他的什麽,他沒有去分辨。剛剛看到她要走,他隻想那麽做。

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排斥過她明晃晃的接近。

至於什麽原因,誰能說清楚?

周圍安靜。

梁研卻開始犯困,她奇怪咖啡居然有助眠功效。看了下時間,還早,她對沈逢南說:“我想睡一會,你不要走,行嗎?”

沈逢南點頭,“好,到時間我叫你。”

梁研疊著手臂趴在台子上。

沈逢南將外套脫下,蓋在她身上,梁研睜開眼問:“你不冷?”

“不冷。”

她笑了笑,沒拒絕。

下午場的會議相對輕鬆,流程單上定的是三小時,但實際上隻有兩小時多一點,中間還穿插一個二十分鍾的茶會,梁研可以稍微休息,小學妹十分孝順地給她裝了一碟點心水果,梁研全吃了。

散場後,等與會的人都走了,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東西,梁研也留下幫忙。

大約忙了半個小時,一切整理妥當,男生負責將東西送回院裏,女生就各自散了。

梁研接到沈逢南的電話,直接去體育館後麵找他。到那一看,駕駛位坐著馮元,沈逢南靠在後車門上等她。

他們一起坐進後座。

馮元一路上眼觀鼻鼻觀心,盡量降低自己的燈泡瓦數。然而車開了一路,也沒見後排那倆人有動靜,最多就是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感覺比普通朋友還生疏。

馮元一點味道都沒聽出來,總覺得這倆人隱藏得太深。

到了學苑路,沈逢南取了器材包下車,馮元將車開往停車場。

梁研本打算跟沈逢南道別,卻聽他說:“上去坐會?”

“去你工作室?”梁研很驚訝。

沈逢南說:“不想去?”

“想去。”

“那走吧。”

沈逢南的工作室其實不大,一個外廳、一個暗室再加一個洗手間,廳裏擺放的東西卻很齊全,有一些是工作必需的設備,比如電腦、打印機、掃描儀什麽的,也有生活必需的飲水機和小冰箱。

除了這些,還有張挺大的灰色長沙發,上麵擺著兩個抱枕,旁邊有疊好的毯子,梁研猜沈逢南偶爾會在這邊休息。

沈逢南倒了杯水,喊她:“過來坐。”

梁研坐到沙發上,沈逢南在儲物櫃翻了翻,沒找到零食。

看樣子是被馮元吃光了。

梁研問:“你是不是要做事了?”

沈逢南走過來說:“不著急,晚點也沒關係。”

沒過一會,馮元上來了,進門就問:“南哥,咱們今天要加班不?”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們出發早一點。”

“那行。”馮元越發識趣,“我這就走了。”說著轉頭看看梁研,“那個、梁同學……”

“叫我梁研吧。”

“哦好的,梁研,那再見了啊!”

“再見。”

馮元走後,沈逢南看看時間,已經到五點半了。

他問梁研晚上想吃什麽,梁研屁股坐上沙發就不大想動,說:“我們叫外賣?”

“不想出去?”

“嗯。”

“好,那就點外賣。”

他摸出手機要點單,梁研說,“我來點,有家店我經常吃,非常靠譜。”

“是麽。”

“嗯。”梁研找出那家店給他看,“你來選幾個菜。”

沈逢南選了兩個,一葷一素,梁研又加了一個葷菜和一份湯。

過了半小時,外賣送到了,賣相不錯,分量也足。

沈逢南把工作台收拾出來,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幾個菜都沒浪費,兩人吃了個大飽。

梁研和他一起把垃圾收拾完,問:“我留在這裏,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沈逢南說:“不要緊。”

“那我在這待到晚上,到十點直接帶趙燕晰回去?”

“好。”

七點,沈逢南開始工作,梁研戴著耳機聽英語。她今天很累,越聽越困,沒多久眼皮就打架,等沈逢南從暗室出來,她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熟了,手機丟在一旁。

她睡覺的樣子很乖,身體微微蜷縮,頭發滑下來,遮著半邊眼睛。

沈逢南幫她摘掉耳機,又給她蓋上毯子。

梁研一覺睡得深,做了亂起八糟的夢,過程匆匆促促,好像被人追殺,累得直喘氣。

迷蒙中,有人拍她肩膀。沒結束的夢被拍沒了,梁研迷迷瞪瞪睜開眼,看到沈逢南模糊的臉龐。

“十點了,該起來了。”他說。

梁研含糊地嗯了一聲,漸漸看清他的眉眼。

定定看了兩秒,她突然笑了。

沈逢南不明所以。

梁研說:“你臉上髒了。”

沈逢南一愣,想起剛剛給打印機換過墨粉,可能弄臉上了。

他抬手擦了一下,沒擦掉,那淡黑的一塊還在,有點滑稽。

梁研點點自己的左臉頰,提醒他,“左邊。”

沈逢南又擦了一下,“好了嗎?”

“……”

他根本沒擦對地方。

梁研抬起手,揉了揉他左眼下方的黑印。來回擦了幾下,墨粉就淡去了。

“現在好了。”

收回手的時候,她看到了沈逢南的目光。

梁研有些愣神。

和他對視了一會,她的眼睛也不動了。

有幾秒,梁研的腦袋很空,她什麽都沒想。直到麵前這張男人臉龐靠過來,腦中一根弦似乎突然崩掉。

她別過臉,躲開了他的唇,動作迅速得好像條件反射。

沈逢南愣了一下,突兀地中止了未完成的碰觸。

先前的那點旖旎似乎一秒內跑光,空氣也跟著尷尬。

沈逢南退開一點距離。

他的氣息遠了,梁研陡然清醒。

他不是嚴祈!躲什麽?

沈逢南打算起身,梁研突然摟住他的脖子,她的手掌抱著他的後腦勺,將他往下一帶,抬起頭,嘴唇送過去。

兩道呼息撞到一起,同時窒了一下。梁研沒鬆手,好像道歉一般在他嘴巴上緊緊貼了幾秒。

她的嘴唇很軟,沈逢南那點驚訝退散了,他托著梁研的腦袋,回應了這個吻。

梁研將他抱緊了。

呼息漸紊的時候,梁研的手機震了。

沈逢南停下來,梁研喘息,麵頰泛紅。她坐起身,捋捋淩亂的頭發,沈逢南找到她的手機遞過來。

梁研接通電話,趙燕晰的聲音傳入耳,“我在門口了,你沒出門的話就不要來了,我自己回去也沒事的。”

梁研說:“你等我一會。”

趙燕晰皺眉,緊張地問:“你感冒了嗎?聲音怎麽不對。”

“沒事。”梁研不跟她多講,交代一句,“坐那別動。”

掛了電話,屋裏恢複安靜。

梁研抬頭,見沈逢南正看著她,他站在茶幾邊,手裏握著杯子。梁研看到他的嘴唇有點紅,這讓她想起了剛剛被打斷的事。

“要走了?”他問。

“嗯。”

梁研起身拿起背包,沈逢南走過來,把杯子遞給她,“喝口水。”

梁研接過來,把水都喝了。

沈逢南幫她順了順頭頂亂毛,低聲說:“我送你。”

“不用,我跟趙燕晰兩個人,很安全。”

沈逢南猜測她可能還不想讓趙燕晰知道他們的關係,他沒再多說,“回去給我信息。”

“好。”

沈逢南將她送到門口,梁研往樓下走,到樓梯轉彎的地方,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站在那裏。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更加高大。

梁研突然想起什麽,幾步跨上樓回到沈逢南跟前,在他右臉親了一下。

“再見。”

這個離別吻來得猝不及防,等沈逢南反應過來,她已經下樓,隻給他留了臉頰上那點溫度。

趙燕晰趴在前台跟值夜班的小哥聊天,聊得正開心,視線一瞥,看見梁研從樓道下來,她驚了一下,“咦?你怎麽從這兒過來?”

“我本來就在這。”梁研將書包掛到肩上,“走吧。”

她先出門,趙燕晰急匆匆跟上去,邊走邊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五點多。”

“啊?”趙燕晰驚訝,“那你一直在樓上待著,在南哥那兒?這……你們在一塊兒待那麽久啊。”

梁研嗯了一聲,提醒她,“你看路。”

趙燕晰腳跟著她走,人卻呆呆的。

走了幾分鍾,她終於慢慢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糾結半天,趙燕晰不確定地問:“你們、你們……是我想的那個樣子嗎?”

“你想的什麽樣子?”

趙燕晰噎了一下,臉都憋紅了,索性不管不顧,“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會就是南哥吧!”

“嗯。”

“……”

沒料到梁研承認得這麽痛快,趙燕晰感覺被雷轟了。

回了家,趙燕晰還沒徹底回過神,這衝擊實在有點大。梁研去洗澡,她就坐在客廳裏想東想西,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總算有了點眉目。難怪她總覺得哪裏不對了。

梁研從衛生間出來,看到趙燕晰坐在那又皺眉又歎氣的。

“你怎麽回事?”

趙燕晰憂鬱地看著她,“梁研,我們得談談這個問題。”

“哪個?”

趙燕晰說:“你的感情問題。”

“這有什麽好談的。”梁研搞不明白,“我追到了,也告訴你了,還不夠?”

趙燕晰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想一下把她戳炸了,循循善誘,“上次,你不是說人家有女朋友,你不追了嗎?”

“那是誤會,我搞錯了。”

“……”

趙燕晰想了想,又問,“……南哥他多大年紀了?”

“三十三,”梁研說完糾正,“不對,三十四,他這個月過完生日了。”

趙燕晰倒抽一口涼氣。

“比你大了一輪還多!”

“所以呢。”

趙燕晰被她不以為然的表情堵了一下。

“這個年紀……你真不覺得有點老?”

梁研:“你看他老嗎?”

“呃,這個……現在還看不出來嘛,以後呢,等他四五十歲了,那就老了。”

梁研皺眉,“那麽久的事,你操心它幹嘛。”

我這不是為你操心麽。

趙燕晰隻敢腹誹,琢磨了一下,湊過來說:“你們……進行到哪一步啦?”

“親了。”

梁研往房間走,頭也沒回。

趙燕晰:“……”

這場談話由於梁研的不配合不了了之。

趙燕晰在勸誘無望的情況下開始自我安慰:反正初戀都是沒有結果的,梁研對沈逢南應該隻是一時興趣,她還小,總不至於這幾年就嫁了吧。

這麽一想,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不過是一場戀愛罷了。梁研還有大把青春可以揮霍,就算跟沈逢南談五年也才25歲,被耽誤的反正不會是她。

趙燕晰承認這想法有點不厚道,可她的心情還是因此輕鬆不少。沒辦法,人都是自私的,雖然沈逢南人也不錯,但她隻能顧著梁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