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眼中的敵意如野火般燃燒,可依舊咬牙點了點頭。
這個女人便是娜仁托婭。此時大元日薄西山,山西、陝西、河南等地紛紛丟失。蒙古貴族隻顧在宮廷中內鬥,朝政混亂不堪。
巴圖雅爾王爺在婚禮事件後抑鬱成疾,不久便溘然長逝,江南之地盡歸於朱元璋。娜仁托婭孑然一身,心如死灰。背負著國仇家恨的她將所有憤怒都轉移到朱元璋身上。
於是她痛下決心,要以一己之身行刺這位中國最強大的軍閥。
其實,她心裏還潛藏著一個念頭,甚至連自己都沒能察覺——那便是一種近似贖罪的自我懲罰。
她知道今生注定與黃子山無緣,與其這樣不如嫁給自己最為厭惡的人,用仇恨折磨自己,在無盡痛苦中尋找一絲解脫。
當然,在虛與委蛇的同時,娜仁托婭也為行刺做了很多準備,但很快發現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朱元璋的警覺遠超她的想象。
他從不會到她住的地方來,需要同房之時會派人把她接走。使者是都太監,出發前會做極其嚴格的檢查,娜仁連一根針都無法藏在身上。她以為朱元璋特別防範自己,但後來才知道他對每個人都一樣。自古帝王心術都是冷酷無情的。
但娜仁沒有絕望,複仇幾乎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她日複一日的等待,等待,直到有一天大夫宣布她懷了身孕。
她感覺天要塌了,她覺得對不起父親,更對不起黃子山,於是一心想打掉胎兒。但與生俱來的母性阻止了她,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於是她想道:好歹先把孩子生下來吧,他為人一世,應該見見這天地萬物。而我,盡了母親的義務後便離開人世間吧。
後來孩子出生了,朱元璋對這個有著蒙古血統的後代顯然不太喜歡,降生當天都沒瞧他一眼,後來直到七歲的時候才草草取了個名字——朱棣。
那時的朱元璋身邊女人逐漸多了起來,也不把娜仁托婭當回事了,但娜仁反倒有了些自由,可以親自照顧孩子。
但她不止一次對著繈褓中的嬰兒垂淚,原因無人知曉。
眼見著孩子一點點長大,娜仁準備走了。然而,一個突發事件打亂了原計劃。
這本是件小事,起因是皇後馬氏做了個夢,夢見義父郭子興抱怨在陰間缺少用度。
馬皇後至孝之人,立即讓朱元璋操辦此事。皇帝一直對這位老丈人心存感激,聽馬氏一說立即從控製區招來數十位得道高僧超度郭子興的亡靈。而其中就包括昔日的戰友——已經改名了緣的黃子山。
法事在後宮舉行,所有嬪妃必須參加。
在人群裏,娜仁托婭輕易分辨出了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身影。她想去和愛人相認,卻猛地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於是滿腔愛意化作惶恐,隻想掉頭離開。
但不幸的是,黃子山在鬼使神差之下回過頭來,望了一眼。他看見了身穿宮裝的娜仁和她懷中的孩子。
娜仁能感覺到,最開始那眼神是驚喜而滿懷愛意的。可片刻後它開始冷卻,像一座火山在極寒的風中被凍結。當久別重逢的淚水還掛在臉上時,目光裏就隻剩怨恨了。
了緣一言未發,緩緩轉回了頭。法會尚未結束,他便獨自離開,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娜仁托婭幾天後也在宮中消失了。朱元璋派人找過幾次,無果之後也就作罷。他正好看不上這個蒙古女人,走了最好。
於是朱棣的母親變成馬皇後,娜仁托婭在後宮的史書中被永遠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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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錢炳德的講述,沈鑒豁然開朗,一切線索都被串聯起來。了緣和尚受到刺激後,人生目標發生了改變,他不再幻想著追回愛人,一心隻想複仇——對朱元璋和大明王朝。
於是他走遍四方尋找心中懷有仇恨的人,成立了紅尾雀。現在組織羽翼已成,它終於要舉起複仇的利刃。
聽完沈鑒一番分析,錢炳德大驚道:“莫非……他們要造反嗎?”
沈鑒道:“不,紅尾雀沒有野心。所以隻有破壞性,沒有建設性。同時它也是個擁有致命缺陷的組織,一切行動高度依賴領袖的意願。所以隻要能擒住賊首,整個組織就會土崩瓦解。”
他摸著下巴沉思道:“可是它的首領藏在何處?會不會是黃子山本人?但即使他還活著,恐怕也做不成什麽了……”
他想了一陣,思緒紛亂,於是說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咱們就混進紅尾雀的組織中打探一下虛實吧。”
錢炳德大驚道:“這怎麽行,一去不就露餡兒了嗎?”
沈鑒道:“不會的。你發現沒有,紅尾雀各個堂口之間的消息並不相通。比如今天,那幾個冒充的仆人和殺手都接到了除掉你的命令,但他們根本沒有配合,甚至誤殺了自己人,明顯是消息不暢的結果。我們隻要能混入其他堂口,便可以順藤摸瓜找到上級,運氣好的話甚至能確定首領的身份。”
錢炳德沉吟道:“可是找到其他堂口也不簡單,我們缺少線索,不是嗎?”
沈鑒道:“目前看是這樣。”他邊說話,邊從身上摸出些東西來。乃是一小方磨刀石、一瓶藥丸、幾兩銀子和一個短短的竹哨。
“也許線索就在這些東西中。”他摸著下巴說道,並仔仔細細的觀察每樣物品——他們和刺客換了衣服,順便把這些東西也拿走了。
錢炳德也在看,他對竹哨頗感興趣,拿起來道:“卻不知這是做什麽用的?”說完居然吹了一下。
沈鑒大驚,臉色一變道:“你幹什麽,不怕引來軍兵麽?”
然而空中傳來撲喇喇的振翅之聲,一群鴿子在他們頭頂來回盤旋。其中一隻居然落在錢炳德手掌上。
沈鑒一愣,心中豁然開朗,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在這些不同的景象中,黃子山慢慢轉過身向他走來,沈鑒大聲道:“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