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遞了一盞熱茶與明柏,好言安慰他:“這位林夫人性子如何你是深知的,雖是不曉得為何她來鬧。然世人都是一般,你不理她她隻當你怕了她。不如氣她一氣,俺們故意當無事人一般擦著她的轎子出去耍一日,再叫管家當陌生人把她攆了去,何如?”
紫萱的主意雖是孩子氣了些,然把林夫人氣一氣卻是好的,明柏麵上露出笑來,道:“正要合你走走,看看人家家具鋪子都賣什麽,頭花如今時興什麽式樣兒。”他吃著茶,慢慢消氣,就叫備車從前門走。
紫萱除去簪環,換了布衣布包頭,妝成個小戶人家的小媳婦。明柏也換了青布衫,取了一包五十兩的碎銀揣在袖內,又喊了七八個管家跟隨。小兩口兒坐著車偏要從前門出來。
林夫人的轎子被人堵在嚴宅門口進退不得,人都等著看好戲,等了許久嚴家的大門紋絲不動,又不見林夫人撒潑,正在不耐煩漸漸散去之際,卻見嚴宅的大門慢慢推開,幾個管家護著一輛騾車出來。路人好似見血的蒼蠅,嗡的一聲又圍了上去。
林夫人坐在轎內又是冷又是氣,方才覺得轎子走了幾步,就聽見人說“出來了,嚴家有人出來了。”轎子慢慢又落了地,林夫人一陣惱怒,伸出顫悠悠的手拉起轎簾,問扶著的媳婦子:“是誰出來了?”
那媳婦子盯著出來的騾車看了幾眼,笑道:“像是主人家出門。”
嚴家管家在前開道,一邊走一邊嚷:“都聚在我家門首做什麽?快讓開快讓開。”渾不把停在路邊的轎子當一回事。騾車擦著轎子向前,幾個管家跟著。人都知是主人出門,俱都議論:“大清早的就有婦人上門叫罵,他家毫不理會,無事人一般出門,卻是做何道理?”越說聲音越大。嚴家守門的聽見,喝問:“誰在俺家門首叫罵?”
人都指著林夫人的轎子哄笑道:“諾,就是那裏。”
守門指著林家的轎子,拖長了聲音待笑不笑問:“這個?有事怎麽不敲門遞帖子?方才我家公子出門怎麽不攔下?隻在人家門首叫罵是潑婦行事,俺們家沒有那等親眷。”走到轎邊使馬鞭敲轎杆道:“哎,你們的轎子停在這裏做什麽?大節下擋著大家走道呢。要歇腳別處去!”
林夫人不發話,轎外的家人雖是怒目而視,卻是不敢言語。
生平頭一回被人指著鼻子罵潑婦,林夫人氣的聲音都發抖,直道:“小的不把我放在眼裏,我回去合老的算帳。回家!”他們回家,早有嚴家管家遠遠盯著,看準了林宅的所在,瞄著林家出來買辦的一個管家,挨上去閑話。
林夫人持家甚嚴,家人多是怕她的。嚴家管家拉著林家買辦在小酒樓裏吃了小半個時辰的酒,東扯西拉說些閑話,那管家就急著要走,道:“好兄弟,還有差事呢,改日得了閑再耍。”
嚴家的管家笑道:“橫豎我無事,陪你走一遭也罷了。”結了酒錢同他出來,問他:“可是辦年貨?府上沒有莊子麽?”
那人抱怨道:“我們如今是窮了,一根草都是現買。夫人要買這個,要買那個,卡的死死的,過手連個銅子也落不下。你們家如何?”
嚴家管家笑道:“我們有月例的,若是有差使,還有定例潤手,俺一年下來也能積幾兩銀子置畝地呢。”
那人羨慕道:“真真是好主人家。我們夫人恨不得一文錢當成三文錢花。”拉開身上的新衫,指著裏邊道:“你看,這是什麽?不曉得哪裏揀出來的舊襖。比不得你穿羊皮襖。”
嚴管家看他像個貪錢的,為了打動他故意不說他穿的皮襖是定例,笑道:“這個是我們公子高興賞的。我家裏還有兩領呢,就是比這個差些,俺們都是山東老鄉,就是借一領與你穿也沒什麽。不過……”
那人甚是精明,擺手道:“要俺做什麽?使不得。”
嚴管家索性挑明了說,拉他走到一個偏僻的所在,笑道:“你們夫人早晨到俺家門口鬧了一場,俺們公子大怒,要拿帖子送到府衙呢,因為是個婦道人家,到底叫少夫人勸下來了,打發小的來打聽是何緣故。並不是叫你做傷天害理害主人的事。”
那人想了想,這邊的大少爺有錢有人,小梅香就是生出兒子來也不見得能鬥得過他,倒不如先賣個好兒,笑道:“原來是一家人呢,我盡數說與你聽。”就將自家老爺合夫人如何爭吵,小梅香在夫人麵前搬舌,夫人如何惱又不想聲張的事體盡數說與他聽,末了笑道:“我們家兩位小姐的夫家是大族,卻是不想有隻言片語的閑話傳到親家耳內,平白叫兩位小姐受氣。不然依著夫人的性子,還不曉得怎麽鬧呢。”
嚴家管家尋思良久,道:“怪事,隻說我們公子合老爺失散久了,接二連三有來認兒子的?這一回連養在外邊送銀子的話都有了?若你們老爺真是我們公子的親爹,你們夫人就是姨奶奶了,也沒有將嫡生兒子送走的道理呀。”
那個打了個哆嗦,把脖子縮回去,慌道:“必是認錯人,我們夫人那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哪裏是什麽姨太太。休胡說。”甩著袖子落慌而逃。
嚴家管家先回嚴宅,小兩口還沒回來,他本是紫萱的陪嫁,就打後門到狄家去,一五一十稟與狄希陳合素姐知道。
素姐聽了,歎息道:“她兩口子當年何等囂張,再不想淪落到這個地步。當初他們兩口子若是正經把明柏當個兒子當兒子看,何至於此。”
狄希陳笑道:“若換了你是林夫人隻怕也是容不得天賜的吧?”
素姐麵上微紅,笑道:“確實,比不得我們那個時候,離了婚再婚沒人管你閑事。這個年代就是一筆糊塗帳。女人寧死不肯被休回家,爭嫡庶就是爭家產,說起來還是女人可憐,生生叫你們這些左一個右一個娶二房娶小老婆的男人逼成了母老虎。”
“繞一圈又是我們男人不好。罷罷罷,原是為夫錯了,夫人看下官幾十年小意溫柔服待,休惱了。”狄希陳替素姐捏了幾把肩,笑道:“今日這個打聽消息的管家倒是會說話,叫女兒抬舉他管個事罷。”
素姐點頭道:“平常瞧著老實巴交的,倒是看的準關竅,原當重用。他們小兩口去逛,想是為了過年開鋪子。我們家小全哥怎麽打算的?”
狄希陳笑道:“他信心滿滿的要辦琉璃作坊,今日早晨到城外找能辦作坊的地方去了。倒是我想起到一件事。我們家吃用一半是九弟送來的,一半現買狠是不便,九弟說就近買個莊子才好,這邊買賣田地的也多,今日買了明日賣也很方便,就是不常住也無妨。”
狄家在湖南江西都有大片田地,俱是悄悄兒置下人都不知的,自然每年出產都不能經了世人的眼,除去收藏在莊園裏的,俱都換成現銀在狄家名下的鋪子裏轉幾圈,充做利潤再悄悄運回家收藏。那兩邊一來離的遠二來不好聲張,一切吃用都是現買,很是不湊手。是以狄希陳想再買個小莊。
素姐算了一會家裏各項使用,笑道:“揚州這邊人口不算多,有三五百畝水田就使得,就買個小莊罷。紫萱那邊,想是也要買了?”
“明柏積了三千兩銀早托九弟買,因揚州地方一畝地要二十兩銀,九弟替他在鎮江買了個小莊,也有六七百畝地,已是寫下契紙,就等正月十八開印去上檔子。”
素姐做母親的總怕孩子吃虧,忙道:“那我們也到鎮江去買地去,大家有個照應,到夏收兩家隻要有一家下鄉就使得。”
狄希陳點頭道:“九弟也這樣說呢,過了年叫小全哥去瞧去,看中了也買千把畝地。南邊不比山東,千畝地就算是大地主了,休叫他買多了。”
恰好小妞妞舉著幾枝臘梅一蹦一跳的進來,他們就不再說家務,一左一右牽著小妞的手去尋花瓶插花兒。
明柏合紫萱在琉球住了幾年,走在揚州街上就覺得他們兩個是從山上跑下來的土猴子,看什麽都新鮮,再生兩個眼睛都不夠使。紫萱要開頭花鋪子,自然每個賣頭花珠花胭脂水粉的鋪子都要瞧瞧。明柏要開木匠鋪子,蘇州揚州最出名的就是木器漆器,見到好的也是挪不動路,小兩口走了兩個時辰,雖然沒花什麽錢,也隻走了兩三條街。
紫萱雖是一雙大腳也累的走不動路了,從一間漆器鋪子出來,笑對明柏道:“俺瞧夠了,家去罷。這些個鋪子都是肯送貨到大戶人家叫太太小姐們挑的,明兒叫他們送貨上門與俺挑,俺走不動了。”
明柏也是忘了這楂,好笑扶紫萱上車,道:“我真瞧的得趣呢,就忘了這個。先回家吃飯去。隻是俺們要開頭花鋪子,到底不好叫人家送貨上門與你挑,你不妨回娘家合你嫂子說說,叫人送到你娘家去,也與娘合你嫂子解解悶兒。”
紫萱笑道:“好主意,回家俺煎羊肉鍋貼與你吃。”
明柏想到他們出門的緣故,歎了一口氣,貼著紫萱坐下,吩咐管家掉頭回家,小聲道:“要是一直這樣多好。”
紫萱猜明柏是想到林大人合林夫人傷心,輕聲安慰他道:“世上哪有日日順心的,就是林家許你讀書識字養活你長大,你在林家住著原也是別扭的。遠的不論,你隻想想相三哥。”
相大人的三兒子原是讀書極出挑的,一來是庶出二來親娘走的早,就不能像那幾位相公子一般兒在書房讀書,雖說管家裏的生意有幾分權,卻是說話做事都要看大娘臉色的,還總受兄弟們排擠,實是過的不易。拿他做比,明柏稍覺安慰,笑道:“可不是,他過的才叫憋屈。偏又跳不出那個坑兒。”
紫萱笑道:“聽說他娶了尚大叔的女兒……罷了罷了,不說他。”從車座底下取出一匣頭花把玩,一邊看一邊道:“乍一看好看,拿在手裏細瞧都是些囂片子,也隻能哄哄鄉下人罷了。”棄了另取一盒出來翻看,照舊丟下,泄氣道:“人都說蘇州揚州什麽好的沒有,就沒有一樣中用的東西。”
明柏彎腰將兩個錦盒推進凳下,笑道:“你可是癡了,有好的,也是送進大戶人家叫人挑剩了才在鋪子裏賣的。你去鋪子裏能買到什麽好的?”
他們小兩口說些閑話,不知不覺到家,狄得利上來把那個管家打聽的話都說了,笑道:“照著這些話來看,幸得大做了一場法事,已是斷了他們再來鬧的路了。”
明柏沉著臉冷笑兩聲,道:“真是不要臉,我一手一腳掙下的家業倒成了見不得光的賊髒了?”
林宅。
林夫人在嚴宅門外吃了一肚子的氣,到家又聽說林大人摟著新姨太太在書房逍遙,又添一層氣,哪裏忍得住,就使人去請。林大人回家時就曉得她是到嚴家去的,在肚裏想了一篇話,方才慢慢走到後邊,掀了門簾進去,笑道:“有些炭氣呢,叫小丫頭子開會窗。”湊到夫人身邊,軟語笑道:“出去逛可是買了什麽好東西?”
林夫人惱道:“你把家業都搬到小畜生那裏,瞞的我好苦,偏妝沒事人。姓林的,你對得起我嗎?”
林大人走到太師椅邊座下,笑道:“你連這個都曉得了,我也不瞞你。我勸你老實過日子罷,好不好我棄了你去兒子那裏,一樣是老太爺老尊翁。說開了你算個什麽?”
“姓林的,你無恥。”林夫人指著他怒道:“當初你兩個肩膀扛一張嘴到我家,與你好吃好穿,替你打通關節叫你做官。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林大人翹起二郎腿,冷笑道:“不是我先做的官打通關節,你娘家幾個兄弟能出頭?不是為著我還有點子用,你家也不肯把你嫁我呀?你有娘家撐腰幾時把我放在眼裏過?自個生不出兒子來還不許我納妾。休忘了你也不是原配。”
林夫人一口氣提不上來,兩眼發黑朝後倒去。林大人上前摟著她,換了笑臉道:“夫人,隻要你不鬧,你還是我林某人的夫人,咱們安安靜靜過日就是。天賜那邊我也不去招攬,如何?”
林夫人眼開眼,盯著林大人一動不動。
林大人苦笑道:“楓兒那個混帳種子原沒安的好心,鬧了兩回,天賜做了一場大法事宣揚來曆,我要認這個兒就要棄了你合女兒們,我哪裏舍得。”
“那些銀子……白丟了不成?”林夫人有了些力氣,抬起身不舍道:“一萬多兩銀子呀。”
林大人也是不舍,傷心道:“天賜這個孩子極是會賺錢,所以到了琉球我就起意要把他認來家。不想得罪了劉內相,吃他把我的船都鑿沉了,那一萬多兩實是做生意虧去的,並沒有偷搬銀錢把天賜。你莫多心。”
“那小梅香為何那樣說?”林夫人心中半信半疑,不等林大人回答,怒道:“分明她是存心叫我難堪。”不知哪裏生來的力氣,走到門邊喊人:“把梅香那個賤婢扒去好衣裳好首飾,交給人牙子賣了去。”對捂著腮幫子妝牙痛的林大人笑道:“這個打發了,再與你挑個好的收房。”
林大人笑道:“這樣搬嘴的小賤人,打發了最好。我瞧著小喜那個孩子倒好,圓圓的臉像是個有福氣的樣子,就是她罷。”
林夫人雖是不喜,卻怕逼急了林大人真跑到大兒那邊去,也隻得把小喜與他收房。還怕走了消息叫女兒婆家曉得,忍氣吞聲和氣度日不提。
林大人雖然如願換了個美妾,又曉得天賜不會再為難他,到底舍不下兒子手裏那一注大財。卻是恨極楓大爺斷他財路,總是想法子要收拾他。思及這個侄兒不甚精明,又是個見到女人走不動路的,生出一計,就使人去請他來家過年,道:“叔叔老了,晚景淒涼,你雖然不成器,到底是一家人,在舅舅家過年使不得,還是來家過年罷。”
楓大爺隻說他妙計安天下,斷了天賜認爹的後路,叔叔無子養老隻有過繼他,真個帶著鋪蓋從表舅家搬到林家來。林大人把他安排在外書房住,又叫林夫人安排個美貌的丫頭服待。林夫人此時已是極不喜他,不解道:“這等賤人原當緊緊關了門不合他來往,你怎麽把他招來家住著?正月裏女兒女婿就要回來,叫親家的家人打聽出來什麽,成個什麽樣子?”
林大人冷笑道:“你等著,有他好看的。”第二日隨指了一事在鳴玉坊麗春院擺了一桌酒,叫了幾個出色粉頭,帶著侄兒去吃酒,背地裏合粉頭們說:“我這個侄兒來做大生意,手裏有十來萬銀子,你們休擠他的錢。”
那幾個粉頭一來看在錢份上,二來氣不過林大人這般說話,席上做張做致,使盡了力氣把楓大爺迷的親爹叫什麽都忘了。
林大人旁觀吃酒,隻是冷笑。吃到一半,道:“某人怎麽還不來?也罷,我去瞧瞧去。”拉著他請的一個客出來,走到一半使小廝回去叫楓大爺:“說是客不來了,叫大爺回家。”
楓大爺雖然也吃過幾次花酒。粉頭們都不似這一回個個體貼,人人愛他,哪裏舍得就去。出來走了半條街,突然道:“哎呀,把一樣至要緊的東西忘在粉頭處,要去討回來。”轉了頭再去尋那幾個粉頭作樂,到得三更才回,第二日過午起來,在林大人眼前打個花狐哨,隻說是做生意,帶著幾包銀子又走了。
主人在彼處鬼混,粉頭又當他是真有銀子的,連小廝管家都巴結著。楓大爺一主數仆都在溫柔鄉裏享福不盡,花錢就如流水一般。楓大爺的表舅隻說他到親叔叔那裏自有叔叔管教,哪裏曉得他做這些個事。楓大爺高樂了幾日,見叔叔也不尋他也不問他去了哪裏,索性連行李鋪蓋都搬了走,假說是去表舅處替表舅看鋪子。林大人妝做不知,樂嗬嗬吩咐他:“叔叔如今想開了,我沒得兒子,家業不是你的是誰的?你在你表舅處好好學生意,回來就讓你管家。叔叔也還有幾千兩銀子呢,到時你做個生意養我們的老,我們快活過日不好麽。”哄得楓大爺越發放心花錢。
那行院裏的粉頭們撒嬌撒癡爭風吃醋,今日過生日明日打首飾做衣服,都是楓大爺掏銀子,在那床弟之間,又有許多新花樣兒。一個粉頭還罷了,幾個粉頭齊了心要收拾他,他一個人哪裏戰得過,沒的說要吃些狼虎藥。做弄了十來日,不隻錢箱日漸消瘦,就是楓大爺也是雙頰深陷,兩個眼圈發青,腳下虛浮,但動一動兒就喘氣兒,渾沒個人樣兒。
那些粉頭見他花錢不似前日大方,都曉得差不多了,卻還是要擠一擠才肯罷手。這一日一個粉頭說馬桶壞了,問楓大爺討銀子買金箍紅漆的新馬桶。楓大爺隻說馬桶不值錢,隨手掏了二錢銀子與她。那粉頭笑道:“姐夫是不曉得我們揚州,就是一個馬桶都極講究的。前些日子你就沒有聽說過人家賠嫁都用白玉美人的夜壺?雖然平常人家不用玉夜壺,馬桶上鑲些珠玉也是常有事的。奴看中的那個馬桶,隻要一百八十八兩銀,比玉樓用的還便宜二十兩呢。”
楓大爺想到林大人在山東老家賣田地就賣了五六千兩銀子,自家手裏的銀子花光了倒沒什麽。咬著牙去開箱子取銀子。他本是個手中撒漫的人,今日取些明日取些,又沒有記帳,開了箱子見箱中空空卻是唬了一跳,原來他金銀不知不覺已是用盡,箱內中有一包碎銀子,至多不過三十兩。
楓大爺忙關上箱子笑道:“銀子隻有幾百兩了,我家去取些來。不過一個馬桶麽,算不得什麽,回來帶把你好不好?”
一個馬桶哪裏要一二百兩銀子?那粉頭不過借著買馬桶要錢罷了,見不拿出現銀笑臉就變了冷臉,道:“沒有也罷了,我房裏還有個客,打發了他再來合你說話。”去了不肯再來。
楓大爺見她去了也不以為意,隻說林大人那裏回去一時也要不到銀子出來耍,磨磨蹭蹭不舍就去,厚著臉皮又住了幾日,賒了三四次帳。
媽媽就走來笑道:“楓大爺,我們吃這碗茶飯,從來不興賒欠。你老已是欠了我們二百來兩銀子了,若是沒有銀子不妨家去取來。”
楓大爺笑道:“這般我取來就是。叫我那幾個小廝取我鋪蓋,我先回家。”
媽媽冷笑道:“你使個管家回去取也罷了。你老一走,揚州城幾十裏大小,我到哪裏討銀子去?”
楓大爺還在想說辭,幾個護院已是笑嘻嘻上前將他圍住。他隻得叫管家去表舅那裏借錢。他表舅原是個生意人,聽說表外甥欠了粉頭錢,又是曉得外甥有親叔叔在此的,哪裏肯伸頭,不得已管家跑到林家去,林家大門緊閉並不理會。
管家空手而歸。媽媽見討不來銀子,就翻臉要拉楓大爺去告官。幾個常在行院行走的蔑片相公做好做歹,把他行李鋪蓋並管家仆人都折了價錢抵了欠債,楓大爺孤身叫他們趕了出來。
他先尋到表舅家,守門的說老爺太太走親戚去了,並不肯讓他進門,沒奈何再到林家去叫門,哪裏是肯開?到這個地步,楓大爺就是再笨也曉得叔父帶他去吃花酒沒安的好心,心中恨極了林大人,就不肯再叫門。他想到從前結識的幾個朋友可以碰碰運氣,過幾日表舅回來,再不濟也能討些銀錢回家去,他也不是很急,慢慢閑走閑逛,不知不覺走到一個陌生地方叫一陣鞭炮聲嚇了一跳,抬眼一看,卻是河對岸有兩間鋪子開業,明晃晃的匾額上寫著,一個叫明水木器鋪,一個叫狄家頭花鋪,站在站口的那個小黑臉,不是那個發了財的林天賜又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