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誌汜待藍潼看完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問:“藍沐,是不是也出事了?”
藍潼大氣不敢出,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張伯,您知道壩點嗎?”藍潼問。
“知道,可是……”張誌汜並沒有說下去。
“我想去壩點,請您告訴我具體位置。”藍潼用目光乞求張誌汜。
“你知道壩點是什麽地方嗎?”張誌汜反問。
藍潼搖搖頭,目光迷離。
“壩點是一處海島荒地,在本市最北端的無人區。解放前那裏設有一所監獄,用來關押死刑犯。後來,新中國成立後這所監獄就被取消了,壩點好像也被改成了什麽新的地名兒,具體叫什麽我就不記得了。改革開放以後,有許多開發商曾經看上過那塊地,可是所有思量著要弄到那塊地的開發商,都在反複考察過那塊地後得了各種各樣的病去逝了,所以——後來那塊地就成了人們口中的凶地,政府迫於輿論壓力就將它暫時封了起來,誰知一封就封了二十多年。”
“凶地?”藍潼感覺自己喉嚨有點毛毛的感覺。
(四)
“張伯,那您有沒有見過這種膠片?”藍潼說著掏出來那截灰白膠片。
“這個,你是哪裏來的?”張誌汜吃驚地盯著膠片問。
“我是從藍潼那裏剪來的,它就是那張紙上提到過的膠片。”
“這不是截普通的電影膠片,它是四十多年前的老物件。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有個戰友他是搞文化宣傳工作的,後來到了地方以後就幹起了電影放映的工作,我這人愛湊熱鬧所以經常和他混在一塊兒。我那個戰友曾經告訴過我,電影膠片的表麵和色彩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變色,時間越久變得越厲害,你看你這截都化為灰白色了,一看就知道已經有四五十年了。”張誌汜比對著光線給藍潼看。
一截四五十年的舊膠片,到底暗藏著什麽玄機呢?藍潼想去壩點的想法愈來愈強烈,他感覺到有一隻隱形的手一定要把他牽扯到那裏去。
張誌汜始終都不願意帶藍潼去壩點,央求無果,藍潼隻得自己另尋門路。
查看了超擴大版的地圖、拜托了許多人、動用了所有的關係,最後沒能覓到有關壩點的丁點訊息。無奈隻能再拔石純磊的電話,可是回應他的卻是關機的音訊。
當夜十二點,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藍潼想到了藍沐手機當中的那個奇怪號碼。一拔竟通了,電話那頭傳來軟綿綿的女中音:“尊敬客戶,歡迎您光臨荒村旅行社,以下是本社為旅客開通的主要景點線路:1、綿竹;2、佛音;3、泗水;4、丹山;5、壩點……請拔您所的旅遊景點提示號,本公司將以免費短信的方式提供您所選景點的相關訊息,荒村旅行社祝您旅途愉快。”
藍潼蹭了蹭早已潮濕粘膩的掌心,慌亂中按下了數字鍵“5”。
果然,一條接一條的短信如同接龍遊戲一般地蜂湧而至,他找來一支筆將那近幾十條的短信內容全部摘錄了下來,並將它們按照一定的順序排列了起來,根據紙上的內容變化,藍潼的眉心不自覺地折皺了起來……
“靈魂的膠片”雖被排在了所有短信的最後一條,可實際上它卻如婉轉至穀底卻最深不可測的神秘氣流,包裹著最深的恐懼。根據描述藍潼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蒼涼而詭異的畫麵:古堡似的石徹監獄殘骸、一叢叢黃埃埃的稀疏荒草、**著的亂石的滿地黃沙、還有深藏於某個神秘角落的泛著灰白幽光的靈魂的膠片……
短信中是這麽詮釋靈魂的膠片的,靈魂的膠片——是傳說中藏匿怨靈的膠片。有一些攝入膠片後含冤而死的人,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死因,他們的靈魂就化作了怨惡之靈。這些怨靈潛藏在某個特定的角落裏伺機而動,報複那些踏入他們領地破壞他們安寧的人。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這條放到最後一條,幾十條的短信——根本很少有人會有這樣的耐心去一條一條地讀完,藍潼自問如果不為了要查這件事情,自己也不會這樣事無俱細地去了解。所以很顯然死去的藍沐一定沒有看到這條關於“靈魂的膠片”的詳細解釋。
這是一個怎麽樣的旅行社?名字居然叫荒村?而且連個聯絡電話和具體地址都沒留,難道僅僅是為了賺取一點信息費用而編造一些恐怖傳說來愚弄大眾的?
查遍了所有可以查尋通訊號碼的正當途徑,一無所獲……
藍潼睜著眼睛到了天亮,來不及洗漱,披上一件長棉風衣就出了門,手心裏拽的是昨天那些短信提示的壩點的具體地址:花嶴島影魂洞洞底。
什麽叫封住了,一封就是二十多年?看來張伯是騙我的,隻是為了阻止我前往。藍潼開始有些憤憤然,可再轉而一想又釋然了,他明白張伯做這一切都是因為關心他。
花嶴島確實是一個島嶼。它的前半部分被開發成了一個洞,一個叫影魂洞的工人洞。雖說那兒在多年前就已經被計劃列為旅遊景點,可卻從未向遊人開放,更奇怪的是現在它的外麵竟
被圍上了密密的鐵絲網,洞口還掛了個“禁入”的標誌。
(五)
影魂洞事實上是政府投資開發的旅遊項目,耗資上千萬。毫無緣由地舍棄一個巨資打造的大型項目,其中定然暗藏玄機,也許是有不便公開的原因。
因為沒有留守的人,藍潼進入洞中還算順利,雖然父親的那艘快艇舊是舊了點,不過。用得還算順手。進入山洞的第一眼他就發現這個人工山洞其實隻算建成了一半,內部設施幾乎為零,比如燈光、噴泉、粉刷、裝飾等根本毫無蹤影,藍潼用手電仔細照了照,發現地上堆滿了被隨意丟棄了的建築工具,鐵鍬、泥瓦鏟、泥木板、板刷……他還發現其中一些鐵質的工具雖說已然鏽斑累累,可是從質地和磨損上來看應該是被使用不久後丟棄的。
影魂洞很寬敞,幾乎可以被當成一個電影院來使用,或者說那裏原本就已然設計成了一個影院,藍潼在濕嗒嗒的岩壁旁發現了一張白布,一張汙漬斑斑的碩大白布,或許這就是放映電影用的幕布。
藍潼走走停停,感覺總是走不到頭的樣子,高低不平的烏黑路麵不時會鑽出來許多白色的老鼠,光滑雪白的毛色,一隻隻超級肥碩,比花鳥市場中那些被關在鐵圈子裏不知疲憊轉動的普通白老鼠大了整整三五倍,最可怕的是——它們中的好幾隻差點就要向藍潼的腳撲了上來。
一路跌跌撞撞,藍潼忐忑地向前狂奔,他不清楚還會有什麽樣的古怪東西在等著他,什麽也顧不得了,他的心裏現在隻剩下了兩個字“洞底”。
不知跑了多久,甬道的心頭出現了一束光源……
光源來自於一個能容一人穿過的牆洞。牆洞則出現在一麵光滑的牆壁上,那是一麵平整異常的牆壁和這個洞的一切格格不入。藍潼放慢了腳步……
黃色——他在那個牆洞裏看到的居然是滿目的黃色,黃沙滿地的畫麵裏突兀地聳立著一個古堡似的石徹監獄殘骸,還有掩沒在黃沙當中分不清是枯枝還是骨骸的一處處的灰白……
壩點——藍潼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將身子探出去,輕輕地躍過了那麵牆,藍潼的腳剛落到黃沙上就感覺到了一點異樣,一股溫熱從腳底竄了上來。不知道是出自哪裏的傳導,這裏的地麵竟是溫熱的。在這樣的冬季,居然還能找到一處溫熱的土地,藍潼不禁感覺到一陣莫名地異樣感。
遠遠地他看到一個人,背景好似石純磊,隻見他捧著一個圓盤似的指南針正在尋找著什麽,低著頭神情專注。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人,雖然彼此還有些心存芥蒂,不過總強過在這個沒有一點人氣的地方獨自行走。
藍潼朝著石純磊大叫了一聲,石純磊扭過頭來……
僅隔一天的時間,麵前的石純磊已是天壤之別,灰黑深陷的眼眶、滿臉的暗黃色、枯枝般不停顫抖的雙手……藍潼退了幾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純磊暗笑了一下回過頭低低地說:“藍沐沒到你卻到了,難道你的手上也有那截膠片?”
“你……你……是怎麽了,石純磊。”藍潼走到他的麵前睜大眼睛打量他。
“因為——這個。”他的口袋裏鼓鼓的,一下子被拉出來許多灰白色的膠片。
“靈魂的膠片……”藍潼小聲低語。
“是的,我要撿完這裏所有的膠片,湊成一整盤。不然我就會和他們倆人一樣……”石純磊邊說邊埋頭找尋著。
(六)
“什麽意思?”藍潼清楚石純磊應該知道些什麽。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們手裏的那些膠片,其實是一些古怪的人交給我們的。那天,我、藍沐、胡小彥,我們三人閑來無事就提議要找個刺激的地方來玩。誰知道,就在這時我們的手機同時收到了一個荒村旅行社發來的旅遊信息,當時,藍沐提議說就到壩點吧,於是我們就來到了壩點。”
“後來,後來又發生了什麽?”藍潼覺得這個事件一定錯綜複雜。
“後來,我們遇到了許多人……”石純磊覺得這是一段難以表述的經曆,所以他停下來悉心組織自己要表達的內容。
“許多人?”藍潼一臉的木然。
“是的,他們穿著四五十年前的服裝,一個個青灰色的臉,其中一部分還扛著類似於道具和攝影機之類的東西,我是說他們像極了一個電影劇組,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於哪裏?他們幾乎是一瞬間出現的。最重要的是,他們塞給了我們許多灰白色的膠片,我們每個人的手都捧得滿滿的……”石純磊停止了述說,彎下腰又將一截灰白色的膠片從沙土裏撿起來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他們對你們說了什麽?”藍潼覺得這個應該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他們說……把這個膠片連接起來……放映給世人看……”石純磊不間斷地彎腰拾撿地上的膠片,突然他對著藍潼不滿地說道:“你為什麽不撿,天黑前不撿完,你有可能是下一個藍沐。”
“你們,你們沒有照他們說的做是不是?”
“當然沒有,要不然我就不
會跑到這裏來撿這些東西了。”石純磊有些不耐煩。
藍潼還想再問些什麽的時候,發現有人在用指頭戳他的後背,一下一下的很緩慢,藍潼感覺自己的背部神經好像一下子被擊了一下,麻麻的說不出的滋味。他剛將頭扭過去,一大捧灰白色的膠片就擋住了他的全部視線,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接過那些灰白的膠片,那是一堆冰冷的膠片……
那是一個穿著粉色無袖旗袍的年輕女子,波浪式的長發如綢緞般地閃爍著逼人的亮光,她的妝很濃,兩條眉毛細長細長地一直畫到了發際,她淺淺地笑了笑後啟開朱唇:“把這個膠片連接起來……放映給世人看……”,頓了頓她欲言又止地繼續說:“一定要把它放放給世人看。”
藍潼呆呆地望著她,感覺自己快要被凝固了,逼人的寒氣嗆得他隻打顫,他咬了咬嘴唇:“請問,您是……”
“小夥子,你看了膠片就知道了。我就在那堆膠片裏!”年輕女子微笑地回答。
“膠片裏?”藍潼咽了咽口水問。
“這部電影就是你爺爺的最後一部作品,你長得很像他……”她的話被石純磊打斷了,確切地說是石純磊跑過來生生地將她撞得煙消雲散。
“你在發什麽呆呀,自言自語的。對了,你是什麽時候撿到的這一大堆膠片呀,看樣子這些已經足夠一整盤了。”石純磊伸手將膠片搶到了自己的手上。
“難道,你剛才沒有看到一個穿著旗袍的年輕女子,就在我身邊?”藍潼問。
“什麽年輕女子,你瞎說什麽什麽呀。”石純磊岔岔地別了他一眼,剛要張開嘴再說什麽的時候,驀地——他的嘴裏發出一聲悶悶的嗚咽聲後倒在了地上,遠遠地藍潼看到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槍口的主人正是他的父親藍昊,可是他確定麵前那麵目陰鷙的男子,已然不是他所熟知的慈愛父親了,藍昊瞟了一眼藍潼後將槍收到了口袋裏,取出一截灰白的膠片慢慢向藍潼靠近……
他開始明白藍沐是怎麽死的了,開始明白自己遇到的三次生命危機是何緣故了,隻是……隻是……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大叫:“為什麽?您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這時候,他發現藍昊仰天大笑道:“你的爺爺,金牌大導演藍正龍,在1953年的時候,拍攝過一部叫《狂沙之王》的史詩型大片,這是一部轟動一時的巨片,講述了一個關於絲綢之路的曆史傳奇故事。本來,這是一起影壇盛事,可是你爺爺卻將其引向了毀滅的魔壇,由於這部影片在靠近核試驗地點附近的壩點等幾個海島拍攝了13個禮拜的外景,結果導致上至正副導演和男女主角,下至劇組人員和其他演員等91人全都吸入放射性塵埃,染上了致命的癌症。”
“那藍沐呢?他為什麽要死?”藍潼問。
“主角、配角、群眾演員都得死,一個也不能剩,剩下了誰都不行,因為我是編劇,我有這個權力。”藍昊一臉地無恥。
“等等……你說大家都患了病,當然也包括我爺爺。一起共同的悲劇,怎麽能怪我爺爺一個人。”藍潼憤憤地說。
“本來沙漠的場景是要設在另一處的,是你爺爺一意孤行,才導致了上百人的毀滅,而他則是咎由自取。”藍昊粗壯的手掌把玩著手中的膠片,發出咣咣的響聲。
“可是……可是……您又和這起事件有什麽關係呢?”藍潼想退幾步,可是腳卻被死死地陷到了沙土裏。
“我……就是那名女主角阮小玲的兒子,拍攝完成後的第六個月,我被生了下來。半年後我的母親——著名電影演員阮小玲因肺癌而去世。而她所留給我的後遺症是——我現在的生命隻剩下七十多天。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在我有生之年,看著我仇人的後人先行死去。我想這才叫輪回,才叫因果。”藍昊一下子撲了過來,一截灰白的膠片也順勢爬上了藍潼的脖子。
“住手,你這畜生。你給我住手……”熟悉而蒼老聲音響徹藍潼的耳際,藍潼認得這個聲音,可是一股窒息的黑暗已經開始淹沒他……
隱約中他聽到藍昊喚張伯二叔。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潼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擁他入懷的張伯還有躺在沙土中不醒人世的藍昊……
(後記)
青州市萬達電影城。
一張鮮亮的海報醒目地招喚著行人的目光:
禁片五十年,名導藍正龍生平最後一部史詩巨作重見天日!
謹以此片獻給《狂沙之王》劇組的所有優秀電影人
以慰他們為拍攝本片,所付出的沉重代價。
向中國電影致敬……
三天後。
萬達電影城空****的放映廳裏,坐著張誌汜和藍潼一老一少兩個孤獨的身影,這場首映他們包下了全場。
隻有藍潼看到,這個電影廳其實是爆滿的,他還在其中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麵孔,他和他們相視喜極而泣……
關於電影,藍潼開始肅然起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