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表舅戚剛咳了一聲後毫無征兆地劇烈抽搐起來,他的臉轉瞬間變成了紫黑一片,那是一種透著詭異藍色的紫黑,梅帆幾乎能看到他皮膚底下每一根血管由藍變紫的過程,他的瞳仁向上翻滾了兩下停滯下來痛苦地盯著梅帆欲言又止……
“表舅,表舅你怎麽了?”梅帆的聲音波浪狀地顫抖。
接下來,出現在梅帆眼前的是她這一生都不敢設想的情節,她發現表舅的瞳仁正在慢慢地消殞——接著是鼻子——嘴巴——直至整張臉,腐敗味蔓延至梅帆緊握著的表舅的胳膊的時候,她還沒能從極度的驚悚中醒悟過來,不到短短五分鍾的時間,表舅那副活生生的軀體已然變成了一具皚皚白骨……
表舅床邊的那張褐色圓木桌上,留著他剛才寫過的那張字跡歪扭的紙條:無骨村——繡骨章。
(一)
梅帆是個孤兒,她的家人在一次大地震當中全部喪生了。表舅戚剛是她於一個月前在賈慶街小商品城買東西時遇到的,當時她一眼就認出了他。表舅戚剛自地震前半年出門打工後就和家人失去了聯絡,她一直都在等表舅回來,因為現在她隻剩下這一個親人了。
隻是,表舅似乎在外麵遭受過什麽,和從前判若兩人。從梅帆遇到表舅帶他進屋開始,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們的交流一直都是通過書寫的方式進行著。而且——進屋後表舅變得極懼光,一見光源他就立刻像一隻老鼠般地躲藏起來,最後——梅帆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將他安排到了地下室。這是梅帆租來的房子,房東因為聽說她是地震遺孤而十人照顧她,僅收取她常規租金的一半。
除了日常生活所需,表舅幾乎拒絕和梅帆作任何的交流,他整日恍恍惚惚蓬頭垢麵,日複一日地躲藏在地下室裏塗塗寫寫,除了一些毫無頭尾章法的斷句之外,他寫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話了:無骨村——繡骨章。
表舅出事後,梅帆陷入到了一種沉入穀底的悲痛和絕望之中,她辭掉了工作緊鎖房門一個多月足不出戶。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邊啃泡麵邊在網上找尋表舅寫過的那個叫無骨村的地方,她相信隻要找到無骨村就能解開自己內心糾葛的心結。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梅帆加了N個各式各樣的群之後,居然真的認識到了一個知道無骨村的群友,那名群友的網名叫鬼骨女,她說——她就住在無骨村,而且已經在那兒住了十多年。她還答應親自帶梅帆到無骨村一遊,隻是無骨村是一個不為外人道的世外桃源,所以她的唯一要求是——梅帆隻能選擇夜行……
三天後一個暮色灰蒙的傍晚,梅帆在白願山風景區大門口等候她的赴約人——鬼骨女,她背了一個超大號的帆布袋,那是一隻繡著米老鼠的可愛大布袋,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的,看得出是她這幾日出行用的日用品和換洗衣物。
白願山是這個城市和另一個城市的交界點,素以山峰奇峻、景色秀美、清幽怡人吸引遊客。不過,這個時間段的白願山早已人跡稀疏,因為——白願山風景區每天都會在下午五點四十五分正式關閉,六點鍾景區工作人員則會全部下班。
梅帆越等越心焦,一直等到六點半都不見鬼骨女的身影,她有些後悔自己貿然來到白願山等待虛擬網絡裏的所謂鬼骨女了。這時候白願山已然悄無一人,蕭瑟的寒風刮到四周的草木上發出身滲人的“噝噝”聲,逼人的寒意也從地底下不知不覺地滲了上來,凍得她的關節直打顫。除了寒冷梅帆更加害怕的是馬上就要來臨的輔天蓋地的黑暗,這裏離山下的公路還要步行二十多分鍾的山路,而且附近的公路也鮮有出租車繞遠路來載客,梅帆越想越害怕,她幾乎快要聯想到兩個星期前在魯曼山公園發生的奸殺案了……
夜幕終於毫不留情地傾瀉而下,偶有不知名的夜間飛鳥在梅帆的頭頂發出嘎嘎的仿佛哀鳴般的叫聲,梅帆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仿佛自己一張大嘴巴,五髒六腑都會狂瀉而出似的,她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抱緊自己的米老鼠大布袋向前狂奔而去……
還沒跑出幾步遠,她就隱隱聽到自己的身後傳來幾聲輕輕地叫喚聲,那聲音很低很壓抑仿佛從地低下鑽出來一般,梅帆的心在胸腔裏咚咚直撞,她汗滲滲地喘著粗氣地望向四周……
(二)
四周空無一人,依舊是漫無邊際的烏黑。
梅帆絕望了,她加快了腳步,在慌不擇路當中——她發覺自己睬到了什麽,一隻野貓、一隻野狗、還是一隻野豬?太可怕了,一想到野豬她的心跳又猛地加快了許多,可是她錯了——她踩到的竟然是一個人。
那人大約隻有一米一的高度,灰白的頭發,臉卻異常明淨漂亮,她穿著暗紅色的絨毛大衣,戴著一頂滑稽透頂的小紅帽。梅帆幾乎看呆了,她感覺自己遇見了童話中的小矮人,竟忘記了害怕這一回事情。
“你就是梅帆?”小矮人仰起臉來望著她。
“你……你是?”梅帆一時語拙。
“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小矮人回答。
“你真的是——鬼骨女?”梅帆有些愕然。
“你不是要去無骨村嗎?那就跟我來吧。”鬼骨女麵無表情地自顧自地轉過身子,朝山林深處走去。梅帆愣了一下,暗忖道自己現在下山也不一定就安全,何況如果現在不跟她走,很有可能會後悔一生的,她咬咬牙跟在了鬼骨女的後麵。
鬼骨女走得飛快,仿佛在地上滑動一般,梅帆卻覺得自己的腳越來越重,曲折不堪的山路和齊腰深長滿了刺的荒草更是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她在行走的途中順手撿了一柄彎曲的枯枝,柱著枯枝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鬼骨女的身後……
不知道走了多久,漸漸地——麵前豁然開朗,一個破蔽不堪的小村落呈現在了梅帆麵前。
“鬼骨女,等等——讓我喘口氣。”梅帆站定喘息之際,透過星光隱隱看到不遠處立著一塊透著瑩白冷光的石碑……
她走過去一看,發現竟是一塊無字碑。
梅帆不甘心,伸手去觸,竟然摸到了一根根皚皚白骨,原來這是一塊粘貼著骨頭的無字碑……
“這,這是什麽碑?為什麽沒有字?”梅帆不解地問。
“這上麵的骨頭就是字。這個村子,在幾十年前以雕刻為生。這裏的男女老少都是雕刻的好手,可是戰爭爆發了,這裏一大半的人都死了,而且鬼子還殘忍的擄走了這裏所有可以雕刻的材料,包括滿山的樹木。村子裏的人沒有辦法,隻得將墳墓中的祖宗白骨挖取了出來,將它們打磨後刻上漂亮的圖案充作獸骨賣出去維持生計,就這樣——這裏的骨頭越來越少,到最後一根不剩……就變成了無骨村。”鬼骨女漠然地敘述著這一切,儼然與已無關。
梅帆發現村子裏烏七抹黑的沒有一盞燈火,根據屋舍的牆麵和窗欞的腐敗程度依稀也能判斷這裏已經久未住人了,這個村子呈現一種古怪的半圓形,就像是一個磨茹傘一樣。梅帆很奇怪就跑到了一間微敞著門的房子偷窺了幾眼,這一看使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屋子裏很昏暗,半空中隱隱地飄動著兩個人影——不,是兩具人影,梅帆確定自己看到了兩具穿著衣服的白骨,她打了個趔趄重重地摔了個後仰,是屍骨——自縊者的屍骨——梅帆的腦袋裏刹那間短路了好幾秒鍾,她幾乎忘記了恐懼一把將鬼骨女拖過來問:“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說這個村子叫無骨村嗎?”
“你聽過繡骨嗎?”小矮人慢吞吞地問。
“什麽叫繡骨?”梅帆不解。
“繡骨就是用怨氣很深的自縊者的屍骨,在上麵繡東西,用特製針的配以特製的線。你知道刺繡者會在上麵繡什麽嗎?”小矮人訕訕地朝著梅帆問。
“我……不清楚。”梅帆恐懼地舔舔嘴唇。
“繡眼睛。”小矮人神秘兮兮地說。
(三)
“眼睛?”梅帆的聲音又弱了幾分。
“繡死者的眼睛,讓他(她)的全身長滿眼睛,就可以永遠看到害他(她)的人,也就是傳說中的因果相報,因緣輪回……這種繡骨法也叫繡骨咒。”小矮人自以為是地撇撇嘴。
“那他們……”梅帆脫口而出。
“他們是通過他們的家人來到這裏的,他們本來不屬於這裏,他們的家人不甘心他們無故自縊,所以將他們帶到了這裏,你知道這裏住著誰嗎?”
“難道是——繡骨章?”梅帆覺得這個回答也算順理成章。
“你總算是猜對了一個問題,那麽跟我進來吧!”鬼骨女吃力地提腳跨進了高高的門檻後,扭頭向梅帆投去了別具意味的一眼。
鬼骨女進去後點燃了一支紅色的蠟燭,借著昏幽的燭光梅帆發現這是一間充滿著怪異腐朽味的房間,整個房間被一道厚厚的帷幔隔成了兩半,那灰不拉嘰的褪色絨布帷幔一看就是幾十年前的東西,表層絨麵一大半的絨毛已然掉去**出一種刺眼的灰白。房間的正中放著一張高高的黑色方木桌子,旁邊圍著四條一模一樣的綠色的小矮凳子,小矮凳子很破舊,隱隱還有些斑駁的字跡刻在上麵,仿佛是人名。
梅帆小心翼翼地跟進房間,因為有鬼骨女在前麵她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她的目光開始大膽地注視著那兩具皚皚白骨看,她發現這兩具白骨並沒有被繡上眼睛,近距離看後還發現
這兩具白骨好像還頗新鮮,某些骨縫及關節處還有些並沒有消融掉的血絲,骨頭的顏色也並不像一起來,那“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梅帆的額頭不知不覺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帷幔裏鑽出來一隻腦袋,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的臉,褐色的帶著一點點青灰色的方臉,上麵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小且細長,可是透出來的光卻異常幽冷。接下來出現的是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和鬼骨女差不多,也就是一米多點的身高,不過他並不是侏儒症,他是佝僂著身體加上下體全部截肢,所以看上去格外矮小,他靠著兩隻手的支撐來完成行走,看來剛才的“沙沙”聲就是由他下體的汽車輪胎發出來的。
他緩緩地幾近是爬行一般地坐到了矮凳上,抬起臉用他那冷幽細長的眼睛盯著梅帆問:“是你要找我?”
“你……你就是繡骨章?”梅帆不置可否地開口。
“正是在下。”繡骨章將小小的身子伏在黑色木桌上,掏出一張白紙和一小堆煙葉麻利地卷好後塞到嘴裏抽了起來,那煙味很刺鼻,嗆得梅帆一陣陣地劇咳。
“我想知道,你認不認識戚剛?”梅帆並沒有將矮凳放下來,忍著咳嗽問。
“什麽?你說什麽剛?”繡骨章似乎沒聽明白。
“他是我的表舅,叫戚剛。我想你應該認識他,我在他死前寫過的字條中找到了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他為什麽要死?”梅帆口吻咄咄。
繡骨章模棱二可地笑了笑露出臘黃的牙齒:“許多人來到這裏,都問我他們已故的親人為什麽要死,甚至要追查真凶,或者索命報複,你瞧這廳裏就有兩個冤魂……”
“你甭跟我打叉,我知道你一定認識他,或者他的死根本就與你有關。”梅帆說著從牆根一步步地靠近繡骨章。
(四)
“我不清楚誰叫戚剛。如果他是我繡過的骨的話,那我更要緘口不言了,作為職業道德,保護客戶的資料安全是我的義務。”繡骨章不動聲色地開始卷第二根煙卷。
“那麽——你認識這個嗎?”梅帆將身上的米老鼠大布袋抱到了胸口,隨著布袋拉鎖的敞開一堆粘著淡紅色血絲的新鮮白骨爆露在了這腐敗的空氣裏。
“這……這是?”繡骨章表麵上很淡定,不過梅帆發現他的眼神卻發生了些變化,由原來的冷幽轉瞬變得灼熱如一團火苗。
“這是我表舅戚剛的屍骨,他就在幾分鍾內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這副屍骨,而我隻在他的身邊發現這張寫著你名字的這張字條。”梅帆將那張字跡歪扭的紙條甩到了黑木桌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中了繡骨咒。”繡骨章目光閃爍地伸手撫摸起那堆白骨來。
“繡骨咒?難道就是你們所謂的在自縊者身上刺繡上死者的眼睛報複傷害過他的人?”梅帆感覺自己的背部陣陣發涼。
“是的。眼為人的精神和心靈所在,很多人在死前的最後一秒有通靈看到害他的人的樣子,稱作靈視。自縊者的身上聚有很深的怨氣,他們比一般死亡的人靈視的機率要高許多。所以,為了讓他們死得瞑目讓害死他們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大概在三百年前就出現了繡骨咒。無骨村是雕刻之村,而我家祖上是這個村子唯一真正懂繡骨的家族,雖然自我父親那一代開始就杜絕了繡骨生意,可是我喜歡繡骨這門手藝,所以自父親百年之後——我又開始重操舊業。”繡骨章自以為是地滔滔不絕。
“你是說我表舅是因為和人結下了梁子,所以讓人下了繡骨咒。”梅帆將信將疑。
“中受繡骨咒者會有三種結果:一、全身血肉消融而亡,僅剩屍骨。二、偏癱,神誌不清。三、眼盲,口不能語。”繡骨章證證有詞。
“我表舅中的最嚴重的那一種?”梅帆的心裏湧上來一陣酸楚。
“是的,姑娘的表舅中的應該就是第一種——血肉消融而亡。”繡骨章的眼珠翻了兩下,緊盯著梅帆看。
這時候,鬼骨女從帷幔裏走出來,手裏端著一個血紅色的木盤子,木盤子裏是一杯茶,淺黃色的茶水飄**出誘人的清香。
“姑娘,請喝杯茶吧,走了這麽多的路你一定渴了吧。”繡骨章客氣地招呼。
梅帆聞到這味仿佛中了邪,一口氣就將那杯茶喝個精光。
喝完茶後,梅帆覺得自己的頭重得厲害,晃悠了兩個倒了下去……
梅帆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個大鐵籠裏,大鐵籠是鳥籠的形狀,像一個圓鍾一般,頂端有一個明晃晃的掛勾。在梅帆的對麵竟然還有一個籠子,籠子裏關的竟然是鬼骨女,鬼骨女正在用筆記本電腦上網,一副專心至致的樣子。
“鬼骨女,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梅帆抓著鐵籠子大聲叫喚。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發生在十多年前,愛仁孤兒院裏有四個特殊的孩子,三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是孤兒院裏最可憐的孩子,原因是他們先天殘疾。也是因為這樣,他們不但天天要遭受到孤兒院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欺淩,而且孤兒院的老師也不喜歡他們。多數的時候,他們吃的都是其他孩子吃剩的食物,有好幾次他們曾一同患上急性腸胃炎,因為吃了黴變的食物,刀絞般的肚痛和胃內火燒火燎的翻騰曾折磨得他們一同在地上打滾,可是值夜班的老師都視而不見。
世界很美,可是投射給他們的卻隻有一片陰影。終於——時間不負有心人……”鬼骨女心情複雜地停頓下來,看得出這樣的轉折似乎並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
“怎麽了?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梅帆感覺這個故事應該和她的表舅有關,或者和她和這個鐵籠子都有關。
(五)
“他們在無意中撿到了一串鑰匙,那是財務科的鑰匙。財務科的黃會計是一個素來嚴謹的人,可是那天下午她收到了閨蜜的電話說她家“後院起火”,在她匆忙趕回家的過程當中,一串鑰匙從包間滑落到了孤兒院小公園的草叢裏,她的嚴謹終於還是敗給了愛情。
那個下午,孤兒院那四個特殊的孩子蹲在小花園的葡萄架下看到了這一幕。他們本是想在此踩點看食堂的朱大媽什麽時候去午睡的,他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想乘朱大媽午睡的時候去食堂偷點東西吃,沒想到——他們竟在這裏撿到了那串鑰匙。
開始,他們也曾考慮過將它交到院長的手裏,可是他們害怕——害怕嚴謹的黃會計會因為心情不好而落井下石汙諂他們偷東西。因為他們的名聲一直都不太好,食堂的朱大媽有好幾次舉報過他們偷饅頭。就這樣,他們成了真正的小偷,那一夜出奇的順利,他們數了數——保險櫃裏的現金竟然有三十多萬。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幫他們,那夜門衛秦老伯竟然也睡得特別沉,四個十六七歲沒有出過門的殘疾孤兒就這樣離開了愛仁孤兒院,由於內心的惶恐和對外麵的地形不熟,他們隻得選擇往人跡稀少的山上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們誤打誤撞地闖入了無骨村……”
“他們在這裏遇到了繡骨章?”梅帆接口道。
“是的,他們和繡骨章是同類,因此一見如故。他們到來的時候整個村子除了繡骨章就已經空無一人了,所以——他們感覺自己就像是到了天堂。他們視繡骨章為長輩,竭力清理屋舍打掃村落,無骨村經過他們的規整後煥然一新,成了一個整潔、溫情、融洽的真正世外桃源。
開始的時候,大家相安無事,這四個孩子委托繡骨章幫他們購買一些生活日需品,繡骨章則請他們幫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繁重雜務。
事情發生轉變是因為酒後的一句話。那一天,繡骨章接到了一筆大生意(他經常很久都沒有一筆生意),為了慶祝他請他們一同去他那裏喝酒,酒過三巡大家都已微醉,其中一個叫李懷漢的螺旋腿男孩無意中吐出了他們擁有三十來萬巨款的事情,當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繡骨章暗暗地在心裏存下了這件事情。
半年後,繡骨章巧設圈套將這四人迷倒後關到了他的地下室。他給他們每個人都做了一個籠子,一個裝人的大鳥籠子,他說他這一生都在遭人白眼受人欺淩,所以——他想成為主宰別人命運的神。於是,這四個人成了他的泄憤對象,他隻要受了氣就跑到地下室用來折磨他們。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對那個矮個兒的侏儒症女孩產生了感情,於是那個女孩就可以自由出入鳥籠了。後來,因為生意不好——她就逼那個女孩上網幫他拉生意,還因此特意為她買了筆記本和上網卡……”
“這麽說……你就是那個女孩子?”梅帆驀地回神問道。
“半個月前,那個女孩子自作聰明,乘繡骨章發燒期間將那三名籠子裏的男孩放了出來。真是個自作聰明的女孩,她絕沒想到她這樣做竟然害死了他們,螺旋腿李懷漢和瞎了一隻眼睛的沈歡剛出地下室就暈厥在地,血肉消融而亡,隻有啞巴瞿競一個人逃了出去。你看到的掛在門廳裏的那兩具白骨就是李懷漢和沈歡。至於瞿競應該就是你口中所言的表舅,人有相似物有類同,導致了你認錯了人。不過——看來——他最終還能沒能逃過化為白骨的命運。
後來經我質問,繡骨章告訴我,他給他們喝了“消融散”,一種離開黑暗就會“血肉消融”
的毒藥。他說他並沒有給我吃,因為他已經太害怕孤獨——所以留下了我。”
“原來,是這樣。這麽說門廳裏的四張矮凳應該是你們四個人的了,我曾在上麵依稀看到過你所提到的那三個名字?”
(六)
“是的,在我們剛剛入院的時候,它們就開始陪著我們了,我們當時一齊想到的需要帶上的就是它們。現在想想,其實我們從孤兒院帶來的並不是那四條矮凳而是我們四人各自的悲劇人生,或者——瞑瞑中我們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她說著將臉埋到臂彎裏低低地飲泣。
梅帆在恍惚間竟忘記了恐懼,內心被滿滿的莫名酸楚給填滿。
這時,好像有人掀起了什麽,將身子鑽進來,梅帆才發現原來和這個空間一牆之隔的就是剛剛所處的門廳。
進來的是繡骨章,繡骨章移動得很緩慢,他的腦袋壓得低低的,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們來打副牌吧!”繡骨章在兩個籠子間坐了下來,他抬起臉來望了一眼籠子裏的人,伸手從懷裏摸出來一個通體黑得發亮的盒子。
梅帆直勾勾地盯著繡骨章手裏的盒子,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繡骨章手裏的盒子很小最多隻能放下半副牌的樣子,梅帆還看到這個盒子的盒蓋上鑲著赤紅色的兩枚牙齒,牙齒應該是動物身上的,有些像老鼠牙齒。繡骨章輕輕地打開盒子,遲疑了一下顫抖著手伸到盒子裏……
他皺了皺眉頭,還是將盒子裏的東西掏了出來,居然是三張“牌”。
那不是普通的撲克牌,而是三張骨牌,三張黃沉沉的年代久遠的骨牌。梅帆覺得那骨牌就是用人骨做的,骶骨——肯定是骶骨。
繡骨章將這三張骨牌並排排開後說道:“這三張骨牌分別是K、Q、A。有一種幾十年前非常流行的玩法,就是抽大小一把定輸贏。這種玩法還有個重要的規矩就是,三名玩家可以分別附加一個條件進去,不管誰贏了其他兩人就要承受這些附加條件的懲罰。如果你們願意玩——也許還能改變你們的命運。”
“我同意。我先來加條件——抽到A的人可以隨意處置另兩人的生死。”鬼骨女不動聲色地揚起嘴角笑了一下。
梅帆的嘴唇動了動,卻吐不出半個字來,她覺得所有的結果肯定都對她不利,不過現在退出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我現在暫時想不出條件?”梅帆低低地說。
“沒關係,時間不是問題。你也可以在輸贏成定局的時候發表。”繡骨章無所謂地聳聳肩道。
“老東西,那你的附加條件呢?”鬼骨女盯了繡骨章一眼問。
“我想……”繡骨章嘴剛張開就被梅帆打斷了。
“我想到了,我的條件是——由我先選牌翻牌。”梅帆緊緊抓著鐵籠的鐵條,她覺得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取得主動權,在這個四麵楚歌的環境中,這也是她改變自己的命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既然三分之二的謎題都揭曉了,那麽我的就留到最後吧,要知道賭牌賭的就是心跳。”繡骨章冷靜地理了理自己額前的劉海,然後將它們全部往後翻,流露出孤注一擲的眼神,仿佛現在他也被關在籠子裏,和她們平起平坐。
梅帆大氣也不敢出,她定定地盯著那三張並排在一起的骨牌,感覺它們就像是三把利斧隨時都會要了她的命,她這一生都沒有參與過賭博,因為她痛恨賭博,她的父親曾經賭掉了整個家族苦心經營起來的企業,他為此剁掉了一隻手,就在那個血流如注的下午,整個城市傾覆了……
“快選吧,別磨磨蹭蹭的了。”鬼骨女不耐煩地嚷了一句。
梅帆的手抖了抖,她努力地朝前挪了挪身子,她想要鬼骨女麵前的那張牌,預感告訴她那張牌很可能會改變她的命運。
(七)
鬼骨女見狀,伸手一抓將那張牌搶到了自己的手上,她冷笑地瞟了一眼繡骨章後將那張牌湊到自己的麵前,突然——她大笑了兩聲,用力將那牌揉得粉碎,也許是年久風化的原因,那張骨牌經過鬼骨女的這麽一揉搓傾刻間成了一堆粉末。
梅帆隱隱猜到了幾分,她定定地盯著鬼骨女吼道:“你……憑什麽……毀掉我的牌。”
“碎了也沒關係,不是還剩兩張嗎?翻開那兩張——你那張是什麽便彰然若揭了。”繡骨章居然柔聲安撫了梅帆一句。
話音剛落——鬼骨女又一次毫無征兆地撲了過來,搶走了一張牌,她發了瘋似地嗷嗷大叫,說她抓到了“A”,她拚命地拍打籠子拳打腳踢,在籠子裏呼之欲出……
繡骨章並不理會她,氣定神閑地將最後一張骨牌抓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搖了搖頭說道:“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你?你的牌是什麽?”梅帆緊張地喘著粗氣。
“是空白,也許是時間太久了,幾十年的風化——淡化了骨牌上的標記。不過,鬼骨女的手上的牌應該會有字。”他說著乘鬼女不備伸手搶來了那張牌,居然真的是“A”。
繡骨章並沒有食言,他將鬼骨女從籠子裏放了出來,自己則默默走進了籠子。鬼骨女從籠子裏出來後,恢複了常態,她給繡骨章鎖好籠子後訕訕地說道:“你的這把牌裏有兩個A是不是?你知道我們倆人肯定會有一個人抓到A,我是說至少一個人。當然也有可能是兩個人都是A,你想死——所以你故意最後抓牌,你知道不管我和梅帆誰抓到A,你都要死。我有個問題?”
“問吧!”繡骨章淡淡地應了一聲。
“你想死為什麽要搞得這麽複雜?”
“很簡單——這是我們家族立下的規矩,所有繡骨的傳人都不能自殺,除非他獲取了死亡的真正理由。當然,我實在找不到理由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繡骨章苦笑了一下。
“可是——你為什麽要死?明明你是我們的主宰者。”梅帆不禁脫口道。
“這是一個隱沒在山野叢林中的村莊,始建於戰爭前期,可是最終它還是沒能擺脫戰爭的惡夢,多數的人都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了,留下來那家章姓的繡骨人家。也是因為身體的殘疾,在家裏其他的孩子都跑到外麵謀生之際,我卻無奈地留了下來。後來,家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終隻剩下了我一個。人人都有離開的理由,隻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帶我同往,開始我的兄弟姐妹還會偶爾隔三叉五地來看我一次,可是二十多年前開始,他們就再沒有來過了。山林的生活除了清苦更多的是寂寞,於是——我便開始繡骨,開始的時候是繡一些零散撿來的獸骨來賣,再後來——就開始了繡骨咒,祖傳的繡骨咒倒是讓我獲得了一段時間的暫時溫飽。
接下來的故事,你也許已經知道了,四個和我相同命運的孩子闖入了無骨村,本來我是打算同他們和平共處的。可是——貪婪最終還是打敗了我,太久了的貧困潦倒太久的鰥寡孤獨已經將我扭曲得麵目全非。
看到梅帆的時候,我發現她長得像極了我的一個最小的妹妹,一直以來她都是最了解我關心我的人,可是許多年前她就死了,死於一場車禍。那天她剛剛從山裏出去,車禍就發生在那一天下午,我記得她在下山前就和我說——哥哥,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座大山的,相信我。帶著愧疚和思念,思量再三我決定默默地決定自行了斷。我——再沒有理由去害人了,還有鬼骨女應該像梅帆一樣地活著,站到人群中站到陽光下,我也是時候離開了,殘缺不齊地活了大半輩子,我也累了。”繡骨章取出一柄有些像鋼針又有些像匕首的東西,一刀劃在了自己的腹部,接著他又拔出來劃了一刀,呈現十字狀,樣子有些像十字繡。
(八)
“先別死,我想知道你下在這副牌上的附加條件。”鬼骨女含著淚望著他問。
“消除罪孽……讓我……讓我……死去……”繡骨章費力地說完後咽了最後一口氣。
“他是日本人,戰爭中遺留在這個村子裏被村人扶養長大的遺孤,你看他自殺的樣子應該就明白了吧?”鬼骨女瞥了一眼地上的繡骨章說道。
“可是,他明明是無骨村章氏繡骨的傳人呀,他會繡骨。怎麽會是日本人?”梅帆一臉不解。
“這個村子,確實有一戶繡骨的章姓人家,他們在許多年前收養了一個日本的遺孤,他叫野田下。那是一家善良質樸的手藝人家,他們毫無戒心盡心盡力地扶養野田下。就是那一個傍晚,野田下發高燒被章姓一家人帶去郎中那裏瞧病,野田下的父親野田太郎來找兒子卻沒找到,村民在他的威嚇下說出了野田下的行蹤,可是野田太郎不信,他濫施**威生生地將一百多個村民在一夜間全部殺光了。後來日本戰敗了,他就再沒有回來找過自己的兒子。最終,那戶章姓人家忍著悲痛,不計前嫌地養大了野田下。”
鬼骨女將梅帆從籠子裏放了出來,她們在山下的分叉口分手,鬼骨女決定回愛仁孤兒院,她說她沒有地方可去,而且她也必須給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畫上一個句號。夕陽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淡淡的黃色光暈揮灑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塗上一層金色……
梅帆回家後,思量再三還是將此事報了警,可是她帶著警察翻遍了整座白願山都沒能找到無骨村的入口,仿佛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骨頭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一般……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