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提起裙擺向府外跑去,采采從未見她如此急切的情態,急忙追上去,“女郎,女郎,天色這樣晚了,要去何處?”

她被采采抱住,想到宮門宵閉,淚落下來,“我要見他,采采,我想見他。”

采采知道她話中的“他”是誰,為她擦著淚安撫道:“夜裏了,不能進宮了,明日可見,後日也可見,女郎,他是王孫了,往後日日都能見。”

楚薑被她安撫著,理智恢複幾分,知道自己夜裏不能進宮,可是他能出宮,不,他現今是禦林軍了,若是陛下夜裏忽然要見他,他不能擅離職守,萬一陛下降罪,他的處境又要艱難起來。

采采今日可是開了眼界,聽她喃喃自語,一會兒朝前一步,一會兒又退回來,正愁不知怎麽安撫的時候,忽聞府門口傳來一陣熱鬧聲,采采抬眼看過去,隔著數行蔭柳,便見有眾多內監或抬或捧地進了楚府的內宅,旁邊護送的,正是禦林軍。

她靈機一閃,“女郎,宮裏來人了,正往內院裏去了。”

楚薑怔然抬頭,遙遙得見,瞧不清其中是否有他的身影,卻無端地篤定,想他必然會來。

此念一起,她似乎看見了,他就站在了某處等她。

飛揚的裙裾拂過了道旁草木,羅衫金縷飛柳花,昏旦湖影裏,俏麗的嬌女兒,奔跑中跌落了琉璃碧釵。

顧媗娥院中正十分熱鬧,一名內官在內室裏對顧媗宣天子的恭賀,楚崧與一名禦林軍校尉在笑談應酬。

楚薑撫著衣襟,扶在月洞門上,看見她的情郎站在廊上,被楚衿拉著問話。

“我真的不曾見過你嗎?我覺得我見過呢!”楚衿仰頭繞著他轉了一圈,又悄悄摸了摸他身上的鐵甲,“從前小將軍是不是來過我家呢?許多小將軍都來過我家。”

陳詢掖著笑,溫和地回應她:“楚小娘子,我初來長安,從未見過你。”

“是嗎?”楚衿疑惑地瞪大了眼睛,見他的佩劍十分好看,忍不住想要上手摸摸,便機靈地說話吸引他的注意力,“那你去過金陵嗎?我去過哦,我是不是在那裏見過你呢?”

陳詢見她眼神時不時地瞟上自己的佩劍,微微低下身,讓她看得更清楚些,嘴上卻哄道:“我是金陵人,或許楚小娘子在那裏見過我。”

“我就說嘛!我就覺得你眼熟。”她得意地蹦了蹦,裝作不小心撞到他的佩劍上,捂著額頭“哎呦”一聲,等陳詢問時她便假模假樣地皺皺眉,“你的劍跟他們的劍不一樣,真好看,劍柄上頭還鑲了一條玉紋……”

楚薑看著陳詢取下劍遞給楚衿,又小心護著她不令她傷著,扶著牆無聲地笑了起來。

日色已昏沉,院中點了燈,紅的燈紗,投下的光影中全是暖意。

她故作驕縱,越過忙碌的人群,連招呼也不曾與她父親打,直直來到廊上,“衿娘,這位小將軍是誰?”

陳詢抬頭,看到她揚起下巴,倨傲裏帶著一絲可愛,含笑拱手道:“某乃禦林軍左衛威虎營陳詢,奉陛下之名,護送陛下禦賞賀禮而來。”

楚衿見姐姐也對他好奇,笑道:“九姐姐,他是金陵人哦,我們或許見過他。”

說罷又覺得他的佩劍實在好看,指著誇道:“小將軍的劍好看。”

楚薑卻十分刻意地打量著他,心道她送的劍,自然是好看的。

楚崧與那校尉早便發現了此間動靜,看過來時,隻見她正在曲身行禮,麵帶羞怯,眼波流轉,言語嬌柔,“原是陳王孫,小女楚氏九娘,在宮中曾聽過王孫,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假呢。”

楚崧心頭一跳,那校尉也滿臉驚懼,這是,天呐,楚九娘看上了這落魄王孫!

“明璋,休要無禮。”楚崧輕喝一聲,院中等候的內侍與禦林軍將那情形盡看眼中,聽到嗬斥,都趕緊低下了頭。

校尉嘖嘖稱奇,心道楚太傅千挑萬選,不知拒絕了多少前來求親的世家兒郎,不曾想楚九娘竟是個喜好皮囊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竟麵露羞意!

陳詢若說不被她的舉動震撼到,實屬不能,她這是要,給自己個名分?

楚薑被嗬斥,立刻就眼中閃了幾滴淚,淚盈盈地看向楚崧,又氣又難過,“我……我與陳王孫說幾句話罷了,父親不願意,我……往後做個啞巴好了!”

知女莫若父,她還是自己一手養大的,楚崧哪能不清楚她心裏那點小九九,眼見院中除了校尉,其餘人都低下了頭,知道她這一場免不了進天子的耳了。

舍不得對女兒生氣,他便冷眼看了陳詢一眼。

“陳王孫,小女魯莽,言語不當,王孫勿怪。”

陳詢哪敢對他說個不字,立刻恭恭敬敬地作揖,“卑職不敢,楚娘子出於好意,好心詢問而已,非有不當。”

楚薑便虛虛收了淚,在父親眼皮子底下對他嬌羞一笑。

陳詢自然受用,卻也形容羞澀,不敢直視。

楚崧登時心頭就冒了火,看向采采道:“女郎今天的藥可喝了?”

楚薑不等采采回答便道:“喝過了,女兒等母親聽了旨意,想看看弟弟呢!”

校尉眼珠子看得滴溜溜地直轉,楚崧餘光覷見,無奈又惱火,叫住一邊的楚衿,“衿娘,帶你姐姐看弟弟去!”

楚薑立即便露出些不舍來,被妹妹拽著進屋後,在門檻內又回望一眼,對著院中幾人行了個禮,“父親,趙校尉,陳王孫,九娘先告退了。”

陳詢心中的歡喜簡直要壓不住,低著頭蚊聲應了句:“楚娘子慢走,楚小娘子慢走。”

恰此時屋中的內官也走了出來,還不明裏就,在屋中與楚薑打了個照麵,招呼了一聲,出門時喜氣洋洋地對著楚崧道:“老奴剛瞧著楚娘子眼睛都紅了,必是思念太傅,陛下正有旨意,太傅在東宮裏拘束數日了,該在家中好生與家人團聚。”

楚崧看了眼身旁因忍笑而致麵色漲紅的校尉,對陳詢越發不滿,先前見他來時,瞧他端正清貴的模樣,還想女兒的眼光也不算差,往後他在陛下麵前闖出些名堂,也算得良配,還以為是個正經人,未曾想,竟如此不丈夫,竟是,以男色惑人!

內官順著他視線看去,見他目光複雜,忙笑道:“太傅應當還不認得,這便是陳王孫了,今日陛下得知太傅喜訊時正召見他呢,這才趕了巧,點了威虎營護送。”

楚崧怕他再說下去趙校尉就要憋得背過氣去了,對內官笑道:“方才已然見過了,陳王孫一表人才,真是名不虛立。”

陳詢從他最後落下的四個字裏,聽出了幾許咬牙切齒的味道,心想往後不免要想些法子博他歡心才是,眼前卻隻得好聲應答:“太傅過譽,卑職德薄才疏,不敢當太傅讚譽,卻是仰望太傅久矣,太傅之名,天下人莫不想望風采,今日得見,實為卑職榮幸。”

楚崧輕哼,“王孫過獎。”

內官還不明白楚崧的態度,校尉卻知道再留下去,恐怕楚崧就要動手了,忙招手道:“天色將晚,我等也該回宮複命了,太傅,告辭。”

屋中人聽到腳步聲漸漸大起來,輕巧地小跑了出來,倚在門口正欲出聲,被楚崧一眼瞪了回去。

才剛出了楚府,趙校尉便忍不住感慨出聲,“子晏,你這回可是走了大運了!”

陳詢故作糊塗,他身旁的人便豔羨地撞了撞他的肩,酸溜溜地道:“子晏兄來得晚,卻架不住,有如斯美色啊!叫京中人知道,不知會招了多少嫉妒。”

陳詢不知其他人會否嫉妒,總之眼前,他的同僚裏是有不少的,便溫和一笑,“子晏不知諸位說的是什麽。”

他身邊立刻便有幾人圍上來對著他輕揚了幾拳,“子晏兄可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今日楚太傅不過新得了一子,陛下便下了這樣的封賞,滿長安可都找不出第二人來,楚九娘真要是……”

陳詢忙打斷他,“雲卿兄慎言,閨中女兒最重清譽,不該胡言。”

“這算什麽,咱們……”他壓低身影,“咱們校尉族裏有個娘子,直接將一個有婦之夫給綁了回去,還給那婦人新配了個俊朗的丈夫,送錢送房,那婦人歡喜得不行,有禦史要借此攻訐趙氏,一問那婦人,她說自己是自願的……還有史書上那個婁太後,不是見了高歡一眼就暗送私財令他去求親,說起來,還是一段佳話呢!如今這位楚九娘啊,身子是弱些,想是性情也偏執,真要看上了子晏兄,你的福氣可是大了!”

身邊人紛紛讚同,陳詢看這群世家出身的郎君,竟是個個想著娶了個好妻子就是好前程,深感天子真是手段高明,將多數勳貴子弟留在禦林軍中,貌似看重,可細想來,正經的仗沒打過,朝廷的政務也一知半解,有這樣的後繼人,這些世家的未來如何,也能一眼窺見了。

楚府中,楚崧看到人皆出去了,才含怒走向倚門羞看的女兒,“這像什麽話?”

楚薑挽住他撒嬌,“父親,我這也是為了族裏著想。”

“胡說,你分明就是被那小子給迷了眼睛。”

“父親,您當女兒是什麽人?我可是您教大的,長安那麽些郎君,哪一個不比他好看,女兒打小就見多俊俏的,他也不過如此,我是看他孤身一人,勢單力薄,比起旁的家族,陛下自然更放心他,您這般厲害,誰不想娶您的女兒?

可是陛下是不樂意見的,把我嫁給左氏?長姐已經嫁了,將來左氏與楚氏牽連更深,陛下還如何削弱我們?楊氏、李氏也都是如此,若是旁的世家呢,把我嫁過去,陛下定要懷疑您與舅----/依一y?華/舅要扶持那世家,女兒思來想去,還是這個陳王孫最好。”

楚崧氣笑,“什麽陳王孫,不是你的晏師兄!”

“父親說他是誰就是誰,女兒是有那麽一點兒私心,想得更多的,還是楚氏,三哥六哥太出息了,木秀於林啊,父親,我不正好補上了?將來人們說起您,這楚太傅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寵女兒了,這個女兒又插手政事,又橫行霸道,真是楚氏的冤孽……”

楚崧終於被她逗笑,卻還對陳詢惱火,輕哼著斥了一聲,楚薑忙為他錘著肩,跟著他的話也笑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