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薑看上落魄王孫這事,先還是在皇宮中流傳著,趙校尉與那名內官一回宮便將此事稟與天子,天子的第一反應自是詫異,而深思不過一刻,便問了一個令趙校尉不知如何應答的問題:“陳子晏是否有,蓄意引誘行為?”
趙校尉頓時便手足無措起來,以為天子是在暗指他管教下屬不嚴,斟酌回道:“陛下,臣未曾看出,當日臣等在院中等待錢內官,楚娘子是晚些時候到的,一進門都未曾與楚太傅和臣招呼上一聲,直直往陳詢處去,問他是誰,楚太傅一見便動了怒。以臣之見,陳詢體貌非凡,饒是長安風流盡在,也難尋一二。”
“渾言!”天子低斥,然嘴角卻有一絲笑意,揮退了趙校尉,對王內官問道:“那日朕叫陳子晏也去禦苑中,廣陽宮裏又說他未去,九娘不是癡傻女兒,哪裏會今日隻見了一麵便有了那些失態之舉,你去踅摸一二,看看是不是他在九娘麵前耍了什麽花招。”
王內官應了下來,又問道:“陛下,這事怕是宮裏邊遮不住了,是不是叮囑禦林軍嘴嚴些,不要往市井裏傳去了。”
“那些毛小子的嘴,誰能管的住?說不準這會兒他們後宅裏已經開始議論了。”天子哼一聲,“這事你親去廣陽宮說一聲,以伯安對九娘的疼愛,沒準兒這婚事還真能成,陳子晏是朕的人,適時皇後即便嘴上不說,心中怕也有怨,與她說了,瞧瞧能否打消些九娘的心思,若不然,朕要得罪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王內官應下後便立刻去了廣陽宮,卻在那裏見到了劉鈿,以及眉目嗔怒的皇後。
劉鈿還麵有憤色,見到王內官才歇了聲。
王內官心中略明白了些,見皇後看向自己時臉色並不好,低眉斂目地將天子的話轉告了,“陛下擔心楚娘子年幼不知事,易被人哄騙了去,特才囑咐老奴前來,娘娘若得空,對楚娘子開解開解,也□□言毀傷。”
“禦林軍回宮不到一個時辰,連阿鈿都知道了,本宮還能管得住流言?”皇後冷冷看著他,又叫了聲劉鈿,“阿鈿,你將你知道的說來,那陳王孫是個什麽人物,做了些什麽,一五一十地說給王內官聽。”
劉鈿立即忿忿回道:“那日在禦苑裏,他就引誘了楚明璋,若非我與楊七他們撞見了,真不知他會使出什麽……什麽狐媚手段來!”
王內官聽得滿頭大汗,這狐媚二字,似乎與陳王孫並不匹配啊,而劉鈿已然說至氣頭上,“非但如此,他這人詭計多端,定然是要借著楚明璋升官的,那日在禦苑裏,他走路還扭腰肢!”
不說這話真假如何,劉鈿顯然是帶著些泄憤的意思了,還未說出自己曾識得陳詢一事,顯然是受了梁王提點。
王內官聽得一陣心驚,頂著皇後的怒火回到了紫宸殿中。
時已近深夜,陳詢還在章台巡守,似乎做好了被召見的準備,然而直到寅時換值,仍未有任何一人召見,回到住處,隻有同僚們此起彼伏的笑謔聲。
他略猜到了幾分,以八公主的性子,她若知曉今日之事,必然是會將禦苑中的事告知皇後或天子的,自己定然少不了被斥責幾句居心叵測、歪心邪意,可是至今未有動靜,難道是天子樂見其成?
翌日,滿宮盡有流言,各宮反應不一。
太子倒是真心實意為楚薑著想的,一聽說此事立刻將楚曄叫來,便見他麵色鐵青,問了方知他昨夜在家中便與妹妹爭吵了一通。
“三郎,九娘性子是有些偏執,卻也不至於見了一麵便動了心思,其中或有什麽隱情?那陳王孫曾在江南行走,是否,九娘曾見過他?”
楚曄見太子問得克製,心頭苦水立刻就倒了出來,“說出來誰會信,她說……她竟說在夢裏見過,說在藥廬裏吃藥不見好,一回夜裏夢見了他,第二日立刻就有了精神,合著臣與父親為了她求醫費盡了心思,功勞全成了那夢裏人的……衿娘還搗亂,說她也夢見過他,在她夢裏,那廝還是個神仙!殿下,臣怎麽辦啊!她可是入了迷了,臣看那陳王孫相貌也不過平平,哪裏值得她違逆我,連我繼母那樣柔順的人都想不通,今早臣去問她,她還不願見人了,話也不肯與我說,殿下,您說這算怎麽回事啊?”
劉呈看他要一副隨時都要瘋癲的模樣,趕緊叫婢女給他端上一盞涼飲,他一口下肚,牢騷還未完,“我與他說世間男子大多薄情,利用了她加官進爵後,自有姬妾成群,但凡楚氏失勢,他又得費盡心思娶第二個楚九娘了,殿下,臣心裏苦啊,明璋她就像入了魔障一般,誰的話也不聽,我父親偏還寵著她,都在打探那陳王孫的身家了,殿下,您替我出個主意啊……”
劉呈實在不曾見過他這樣子,看他接連飲下五六盞涼飲,終是抬手按下了他連珠般的牢騷,“三郎,九娘是個有主意的,諸多男子娶妻,確也衝著家世去,九娘身後有楚氏與楊氏,我亦視她若親緣,世間男子必然趨之若鶩,如此情形之下,焉知其中能否找出一個在借完了她的勢後還能全心全意對她的人呢?這陳王孫,你我未知他底細如何,然而以太傅明斷千裏的智慧,難道會叫九娘自毀?三郎於此自苦,不如好生查探一番。”
楚曄被他安慰著冷靜了些,卻還是不甘,“可是殿下,他……他一個敗姓宗室,怎堪匹配!”
劉呈輕歎,“三郎,什麽敗姓,俱為我大周子民,不該再論了。”
楚曄還帶著難過,劉呈便拍拍他的肩,“九娘非池中之物,我看來,滿長安也沒有哪個兒郎能配得上她,想來你與太傅也如此想來,既然有個她能瞧上的,何不遂了她的願?”
“可是殿下,她畢竟是女兒家,這說出去,免不了叫人指摘。”
“九娘她要做的,可不止會惹來流言,對於我東宮謀臣,她便是看上十個八個,也不算大事。”
楚曄已知妹妹做下的事,當時心中雖有詫異,卻是自豪居多,如今再聽太子這句,實實在在地被震撼到了,“殿下,明璋她……她……”
劉呈看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開懷大笑:“三郎,九娘為孤籌謀,不是以誰的女兒、誰的妹妹這樣空乏的身份,在你我、太傅,所有東宮屬臣盡被困在東宮的時候,她獨自一人,將東宮嫌疑在一夜之間洗清,如此膽魄,如此智謀,孤若隻將她視為三郎你的妹妹,豈不成了庸主?孤與九娘雖非兄妹,卻比三郎你更要了解她,九娘這性子啊,若落人間第二等,不滅塵囂不肯休。”
楚曄在心中消化了半晌,隻將他最後一句話細細咂摸了幾遍,終於承認他的話有理,自己雖是兄長,可論及對妹妹的了解,實在不如太子。
聽完細細思索來,又覺太子與妹妹,性情之間,隱有□□分相似,楚曄忽看向太子,他相視一笑,頓時明白這相似何來,他們有相同的老師,他父親,皇後。
他們甚至能模仿他父親的字,太子一句求藥,明璋便設下大計……
內殿的虞少嵐聽著傳進來的笑聲,莫名地心頭慌張起來,像是意識到自己身上有些什麽東西被抽離了一般,她怔怔低頭,看著麵前的賬冊,因停筆太久,紙上已經洇開了一團墨跡,正留在“蘭台奉儀秦氏支玉刻三扇鬆柏紋屏一座”一行上。
她驀地心驚,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麽?
什麽時候起,自己開始為這些瑣事而消磨時日?
她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猛地將筆拋下,望著手上練槍留下的繭子,它們似乎淺談了,是如何淡的?
她摩挲著那些繭子,記起來初入長安時,一日太子攜她登樓,她被宮廷女官繁瑣的衣裙絆住了腳,太子回身,施手牽她上了樓,帶她看長安,臨了輕歎,心疼她手上繭子重。
回來秦娘子便送了香膏來,紋簫與畫箏寫了養顏方子來教她消繭子……
劉呈忽而踏步進來,“六娘,我那支青玉珊瑚羊毫呢?三郎今日不高興,送他賞玩罷了。”
虞少嵐忙回神過來,卻不如往常熱絡,劉呈看出她情緒不對,又見案上狼藉,關切道:“可是這些瑣事你理著煩悶?便叫畫箏來辦就是。”
她翻找的動作凝了凝,繼而緩緩搖頭,“無事,方才手酸了,殿下要的是那支青玉柄的?那支上月五皇子殿下生辰您送了出去了,現下還有支白玉的,送這支給司議郎可好?”
她拿著錦盒回身,劉呈卻彎身去她麵前,有些不信她先前那說辭,將錦盒推到一邊,翻起她的手看了看,“若是心情煩悶了,去尋九娘說說話也好,或是去母後宮裏,她對你十分歡喜,等九娘進宮來時,你也去廣陽宮小住幾日。”
他的臉近在咫尺,虞少嵐按下那顆跳得飛快的心,輕輕推開他,別開臉道:“六娘明白,殿下可不要叫司議郎久等了。”
劉呈當她羞怯,笑著將錦盒拿了出去。
虞少嵐看他背影,忍不住支在案上深歎起來,天子與皇後的意思,甚至太子的意思,她都明白,還有秦娘子她們口中不時透出的豔羨,無一不在告訴她這座宮城是她的歸宿。
以自己如今的身份,一個良娣之位已是極為難得了,然而似乎總有一道天塹越在自己麵前,那不是對情愛的糾結,她甚至也說不清,隻是看到手上的繭子淺淡之後,莫名地感到一陣悲哀。
作者有話說:
太晚了,實在不會起標題,就叫哥哥淺淺發個瘋吧!
明日繼續觀看師兄在流言裏扭腰肢(師兄:我不是,我沒有,我扭的是明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