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三輕手輕腳地將二人身上的繩索解開,一麵道:“九娘,你們才剛離開之後就有人闖進你家中將你家裏人都帶走了,你家妹妹似乎是認得他的,是不是你的族人?”
楚崧顧不上問他是誰,心中想道既是楚衿認得的,又能輕易哄得她們離開,必是嫡支中的哪一個,一想到那族人是受了劉嶠蠱惑,顧媗娥他們或會受到折磨,頓時便急切問道:“小郎君可有見到他們將我家人帶去了何處?”
戚三有些慚愧,望向楚薑,“我看見你家妹妹與那人親近說話,以為是太傅的安排,擔心你們出事,隻顧得上跟著你們。”
楚薑雖心急如焚,卻也不能責難於他,畢竟劉嶠此舉,實在是突然。
楚崧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戚三道:“煩請小郎君暫護小女……”
他話未完,窗邊又出現了沈當的身影。
楚薑一見他便放了些心,“季甫,你可有看見衿娘她們被帶去了什麽地方?”
沈當點頭,他本見是楊戎帶走楚衿,想她不會有事,便留在府中護衛,也以為楚衿她們被帶走是楚崧的安排,便暗中跟隨了幾步,發現並不是去往楚氏族人所居之處,而不過多久便有士兵出現驅趕她們上馬車,心知不好,看他們人數眾多,絕非部曲能敵,一路跟隨之後竟是看到她們被帶進了宮,正在宮門外尋時機時,便發現了戚三……
他遂指向宮城道:“剛剛被帶進宮中去了。”
知道了下落,也算是安心了些,楚崧便對沈當道:“季甫護送我進宮去,明璋你隨這位小郎君去個隱蔽的地方躲著。”
楚薑紅著眼搖頭,“父親,三哥還在東宮,六哥得令之後必也要領兵入宮護駕,您不能留我一個人在外麵,或我們一道進去,或都留在外麵。”
楚崧聽她聲音沉靜,沉默了起來,良久才點頭道:“既如此,便一同進去。”
起碼入宮,也是護駕勤王,得近親緣,形骸潦倒雖堪歎,骨肉團圓亦□□。①
戚三見他們說定,便護著他們翻了出去,帶著他們從一條小道離開,口中又絮叨道:“九娘,你們這時候其實不該進宮的,我覺著裏頭這會兒定然亂得很,有大郎在,他會把你家人救出來的。”
楚薑扶著父親,沉默未言。
戚三知道她心思深,看他父女二人都一臉的慎重,便又道:“南邊的承天門這會兒定也有人守著,不知該要如何進宮去?”
楚崧道:“繼續向南走,至曲江池,有一道角門可以進入宮中,直通東宮,請這位小郎君護我們進宮,曲江池畔有一處驛站,季甫去借車馬,快馬出城叫六郎召集京畿兵力,速速進宮護駕。”
長寧宮中被禦林軍圍得水泄不通,皇後看到禦林軍統領竇將軍竟被他們除了盔甲,反縛雙手擋在最前,越發開始擔心太子的安危。
天子也怒目看向劉嶠,“爾心之毒,竟敢下手毒害你母妃。”
劉橋大笑,“父皇,若沒有母妃的配合,兒臣怎麽名正言順地進宮來呢?”
在他身後的馮采月早已驚呆,不敢信梁王竟會在大婚之夜謀反,恍然明白了出閣時她父親那番話是什麽意思,卻是訥訥不敢言語。
劉鈿看著父兄對峙,上前一步擋在了皇後麵前,強忍著淚道:“二哥,你……你不要執迷不悟了。”
劉嶠一把將她抓了過來,扔向了身後的謝倓,“將公主帶進內殿看管起來。”
他的動靜嚇得幾個內監慌忙將帝後護起來,劉嶠看得生笑,“父皇,兒臣別的也不要,隻要您一紙退位詔令,那般兒臣還能奉您做個太上皇,至於母後,您做了三十年皇後,便也做三十天的太後好了。”
天子冷笑,攜著皇後一並坐下,“你這般得來的退位詔書,百官焉服?”
他負手看向殿外,“父皇你曾說過,隻有手上有兵權的才算為君為王,嘴上不服,打就是了。”
“就憑你拉攏的這些廢物?”
眾人都聽了出來,他這是意指禦林軍。
“當然不,父皇,您等上一等,馬上就來了。”
皇後看他這狂態,緊張地攥緊了天子的手,“你將太子怎麽了?”
劉嶠擰眉,“太子?這世上還有太子?”
皇後騰地起身,瞠目欲言,一口氣卻上不來,痛苦地坍落了身形,“你……你竟敢殘害手足?”
天子扶住皇後,麵色鐵青地看向他,凜聲斥道:“豺狼醜類,敢悖天常,罔顧親恩,潛通宮禁,朕若托付賊子宗社,何不貽害縣邑黎庶!”
殿外被綁起來的竇將軍聽到天子還中氣十足著,也激昂罵道:“亂臣賊子,毀誤朝綱,你等還不速速醒悟,於此悖逆相謀,必將罵名千載。”
劉嶠對天子的話倒沒什麽反應,卻對竇將軍出聲極為不滿,起身走近天子道:“父皇不會以為今日仍有人來救駕吧!您莫不是以為我與大哥一樣愚蠢,連自己手底下的人都馴服不了?”
天子冷笑,“與你長兄相比,你可不配!”
劉嶠咬牙一笑,“怎麽不配?因為我膝下沒有孩兒嗎?”
他說著便擺了擺手,便見魏王妃及虞少莘被挾持著從禦林軍的包圍外走來,魏王的遺腹子正被梁王一個親衛抱在手中。
魏王妃見到天子,立刻便哭求起來,“父皇,您救救贇兒,父皇!”
劉嶠看天子勃然變色,將那孩子抱在自己手中,看他睜著眼望向自己,伸手逗了逗,“父皇,不要以為兒臣不知道您暗中去看過這孩子,您說他與大哥長得像不像?兒臣看來是很像的,兒臣該怎麽處置他呢?”
馮采月看著麵目如此醜陋的新婚丈夫,驚懼著疲軟了雙腿,巴著他的腿哀聲求道:“殿下,那隻是……隻是個孩子……”
梁王低頭對她一笑,“王妃不要害怕,這又不是我們的孩子,謝倓,將王妃送到殿中與公主關在一起。”
“其實詔書對我來說,本就是無用的東西,可今日,兒臣就是要父皇您親口承認,我才是著大周的繼任者。”
天子看他伸手蓋上孩子的臉,忙出聲道:“將孩子放下。”
劉嶠得意地向前幾步,看到王內官伸出手要接住孩子,本該在鬆手的時候卻後退了一步,“可這時候,兒臣卻……”
他話未完,眾人便見一道身影飛快從屋梁上縱下,劉嶠心中一驚,忙抽出佩劍來與他搏鬥,手中便鬆了。
隻見那道青色的影子雙臂一彎,便將快要墜地的孩子抱在懷中,又一個回身將孩子放在王內官手中,與劉嶠纏鬥起來。
天子得見是陳詢,鬆了一口氣,將身側慟哭的皇後摟在懷中,低語安慰道:“東宮有數千衛士,便連他身邊那個女史也會武,絕不會出事的。”
皇後卻是萬念俱灰,看在陳詢在纏鬥中占了上風,顫聲道:“陳王孫,殺了他,給本宮殺了這個罔顧人倫的逆子!”
劉嶠獨身難敵,雖身後盡是幫手,卻獰笑一聲,“陳詢,本王若死了,楚明璋也不必活了。”
陳詢劍一顫,定在他眉心,隻隔咫尺便要刺入。
劉嶠看他猶豫,抬手讓親衛又帶出一人來,“十四娘,過來讓你這未來姐夫瞧瞧!”
楚衿滿臉都是淚水,戰戰兢兢地被推到人前。
陳詢心中陡然一慌,劉嶠便自在從容地向後退去,也不吝惜舍一個楚衿,連帶著魏王妃與虞少莘也不留了,推著她們送到陳詢麵前。
楚衿一個踉蹌跌在陳詢麵前,忙緊緊地抱住他,哭道:“姐姐被舅舅帶走了,姐姐不在!”
天子與皇後聽到她口中的舅舅,都是一驚,果然劉嶠大笑起來,“不錯,楊戎他也來了,父皇,他是來幫我的!他向著我!您不是決算千裏嗎,您猜猜我手上有多少籌碼?”
天子臉色極為陰沉,“你的籌謀,便是以臣工家眷要挾?”
劉嶠搖頭,看著陳詢護在他們麵前,忽覺好笑,“父皇您可知,這位陳王孫,早便與楚明璋勾搭成奸,什麽一見鍾情,也隻有您與母後這樣的蠢人會信了。”
可是殿中眾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極為不屑,他的這番話未曾激起絲毫漣漪,反而襯得他像個跳梁小醜。
漸從殿外,響起了兵甲錚錚,天已大亮,楊戎率領兵馬出現在了殿外,他身旁還有數多朝臣。
皇後越發心驚,“陛下。”
天子看向殿外,起身道:“楊戎,你竟敢私自調任兵馬!”
楊戎下馬跪拜,“知陛下為奸佞所迷,特來護駕。”
他身旁的官員也都一並跪拜道:“臣等特來護駕!”
“護的誰的駕!誰又是奸佞!”
楊戎看向皇後,“中宮無德,煽惑東宮結黨營私,凡有政令,偏置朝廷而私議之,而陛下竟不識,聽之任之,險些毀礙宗廟,幸得梁王殿下識破奸計,方叫臣等知曉情訊,還請陛下下詔,廢除中宮與太子!”
“請陛下廢除中宮與太子!”
眾臣山呼之聲,令天子冷笑,“什麽政令私議?朕竟未知!”
劉嶠走出殿去,站在殿前回道:“自是東宮與那些草賊之謀,太學生將來為我朝廷棟梁,東宮卻收受賄賂,將本來苛刻的選拔變作自己納汙之境,公然開闊門途,令上千無才無德之人進入太學之中,豈不是危害社稷?更甚有東宮與楚左兩位太傅、左相及趙氏勾結,大小政令盡數淪為其黨同伐異的手段。其餘大小罪狀,更是數不勝數,若要兒臣數來……”
皇後痛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天子拍拍她的手,一一打量著殿外的大臣,“楊戎,翟問,楚萳,李其,左彥侯……”
眾官員被他點到,尚不明白,便聽他道:“爾等可知,謀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劉嶠拊掌,“父皇,這叫護駕勤王!”
忽從廣陽宮外傳來一道聲音,“違聖意,登殿堂,連結中外,禍害京畿,率兵馬闖禁,行鴆毒殺母,罵名之於中外,危困施於宗社,而見梁王者,數聆聖澤而悛性,爾等忘性猖狂,因其煽誘,逼我君王,若此為護駕,青史俱將改!”
天子聞聲,目有欣慰,其餘人也盡數回望,便見人群之外,楚崧被楚薑扶著,正激昂怒罵,在他們身側,是東宮一行。
劉嶠看見太子,已是一驚,再看見站他身邊的陸十一,目光驟然鎖緊。
作者有話說:
①“形骸潦倒雖堪歎,骨肉團圓亦□□。”---白居易。
待會兒十二點多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