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薑見兄長們進車來還止不住笑意,揶揄道:“未料二位兄長也引得老少聯手縈之,少時明璋便常想那衛階引人看殺之貌該是何等風姿,如今卻見吾兄亦有衛叔寶之美呢!”
她先側頭看向楚曄,又看向楚鬱,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打趣道:“這樁風流,是誰引起的?是我這一賦春江動金陵的三哥,還是我這一位引弓六石的力士六哥?”
楚衿的一雙大眼睛也滴溜溜地轉著,在兩位兄長之間看來看去,被羞惱的楚鬱一下提住衣領,“好好坐著,東倒西歪像個什麽樣子!”
她頓時笑呼起來,“六哥竟是拿我出氣,我才不依,還是快快答九姐姐的話才好。”
楚曄哭笑不得,將她從楚鬱手中奪下來放在身邊,“這事說來還是父親的主意,南齊世家與皇權共治,昔陳齊王無道,南地世家固守利益不加勸阻,反而助紂為虐,建始三年我朝大軍南下,才剛渡江,南地世家雖有心抵抗,卻奈何不得齊王實在懦弱,竟斬殺了幾位位欲領兵相抗的將領,又親自遞上降書,這才讓我朝不廢多少力氣便覆滅了南齊。
我們初來金陵時,南齊世家中,顧氏與其餘望族手上無武力自護,見了太子殿下倒也和顏悅色,然吳郡陸氏與會稽虞氏自恃部曲無數,便是殿下親自上門拜會也是麵上客氣,這兩族遺臣不少,當初陛下為顯恩德隻撤了南齊中樞,其餘府衙低微者仍舊任其為官,然而這兩族中為官做吏的莫不陽奉陰違,敷衍塞責,南地百姓又多以世家馬首是瞻,前幾年朝廷派往南地的要員不受世家幹預的極為寥寥,而今若要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必要收服此地門閥。”
楚薑也微斂笑意,想想便道:“我朝立朝百年,世家雖勢大,也沒有哪家能左右朝政的,南地世家卻能與皇權共治,甚至掌握民心,根基實在深厚。”
楚鬱接道:“恰南人崇美尚雄,叔父便出了這麽個法子,約莫半年之前,金陵便流傳起我力能扛鼎、武藝高強,又說兄長文章蓋世、才華卓絕,每隔一旬便要我們於城中騎馬遊**,真是三人成虎,城中一時說我二人貌似潘安、才比子建,一時又說我二人雄勝霸王,唉,實在是羞煞個人。”
這話一出,車中氣氛又活潑起來,楚衿捂著嘴笑得樂不可支,楚薑揶揄道:“父親籌謀良多,此舉想必也叫金陵百姓們知道了我長安男兒風采,兄長們也是為父親分憂了,有何羞臊?”
楚曄伸指輕彈了她額頭一下,無奈道:“叫你被一群人圍著你且不羞臊?”
“不可不可。”楚衿抱著姐姐的腰搖著腦袋,“我倒罷了,就是怕嚇著姐姐呢!”
楚薑故作嬌氣地賣著可憐,“父親才不肯呢,他已是娶了吳郡顧氏的女兒,二位兄長又已經付出了美色,我們兩個小女子,一路跋山涉水而來,淒淒慘慘的,竟要我們也行那賣弄之事,兄長好狠的心呀!”
楚曄跟楚鬱大笑起來,再不提什麽南地世家,打趣起妹妹們,“百姓們看我們想來也看膩了,是該瞧些新鮮了。”
采采收拾著車上瓜果,笑道:“郎君啊郎君,女郎這十六載深閨嬌藏著,斷不能學郎君們行事的。”
楚薑假作心疼,實則戲謔,“采采說得對,博得金陵百姓們歡喜這事,還是得辛苦兄長們了。”
“是也是也,衿娘也年歲小,牙都沒長齊,才不要去出醜呢!”
一時間這車中又歡樂起來,一路說笑,又過半個時辰,車隊便在一幢大宅前停了下來,楚曄先跳下車去,抱了楚衿下去,又接住楚薑的手護她下車,“這便是了。”
楚薑抬眼去,入目卻見宅門之後一座矮山,山中隱隱現出一座佛塔,宅子兩側也是青木蔥蘢,小徑縱橫其間,朱門翠色,頗有禪意。
她便記起兄長信中所說南人崇佛,想起在城中見到了諸多塔寺,不由心下暗歎,北地士人多好老莊,若南方士子北上,豈不又是一場辯論?卻也不好提起,隻感慨道:“在外已是幽曲華美至極。”
楚崧正領著兩位族老們站在宅前,楚氏族人也下車來,先前那叫茂川的管事便向宅中招呼了數多奴仆出來,將楚氏十來位族人盡數請進去。
楚氏兄妹四人卻不隨他們進去,與長輩們一一笑別後,兩位郎君便領著妹妹們入了一條小徑,楚曄將宅子來曆說出,“這本是一處園林,又不同長安園林之人工雕刻,而是崇自然野致,傍山而建,臨水而居,如今建宅了也不改格局,該依山的便依山,該臨水的莫不修橋搭亭,起樓築舫。”
楚薑順著看去,便見遠處山林隱約,山下一座長廊,遠眺去長廊廣廡,連閣雲蔓。
楚鬱又指了幾處院落給她們看,“宅舍也有趣,見了這個,倒是才覺張衡《西京賦》中寫的‘重閨幽闥,轉相逾延’毫不誇張。”
楚薑望去,果見宅中各處卉木镺蔓,樓台錯落其間,雅趣叢生。
再內行便見幾座釣台及曲沼數澤,重閣掩映、山石盼顧,又兼草木懸蒿,澗道盤紆。
“實在有趣。”她由衷讚歎,“不知出自哪位大匠之手?”
楚曄道:“是顧氏的匠人所作。”他一麵領著妹妹們向內,“這裏本就是顧氏的莊園,我們初來金陵時居住頗陋,本欲購置一尋常宅院,是後來父親求娶於顧氏之後,顧氏言我們在此地尚無宅邸,便要送這園林給父親,父親自然不肯收受,殿下聽聞之後便從顧氏手中買了兩處宅子,一處贈予左太傅,一處贈予父親,顧氏後來又遣數百工匠來此,三月便成。”
楚薑點頭,“既是百年世家,無怪這宅子風雅自成了。”
四人又來到一水澤畔,楚曄一麵道:“南方三大門閥中隻有吳郡陸氏與會稽虞氏有部曲自護,吳郡顧氏卻坐擁南地大半財富,昔日三家與皇室互為掣肘,顧氏也試圖積蓄兵力,卻遭南齊皇室跟陸氏、虞氏阻攔,早已心生不滿,與北地世家聯姻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這莊園也是顧氏少有的,為了叫殿下買下這莊園,不知花了幾多功夫。”
楚衿聽得發困,頭靠在姐姐身上,嘴上不滿,“說這些作甚,我不愛聽的。”
楚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可是困倦了?”
她搖頭,“三哥跟六哥自來金陵後就不同了,愛說正經事,我又聽不懂,三哥不如講講那新夫人,長個什麽模樣?長姐從前說南人愛嬌弱,那新夫人可是那般?”
三人失笑,楚曄道:“卻不敢妄議長輩,一旬後你自己去看就是。”
她打起些精神來,瞪圓了眼睛問:“我們在長安收到她那信瞧了,字寫得倒是好看,想是相貌也不差的,就是想到往後要叫她母親,怪別扭的,左十三娘的繼母才比她大五歲,她總說叫她母親她都叫不出口。”
楚薑笑道:“咱們族中一位族叔比我的年歲還小,我們不也叫了?全當長輩尊敬著,你想那許多做什麽?”
此時日頭已偏移,又值春風料峭,楚曄見楚薑袖擺被風吹起便道:“莫在外吹風了,我領你們去住處瞧瞧。”
楚鬱便順勢抱起楚衿,“這園中有一小院,幽靜雅致,想來你定會歡喜,至於衿娘麽,就帶著乳母住在前頭那臨水的小院中,那裏近山靠水,任你玩鬧。”
楚衿搖頭撒嬌,“我要跟九姐姐住一處?”
楚薑嗔笑她,“我才不肯跟你一處住,這些時日天天煩我,正好落幾天清淨。”
楚衿還要賣乖,“每日晨起我給七姐姐選釵環戴。”
“不要你選,采采會選的。”
“采采沒我選得好呢!”
“我看著采采要挑得更好些……”
眾多仆役抬著行囊跟隨其後,聽到姐妹倆拌嘴都不由笑出聲來。
將楚衿安置於小院中後幾人又走了約一炷香時辰方見了一幢小院,“你聽不得鬧,這裏偏靜,四周也都吩咐了下人們看守,你瞧瞧可還歡喜?”
小院周遭建了四圍矮牆,又由山石堆就了一道嶙峋的院門,步入庭中便見另一番天地。
三五棠梨倚牆,除卻這棠梨,繞牆還有數株梨花,一座亭子臨溪而建,溪上隻一玲瓏小橋,溪水繞過小樓,穿了一道曲欄方隱去了,在那曲欄畔又有一間小堂,正由竹簾遮隱著。
又見前方中堂兩側各兩間正屋,屋後是翠竹,中有山石阻隔,楚薑見了笑道:“先未見那堆疊,心中還想兄長們怎挑了個幽涼之境,多了這些山石,倒是去了涼意了。”
二人立她左右,看她神色愉悅,知她是滿意的,楚鬱問道:“可還合眼?”
她點點頭,“我自是喜歡的。”
二人遂領她入堂中去,又欲將布置詳細說給她,卻從院外來了一仆役,稟道:“郎主遣奴來喚三郎跟六郎,說是宴席將開,要郎君們前去,還囑咐九娘先好生歇著,您跟十四娘這一路勞累便不必去宴上了,族中女眷由三郎跟六郎招待便好,待郎主空了便接九娘去說話。”
楚薑笑應:“我明白了。”又要送兄長們離開,楚曄抬手叫她止步,“我們幾步便到,你回去歇著,我跟六郎宴罷便來看你。”
“我又不是衿娘,哪裏要你們一日看顧個幾回,兄長們且去。”
楚鬱也不放心,交代著采采,“女郎有任何不適之處,必要遣人去尋我跟三哥。”
楚薑便笑著推攘二人幾下,“不必在我這裏耽擱了,父親或是還有要事交代兄長們的。”
他二人這才離了,采采看著二人背影笑道:“還是郎君們在好些,雖說十四娘也能逗女郎笑,可是郎君們畢竟是兄長,婢子看女郎今日比在長安時還輕鬆幾分呢!”
楚薑嗔笑,“慣隻有你敢笑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