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顧兩族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九,滿日,宜祭祀、嫁娶、出行、裁衣。
楚薑在四月初七收到了楚元娘送來的信,拆開看了便是一歎,“見著那些賀禮我便猜長姐或是不能趕來了,果真,如信中所言,他們如今還未出蜀呢!”
楚鬱在側不由遺憾道:“長姐與姐夫喜出遊,雖常有書信寄回,畢竟人不在眼前,此次她若不來,恐叫叔父心中生憾。”
她將書信放在案幾上,“說是益州地動,她跟姐夫結識的一位友人受了重傷,要等其傷勢穩定了他們才好離開。”
一道實情屋中人便都能諒解了,楚曄也將書信拿過看了一遍,“此等義氣父親自是能諒解的,卻也難免他心中遺憾,我看還是明璋去與父親提起,我跟六郎去了恐遭他遷怒。”
楚薑不滿地皺起鼻子,再兄長麵前說話還帶著少女的嬌蠻,“怎就要我去,我看衿娘去才好,她人小,撒個嬌父親便不氣了。”
楚衿正挨著她剝枇杷吃,聞言吐出幾粒籽來,舉起盡是汁漬的雙手,嬌聲嬌氣道:“不要,昨日我攆小羊摔進了水裏,父親就生了一回氣,還是九姐姐去,就說也被我氣著了,父親一想他跟九姐姐都被我氣了一遭,兩人便是一營了,這樣九姐姐便是砸了父親的書房,父親也不會動怒的。”
“歪理。”楚薑點了點她鼻尖,又扔了一方帕子叫她擦手,“如此便你我同去,一見父親蹙眉你便開口撒嬌。”
楚曄聞言便伸手替她二人剝了幾粒枇杷,用翠青水碧的小盞裝了,黃似金燃,汁淌在碧盞中,楚衿看得歡喜,拿起一粒就要喂給姐姐吃,“那衿娘陪九姐姐去,隻是要九姐姐來說。”
楚薑接過果子吃了,“自要我開口的,不過這事應記著,叫長姐欠我們一筆才好。”
楚鬱當即麵露喜色,挽了袖子道:“姐夫那把龍羽弓我看上許久了,正好新近做了幾支骲頭箭,我那幾把弓用得都不好,姐夫那龍羽弓……”
“且慢。”楚曄塞了顆枇杷進他嘴中堵了他的話,“這一事要他二人拿出珍寶恐是不能的,不如要些尋常的,我看便叫姐夫將他所藏的桑落酒拿出來。”
楚薑聽他興致勃勃說完,纖指在案上輕扣了幾下,悠然道:“隻是這事是我跟衿娘去跟父親說的,若是父親生怒,斡旋的也是我們,那酒與弓箭,我跟衿娘可不愛。”
“是呢。”楚衿仰著臉,“我情願要一套小陶人,上回左十三娘跟我顯擺她那一套,裏頭有小人,有屋子,還有家禽,我讓長姐也給我依樣做一套。”
“衿娘,殺雞焉用牛刀,你若要這樣的,六哥去找個匠人給你做全套的,你要什麽式樣的都好。”他說完又對著楚薑,語氣循循善誘,“明璋,那弓,你也見過的,我拉那弓才是好風姿,你要什麽六哥都給你尋,這回便讓給六哥可好?”
楚薑看他卑微乞求不由失笑,楚鬱一見便知她是應了,立馬又看向楚曄,“三哥,不過就是桑落酒,姐夫那裏的幾壇何及叔父所藏那些?等我拿到龍羽弓,在叔父麵上耍上幾回,哄得他高興了,那酒不是任由我們暢飲?”
楚鬱頓時大笑,“這就讓你一回,不過那弓我要先耍上一個月。”
“一個月……”他臉上立馬就現出幾分心痛,還爭取道:“不若我先耍上一月,再給三哥?”
“那就不新鮮了。”楚曄眼中流光閃過,“還是先那月好些。”
“半月可好?”
“一月。”
楚薑笑看二人爭執,等楚衿吃盡了案上的枇杷,二人還在爭論,她便叫采采扶她起來,叫阿聶拿起案上的書信,“兄長們且好好商量,看這時辰父親應是回府了,我跟衿娘便先去了。”
兩位郎君也起身送她們出去,楚曄又交代道:“近日十六叔跟十九叔被太伯們下了禁令不得出府,應是在園中玩耍,你去父親院中難免遇上,若碰見他們拿你說笑,你切莫動氣傷了自己身子,且回來跟三哥說。”
楚薑明白他的意思,便隻一笑,點了點頭帶著楚衿攜了仆從去往楚崧處,果在園中見了幾位族人賞春遊湖。
“九娘跟十四娘這是去何處?”一個在船中的婦人叫住她們。
楚薑行禮道:“回七嬸嬸的話,我跟衿娘是去給父親問安。”說完又才朝長輩們一一問好。
楚七夫人便笑道:“你們兩個倒是好孝心,今日可事忙?若不忙等從你父親那裏回來了便來此處,我正想去後山佛塔中瞧瞧,又恐不通佛家禮儀犯了忌諱,你倒是懂道佛教義的,稍後我們同去瞧瞧。”
“七嫂嫂,九娘事忙,既要管束族人又要管家理事,恐怕不得空的。”一個青年人從雀舫探出身子,眼中盡是不滿,“不過就是佛塔,七嫂又不信道,去佛塔中看了便看了,犯不著什麽忌諱,何必勞動九娘。”
“是呀,我們九娘可是大忙人,哪裏有空陪嫂嫂們去賞玩。”又一青年人出聲道。
楚薑看了二人一眼,神色未變,未曾開口就聽船上楚四夫人訓二人,“十六叔、十九叔,莫要多吃酒昏了頭,說話陰陽怪氣,與獐頭鼠目之輩有何異?”
卻見那二人眼中輕蔑不減,楚十六道:“四嫂,我作為長輩說說九娘又怎麽了?且說了,我可曾說錯?”
楚四夫人跟楚七夫人對視一眼,雙雙歎了口氣,楚七夫人倒是個溫柔性子,“九娘一個孩子,何曾對你施加管束了?”
楚薑看著兩位族叔臉上的桀驁,知道這二人是對族老的禁令有所不滿,便提了笑,“正如七嬸嬸所言,九娘不過晚輩,如何敢管束兩位族叔?且說管家理事,不過是族長見我跟衿娘在京中孤寂,怕我思念父兄犯了疾,才叫我隨他左右幫著瞧瞧賬冊,怎麽到了十六叔跟十九叔口中,倒像是九娘霸道,不肯尊敬長輩一般?如今九娘雖不知為何兩位叔叔會被族老們下了禁令不許出府,隻是叔叔們這氣也不該衝著我發,九娘可擔不起這樣的罪責。”
楚十九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年歲也不過二十五,分明是個年輕人,隻因眼睛裏少亮光,麵色雖白卻無光澤,神色也實在說不上好看,整個人瞧著倒沒有幾分世家公子的俊氣,反而似在府衙中鑽營了多年的書吏,嘴上雖是告饒,臉上神色倒是明晃晃地昭示他的不悅,“九娘,是十九叔口拙,不該這般說。”
楚十六不似他精明,聽到楚薑說自己體弱時九生了怯意,生怕她氣出個好歹來,忙追著楚十九的話音道:“正是,九娘切莫多想。”
楚十九的神情映在楚薑眼裏,她輕笑起來,“是,九娘也想叔叔們不是心思狹隘之輩。”說著她將視線移向楚七夫人,“七嬸嬸,九娘今日也無事,等從父親處歸來,我們便去那佛塔。”
“這樣好。”楚七夫人隻當自己不曾見到楚十九的神情,“那你速去,水澤邊上蚊蟲多,你不好久待。”
楚四夫人也對她揮手,“去吧,別叫蚊蟲咬著了。”
楚薑跟妹妹遂朝幾人行禮道別,等她們身影剛隱過,楚四夫人便對一旁船上的楚十九冷哼一聲,“我知曉十九叔自詡才高七步,我一介婦人,雖不知你能飛上幾重天,隻欲奉勸一句,這天下的名士才子可沒有哪一個是因著為禍家族而名動天下的。”
楚十六一愣,看看麵色陰沉的胞弟又看看麵含譏諷的嫂嫂,吐出一句:“四嫂這話倒是叫人不明白了,十九弟怎會做出那等敗家之事?”
“什麽叫不明白?口出妄言得罪太子殿下的不是你二人麽?倒是連累了三郎跟六郎,因著在太子殿下麵前引薦你二人,如今也被禁在府中,要是稍有臉皮的,早便匿在屋中自悔罪過了,哪還有臉麵在這裏招搖。”楚四夫人若非得了族老的交代要盯著這二人,早便離開了。
楚十九此時麵色卻轉晴了,“三嫂,我明白的,方才不過口拙罷了。”
她輕哼一聲,叫人將舟劃遠,淡淡留下一句:“若是口拙倒罷了。”
卻說楚薑跟楚衿離開之後,一路無言,等進了楚崧的院落,楚衿撅著的嘴角才稍稍平了些,她拉著姐姐的手擺動幾下,“九姐姐,我知道十九叔跟十六叔為什麽被禁在府中。”
“我也知道。”楚薑低下頭來看著她,“他們婚宴過後便該回長安了,不必管他們。”
“可是他說話不好聽。”她即便隻是庶出,但因跟兄姐們年歲差距大,又是最小的一個,養了個嬌脾氣,最是受不得欺負,哪怕是嘴上說她幾句也夠她不悅好一會兒了,“我聽得懂他們在說九姐姐不好。”
“他說我不好我就真不好了?”
“不是。”楚衿搖頭。
她便一笑,“這便足夠了,他們在我眼前就是狂怒也無用,我隻當是多了幾隻聒噪的蚊蟲。”
楚衿跟著笑起來,“那我也這樣想,往後有人在我麵前大吼我就當他們是蚊蟲。”
“不過蚊蟲也得區分,有的隻是在你耳邊嗡嗡叫,因你身懷驅蟲藥物不敢動你,有的倒是膽大無比,管你是金銀還是銅鐵,都敢上來咬你一口。”
她聞言歪著頭想了一兒,還是不明白,“那隻會叫的我們不管他?隻管那隻膽大的?”
“非也,兩隻都要管,不過要分著管,對隻會叫的要嚇,對膽大的就要直接動手了,直到他們不敢鳴叫擾人為止。”她說完這句話便止了話頭,看著前方一道身影頓住了腳步。
“九娘拜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