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
艾德裏克有點誌得意滿。
熱蘭遮最艱苦的日子,顯然在他的帶領下已經度過去了,盡管付出了不少的犧牲的,但是,現在腳下的這座城市已經告訴了所有的荷蘭人——他,艾德裏克總督,還是有資格帶領他們在遠東重新站起來的。
盡管大明人一直如同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但是,占城的占領,終於讓大明人的影響變得稍微那麽弱了一些。
至少,有占城作為熱蘭遮新的城池,那些糧食布匹之類的生活物資,對大明方麵的依賴就沒那麽緊迫了,而艾德裏克相信,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整個占城不僅僅能做到自給自足,甚至還能再回複以往的一些實力。
至於大明人那邊,讓倫羅茲對付他們,穩住他們就好。
畢竟,維持生存的物資可以從占城當地來獲得,但是,武器方麵,尤其是火槍和火藥,要從這個鬼地方獲得可就沒那麽容易了,而一旦沒有了火藥和火槍,那他偉大的荷蘭軍隊和那些拿著長矛弓箭在樹林裏奔跑的野蠻人有什麽區別。
他又拿什麽去威懾他們,消滅他們!
占城是有港口的,而且還是頗為不錯的港口,交趾,真臘,暹羅無論是往大明人方向去,還是往滿剌加方向去,占城都是一個不錯的中轉站。
隻不過交趾人實在是愚笨的厲害,他們將這麽好的位置第一個港口,經營得簡直如同快要倒閉一番,艾德裏克打心裏鄙視這些目光短淺的家夥,如今占城換了主人,他的做法自然不同了。
將占城港口變成一個純粹的自由貿易港口,顯然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可以朝著這個方向發展,而作為占城的掌控者,熱蘭遮行省僅僅從進港的船隻當中象征性的收取一點點費用,這顯然會更有利於港口的發展。
而艾德裏克相信,一旦這個港口繁榮了起來,那些入港稅根本就算不得什麽,那些遠遠不斷的商品交易稅才是最大的收入來源,就如同葡萄牙人占據的滿剌加一樣,他們甚至什麽都不做,每年就可以獲得不菲的費用,不僅僅可以供養他們龐大的艦隊,甚至還能武裝起一支人數龐大的當地武裝來。
一切都如計劃一樣的展開,但是,很快,一個問題就擺在了艾德裏克的麵前。
要吸引商船到這裏落腳和交易,僅僅靠著不收取什麽費用肯定是不夠的,對於這些在海上行走的商人們來說,港口的安全顯然比起港口收取的費用少那麽一點更令他們關心。
而占城港口的安全……,呃,很難用安全兩字來形容這個港口的防衛。
以前占城在交趾人的手中的時候,交趾人雖然海軍稀爛,整個港口也沒幾艘戰船,但是,他們也不在乎商船到不到這裏來啊,除非實在是沒辦法需要在這裏補給或者是維修船隻才能繼續航線的,想來大多數的商船都不願意在這裏落腳的。
對於這些沒辦法才來這裏的商船,交趾人將他們的貪婪發揮到了極致,輕一點的的,這一趟白跑,重一點的,商船甚至會血本無歸,反正交趾人也沒指著他們下次再來。
但是艾德裏克肯定不能這麽做,那麽,沒岸防炮台,至少在港口巡邏的武裝商船也有那麽幾艘吧,戰船什麽多久不說了,現在說這個不現實。
但是,現在所謂的熱蘭遮行省,所謂的海軍,也就是倫羅茲手下的兩艘閹割後的戰船了,大明人除了留下兩門裝門麵的大炮,戰船上幾乎所有的船炮都被拆走了,誰敢相信,這兩艘曾經的荷蘭王國的戰船,現在最強大的武力,居然是船上的幾十支火槍。
那裝門麵的大炮,等閑不會發射,畢竟一旦沒了火藥和炮彈,想從大明人手上補充,那個價錢可是能讓人懷疑人生,而在遠東還能再補給這些大炮和火藥的地方,那就隻有葡萄牙人和他們支持的維克多商會了,顯而易見,在大明人那裏花錢總算還是能買到這些火藥和炮彈,在葡萄牙人那裏,那是花多少錢都買不到這些東西的。
葡萄牙人或許會來占城窺探,會關注著這邊的發展,甚至會搞點小動作來破壞占城的局麵,但是指望他們會發善心賣給占城這邊武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爵士,海軍方麵添置兩艘新的戰船的計劃,為什麽還不批準!”
倫羅茲坐在艾德裏克麵前,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如今海軍的兩艘戰船,一艘維持港口治安,一艘運送購買我們急需的東西,所有人都疲憊不堪,我們繼續要增加人手和船隻!”
“我拿什麽來批準,錢呢?”
艾德裏克沒好氣的說道:“戰船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即使是你打算從大明人哪裏購置戰船,但是依然是需要錢的,現在我們的財政狀況已經壞到極點了,這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根本沒有看過我的申請計劃,是吧!”
倫羅茲一臉的不高興:“爵士,我在計劃裏很清楚的告訴了你,隻要你批準,大明人的戰船是可以延遲付款的,我們可以不花一個金幣,就可以先拿到船隻,以及船上的武器!”
“還是那種所謂的分期付款?”
艾德裏克搖搖頭:“對不起,這樣的債務,不能再增加了,即使是上次的火槍的債務,都將壓榨我們很長一段時間,若是再增加新的債務的話,我不得不懷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熱蘭遮行省都將是在為大明人工作,替他們賺錢!”
“海盜會來,葡萄牙人也會來,假裝成海盜的葡萄牙人也是會來的!”
洛倫茲看著自己的總督閣下,有些失望的搖搖頭:“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是考慮的債務問題,而不是想的我們的生死存亡,爵士,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的敵人是葡萄牙人,而大明人雖然算不得是我們的朋友,但是,至少現在我們和他們不是敵人,借助他們的力量抗衡我們的敵人,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嗎?”
艾德裏克沉默了下來,這就是他為難的地方,他明明知道大明人不會有多好的心腸,但是,局勢的變化,讓他不得不考慮倫羅茲的話。
是負債累累的活著,還是手持巨款的死去,這是一個問題。
他翻找出倫羅茲的那一份申請書,這一次,他認真的看了起來,隻是很快看完之後,他的臉色變得不是那麽的好看了。
“他們要的是在占城的駐紮權和港口的使用權,並且承諾若是因為我們的請求,他們會在必要的時候保護這種港口!”
他將手中的申請書丟在桌上:“兩艘還不知道好壞的大明戰船,他們就想換這些東西,倫羅茲,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嗎?”
“我比誰都更清楚他們的要求的意義!”
倫羅茲麵無表情的點點頭:“這意味著港口雖然是在我們的手中,但是大明人駐軍在這裏的話,那麽,隨時這個港口都能變成他們的!”
“沒錯!他們這是掐住我們的喉嚨,這是在巧取豪奪!”艾德裏克大聲的叫喊起來:“他們這是在做夢,這樣的要求,我是怎麽都不可能答應的!”
“但是,爵士閣下!”倫羅茲緩緩的搖搖頭:“他們其實本來可以連這兩艘戰船都不給我們,直接讓他們的戰船進港的,我不覺得我們有力量阻攔他們,而且,在陸地上,大明帝國的軍隊一直在和交趾王國的軍隊在交戰,並且節節勝利,最新的消息,大明帝國在陸地上的軍隊,距離占城連兩百裏都不到了!”
他歎了一口氣:“交趾王國,整整一個王國,大明人說征服就征服,而他們現在願意和我們談條件,我認為這是一種友善,若是付諸武力的話,我不認為,占城會比熱蘭遮城更堅固!”
“他們有沒有說,若是我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會怎麽做?”
良久,艾德裏克艱澀的問道,他現在感覺是一肚皮的屈辱。
“沒有說,他們也不必說,我認為,他們並不會因為我們拒絕他們的條件而老羞成怒,他們甚至不用做任何的動作,靜靜的等待就可以了!”
他歎了口氣:“海軍的巡邏船,已經在二十海裏之外發現葡萄牙人遠東艦隊的戰船的蹤跡了,他們到現在隻是在港口四周窺伺觀察,那是他們還不清楚我們現在的狀況,我不認為這種情況還會保持多久,葡萄牙人的進攻必定很快的到來,不管是直接的進攻,還是間接的進攻!”
“如果掌控港口,掐住我們的喉嚨人,要我從大明和葡萄牙人中選一個,我寧願選擇大明人!”
“這份計劃,我同意了!”艾德裏克有些挫敗的說道:“如何利用這個計劃,從大明人手中換取更多有利的條件,倫羅茲,如果你自認你還是我熱蘭遮行省的海軍上校的話,我相信你會知道該怎麽去爭取!”
“我會的!”
倫羅茲站了起來:“那我先告辭了,對了,爵士,你最好是命令在城內開始清掃一次,我相信葡萄牙人的間諜一定已經進城了,而在海麵上的那艘葡萄牙戰船,一定是在等他們的間諜的消息!”
“我會的!”
艾德裏克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一個在港口的絞架上不懸掛幾具屍首的港口,根本就算不得是一個正式的港口,天黑之前,我會讓這些絞架一個都不會閑置的!”
……
濠鏡澳,維克多商會。
何塞臉色凝重的看著自己商會手下的大小船長,這幾個月來,由這些船長用各種消息勾勒出來的畫麵,現在終於從泉州方向傳來的消息,完成了這個畫麵的最後一塊拚圖。
大明人的意圖昭然。
這樣的一支數量龐大的船隊,說隻是用來宣召大明皇帝的旨意,順帶沿路做點貿易,這樣的鬼話簡直是連三歲小孩都騙不過。
“不管大明人真正的意圖是什麽,但是,從這一支巨大的船隊起航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是以我們葡萄牙人王國為假想敵的!”
何塞的大胡子一顫一顫的:“他們已經站在我們的對麵,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他們的目標,至少是香料群島,占據東方香料的主導權!”
“這不是搞笑嗎?”
船長們十分的樂觀的笑著:“咱們的遠東艦隊可不是吃素的,而且,大明人承受得起這樣失敗的代價嗎?”
“我覺得大明人最多是在那些小國麵前耀武揚威,彰顯國力!”一個船長說道:“他們沒必要和我們開戰,我們和他們的利益並沒有衝突!”
“沒錯,大明帝國的瓷器和茶葉,在歐洲也是頂級的奢侈品,他們需要我們將他們的貨物賣到歐洲去,這其中給他們帶來的巨大利潤,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我已經派人想滿剌加去示警了!”
何塞凝重的說道:“至少,滿剌加那邊和遠東艦隊那邊,不能絲毫沒有準備,無論這一場衝突以什麽形式展開,武力絕對是保持話語權的最重要的力量!”
“而大明人到底是打算怎麽做,我想,我們很快就應該從他們對我們的態度上可以看得出來!”
他看著濟濟一堂的船長們:“諸位,別忘記了,濠鏡澳可並不是我們的殖民點,在名義上,這裏僅僅是我們想大明帝國租借的一塊土地,我們甚至每年都要向他們支付租金,如果他們打算對我們葡萄牙人王國有任何不友好的巨鼎的話,我係那個,那一定是從濠鏡澳這邊開始!”
“閣下,凱瑟琳小姐那邊,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有人在人群中問道:“如果我們和大明帝國發生衝突,凱瑟琳小姐應該是最合適的斡旋人,即使她因為他的丈夫的緣故,選擇置身事外,但是,她也應該給我們帶來大明帝國清楚的意圖啊!”
“有些事情有些話,大明帝國的官府或許不好說,但是,可以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啊!”
“你的消息已經很落後了!”
何塞看著這個船長:“凱瑟琳的丈夫,那位侯爵閣下,正是這次大明遠航船隊的籌備者和統帥,如果說凱瑟琳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們的話,那麽,幾個月前她就應該有消息了,而不是大明的遠航船隊集結在了泉州,隨時等待季風起航的時候,什麽消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