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鼻子外國人湯普森,全名是威廉·湯普森,李默是認識的。他和羅伯茨都是英國人,兩人是同期來到上海,隻是湯普森是在一家規模中等的恒申洋行做西藥部經理,而羅伯茨,在眾人看來,卻是做著一番不著調的事業。

兩人的相識也是很有意思。

湯普森的舅舅威爾遜是個很精明的商人。他最先來到上海萬昌洋行做經理,主要是代銷德國的藥品,還有各種歐美雜貨。後來,因為洋行資金周轉有問題,威爾遜抓住這個機會,將萬昌洋行的西藥部盤了下來,獨立開了屬於自己的恒申洋行。

威爾遜有那猶太人的血統,精明得很,他將萬昌洋行的西藥部接過來後,盤點後發現,倉庫裏有很多當年沒有拆封過的藥品樣品,於是,他將這些樣品改頭換麵並且拆分,例如將大支的非賣品拆成小支裝的,然後讓洋行的雇員堂而皇之地向外推銷,很快就賺了一筆意外之財。

諸如此類的事情,威爾遜沒少幹。後來,他的恒申洋行除了進口西藥,也從國外進口敲不碎玻璃,以及開始經銷咖啡豆,主要是蘇門答臘和爪哇的生咖啡豆。這些咖啡豆的最大主顧,是諾曼底大樓的三道司專賣店。

慢慢的,恒申洋行規模越來越大。於是,威爾遜就想著將自己的侄子,湯普森喊來上海幫自己的忙。

湯普森當時在英國混的也不是很好,他在英國是推銷女人用在服飾上的花邊,頭腦很靈活,也很會說話,但是他花錢太厲害,總是不斷地鬧著虧空,而另外找一個生財的路子,卻也不見得就這樣容易。就在這時,威爾遜發電報給他,要來他上海做洋行的經理,還承諾給他高於倫敦兩倍的薪水,以及年底有紅利,於是湯普森當即就答應了。

就這樣,湯普森不遠萬裏,從英國來到了上海。可是來上海後不久,他就惹出了麻煩事情。

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國皇堡藥廠的消炎藥、破傷風血清在上海十分緊俏。恒申洋行弄了不少這類的藥在倉庫裏。一直會有藥房來要貨。按照一般流程,洋行需要先核實有沒有貨。如果有貨,那就要開發票,再等配好貨後,將發票給大班簽字後發交。等發貨後,由大寫(洋行的職員等級,從練習生向上升遷,以此為小寫、大寫,大寫相當於高級職員)憑著發票留底,在存貨卡上登記發貨多少,並且注銷。通常是一周後,再憑著留底的發票開現鈔收據,大班簽字後,洋行收款,隨後大寫在發票上簽字,算是貨款兩訖。

湯普森剛來洋行不久,威爾遜為了讓他熟悉業務,從練習生開始做起。四個月後,他已經熟悉了大寫的工作流程。

要說湯普森這四個月來的表現,自然也是可圈可點,他雖然不懂中文,但是有掮客、雇員可以給他翻譯,同時他也在積極學習中文,再加上當時要進洋行,哪怕是練習生,英語都要有相當的基礎,因而語言障礙不算太大。此外,湯普森很是機靈,倒買倒賣的行當,很是適合他。可以說,威爾遜倒是覺得這個外甥不錯。

隻是有一點,湯普森喜歡喝酒,但又一喝就醉,還很喜歡四處搭訕女人,不管是中國女人還是外國女人,他都來者不拒,甚至還入境隨俗,學會了打茶圍。平心而說,相比起西方女子,湯普森倒是更喜歡東方女人身上的那種溫婉、柔順和優雅的氣質。因而他在上海,甚至動了找個女人同居的念頭。

而他和羅伯茨的結識,就是出在美酒和女人身上。

按照規矩,湯普森下班之前,需要把那些票據、賬本都鎖在保險櫃裏。可巧那一天下午,他剛開好一張收據,準備下一天交給洋行裏的人去收賬,結果正好接到朋友喬治的電話,叫他去喝酒,還說已經出了局票,找最近上海炙手可熱的花魁周美人做陪。

本來聽到喝酒,湯普森就已經感覺饞蟲在喉嚨裏爬了,後來聽說還有周美人,頓時歡喜得無可無不可的,早把洋行的規定拋之腦後,隻是將東西往身上一揣,立刻叫了車行裏的汽車,前去索菲亞西餐廳。

這一頓中西合璧的花酒喝下來,湯普森自然是喝得爛醉如泥。等他下半夜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還是喬治給他開了個房間,扶著他去睡的。

湯普森頭痛得很,很難再入睡,於是躺在**,一開始,還在回味周美人的一顰一笑,說起來,這周美人不但人漂亮,英文也很流利……哦對了,自己身上好像還有她送的小照。想到這裏,湯普森翻身坐起,蹣跚著走到椅子邊,摸了半天褲子口袋,結果照片是摸到了,可是,怎麽就短了些什麽東西?

後來,當他意識到,是洋行裏的票據都沒了時候,頓時嚇得渾身出了一身冷汗。沒了這留底的發票,去藥房拿錢可不容易!甚至可以說,很多賬房先生,可是認票不認人!更何況,這裏還不是一張票據,而是有七八張呢!總價值怎麽都有四五萬元。

這丟了票據的事情,如果讓自己的摳門鬼舅舅威爾遜知道了,還不得把自己活吞了!

想到這裏,湯普森簡直要瘋了。他一把抓過床邊的電話,立刻打給喬治。

但當他電話號碼撥了一半,忽然又覺得這個事情不對。如果自己半夜打電話去問喬治這個事情,隻怕票據沒找到,倒是會在英國人的圈子裏傳開了,這簡直就是白送了一場笑話給人家。而且,萬一東西是讓喬治收起來了呢……如果是他收起來了,隻怕事情更糟糕。

湯普森想到這裏,真真是腦袋上汗如雨下。他知道,喬治雖然是匯豐銀行的高級雇員,但是,他的虧空可是鬧得非常大的。這票據到了他手上,還不是羊入虎口?

可是票據丟了,總不能不管不顧了?

想到這裏,湯普森最後還是撥了號碼。然而,他並沒有問起票據的事情,而是扯了一堆有的沒的,最後失望地掛上了電話。

是的,如果說票據是喬治拿了,真要還,剛在電話裏就一定會告訴自己的。

此時天還沒亮,湯普森卻是急得團團轉。他越想越覺得這個事情隻能是喬治幹的。畢竟昨天晚上,就他和自己,還有兩個中國洋行的雇員,以及周美人。

料想中國人是沒膽子做這樣的事情,周美人,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更加不可能。

可是,怎麽才能拿回來呢?

湯普森躺在**,看著天花板發呆,直到後來,他忽然想到了羅伯茨。是的,羅伯茨不是開了個半死不活的偵探所嗎?這種不能公開的事情,找私人偵探是最適合的了。

事實證明,湯普森總算是機靈了一把,他將事情的經過給羅伯茨說完後,羅伯茨要他稍安勿躁,隨後,保證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幫他找到票據。

但前提是,要湯普森把喬治約出去。

聽到羅伯茨的承諾,湯普森算是稍微放了心。於是,他大清早就去找喬治,將還在睡夢中的喬治,拉出公寓去吃早飯。

躲在對麵馬路處不起眼處的羅伯茨和李默,見湯普森和喬治走遠了,立刻走進這棟有著濃濃法國文藝複興風格的康新大樓。說起來,也是因為有著羅伯茨這麽一張外國人的麵孔,因而即使大樓看門的覺得他倆麵孔生得很,但是也不敢阻攔。

不過是十五分鍾後,他倆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是啊,對於李默來說,打開房門,打開保險櫃門,都不是什麽大事。

和湯普森所猜想的一樣,這些票據就是被喬治拿走了!

這樁本可能會斷送湯普森在中國淘金的事情,在羅伯茨和李默的手中輕輕巧巧地化解了。後來,湯普森和羅伯茨之間關係日益密切起來,甚至羅伯茨破獲的交際皇後王玫瑰的案子,都有湯普森幫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