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國女宇航員53歲的露西德,乘坐宇宙飛船,在“和平”號太空站同兩名俄羅斯宇航員一起開始從事研究工作……這是她第四次飛行……

這位可敬的科學家,比母親還要年長的女人,連生命都不顧惜,我一個爺們兒,還顧惜什麽呢?

登時鼓舞於這種戰天鬥地的無畏精神,琅琅疊起《黃海晚報》,又上了車。

第八十七輪演講便隨著車輪啟動了。

在道出八十輪如一的開場白後,他讀了幾段《自強備忘錄》——

“人真正的‘強大’,不是體現在膀大腰粗,手握大權,萬貫家財;而唯一的標誌是心靈的強大。即使你四肢不全,五體殘缺,但你擁有一顆鋼鐵不壞之心,你同樣是一個強大的人。隻有心靈的強大,你才能無往而不勝……我要在人生和社會的大熔爐裏,高強度地鍛造自己,鋼澆鐵鑄自己的意誌……”

在琅琅止讀時,售票員指著他手中的報紙笑著說:“你的語錄我們有些接受不了。你讀讀報紙上的新聞,就當我們聽收音機了,不也一樣得到鍛煉了嗎?”

一些乘客附和著:“對,對,大學生,今天的報紙我們還沒看呢,你給我們讀讀,也省了我們時間。”

既讀了報紙,同時不誤鍛煉口才,這主意不錯,也正中琅琅下懷,也給琅琅省卻了讀報時間呢。

他攤開了每日必備的一份餐點《黃海晚報》,翻開了一周要聞版,開始了新聞播報——

“《英國瘋牛病恐慌蔓全球》:據新,新,新華社消息,近日,英國政府首次承認食用瘋牛肉可能會導致一種腦衰竭的絕症,迄今為止英國已發生10起這種病症,其,其中8人死亡……”

“你這種行為是不是瘋牛病呢?請問:中國有這樣一個機構,叫新,新,新華社嗎?”一個猴腮尖著嗓子陰聲怪氣。

琅琅不作理會,又開始讀下一則——

“3月19日,我,我國著名數學家陳景潤因病長期住院,搶,搶救無效與世長辭,終年63歲……”

“啊?陳景潤去世了?他妻子由昆怎麽樣呢?他們可是絕世之戀哪!快讀讀下麵。”一位秀氣文靜的姑娘,臉上掛著訝異悲戚。琅琅看著麵熟,噢,她好像也是坐上趟車,怎麽又跟自己一道坐回來了?她頗惹人矚目,扮相殊異,梳著與時代不相稱的絕無僅有的大辮子。

琅琅繼續讀道:“陳景潤,一九三三年生……1973年發表了‘1+2’,把哥,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推進了一大步……”

姑娘揩拭著眼睛,喃喃道:“人生,為什麽總要有缺憾呢?”

琅琅黯然道:“陳景潤是我非常欽佩的科,科學家,中學寫議論文時,他,他的勤奮事跡常被我用來作論據:他的一麻袋數學演算紙,他低頭沉思撞在大樹上……我想為他默哀一會兒……”

自此,由乘客提議發起創建的“216公交車廣播電台”便開始磕磕巴巴地播音了,由舉世無雙的磕巴播音員柯琅琅擔綱主持,頗富戲劇化地向廣大乘客播送《黃海晚報》的報紙摘要節目。琅琅藉此也可追尋過往時光,與昔日的報社同仁們遙相神會,一道親赴采訪實地,體味采訪的艱辛。

下了車,琅琅仍在緬懷陳景潤,悶頭走著。

“等等,大學生!”

琅琅回首,是那位大辮子姑娘,正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來,原來她竟是個……

琅琅即使在心裏也不忍把那個字說出來,他很難把秀雅的女子與跛子聯係在一起,這又使他油然生發了悲天憫人的情懷,不禁也在心裏抒吐出同慨:人生,為何總要有缺憾呢?

“上趟車聽你講了一路,覺得意猶未盡,就又跟著你坐回來了,又聽了一次……好像在受精神洗禮,和在書本中電影中得到的震憾不一樣,那是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震憾……能和你聊聊嗎?”大辮子姑娘臉現一絲羞赧。

琅琅微笑頷首。

“我能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嗎?”

“我,我叫柯琅琅。”

“你好,幸會,我叫臧璞玉。”大辮子姑娘大方地伸出了手。

“你好。”琅琅握了握伊人滿是汗的手。

臧璞玉拉開手提包,拿出一串鑰匙,鑰匙鏈上係著一個木墜,把示琅琅:“駕禦了心靈,就統治了一切。”

“‘人真正的強大,不是表現在膀大腰粗,手握大權,萬貫財產上;唯一的標誌是心靈的強大。即使你四肢不全,五體殘缺,但隻要擁有一顆鋼鐵不壞之心,你就是一個強大的人……’怎麽樣——你的《自強備忘錄》我背得八九不離十吧?再看看我的座右銘——”,臧璞玉激動地指示著木墜,“‘駕禦了心靈,就統治了一切’,兩相對照品味,是不是如出一轍,有異曲同工之妙?——兩種表達一言以概之:人生成功之妙,全在於我心。於是,我找到了我們之間的心靈溝通的契合點……”

臧璞玉白皙的臉又現一溜兒紅暈,目光閃避遊移著,說“我們”時上下唇微微輕啟,就像母親把懷抱中熟睡的嬰兒放在**那般謹小慎微;聲音剛好能聽得清,細得恰如蒲公英的花絮被口氣吹散在空中發出的微弱響兒。

臧璞玉命運多舛。嗷嗷待哺時,父親辭世。三歲時母親改嫁,遺棄了她。孤苦伶仃的小璞玉被姨姨撫養長大。七歲時罹患小兒麻痹症,又被剝奪了正常行走。高中畢業後無緣上大學去了福利廠,在工作之餘,她勤學不輟,通過了自學考試,掌握了英語和日語,已出了兩本翻譯書籍,在數家公司擔任兼職翻譯。去年,二十三歲的她與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小夥子結了婚,這場婚姻隻存續了三個月。

聽完臧璞玉幽幽的講述,琅琅深悟了這個苦命女所說的“我的人生是一個不斷地將自卑斬於馬下,自卑又不斷地沉渣泛起,卷土重來,剛喘息未定,又投入下一場與自我戰鬥的車輪般的無休止的曆程”,而正是她的“駕禦了心靈,就統治了一切”的座右銘支撐起精神擎天柱,讓她奏出人生強音。

兩位對既定命運不屈不撓的抗爭者惺惺相惜,天南海北,頗感言談投機,相見恨晚,話題也殊途同歸,總不謀而合地扯到“如何淋漓盡致地發揮出生命的最大能量”。

在說“人處逆厄之中,猶不墜青雲之誌”時,臧璞玉先是用手絞纏著大辮子,繼而咬起了辮繩,好似在奮力掙脫命運縛困的韁索,眼睛裏噴射出篤堅的光焰,這是琅琅隻有在影視中才能得見的行俠好武的巾幗英雄們的慣常動作。

臧璞玉對海迪青眼有加,歆慕海迪擁有幸福的婚姻。姨姨勸她,再別輕易走入婚姻了,一個人,雖孤單些,但沒有那麽多羈絆和煩擾,未嚐不好。她也一度對愛情絕望過,但是海迪讓她重燃了對愛情的渴望。海迪高位截癱以輪椅代步尚能得到愛情,我雖是瘸子但有行走的能力,不信沒人愛我。

臧璞玉說起“愛”字,無絲毫羞赧,落落大方,自然隨口。

“我要得到愛情,還想有一個孩子。正常人有的,我都要有。我的孩子會是非常完整的,就像我——雖然結了婚,但還是完整的——”她的聲音低細近無。

琅琅摸不著頭腦了:“她說她是完整的,是啥意思呀?她生著殘軀,肉體並不是完整的呀?”

又一輛216在眼前呼嘯而過,在琅琅聽來,那尖銳的喇叭音就是戰鬥的號角,就是趕赴決戰命運前線的召喚。

“我,我該走了,我要到我的陣地去,我的使命就是戰鬥。”

“你——等等。”臧璞玉猛地抓住琅琅的手,麵色緋紅,呼吸急促,欲說還休,“我……”

“你……”

“我……可以做你……終生的朋友嗎?”她的目光遊移著。

“當,當然可以了。”琅琅倒是爽快。

“柯琅琅,我想複述一下《自強備忘錄》裏的幾句話:‘人生短短幾十年,一去不複返。這一分鍾過去了,一萬元也買不回來了。你想做什麽,喜歡什麽,大膽去做吧!這世界的一切都屬於你的’。”臧璞玉神情盎然,意氣風發。

琅琅微笑頷首,訝異於她過耳不忘的記憶力。

臧璞玉凝視著琅琅,深情款款:“光陰難再,盛年不回。我要大膽地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一輩子在一起生活的朋友嗎?……請恕我冒昧……我知道很多機會是稍縱即逝的,何況我們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我不想生生地錯過一個知己……”

“這……不,不……”琅琅方寸大亂。

咚咚咚……

是琅琅的心跳嗎?

不,是臧璞玉在起勁地扣他的心扉!

“兩個人最近的距離就是彼此心靈相通。有多少夫妻,他們雖同床但異夢,雖貌合但神離;雖隔得很近,卻離得很遠。我之所以與你有一見如故之感,是因為我們的心靈對很多事物的看法能奏出共鳴,我們都命運多舛,經曆坎坷,這構成了誌同道合的婚姻基礎——這也是我自信之所在。”臧璞玉一氣說完,嬌喘籲籲,額頭上香汗涔涔。

“不,不,不……”琅琅隻知連連擺手。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愛情攻勢擊懵了,他想說“承蒙好意,我受寵若驚,可我還隻是一個學生,不敢作非分之想”,可是又胎死腹中了。

“對不起,我……我要上車了。”琅琅挪移著腳步。

臧璞玉麵色潮紅,半晌,方訕訕地說:“對不起,冒犯你了……我知道這事是不能勉強的,可我……我覺得能表白,也是拜你的勇氣對的我影響之所賜,我今天戰勝了自己,我感到欣慰……我這人生性膽小,不敢做我想做的事……認識你,是我的榮幸,你給了我行動的勇氣和力量……親愛的勇士,你去吧,到你的陣地去吧,順便也帶上我的良好祝願:語言新生終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謝……我……”琅琅快速地撓著下巴,如猴子撓癢癢。如此撓了半天,隻撓出倆字兒;猴子撓半天,不定會撓出多少虱子呢。

“你又緊張了。我發現你說不出話就是由於緊張。我想起了印度大師伽裏南摩提說的一句話:‘當你欣然麵對它時,它便會隨之消失,因為它被改了樣。’當你在車上**地讀著《自強備忘錄》時,那麽流利,這說明你那時已不自覺地做到‘欣然麵對口吃’,所以口吃也便隨之消失了。”

“可是我如何才能做到‘欣然麵對口吃’呢?”琅琅捫心發問,苦苦求解。

“再見吧。”臧璞玉笑盈盈地揮了揮手,一瘸一拐地走了——此舉在郎心頭無異揮戈一擊,無情地荼毒了她姣好的麵容。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