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琅飛速般見到了侯俊。

琅琅說:侯俊叔叔,自從被您拒絕以後,我用了非常規的手段來磨煉自己的口才,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從小學時,我就夢想自己能成為一名記者,我們也因此而有所交集;我無法容忍半途而廢,無法正視壯誌難酬。

他們談了很多。琅琅談到了他的新聞理想“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侯俊頷首表示讚賞。

“聽你這次說話,感覺像換了一個人,你用了什麽非常規手段?”侯俊笑著問。

琅琅笑而不答。

“這樣吧,我答應你先做實習記者,試用期三個月。我還要和修主任打個招呼。”侯俊說。

如果不是囿於矜持,琅琅差不多就要歡欣雀躍了。

“目前,黃海電視台還要增設幾個頻道,在廣納人才。能否抓住這個機遇,就看你自己了。”

“我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

修主任對琅琅一一介紹新聞部成員:編導盧潤澤、田霹靂,記者劉娉婷、孫芳菲、方中華、鄧國文。

修主任介紹甫畢,就有電話找侯俊了。侯俊撂下電話後,神色匆匆地說:“走,小柯,咱去參加新聞發布會。當記者就是這樣——箭在弦上,隨時待發。”

琅琅還沒來得及讓屁股親親自己的椅子,讓手摸摸自己的桌子,讓眼睛好好地打量自己的辦公室,讓心細細品啜身處神往已久的電視台新境的興奮緊張,就跟著“蹬蹬蹬”地下了樓。侯俊扛著攝像機,師徒二人坐著電視台的采訪車,直奔地久天長賓館。

挾著耳邊掠過的車窗外呼呼的疾風,琅琅快意**胸:我從此就是一位為民奔走呼號的無冕之王了!

地久天長賓館出則繁華,入則幽僻,綠樹成陰,花團錦簇,假山林立,小橋流水,好個神仙洞府所在。

來到“黃海市創建環保模範城組委會辦公室”,侯俊和琅琅自報家門後,一位眼鏡男士給他們分發了采訪證和信封。

琅琅打開信封,心內怦怦直跳:“兩張大票子!——還未幹活,就先獎賞?”

眼鏡男士身上臉上的肉綽綽有餘,人也顯得富態。侯俊告訴琅琅,他是黃海市委宣傳部新聞處陸力貢。陸力貢對眾媒體記者持高高在上的架勢,眾記者也畢恭畢敬。

迎賓廳紅毯鋪地,巨燈壓頂,四周金碧輝煌,置身其中,琅琅有種受寵若驚感,長這麽大可從沒光顧過這般富麗堂皇的地方,這就是所謂的上層社會了?

創建環保模範城新聞發布會召開了,把琅琅從疑似的夢境中拽拉回現實中。神色凝肅的新聞處處長呂梁棟居於長方形桌首席之位,各路媒體記者分列兩旁。

琅琅大氣不敢出,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感覺眾目睽睽向他,心裏惴惴突突不停,渾若置身於軍訓場,生怕被教官點名。眼前的西瓜雖讓人饞涎欲滴,可他隻有望梅止渴的份兒,不敢造次去伸手,直到侯俊給他拿了一片。

呂處長講話,沉穩有力,他說:要把握正確的輿論導向和統一的報道口徑,堅持正麵報道為主,如果有拿捏不準的,稿件要送審新聞處……

“記者是神聖的無冕之王,是夠厲害的主兒了,這位新聞處處長對記者發號施令,就是管記者的官了——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念此,琅琅對新聞官肅然起敬。

晚宴開始了。開新聞發布會時被一泡尿憋得忒急也不敢去的琅琅終獲自由了,殊不知“放放水”和“放放風”一樣的“妙哉”。

“廁,廁所在哪?”

“直走,電梯處左拐就是洗手間。”垂手侍立臉上浮雕著微笑的小姐極其優雅地一指。

解了**急後,琅琅趕忙走出要去果腹了。

咦?服務小姐怎麽蹲在那兒?

媽呀——進女廁所了!

琅琅趕緊退回來,心兒怦怦直跳,一勁兒念叨著:“老天可證明,我不是故意的。”

琅琅滿麵羞臊,深悔不該如此莽撞,像無頭蒼蠅似的亂竄,也著實感激那位被冒犯的女士所體現的涵養,沒有大叫或大罵。

念此,琅琅又在心底起誓:“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

琅琅打心眼裏不願褻瀆那位笑容可掬的善解人意的冰清玉潔的服務小姐。

琅琅麵帶愧色找到記者席,心裏忐忑難安,生怕有人來問罪。侯俊和各路記者陸續坐定後,互相交換了名片——他們趣稱為“騙子”。一一接過眾記者的“片子”,琅琅隻能遞給人家歉意的笑臉子,自己沒“騙子”。

“我經常在報紙電視電台中與各位神交已久,今日得識尊顏,實在是幸會。”琅琅醞釀出的這句文縐縐的嗑兒隻在舌間打了幾個轉兒,終未敢出口。

侯俊拍著琅琅朗朗介紹:“這是東北聯合大學新聞係高才生柯琅琅,有幸在我們黃海電視台實習,希望大家多多關照。”

“失敬,失敬,後生可畏啊。”

“好啊,黃海市媒體許多記者都是東北聯大新聞係畢業的。”

“來,黃海電視台敬兄弟媒體一杯酒。感情深,一口幹,感情淺,抿一口。”侯俊一飲而盡。

眾記者與侯俊感情非淺,一口幹了。

琅琅與侯俊情深意篤,豈有不幹之理?

“來,動筷子——聽說,這次地久天長賓館招待國家評定團的宴席都是名廚主理——我們得好好品嚐品嚐——咱可別讓名廚們有‘恨無知音賞’的遺憾。”

黃海日報記者的倡議引來共鳴紛紛:“是呀,咱別滿桌子熱菜卻冷了席——來,大學生,隨意些。”

侯俊為琅琅搛了隻大龍蝦,琅琅謝過後,方敢貪婪地去瞅花紅柳綠的饕餮美味。

那是一道道果腹充饑的菜嗎?簡直就是一件件精美絕倫的藝術珍品。它五彩繽紛,芳氣撲鼻,溢香滿口,色香味俱全,琅琅大快朵頤,就如劉姥姥赴了賈家盛宴,視覺嗅覺味覺都過了大年。

琅琅生平首次喝了魚翅湯,品之不過爾爾。他還幸嚐了趙本山小品中扯的“甲魚蛋”,隻不過它沒被線“扯”起來,滑溜溜的,琅琅搛了好幾下,都讓它逃脫了,幸好侯俊在旁說“用勺子舀”,又一次替小老弟解了圍。

“青椒醬燜小姐魚。”服務小姐報著菜名。

“來,讓我們嚐嚐小姐。”黃海晚報記者先伸出了筷子,“你們看,林黛玉似的弱風扶柳,我都不忍下口了。”

眾記者大笑。

“貓哪有不吃魚的,何況又是小姐魚——假慈悲。”黃海廣播電台記者揶揄道。

琅琅尋思:“小姐魚?我在海邊長大,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魚——噢,大概是因小姐們喜歡吃而得名的吧?”

眾記者都染指了小姐魚,其他的菜胡亂搛了幾口,便放箸,推杯換盞,你敬我往,海喝起來,天南地北,狂侃起來。

琅琅訥訥著,諾諾著,像個局外的忠實聽眾。

“好了,得回去寫稿子了。”眾記者紛紛散去。

琅琅心裏那個急:“我還沒吃夠呢。”

琅琅心裏那個痛:“這一桌子,沒動幾口,就要被倒掉了?能包點回去給爺爺吃,該多好——老人家可從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琅琅心裏那個恨:“我又緊張了,心裏倒是窩著許多話,可都成了茶壺裏的餃子,有嘴倒不出。”

第二天上午,侯俊和琅琅參加了創建環保模範城動員會。

黃海市副市長邢巨龍作了動員講話:“……黃海是重工業城市,汙染較重,這給創建環保模範城帶來很大難度。有了困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待困難裹足不前;全社會各部門要緊密配合,齊抓共管,隻要我們心往一塊想,勁往一處使,就沒有過不了的火焰山……”

邢市長貌不驚人,沉穩內斂。侯俊說,他曾是個苦孩子,自幼父母雙亡,是叔叔把他養大,他在工廠從鉗工做起,至技術工程師,廠長,工業局局長,靠著勤學苦幹不輟,青雲直上,終至副市長高位。

數日來,邢市長一直陪同評定團團長視察黃海各處。他們走到哪,都有人眾隨同,車行之處,綠燈開道,好不氣派,也令琅琅好生羨慕,“大丈夫當如此也。”邢市長慣作背手仰頭狀,惜語如金,一副胸有城府狀。母親常說,“低頭婆娘仰頭漢”,喜歡仰頭的漢子都是剛剛的厲害主兒。琅琅看邢市長時也是仰著的,他想:我啥時能到達這般境界?

侯俊對琅琅說:“這次創建環保模範城采訪,除了一些國家評定團活動的應景報道,咱們還要挖掘出新聞背後的新聞,比如創建環保城,環衛工人功不可沒,要多聽聽他們的疾苦,爭取做一個專題報道。”

薑還是老的辣,琅琅由衷佩服侯俊老師老到犀利的新聞眼光。當天,評定團團長嚴之有剛踏上黃海土地不久,就急著要見環衛工人。

嚴團長是原解放軍高層將軍,舉止幹練飄逸,鶴發壽顏,頗具仙風道骨。

見麵會熱情洋溢曖人心,環衛工人紛紛講出掏心窩子話兒:“……我們以掏糞工人時傳祥為榜樣,起早貪黑地幹,不覺得苦;可社會上一些人拿白眼看我們,故意在我們麵前吐痰,我們的心覺得很痛……我們做夢都在掃地,生怕哪一處還有衛生死角,夢中由於找不到掃帚,急得團團轉……我不但自己要為環衛工作貢獻青春,還要貢獻子孫,讓他們也繼續從事環衛事業……”

環衛工人闞詠雪講述了自己在寒冬臘月破冰救起18歲和8歲兄弟倆的事跡,聽得四座唏噓一片。

環衛工人聲情並茂,聽得老將軍老淚縱橫:“……誰是最可愛的人?我覺得,黃海市的環衛工人才是最可愛的人……”

“……咱們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蓋成了高樓大廈,修起了鐵路煤礦,改造得世界變呀麽變了樣……”會後,《咱們工人有力量》被環衛工人們雄壯地托起,聲震寰宇的大合唱就如“發動了機器轟隆隆得響”,四周劈啪的掌聲恰似“舉起了鐵錘響叮當”,聽得琅琅臉上放紅光,熱血渾身淌。

琅琅還目睹了黃海市最高行政長官方雁飛市長的尊顏。至此,他此番初出茅廬後每行一步,所見的社會人士的職位也步步高一階,先是各路記者,而後是新聞處職員,新聞處處長,黃海市副市長,黃海市市長,中央高官,這就像看《射雕英雄傳》,一路英雄現,個個逐浪高:剛開始楊家將後代楊鐵心一槍摞倒仨;然後江南七怪個個身懷絕技,楊鐵心望塵莫及;梅超風瞎婆子以一敵七,令七怪膽怵心驚;黃老邪現身了,神功超群絕倫,敢情神出鬼沒的梅超風是被他打斷腿逐出師門的徒弟呢。

侯俊帶琅琅采訪了黃海市三位環衛工人。當琅琅把話筒遞到他們麵前,起初他們都顯得拘謹緊張;可話匣子一旦啟開,如鑿開了暗渠眼兒,汩汩而出。

如果說朗朗乾坤的現今中國還有怨聲載道,那就是苦大怨深的環衛工人了。采訪他們,簡直就是在聽聲聲控訴:遭毆打致殘,被撞司機逃逸,挨辱罵,受閑氣……

采訪結束後,侯俊又教琅琅如何剪輯。兩人合作的新聞專題報道

《披星星戴月亮挨白眼受閑氣環衛工人負重忍辱真的不容易》在黃海電視台《剛剛發生》欄目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