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社會中,又一名記者殞命槍口下!
琅琅捧報蹙眉,感傷緬懷一番。自從有了槍這孽物,有多少人被生殺予奪了一失而永不可複得的生命!
在鶯歌燕舞的和平年代,刀槍除了保家衛國,抵禦外侵,打擊犯罪外,都應該統統入庫,或化為鋼水。
有朝一日,槍,也會像古代的青銅器,成為古董文物,作為曆史的陳跡隻出現在博物館和教科書中。
彼時,地球已成為一個村,世界大同了,沒了國與國之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除了妻子,一切皆共產共用;軍隊警察法院等暴力機關都關門大吉。
琅琅沉浸於興奮的美夢中,正如癡作癲,卻猛地打了個激靈,隻聽侯俊拍著他說——
“走,小柯,咱們馬上去參加繳黑槍大會。”
在黃海金盾賓館召開的“繳黑槍,破要案動員大會”上,黃海市公安局長辛聞天說:“繳黑槍,破要案,是我們各級公安機關的長遠性工作任務。希望我們精心組織,打擊犯罪,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
會後,侯俊向公安局領導請示隨警采訪,得到允準,並被安排到緝黑槍任務較重的東嶺縣公安局。
在歡迎午宴上,東嶺縣公安局幹警林政義說:“上午局領導說你們要‘冒著槍林彈雨的危險給我們歌功頌德’,這話不虛。我們這次緝黑槍要啃的幾塊硬骨頭,就是地處窮山惡水的天塹村、大溝村等幾個村,那是黑槍的加工販運窩點。去年打黑緝槍,我們在天塹村繳獲了一批,犯罪分子躲在林中放冷槍,一位幹警就這麽壯烈了。今年有群眾舉報,又有人販槍。他們的聯絡點很多,而且常常更換,最近我們獲悉一個線索:縣跨河大橋橋頭新開了家喜迎賓商店就是其中一個聯絡點。我們正在考慮找一個人假扮買主,然後順藤摸瓜——”
侯俊忙說:“我扮買主怎麽樣?”
林哥說:“去年緝槍聲勢很大,犯罪分子成了驚弓之鳥,都加強了提防。今天看到了小柯,說話有些口吃——你別介意呀,我把你當幹弟看了——我想如果讓小柯扮成買主,更容易麻痹犯罪分子。”
琅琅忐忑道:“這……我……實在難當此大大任……”
侯俊打氣道:“琅琅,你應該義不容辭接下這個任務,這是一個有驚無險的活兒。如果他們懷疑你了,隻要你不承認,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你我都是生活在和平時期,從來沒經曆過大風大浪。這將是你一生中值得炫耀的寶貴的一段經曆。”
“好,就是下火海,我,我也要闖一闖。”嘴雖硬如刀,但琅琅的心還是怯軟如豆腐。
“好,是條漢子,那哥今天就為你壯行了,明天你就去喜迎賓商店打探一下。”林幹警端起了酒杯,“記住,和他們說話時,你再故意裝得更結巴些!”
跨河大橋橋頭好一派熱鬧景象:擺地攤的,練雜耍的,打撲克的,閑磨牙的,橋上車馬嘈嘈如急雨,橋下人聲切切若私語。
極力摁壓著狂跳的心,琅琅步入喜迎賓商店。
店內隻有一中年人,生得並無殊異。
“有,有硬貨嗎?”琅琅操起了現學的行話。
“什麽硬貨,我這沒有!你去問問修鞋攤旁邊坐著的那個人。”中年人指點著。
琅琅向那個人走過去。
“你是買硬貨的嗎?”那個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琅琅問道。
琅琅應了,那人說:“有人給了我五十元錢,讓我告訴你在電影院門前會麵,快去吧。”
琅琅趕到電影院,又有一人過來說:“一位姓高的人讓我告訴你,會麵地點又改在新華書店門前了。”
在新華書店門口佇立多時,一個戴墨鏡的麻子臉現身了,他生得短粗墩壯。
“你是高,高大,大哥嗎?”
“我姓杲(gao,三聲)”,他糾正道,“你說話這麽費勁!”
“哪,哪個gao”?
“上麵日頭的‘日’,下麵木頭的‘木’字,我叫杲鑫,三個‘金’字的鑫。”
“你,你這姓稀罕呢。名也好,三個金。大哥一準是搞錢的好手。”
“我還是搞女人的好手呢。”采花大盜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痛快點吧,你能要多少?”
“我,我得看看貨,才,才能定奪。”
杲鑫四顧道:“有手槍,五四式,六四式;步槍,小口徑的;還有獵槍,能打霰彈的;子彈要多少有多少。”
“我必須得看看貨。”琅琅堅持道。
“你能保證數量嗎?少了,我可不伺候。”
“全要手,手槍,攜帶方便,12隻,怎麽樣?咱,咱不是做一錘子買賣的,以後還要長期合作呢。”
“要哪種?”
“要‘四六’式的。”
“是‘六四’式。哪有‘四六’式,我看你四五六不懂,給你個家夥也不會放。——是這樣,對吧?——我帶你去看貨,然後你身後跟著一幫警察,是不是?”杲鑫惡狠狠地盯著琅琅,將煙頭擲於地上,用腳使勁地踩了踩,“如果那樣,咱都得玩完,知道不——那叫同歸於盡。如果我發現你帶警察來,首先把你崩了!”
“大,大哥,你如果老是這麽疑神疑鬼的,一筆生意也做不成。”
“那我就信你一回。”
“那,那這些槍,我怎麽運回去呢?”琅琅麵露難色,“最,最好你們負責運貨,你們有經驗。”
“往哪兒運?”
“黃海市內。”
“你得再加百分之十的運費,怎麽樣?”
“行——可,可你們怎麽運回去呢?”
“我們自有辦法,你就別問那麽多了。”
“可,可我還是不放心,我如果不知道我花大價錢買的東西是怎麽安全地運到目的地,我寧可不買。”
杲鑫盯著琅琅,想了想說:“弄一輛大貨車,裝上滿車煤,把槍埋在裏麵,這兒的煤也便宜,拉到黃海賣了,賣槍,倒煤,摟草順手打兔子,兩不誤。”
“成,太,太妙了。”琅琅附和道,暗暗咬牙在心裏說,“還倒煤呢,這回倒黴吧。還想摟草打兔子,你就等著人槍俱被拿下吧。”
琅琅與杲鑫又密謀計議,約定翌日在縣城八方賓館特開一房看貨,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然後運到黃海市。杲鑫報了初價,特囑琅琅:要帶足錢。
當天下午,東嶺縣公安局作好部署:翌日在縣公路邊界關卡布置警力,在八方賓館布置便衣,密切注意跟蹤犯罪分子的動向,保護柯記者人身安全。
第二天,當琅琅來到八方賓館時,一位陌生人告知他會麵地點改為縣農機廠門口。琅琅來到農機廠,等待良久,一輛大貨車停在他麵前,車門開了,杲鑫環伺左右:“快,上車。”
車撒潑一般地向郊外駛去。
“不,不到賓館了?”
“那地方交易不安全,臨時有變。你不是要看其他貨嗎?我帶你到一地兒去過過眼癮。”
車行至岔口處,杲鑫拿出一塊黑布說:“快到看貨地點了。這地方是絕對保秘的,你得蒙上這個。放心,我絕對保證你的安全。”
不由遲疑的琅琅分說,杲鑫摘下琅琅眼鏡,以黑布緊緊地蒙住他的眼睛,並給他戴了一副墨鏡。一種巨大的恐懼鋪天蓋地籠壓了琅琅,他覺得直往黑暗深淵中墜,墜,墜,黑淵深不可測,永不及底。
警察跟上來了嗎?
警方在後麵跟蹤一段後,發現車向人稀車少的郊區駛去,如果再貿然跟蹤,勢必打草驚蛇。
侯俊擔心了:琅琅獨闖虎穴,會不會陡生不測?這些販槍分子會不會拿到錢就害命?
林幹警說:他們不會做一錘子買賣,也需要爭取長期穩定的客戶源,不需要鋌而走險犯人命案。
怦怦怦……
琅琅的心要跳離胸膛了,後悔不該貿然接下這份差事。他此去吉凶難卜,說不定走上了不歸路,如果就這麽犧牲了,能成為烈士嗎?這烈士不作也罷,他還想活呀,他才二十多歲,大好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心上人還沒追到手呢,連親親她都還沒撈著呢。爺爺,媽媽,爸爸,妹妹,我還能看到你們嗎?
琅琅有些顫抖,不由地往身畔摸了摸。
“好好摸摸,那是什麽,小子?”杲鑫的語氣陰森森地。
“這家夥,出門還帶著槍。”琅琅又打了個冷戰。
“我看你文縐縐的,不像是幹這活的,怕你是公安局的奸細,心裏總不托底,就帶著這玩意兒:你要是帶公安局的人來,我也好拿你當人質。”
“到了。”在七彎八繞,一陣劇烈的顛簸後,杲鑫攙琅琅下車,大聲喊道,“老鬼,出來,看貨的到了。”
“喲,小夥兒這身子骨,托生的姑娘家,那可是金不換。”“老鬼”攙著琅琅,又抓摸著他的私處,**笑道,“喂,用沒用過呢?還是個童子吧?”
“你這家夥,連男的也不放過嗎?”杲鑫咒罵著。
“古代皇帝還有男寵呢。”“老鬼”**笑道。
“怎麽——你還真想**哪。”杲鑫嘿嘿壞笑。
琅琅默默吞咽著恥辱的苦楚,任他們戲言耍弄,想著他們被緝拿之時,也是他雪恥之刻。
琅琅被“老鬼”攙著走了好長一段下坡路後,隻聞得一股黴味撲鼻而來。“老鬼”一把摘下琅琅的黑布罩。
“這,這……是什麽地方?”
“地窖——看貨吧。”
“六四”式手槍,小口徑步槍,獵槍,長短不一,赫然入眼。琅琅的心猛烈震顫著:這就是他們用來為非作歹,殺害公安幹警的凶器!
“要試試嗎?這是地窖,沒事的。”
“不,不用了,但是你,你們必須負責把貨安全送達黃海。”
“成,希望咱們今後合作愉快。”“老鬼”得意地撚數著票子,那是林幹警預先給琅琅的。
“老鬼”又給琅琅蒙上眼罩,領到地窖外,琅琅長舒了一口氣,好像剛從死裏逃生,想想就有些後怕:這兩個家夥得了錢後,要是在地窖把自己結果了,那隻有天知,地知,他知,己知了。
杲鑫領著琅琅上了車,發動了車子,車子行駛了好一段路停下來。杲鑫扯去琅琅的黑布說:“別戴眼鏡了,把帽子戴上,給你換件衣服。”
“這,這是什麽意思?”
“你就別問了,反正對你沒什麽害處,都是為了安全送貨到門,注意——不管誰問你,都別說話,聽見沒?”不容分說,杲鑫又將一件肥大的衣服罩在琅琅身上。
琅琅向後車廂望去,發現果然是一輛運煤車。這輛貨車的前麵還有一輛貨車,車鬥裏裝著菜和其他貨品。貨車的司機探頭向後望了一眼,杲鑫向他揮了下手,貨車司機發動了引擎。杲鑫也開車跟了上去。
琅琅猛然醒悟:杲鑫向自己放出的話是將槍藏在運煤車裏,很可能是故施的“障眼法”,槍很可能藏在運菜的貨車裏。
“狡猾的老狐狸。”琅琅在心裏罵道,尋思著如何防止人和槍從檢查中金蟬脫殼。
運煤大貨車先行駛到了公路收費口,運菜的貨車緊隨其後,橫杆落下,兩位交警走上前,對杲鑫說:“把車開到那邊,我們要檢查,請出示你的駕駛證和營運證。”
除了幾位公路施工人員,現場沒有想象中的戒備森嚴的肅殺之氣。杲鑫發動了車子,向路邊駛去,琅琅從後視鏡中看到警察一揮手,要放行運菜的貨車了!琅琅情急之中,猛敲車窗,指著那輛運菜車,對著警察,顫頭擠眉瞪眼鼓嘴:“那……那……”
琅琅想說“那裏有槍”,卻急噎不得出。
杲鑫凶相畢露,粗暴地拽拉著琅琅,氣急敗壞道:“媽的,你再喊,我崩了你,咱倆一起玩完!”
“啊——啊——”琅琅搖開車窗,手指著運菜車大喊,“槍,槍,槍……”
兩名交警迅即折返,將運菜車攔了下來。一輛商務別克車駛過來,橫在運菜車前麵。
這時杲鑫猛踩油門,車子往前疾衝。
琅琅使勁地扳阻著方向盤,車像失了控的亢激公牛,左右搖晃,橫衝直闖地前奔。
“哐——”車撞在路邊的欄杆上,戛然而止。
杲鑫捂住胸口,掏出手槍,眼睛布滿血絲,喘著粗氣,窮凶極惡道:“媽的,我崩了你!”
公路施工人員紛紛圍攏上來,端槍大喊道:“趕快舉起手來,你已經被包圍了……”
琅琅拚命摁壓杲鑫的手,卻受阻於一股不可遏止的巨大力量。琅琅猛地俯身,發狠死死地咬住了杲鑫肥腸似的手腕。
“結巴狗。”杲鑫痛徹地大叫,左手猛地搗向琅琅,右手奮力一扯,殺豬般地嚎叫,一塊肉已被生生地咬下來。
琅琅隻覺一陣眩暈,像汽車突駛進黑暗的隧道。
警察的槍口已頂在杲鑫的腦門。
琅琅緩過神來,頭嗡嗡鳴著,隻覺腥味溢口,吐出一口鮮紅的血痰,牙齒撕裂般的痛,似乎搖搖欲落。
在回電視台途中,侯俊對琅琅說:“想想這事我還心有餘悸,你這是與狼共舞啊。開始我是鼓勵你的,就當它是一次普通的新聞暗訪了——但到你真去了,我這心就開始忐忑起來……”
琅琅笑笑說:“這是我一次寶貴的人生經曆。我明白:當記者就要做好經曆驚心動魄甚至獻出生命的準備。”
侯俊還告訴琅琅一個好消息:“昨天,市裏召開創建環保模範城表彰大會,咱倆受到了市委宣傳部表彰,還發了榮譽證書和一百元獎金呢。等回到台裏,我交給你,權作壓驚了!”
那晚,琅琅又浮夢連翩。
他在追趕一個人,連跑帶跌,臉腫鼻青,卻總也追不上。
又一個趔趄後,他聽到了笑聲,葉小葉現身了,頗有些惡作劇似地望著他。
“咦?——你的嘴怎麽流血了?”
“我,我正吃肉呢,是人肉。”
“你吃人肉?”小葉瞪大了眼睛。
“是壞人的——手腕上的肉。”他輕描淡寫。
……
琅琅一骨碌爬起來,咂了咂嘴,仍餘血腥味兒。
回想著夢境,腦海裏盤桓著錯綜紛亂的情節,琅琅理不清頭緒,又揮之不去,索性便下了床。
天已破曉,琅琅漫步在校園內。一場夜雨剛光臨過,吸著清冽的空氣,便覺愜意無比,鬱抑全消。
人生是美麗的,活著真好!
琅琅對早晨生發了劫後重生的特殊情感。
早晨,是在黑暗中摸爬滾打才熬捱出的,是經曆艱難困苦後的“玉汝於成”,是母親經受分娩劇痛降生的嬰兒,是飽受著戰爭創痛的人民重新贏得的和平,是用辛勤汗水澆鑄的金牌。
人生,就像穿行一個個隧道,黑暗過去總有光明。
“一切,總會有個頭的”,琅琅聲震寰宇,發狠地吼著,“葉小葉——我——一定——要——得——到——你——”
琅琅吼完後,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一看,此驚非小,原來,伊人就在不遠處。今天是周日,小葉也來晨練了。
琅琅羞得滿臉通紅!
天地的一切都僵凝住了!
地球好像也忘記了轉動!
太陽半遮著紅臉,是臊的吧!
樹上的鳥兒停了啁啾,是在偷看吧!
風兒止了息,是在竊聽吧!
小葉滿麵彤紅,目光挪移閃避著琅琅熱辣辣的注視,嘴囁嚅著,環伺了一下四周,便掉頭走開了。
兩個月後,在黃海市“繳黑槍,破要案”表彰大會上,柯記者胸佩紅花,接受了“新聞勇士”獎狀。
在慶功宴上,林幹警連敬琅琅三杯,與幹弟促膝長談。
“杲鑫交待了,他就是去年放冷槍殺害公安幹警的真凶。我們根據他的口供,一舉搗毀了與天塹村相鄰的苗嶺村的造槍窩點,在地窖裏共繳獲了300多隻槍,4000多發子彈。喜迎賓商店的店主被抓起來了,他也是個販槍分子……給你個中肯的評價,孔夫子說的:‘剛毅,木訥,近仁’。”
琅琅的心中有著隱隱不快:自己是因為口吃才被幹哥看中作了公安局的探子,這並不光彩,如果說口吃是命運的陰差陽錯,這次不期成了所謂的“新聞勇士”也算誤打誤撞。不過,這事倒使他更深悟了“天生我才,必有其用”,讓他稍稍寬慰,暫時回歸了心靈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