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何以為偷

夜幕降臨,過了霜降就是小寒,北方的山東,氣溫下降得很快,特別是傍晚,隨著太陽的隱去溫度也隨之而隱去,微微的寒風吹拂著文廟裏的古樹,沙沙聲響。廟裏的遊人退盡後,就隻留下廟祝和陳維政。陳豪人給陳維政送了一套素菜,沒有一絲葷腥的素菜。他是一個很傳統的人,不會產生給廟裏送葷菜的念頭,也不會去挑戰這種心理高位。廟祝去廟門口把酒菜端了進來之後,告訴陳維政,他晚上不在這裏住,孔廟有九進院子,他隻能住在頭一進,級別不夠。天將近黑的時候,他要在廟裏巡視一遍,看看有什麽安全隱患,在酉時末就不能再進來,不敢褻瀆廟裏的神靈。就在廟祝交待一些亂七八糟的時候,從廟門口氣急敗壞衝進一個人來。

來人很年輕,跑得很快,衝過狀元橋,竄進欞星門,跳進聖時門,飛到淨室前,在陳維政和廟祝麵前氣喘籲籲。

“衍聖公,您怎麽來了!”廟祝衝著來人驚問。

來人長長的喘了兩口氣,把氣促的呼吸平穩了下來,沒有理睬廟祝,而是對著陳維政拱了拱手,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陳總統不請自到,德成迎駕來遲,還請恕罪。”

陳維政一聽就知道對方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也不再加掩飾,笑道:“衍聖公說得對,既然遠來者為朋,又有何罪?陳某來得唐突,騷擾了衍聖公清靜,還望不怪才是。”

“你隻要答應我一條,不怪也行。”衍聖公孔德成,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立即露出了來意:“陳總統既然來到我家,不進府一坐,小喝一杯,讓我作為地主情何以堪。隻需要跟我回府,好好喝上一杯,酒足飯飽後,你要來這個空廟住,隨你就是。”

陳維政大笑,看著陳豪人給自己準備的酸羅卜條,炒花生米,著實不太開味,立即答應了下來。他知道麵前這個人,孔德成,字玉汝,號達生。係孔子第七十七代嫡長孫,襲封三十二代衍聖公、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他是三十一代衍聖公孔令貽的遺腹子,百日時就受封北洋政府徐世昌大總統令,封為三十二代衍聖公,

1935年,十五歲的孔德成有感世襲爵位不宜存於民國,主動請求南京國民政府撤銷“衍聖公”之爵號。國民政府以為道統不可廢,乃改衍聖公作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成為中華民國唯一的世襲特任官。 抗日戰爭前夕,日本人屢次派員前往曲阜,邀請孔德成赴日參加日本孔廟落成典禮,均遭拒絕。1937年12月,孫桐萱奉蔣中正委員長之命,安排孔德成夫婦離鄉,也遭拒絕。1938年元月,曲阜淪陷,孔德成避於沂蒙山中。徐州會戰後,孔德成回到曲阜,先後受到巫劍雄和羅明初的接見,請其主持成立孔學會,組織名家,召開討論及宣講會,研究弘揚孔子學術思想與民族精神。為了維持孔府和孔廟的用度,羅明初把孔家現有的土地都列為國家所有孔府專營,免除各種稅費。

陳維政要求在孔廟中留宿,讓陳豪人和顧準很不放心,向羅明初請示,羅明初回電,隨他去。羅明初簡單的回答,讓陳豪人和顧準更不放心,與隨行人員一勾通,有人獻上一計,請衍聖公孔德成出麵,請陳維政去孔府赴宴,陳維政必不會拒絕,隻要在孔府安排下住宿,告訴他在孔府住和在孔廟住性質完全一樣,就可以解決他一個人呆在孔廟的危險。於是陳豪人找到了孔德成,孔德成一聽陳維政在孔廟,衝夫人孫琪方喊了一聲:“火速備一等宴席”,轉身就往孔廟裏跑去。

孔德成對廟祝說:“晚上留門。”就一把拉著陳維政的手,走向廟外。

一到廟外,陳維政啞然失笑

,這還真是如臨大敵,從孔廟到緊臨的孔府,插香似的站滿了軍人,街上早已戒嚴,或許還能飛得進蒼蠅,但是老鼠就肯定不能進入。

來到孔府門前,陳豪人早已等在門口,看到陳維政過來,他連忙迎了上來,說:“還是衍聖公有麵子!”

“不如說你有鬼點子,不過我喜歡。”陳豪人正在擔心陳維政會怪他自作主張,陳維政的話把陳豪人的心裏負擔全部打消。

衍聖公府,又稱“孔府”,位於孔廟東側,有“天下第一家”之稱,是孔子嫡係長期居住的府第,也是中國封建社會官衙與內宅合一的典型建築。隨著孔子後世官位的升遷和爵位的提高,孔府建築不斷擴大,經多次擴建重修,成為前堂後寢,衙宅全一的龐大建築群。孔府占地240畝,共有廳、堂、樓、房463間。九進庭院,三路布局:東路即東學,建一貫堂、慕恩堂、孔氏家廟及作坊等;西路即西學,有紅萼軒、忠恕堂、安懷堂及花廳等;孔府的主體部分在中路,前為官衙,有三堂六廳,後為內宅,有前上房、前後堂樓、配樓、後六間等,最後為花園。

席設大堂。

走近宴席,陳維政立即被富麗堂皇的席麵和氣派輝煌的餐具驚呆了,他立即明白了,這才是貴族,真正有文化傳承的貴族,自己雖然是一國之首,可並非貴族,甚至從來沒有走入過貴族的生活圈子,說實話,自己對這種生活很陌生。

孔德成麵帶歉意的說:“倉促之下,準備不當,不能拿出招待君王的全席,還請陳總統不要怪罪。”

陳豪人看到陳維政的表情,知道這位肯定不知道孔府宴的規矩,連忙告訴陳維政,孔府宴分三六九等,第一等是招待皇帝和欽差大臣的“滿漢宴”,是滿、漢國宴的規格。一席宴,光餐具就有404件。大部分是象形餐具,有些餐具的名就是菜名,而且每件餐具分為上中下三層,上層為蓋,中層放菜,下層放熱水。滿漢宴要上菜196道,全是名菜佳肴,如滿族的‘全羊帶燒烤”,漢族的駝蹄、熊掌、猴頭、燕窩、魚翅等。另外,還有全盒、火鍋、湯壺等。陳維政是當然的君王,應該享受第一等的招待,但是,第一等的菜式,無一不是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準備,沒有個三五日吃不上,沒有三五日也吃不完,這一回陳維政是享受不到了。

陳維政笑著告訴陳豪人,自己就是一個剛洗幹淨腳從田裏走上岸的農民,隻知溫飽,不知奢華,吃飽喝足就行。陳豪人也笑了,告訴陳維政,如今的世道,想備足第一等的孔府家宴,隻怕也不容易。但是排場還是在的,就隻管感受吧!

神仙鴨子、猴頭扒雞、一品海參、詩禮銀杏、八寶龍籃、福壽燕菜、花兒魚翅、桂花金棗、虎臥尼山、花籃鮭魚 烏雲托月、雪裏悶炭……

感受的不是菜,而是就餐的環境,就餐的程序,難怪有人說,貴族能夠把自來水喝出酒的感受,而平民隻能把幹紅葡萄酒當成解渴的俗物,這不是水和酒的問題,是什麽人喝的問題。陳維政知道了,艱苦樸素雖然是一種品德,但是針對於一個成熟的國家卻不能過於強調,一個國家的文化底蘊,需要奢華來支撐,但是,更需要消費能力來承受,享受自己的經濟能力可以承受的奢華,是正常的消費,隻有享受了超越自己承受能力的奢華,才是腐敗。比如一個政府官員,一生的工資總額僅五十萬,卻一餐就要吃掉八十萬,還擁有價值五千萬的房產,就是超越自己承受能力的奢華,而同樣一個公司大老板,家財過億,偶爾一頓八十萬就是承受能力之中,五千萬的房產也有足夠的能力置辦。孔府,其巨大的潛力可以承受任何檔次的奢華,問題是自己

一個外國總統有何德何能,可以坦然享受這種奢華,自己能給這個千年府第帶來什麽?自己有充分的特權,自己的特權是否可以給自己換來這種享受。陳維政不敢再想。

大廳周圍,明裏暗裏的工作人員不下二十人,或者在其它地方忙碌的人會更多,但圍坐在滿桌酒席四周的隻有三個人,就是陳維政、陳豪人和孔德成。為了自己三人,勞動如此多的人,陳維政有點感到抱歉。他雖然貴為一國之君,卻一慣強調自食其力,強調眾生平等,強調民主自由。陳豪人則表現出很坦然的樣子,笑著對陳維政說:“沾你的光,讓我也感受一下傳說中的孔府大宴。”陳維政笑著說:“我隻在害怕,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還上衍聖公這份情意,我遠在中南國,可顧不到這邊,看來隻能把還情的重擔放在你肩頭。”

陳豪人當即啞了,想了一會,說:“我會從我的工資中扣,哪怕天天吃青菜蘿卜,也要把錢還上。”

“衍聖公不會要你的錢,如果要錢,我有的是,你知道,我家老婆是開公司的,黃恒棧拿出這麽點錢不算難事。”陳維政笑著說。

“那怎麽辦?如果要我這個省長用權力來交換,用職權來充頂,萬萬不能,絕對不能。那是以權謀私,是腐敗。”陳豪人越說越激動,聲音也不由自主的大了起來,對麵的孔德成聽到了話因,不由自主的笑了。

“陳總統,這次能夠見到你,也是有緣,我想問一問,在中南國,有沒有修建孔廟的計劃?”孔德成雖然年輕,卻很老練,不動聲色就把話拉走。

“中南國修孔廟?”陳維政楞了一下:“在南都,是有孔廟的。”自己在南都多年,從來沒有去過孔廟,看來還真的有點對不起孔老聖人。南都孔廟建於十一世紀,已經有八百年,既是孔廟又是國子監還是中南半島的第一所大學。那裏不僅有孔廟,還有儒學,文化大師朱文安從中國引進儒學,再與當地文化結合,成了黎朝的國學,雖然已經與當地的實際進行融合,變得有點走樣,但是的確是儒學,如假包換。

“明年陰曆八月二十七日,中南國舉辦祭孔大典,還請衍聖公前往主持。”陳維政說。

“好啊!”孔德成說:“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想在中南國南都大學開設禮學一科,不知道中南國能不能讓我這個弱冠之人登上講台。” 雖然隻是弱冠之年,孔德成已在學術叢林中找到一個正確走向:做一位純粹學人,而不以道統自居。現今的中國,已經擺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能夠平心靜氣的研究禮學,也隻有中南國有這份可能。

“太好了!”陳維政舉手加額:“我如果拍電報回去把你要去南都的消息告訴梁漱溟老廢才,隻怕他連夜就要趕來曲阜。去年他去北平請心學大師賀麟先生到南都講課,半夜就去機場趕飛機,結果等了五六個小時,等得筋疲力盡,等到飛機準點起飛,他老哥子居然在候機室睡過去了。”

三人有說有笑,酒足飯飽,陳豪人和孔德成大醉。陳維政也沒有再堅持回孔廟,而是在距離孔廟一牆之隔的紅萼軒安寢。所有的工作人員這才放下心來,各自回家。

半夜,紅萼軒外的小院子裏,出現了陳維政的人影,他端坐在院子的正中央,盡情的吸收著孔廟孔府那衝天的念力,這是他所見過的最純正的念力,二千多年的積累,比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純正和充沛,與他上一世去過的黃帝陵比起來,簡直有如大海與水盆,高山與土丘。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偷,讀書人竊書不算偷,練氣者竊氣應該也不算偷吧,所謂采天地之正氣,納歲月之精華,這種事,也許隻有孔老夫子才能說得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