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六章 漫天灰塵

張家口到大同的路,是一條寬闊的土路。一聽說要去大同,宋時輪的司機就開始找紙糊車門,直到糊得車子密不透風才停手。顧準還以為是小題大做,開司機的玩笑,見過糊窗戶紙的,沒見過糊汽車縫的。走在路上才知道,司機這樣做很有必要,太有必要了!

路上全是車,大車小車,汽車馬車驢車人力車,有來有去,從大同方向來的車都敞著頂,裏麵拉的重重的得煤,從張家口方向來的則蓋得嚴嚴實實,應該是從張家口市場裏淘來的東西。比車更多的是漫天的塵土,車輛行駛後揚起的塵土,遮天閉日,路邊的樹穿上了厚厚的灰衣,如同是大冬天裏套上了一層防寒保護,在路上行走的人,都蒙著厚厚的麵巾,隻露出兩顆眼睛,渾身上下全是灰土,遠遠看去,就象是會動的兵馬俑。這條路,是大同運煤的主要通道,一早到天黑,從晚到天亮,就沒有停止過運煤。煤碎落在地上,零落成泥碾作塵,飛在空中,灰蒙蒙一片。

陳維政已經如同祥林嫂般第七次說這段話了:“我錯了,真的,我還以為可以沿途欣賞晉北風光,沒有想到十步之外,不辨人馬。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應該坐飛機來。”他也不想想大同到底有沒有機場。

呂正操的福特車裏,坐著陳維政宋時輪呂正操和司機,為了觀景,陳維政特意坐在前排副駕,結果也隻是看煙塵更加清楚而已。車隊清早開出,中途連拉尿也不敢停車,以每小時二十來公裏的速度,已經搖了差不多五個小時。車子雖然用紙糊了門縫,但是,也不知道灰塵從什麽地方鑽進來,時間一長,駕駛室裏也變得灰蒙蒙的。

“到了哪裏了?”呂正操問。

“前麵就是玉泉鎮,進到山西境內了。”司機說。

“能不能找個灰塵小一點的地方,停一停,弄點吃的,順便放水,尿泡都快漲破了。”呂正操說。

“行。”司機回答:“我們原本也是計劃在玉泉鎮吃午飯,這裏的蓧麵栲栳栳挺有名的,前麵打頭的司機是本地人,會領我們去找一家最正宗的。”司機說。

“正不正宗我們也不知道,我就想找一個沒有灰塵的地方,那就是天堂。”陳維政笑道。用手一抹臉,搓出一手的泥。

打頭的司機是個本地通,轉過一棵老槐樹,一頭衝下路邊的斜坡,在斜坡上轉了個彎,走了不遠,麵前竟然出現了一道小河溝,清亮亮的水,嘩啦啦的流,之前的漫天煙塵早已經無影無蹤。

車隊在河溝邊停了下來,上遊喝水洗臉,下遊拉尿洗車。一看車子外殼,已經是厚厚的一層。後麵卡車上的警衛,因為車篷密封不好,都成了麵人,眉毛上都是塵土,一眨眼皮就掉灰。

水很涼,沁手,陳維政隻是掬了兩把水,手就凍得通紅。顧準遞過一把搓冷水的毛巾,陳維政在臉上一抹,凍得全身一抖,頓時覺得精神百倍。

中餐很快就準備好,司機介紹的蓧麵栲栳栳沒有讓陳維政找到什麽感覺,隻是感覺到名字奇特。到是這裏的豆腐皮讓他讚不絕口,薄如紙片,筋似皮條,色美味香,回味悠長。宋時輪對陳維政說,如果有湖南的老壇子辣椒和老臘肉一起炒,那才是極品。陳維政大笑,舉雙手讚成。

中餐過後,換了一個副司機,繼續上路。中餐的時候,司機抽空把車子裏裏外外抹了一下,車裏少了很多灰塵。路上灰塵依舊

,陳維政說估計下雨會好一些,司機告訴他,下雨隻會更慘,因為路上全是泥漿。又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看來看去,除了灰塵還是灰塵,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汽車在灰塵中顛簸,陳維政沉沉睡去。

睡夢中,聽到有人叫:“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陳維政睜開眼,看到前麵停了幾輛車,一夥身著軍裝的人站在葉子落完的大樹下,正翹首望著這邊。路上沒有車,估計是封路了,路上灑了水,沒有了漫天的灰土,天也變得藍起來。

“中間那個就是傅作義。”呂正操指著一個身著棉軍裝的中年人介紹說。陳維政仔細一打量,傅作義身材高大,微胖,圓臉大眼睛,很有大將軍的風範。

車隊停了下來,福特車開了上去,距離傅作義等人二十來米的地方停下,宋時輪打開門走了下去。呂正操拉住也想跟下去的陳維政,說:“我們兩個到了大同再露麵,這個地方,就讓老宋去應付。傅作義一定會讓老宋上他的車,我們一起下去,他可沒有那麽多的好車。”

陳維政笑了,估計電報裏隻是通知對方宋時輪來訪,可沒有說起自己,喧賓奪主的事,最好別做。

果然,傅作義熱情的請宋時輪上了他的車,車子一馬當先走在頭裏,後麵的車都鑽進了傅作義的吉普車揚起的灰塵裏。

“這個地方叫王官屯,距離大同還有差不多一百華裏,走得快也得一個多小時,估計到大同,也是晚飯時分。”司機對陳維政說,這是一個很善談的司機,從玉泉鎮接手後,隻要陳維政沒有睡覺,他就會給陳維政介紹這是什麽地方,有哪些獨特的風土人情。

“郊迎百裏,盛情可鑒。”呂正操說:“這還是接待老宋的規格,如果知道是你大駕光臨的,隻怕傅作義要直接接到張家口。”

“那可不敢!”陳維政說:“我跟傅作義之間,並無太多的利益關係,或者他根本就不尿泡我也說不定。”

“不可能!”呂正操說:“你陳大總統可不是一般人,是傅作義求都求不到的人。黃恒棧公司從張家口新修鐵路通往集寧歸綏,下一步還要直通庫倫,這在華北一地已經風傳開來,漠南鐵礦的開采,必將給長城地區帶來新的發展契機。如果說這跟你沒有關係,那就是騙人。”

“跟我個人真的沒有關係,不過黃恒棧公司跟我關係不淺,我無法否認。”陳維政說:“熱河和察哈爾也有黃恒棧公司的分支機構,他們在這裏合法經商,合理賺錢,賺到的錢也有我的一份。”

“問題是山西沒有黃恒棧!”呂正操笑道:“傅作義想讓黃恒棧進入山西,都已經想瘋了。山西遍地是煤,就是賣不出錢,傅作義說自己是摟著烏金盆子討飯吃,不是流年不利,就是命生得賤。”

“我這回專門給他準備了一個項目,如果他願意加入華北一體,我就把這個項目給他。”陳維政說:“這可是我們下龍煤礦的專利產品。”

“能不能透露一下,我判斷一下,作為價碼夠不夠。”呂正操說。

陳維政指手劃腳開始給呂正操描述這個項目,項目很簡單,就是煉焦,中南國下龍煉焦煤氣有限公司在生產過程中發現,煉焦的同時不僅可以生產大量的冶金焦炭,還可以附帶生產煤氣、焦油、粗苯、硫銨等等產品。煤氣可以通過罐裝成為普通居民的燃料,供往北平天津太原等大城市。山西煤多,原煤出口利潤能有多少

,如果進行加工之後,就不一樣。濟南鋼鐵廠可以提供裝氣的鋼瓶,焦炭他們可以用來煉鋼。焦油、粗苯、硫銨是很好的化工原料,有多少,中南國就進口多少,用糧食軍火日用品兌換都行。

呂正操很認真的聽完陳維政的描述,一拍前麵的司機,說:“等會到了大同,你自己去找警衛隊長,主動要求禁閉,直到我們回程,不準再說一句話,知道嗎?”

“知道。”司機小聲回答,他是真知道,這個消息不能外露,否則,槍斃五次都不嫌多。

陳維政暗自好笑,這又不是什麽高精尖的項目,也不是自己從上一世帶來的技術,完全是下龍煤礦自己研發出來的東西,用不著這樣小題大做。正在腹黑,聽到呂正操很認真的說:“陳總統,我也叫你老大吧,叫總統實在有點太生分。總統老大,你不要小看這個項目,這可是能夠把山西傅作義全盤救活的項目,是殺手鐧,不能先拿出來,得到最關鍵時才用。我和老宋之前也有個小計劃,沒有你這個好。我們是打算跟他們聯手,把南同蒲線和正太線的管理權要回來。日本人想使用這兩條鐵路,可以,但是要付錢。日軍現在從延長外運的成品油,主要是兩條線,一條是汽車運到西安,走隴海線轉到平漢線,一條是汽車運到臨汾,走南同蒲線轉正太線到振頭(石家莊)車站。相比而言,還是南同蒲線更安全。日本人為了這條線,投下了不小的本錢,把之前南同蒲線的米軌改成了標軌,正太線的米軌也改成了標軌。想拿回這兩條線的管理權,傅作義一家做不到,但是再加上我們熱察,就完全可以做到。沒有想到,總統老大你還有更強的殺手鐧,太好了,這樣一來,山西就一定會加入我們華北集團,我們華北地區,雛形已成。”

陳維政一臉笑意,看著激動的呂正操,這位三十八歲的東北軍將領,是數十萬入關的東北軍走得最好位置最高的一位。作為張學良的副官,他眼界開闊,思維活躍,是個很不錯的人才。想到張學良,陳維政麵前呈現出一張灰暗的瘦臉,那是蔣介石來到南都就醫後,張學良來看望他。武漢軍政府的消亡,張學良也從身陷囹圄中脫身出來,專程來到南都探望,到底是什麽用意,不得而知。陳維政接見了張學良,請他吃了一頓晚餐。說起這四年,張學良說自己並沒有被囚禁,有充分的人生自由,隻是不願意拋頭露麵而已。說起他的舊部,他對吳桐崗稱讚不已,此外就是呂正操,他認為,呂正操之所以牢牢的釘在熱河,就是因為這裏是距離東北最近的地方。如果有必要,他會來呂正操這裏,哪怕是擦一擦槍,扛一扛子彈箱,也算是出了一份力量。從中南國離開,張學良去了香港,他在寧波釣了四年魚,愛妾趙四小姐一直陪伴,正妻於鳳至卻在香港掙下了龐大的產業。她以一個賭徒的心態,把所有家當跟著韋述宗投入到美國股市中,成了在股市裏收獲最大最成功的個人。她曾口出豪言,隻要有人願意打回東北去,她會把所有的錢全部捐出。張學良對陳維政開玩笑說,這個錢,恐怕也隻有呂必之能夠花得上了。

陳維政沒有跟呂正操說起這些,張學良要來自然會來,於鳳至要捐自然會捐,去哪裏捐給誰,沒有定論的事誰也不好說。隻是從目前看來,真正能夠實現打回東北願望的也隻能是呂正操。

天漸漸的暗了下去,沒有了司機的講解,車子裏變得寂寞而無聊,麵前出現了稀稀拉拉的燈光,大同城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