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燈火明滅搖曳。牆上掛鍾滴搭滴搭來回搖擺,殘留的影像隻剩下輪廓,仿佛畫麵與現實交錯不定,無法抽離,也無法明了。周暮憋著氣,卡在胸口裏,想要掙脫逃離,卻怎麽也衝不出黑幕籠罩的天空。
原本在辦公桌上安家落腳的文件,台燈,筆墨,茶杯,諸如此類,此刻均已盡數易位到了地板上,有的已經裂成了碎片,有的水跡斑斑,滿眼狼籍。
王興小心翼翼地越過障礙物,靠近周暮。
“將軍,今天這件事情很可疑,這裏麵肯定另有隱情,夫人她不是那種……傷風敗俗的女人,你的話太狠,怕是傷了她的心,這傷人的話一旦說出,就像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這人的心一旦死了,同樣,也永遠都回不來了。”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是我錯了嗎?她是哪種人我比你更清楚!還輪不到你在這裏說三道四!”王興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惱羞成怒,咆哮著。
“將軍,今天就算你要罰我打我罵我,我也要把話說出來,你現在正在氣頭上,難免會失去理智,意氣用事,依我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值得推敲,你仔細想想,夫人明明知道你在月滿樓,如果她真要有那樣的心思,還會自動往槍口上撞嗎?她何苦這樣做呢?她大可以尋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更好?”
周暮明知王興的話有道理,可嘴上依然毫不留情:“你少囉嗦!你看他們那個樣子,一個個理直氣壯的,哪裏像是被冤枉的樣子?你犯不著為他們說話!”
“將軍,當時那樣的狀況,你讓夫人能怎麽辦?夫人她為了你,吃盡多少苦頭,忍氣吞聲,到頭來,你卻這樣對她……”
“閉嘴!我不想聽了!給我出去!”周暮粗暴地打斷他。
“將軍,這是我當時在門後撿到的……”王興正準備把他撿來的文件遞給周暮,周暮卻抬手把文件打落在地,粗魯地打斷王興地話,“好,你不出去是吧?那我走!”
屋裏是呆不下去了,周暮轉身踢開門往院子裏走去。迎麵一陣夜風吹來,是如此的冷,黑漆漆的夜空,突然間就烏雲密布,陰沉壓抑得令人恐怖。
一道閃電刺穿了夜空,瞬間的光明。
一個驚雷滾過,震破了大地
,狂風開始橫行,老樹也在不停地顫抖。
雨,如注如畢地下,不一會,就成了瓢潑大雨。
水花四濺。
水聲畢剝。
周暮筆直地站在院子中間,任憑雨水無情地衝刷著他。
他迫切地需要冷靜。
是的。冷靜。
他對著黑夜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轉角的欄杆樹影後,一個冷寂如霜的身影,佇立良久。
沉沉昏暗的光線,映襯出她那落寞清幽的麵容,沒有表情,沒有悲喜,唯有那雙大大的眼睛尚有一點生氣,她兩眼縹緲地盯著雨中的人,既茫然又空洞。
她歎息,她終究還是逃不掉命運的捉弄,她終究還是逃不過現實的殘酷,她和他的感情,仿佛像是被上天詛咒了一般,不得善終,她,到底,存活在這人世間有什麽意義?
雨,一直下。
一滴滴像跌進了心裏一樣,**起千層萬層的漣漪,濕透了兩個人的心。
經過一場豪雨的降溫。
周暮冷靜了不少。
王興的話猶在耳邊。
不能再傷害她了,他和她走到今天,豈能這麽輕易的,就被否認了呢?他不甘心,他很不甘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是在害怕,還是自己太過脆弱,總之的總之,他非常矛盾,一直強忍著,再也沒有去跟明汐見麵,明明是在同一屋簷下,卻像是處在兩端的人。一連好幾天,他都忙著跟黃明談合約的事情,早出晚歸,每每回來時,已是星光稀薄,燈暗人睡。
好不容易,黃明終於點頭,把合約簽了,有了國軍政府的撐腰,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軍火輸運的船隻抵港了。
安定下來的周暮,這才有時間去考慮他和明汐的未來,經過幾天時間的沉澱和洗滌,他對她的怨恨似乎也跟著一起消磨掉不少。
他聽王興說,她幾乎足不出戶,沉默度日,隻有青芷始終如一,忠心耿耿地照料著她的起居飲食。青芷雖然年紀小,卻細心體貼,真真是個難得的好丫頭,這也是當初他默許青芷去照顧她的原因。
他信步走到後院,房前梨花盛開,如雪紛繁,不過是一棵梨樹,尚能如此堅強,年複一
年,日複一日地生長,開花,結果,作為智慧與能力都同樣強大的人類,卻反而做不到如此的堅韌。
他推開房門,幾日不見,她連背影都是如此地瘦弱,像是夏末凋謝的花朵,楚楚不堪,令人生憐。他心疼極了,一顆心瞬間融化,他想,隻要她在自己身邊就夠了,他不強求了,隻要她還是自己的,就好。
她聽到動靜,像受驚的兔子,迅速地從梳妝台前站起來,驚恐地盯著他,一臉防備。
她害怕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她怎麽能夠害怕他呢?
他是她的丈夫啊。
他沉默不語,突然上前抱緊她,抱得那麽緊,那麽用力,仿佛一鬆開,她就會飛走一樣。
她不過是個女人,終究還是抵擋不過他突如其來的霸道和溫柔,她的眼睛濕潤了。
她咬著牙,不讓自己掉一滴眼淚。
他開始輕輕地吻她的頭發,她的脖子,她的臉頰……當他吻到她眼角的鹹意,他停了下來,輕聲說:“明汐,明汐,我們不要再嘔氣了好不好?隻要你好好跟我解釋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就不怪你了。”
他還是不相信她!
她僵住了,羞憤難當,胃裏湧上一股難受的感覺。
她推開他,臉色變得蒼白。
她拒絕他。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她根本就不屑跟他解釋。
他的心瞬間像被什麽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裂開,碎了,血流如注,滿腔的熱情瞬間化為霜凍。“原來,你是這麽的不在乎我!我自作自受!”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她,一步,兩步,三步,往後退,終於,毅然決然地轉身走進茫茫的夜色裏,消融在天地之間。
不是這樣的!她想告訴他,可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一點一點地變得涼。她告訴自己,不疼,真的不疼。可是,為什麽眼角總是濕的?為什麽心裏總是空****的?她總以為,自己早已經麻木了,可當她眼睜睜地著著他無情離開,其實心裏是疼得如此的厲害,像是淩遲,一刀一刀剜下來,放在她麵前的,是她無法承受的哀傷與絕望。
“周暮。”她輕聲念著,淚如雨下,雙手無力地扶著桌角,胃裏翻騰的難受,臉色更如白紙般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