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楊繼盛昭雪的聖旨發布不久,他的侄婿、通政司參議鄒應龍,就張羅著為楊繼盛遷墓建祠。這一天,鄒應龍邀約楊繼盛的在京同榜進士們,一同前去為楊繼盛祠堂奠基。
因為李春芳已是閣老,而我也升任禮部侍郎,公務在身,典禮匆匆告畢,我和李春芳即先行告退。
“倘若元美在就好了。”翰林院侍講學士殷世儋不無遺憾地說,“一定會比這熱鬧得多。”
我沒有理會殷世儋,低頭顧自向轎子走去。邊走,心中不覺替楊繼盛感到惋惜。倘若當年他不是那樣義無反顧拍案而起,何至於此呢?平反昭雪,固然可告慰生者,對楊繼盛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吧?四十歲的年紀就死於非命,自己的才學無以展布,還撇下妻子兒女孤苦伶仃,實在悲慘!還有那個王世貞,才華、名氣都冠奪公卿,可是,不也得乖乖地待在老家,談風論月嗎?
“年兄,有一事,春芳想就商於年兄,可否借年兄一步說話。”李春芳從後麵趕上我,拉了拉我的衣袖說。
“喔?閣老有命,敢不凜遵?”口中如是說,心裏卻我有些驚詫。雖然李春芳是我的同年,又在翰林院同僚數年,但是我們彼此並無深交。李春芳以狀元身份授翰林院修撰,即以擬寫青詞為務,旋即就在西苑當直,在專門為詞臣修造的直房裏,專心精製青詞,由此飛黃騰達,早已貴為閣老。我在內心對他一向鄙夷,所以從不與他接近。他有何事要我參議呢?心裏思忖著,就吩咐轎夫,跟隨著李春芳的轎子,一同到了李春芳的家裏。
“年兄看看這個。”在李春芳的花廳裏,剛剛用了口茶,李春芳便轉身進了書房,拿出一封信,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是王世貞寫來的。匆匆瀏覽了一遍,原來是王世貞想請李春芳轉圜,請求為其父平反的。
幾年前,王世貞父親王忬以灤河戰事失利,詔逮下獄。王世貞當即辭官,與其弟王世懋日在京師,托門說客,求乞於嚴嵩及諸權貴,甚至跪在嚴府門前求情,當時曾轟動京師,仍未能解救乃父性命。嘉靖三十九年十月,王忬被斬,王世貞扶柩歸鄉,從此歸隱不出。雖然仕途坎坷,然則文名卻日盛一日,當下已是無可爭議的文壇領袖了。我原以為,王世貞由此就絕於官場了呢,想不到他依然牽腸掛肚!於是,我又細細讀了一遍,這樣一段話,尤其讓我品味再三:
至於嚴氏所以切齒於先人者有三:其一,乙卯冬仲芳兄且論報,世貞不自揣,托所知為嚴氏解救不遂,已見其嫂代死疏辭戇,少為筆削。就義之後,躬視含殮,經紀其喪。為奸人某某文飾以媚嚴氏。先人聞報,彈指唾罵,亦為所詗。其二,楊某為嚴氏報仇曲殺沈煉,奸罪萬狀,先人以比壤之故,心不能平,間有指斥。渠誤謂青瑣之抨,先人預力,必欲報之而後已。其三,嚴氏與今元老相公方水火,時先人偶辱見收葭莩之末。渠複大疑有所棄就,奸人從中構老不可解。以故練兵一事,於擬票內一則曰大不如前,一則曰一卒不練,所以陰奪先帝之心而中傷先人。
王世貞將其父被殺歸罪於嚴嵩的陷害,而嚴嵩之所以陷害他除了因為王世貞父子對楊繼盛、沈煉被冤殺鳴不平外,還因為嚴嵩、徐階勢同水火時,其父被懷疑棄嚴就徐。不管這些說法是不是事實,王世貞以此立論,說明他還是很有心機的。
“年兄看,該怎樣?”李春芳問。
“居正不在其位,無置喙餘地啊!”我搪塞說。
“年兄總是這樣說!”李春芳有些不悅,但是依然笑著,“你我與元美有同榜之誼,故而就商,願聞高論。”
我不好再敷衍,於是說:“既然當年思質公之被難,乃是前宰陷害;而前宰之所以陷害,也有疑他棄嚴就徐的緣由,那為思質公昭雪,元翁當欣然首肯,石麓年兄再從旁進言,應無幹礙吧?”
“隻是,新鄭……”李春芳話沒有說完,但我已經明白了,他是拿不準高拱會不會同意,難怪要特意我商榷。
“新鄭乃思質公的同年,有同榜之誼,當無幹礙。”我說。
“可是,”李春芳壓低聲音說,“聽元美言,新鄭與思質公雖為同年,平時相待甚薄,彼時思質公被難,元美兄弟也曾向新鄭求情,新鄭竟無動於衷。元美為此感傷極矣!”
“此中情由,今日方可言也。”我為高拱辯解說,“當年新鄭在裕邸,朝野皆以長史目之,關涉嚴氏父子,新鄭恐為裕王招禍,不敢有片言相進,非新鄭薄情,是為裕王計!當年儲位虛懸,暗潮洶湧,裕王驚懼萬端,端賴新鄭周旋,論救嚴氏父子的政敵,必越發堅嚴氏父子為景王謀位之心!對此,元美未必盡知,因此而對新鄭不能體諒,實在對新鄭不公!”
“喔?”李春芳目光茫然,但還是不停地點著頭,笑笑說,“裕邸的事,除了新鄭,抑或還有叔大年兄,他人就無從知其內幕了。”
李春芳的一句話,突然提醒了我,一件大事還沒有辦!我不想再和李春芳盤桓下去,於是便站起身,抱拳說:“一點謬見,供我兄酌之。居正不敢叨擾了。”
“那,這麽說,可以讓元美向朝廷……”李春芳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我佯裝沒有聽到,再次抱了抱拳,快步向外走去。
“老爺回來了?要用午膳嗎?”遊七迎到我,討好地說。
“不許打擾!”我邊說,邊進了書房,展開稿紙,提筆寫下了《請為皇子賜名疏》。
幾年前,裕王和李宮女通,誕下一子,高拱作出了隱匿不報的決斷。如今,裕王已貴為天子,迄今為止,膝下唯一的兒子連名字也沒有,這怎麽能說得過去呢?這個被隱匿的小王子,還是裕王的長子,正宮陳後不育,嫡出已無可能,那麽這個小王子,就是未來的君王;母以子貴,李宮女也應該有一個名分了。照理,請求給皇子賜名和封貴妃之事,以高拱的身分和他與裕王的緣分,本來是最適宜不過的。但是高拱迄今沒有提及此事。
適才,從李春芳的話語裏,我琢磨出王世貞對高拱業已銜怨。突然間,我意識到,高拱是一個隻知道做事不知道收恩的人。哪怕是舉手之勞,他也想不到去做。或許,他自度與當今皇帝情同父子,就萬事大吉,就可以心無旁騖,奉法順流,與民更始了。
但是,我不能學高拱,我要做這件事。作為禮部侍郎、曾經的裕王講官和隱匿小王子一事的知情人,做這件事,除了高拱,就非我莫屬了。不僅請求為皇子賜名,還要請求封李宮女為貴妃。或許,我來辦這件事,在同僚那裏難免會有獻媚之嫌,然則在皇上心目中無疑就成了心腹之臣。兩相權衡,利大於弊。這樣想來,《請為皇子賜名疏》寫起來就格外順手。
《請為皇子賜名疏》呈上去僅僅兩天,徐階派人把我召到了他家裏。
“新君繼位,百事待舉,閣中乏人,老夫思維再三,還是及早延叔大入閣。”徐階語調平靜,沒有絲毫施恩的意味,“況叔大為皇子賜名之請,令皇上、貴妃甚悅,此時舉薦,正是良機,必可得到皇上禦準。”
我心中一陣激動,喜不自禁!不僅為終於能夠入閣拜相而喜,也為自己能夠準確把握機遇而喜。如果我沒有抓住這樣的一個遇合,以我的資曆——畢竟,我從正五品的翰林院學士升任禮部侍郎還僅僅月餘,就晉身內閣,徐階在皇上那裏、在朝廷百官那裏,都是很難說話的。在不露聲色中,我為未來的儲君和他的生母爭取了名分,深獲帝心;作為內閣首輔的徐階也正可利用這個契機,順理成章地把我引入內閣。
但是,我還是抑製住了自己的激動,語調誠懇地說:“師相,學生既無才望,又鮮舊勞,安敢廁身於老成耆舊之間,擔其協讚皇猷、弼成聖化之重?況皇上臨禦之始,正海內觀聽之時;師相承新舊更迭之際,手扶日月,照臨寰宇,聲望正隆,今因引薦學生之故,倘舉措不愜於公論,師相難辭謀私之咎,還請師相三思。”
徐階長歎一聲,意味深長地說:“叔大,為師老矣!”頓了頓,又是一聲長歎,“積陰冥迷,非薄力所能抉;濁流奔放,非寸膠所能澄,徒積年歲,竟無補益,每上懷古人,下計後世,悵然汗流。對食投箸,中夜躍起,每欲振衣奮袦,回我故園。然則,倘此言一出,必觸讒鋒,轉展生謗,也就隱忍初心,勉力支撐了。究竟支撐多久,老夫也心中無數,故若以此論之,延叔大早日入閣,也不妨說,是老夫的私心了。”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真不敢相信,這番話出自這位因發布《嘉靖遺詔》而大獲好評,享有崇高威望,被朝野目為“救時良相”的徐階之口。不過,細想起來,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徐階從不在我麵前提及對當今皇帝的失望,也從不提及與高拱的衝突,我也避免提及這個話題。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這正是徐階悲觀、憤懣的根源所在。致君堯舜上是身為宰輔者的願景,但在徐階看來,他竭力擁護並寄托了無限希望的裕王,一朝登極,又以新的形式扮演著一個昏憒之君的角色,完全辜負了臣民的期許,這使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無能為力之感;而在他一手提攜的同僚中,不安份的高拱又讓他大有束手無策之慨。過去,嚴嵩是眾矢之的,朝野視為奸佞,所以無論以何種方式、何種手段謀之,都是正對邪之爭,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是可以和至交知己敞開心扉的。可如今不同了,高拱是朝野公認的幹才,孜孜然為國效命;又是無可挑剔的廉臣,家徒四壁,甚於寒士,論及勤政、廉政、正直,朝中大臣,無過於高拱者。麵對這樣的對手,徐階能說什麽?即使是對他最信賴的學生,徐階也有苦難言。他隻有長歎,隻有以思返故園來表達他的苦衷。
“喔呀!”我心裏暗自驚叫了一聲,突然明白了,徐階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延攬我入閣,不惟是我的《請為皇子賜名疏》博得了皇室的歡心,給他提供了契機;還因為,徐階和高拱的矛盾在激化中,他迫切需要我進入內閣,施以援手。此時,我沉浸在驚喜中,心中暗暗感歎:“提攜一旦成為提攜者的需求,那就是水到渠成了。”
這個閃念倏忽而過,隨即便是百感交集,湧上心頭。想到我家世寒賤,仕途官場風雲變幻,充滿詭譎陰謀、攻訐傾軋,人情愛憎瞬息萬變,就是因為有了徐階義無反顧的教誨、保護、提攜,才使我立於不敗之地,一步步登上了中樞高位。記得當年初到京城,無依無靠,我曾懇求徐階以子侄視居正,事實表明,徐階待我,遠遠超出了對他的子侄的期許、栽培。知遇之深、期許之殷、托付之重,豈是言語所能表達?於是,我站起身,向徐階鞠躬說:“以學生之淺薄,有辱師相甄陶引拔,致有今日。知遇之恩,重於丘山,學生唯有以身許國家、許知己,鞠躬盡瘁而已,夫複何言!”
徐階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笑容中透出欣慰的神情。
出了徐階的府第,我頗是得意。不僅僅是因為得到了入閣拜相的準確訊息,更重要的是,我突然感覺到,我在官場已經遊刃有餘了!嚴嵩當國,與徐階暗中鬥智角力,我周旋其間,不僅沒有開罪任何一方,反而受到他們一致的賞識、器重;如今高拱與徐階齟牾,他們又都爭相要舉薦我入閣拜相。我不能不為自己處世之道的成功而欣喜。
一個月以後,我入閣的詔書就見諸邸報了。接到諭旨,我讀了又讀,晚上入睡前,躺在床榻上,還一遍一遍默念。短短四十七個字的諭旨,飽含了多少委屈,又蘊含了多少期盼!連我這個一向不動聲色的人,當夜深人靜一次次默念諭旨時,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淚水滴濕了枕頭,但沒有模糊我對諭旨上每一個字的記憶,每字每句,都深深印在腦海中了:
原講官、今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居正,升任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著入內閣,同徐階等辦事,如敕奉行,欽此!
這一天,隆慶年號剛剛使用了一個月零九天!家世寒賤、不滿四十二歲的張居正,未經廷推,就被特旨簡任,入閣拜相了!
接到高拱的手劄,我親自動手,將書房收拾一遍。
公門中人,熬歲度年,功勞苦勞或可不計,所盼者惟開訪升轉耳!故一旦有人升遷,同僚們多半要張羅著請客宴飲,無論內心是酸甜苦辣,但在斛籌交錯中,表達出的皆是慶賀的心情。這似乎已然成為官場的風氣。倘若哪一個人升職,沒有幾次宴飲,那一定會被理解為其新職的取得來路不正,不張羅宴飲無疑於同僚對其無聲的抗議。但是,推升至郎官以上者,大擺宴席以示慶賀的方式就顯得很不莊重了。此時多半是,平日交往不多的官員們到朝房恭賀,而稍有交情者,則到家中誌慶。我入閣的詔書發表後,應酬這樣的慶賀占去了多半的精力。殷正茂從江西任所派人奉送了賀銀三千兩,戚繼光也從江南送來兩千兩賀禮。李幼滋、耿定向和剛剛平反起複的艾穆這幾個同鄉,則一同到我家裏宴飲達旦。待熱熱鬧鬧的勁頭過去,我與新任禮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殷世儋也已辦理了接印儀式,高拱派管家高福送來手劄,說要到我府上表達賀忱。
往日,都是我登門拜訪高拱,此番高拱前來,我擬在自己的書房與他開懷暢飲,所以把書房裏那些《抱樸子》之類的道教典藏,一概收去,而把高拱刻刊的《日進直講》《外製集》和他贈與的他的恩師王廷相等人的著作,都擺放在顯眼的位置。我還特意囑咐長子敬修,帶著弟弟們到後院讀書,不得高聲喧嘩。高拱沒有兒子,三個女兒也先後夭折了,我怕他見到我的六個兒子,會觸到他的痛楚。
剛到了酉時,我便派遊七前去迎接,自己則站在首門外恭候。
掌燈時分,高拱的轎子到了我家的首門。
“中玄兄!”我快步上前,扶住轎杆,親自為高拱掀起了轎簾。
“恭喜叔大!”高拱走出轎廂,抱拳晃動,喜形於色,“恭喜張閣老!”
“豈敢!”我忙還禮,上前拉住高拱的袖袍,徑直走進了書房。
書房內,早已備好了酒菜,甚是豐盛,“何必?”高拱瞪著眼說,還是喜滋滋地坐了首位。
我與高拱已經有許久未曾單獨晤談了。身份變了,朝廷的人事布局也變了,我們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隨意往來,談笑風生,一抒胸臆。所以,在夜深人靜的當兒,我和高拱坐在書房暢飲的場麵,因其不可多得而越發令人珍惜,從而也就使人感到格外的欣喜。
“叔大,吾弟拜相,愚兄不勝欣喜!”高拱滿麵紅光,興奮異常地說,“曾其何時,你我兄弟曾經相期以相業,恍然十餘載,如今……”說著,高拱激動地雙手顫抖,酒杯裏的酒也灑了大半,他猛地把剩餘的酒倒在嘴裏,抹了抹嘴角,“如今我們兄弟足登政府,‘拜相’之願景已達成,所需者,乃開創豐功偉業矣!”
“多謝中玄兄,”我字斟句酌,“弟願追隨元翁與我兄之後,盡力辦差。”
我知道,這句話與當下的氛圍、與高拱所期待的,頗不契合。但是,我和高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敞開心扉無話不談了。我必須有所保留,斟酌詞句。
高拱似乎意識到了我的顧慮,歎口氣說:“叔大,愚兄知道,你是華亭元翁的弟子,叔大有今日之高位,華亭功莫大焉。其實,愚兄之升遷,何嚐不是華亭之援拔?愚兄固然當銘記華亭知遇之恩;然則,大臣乃國家的棟梁,朝廷的器用,倘若說感恩的話,唯一所做的,當是為國家、為朝廷不計個人毀譽得失,承擔責任,貢獻心力,鞠躬盡瘁!”
“弟亦作如是觀,”我接言道,“惟有以身許國家,方是我輩報恩的表示。”
高拱猛喝了盅酒,放下酒盅,緩緩道:“叔大知道,太祖罷丞相,權分六卿,永樂始有內閣之製。比其久者,隆以師保之官,稱輔臣焉。雖無宰相之名,已有宰相之實矣!所謂宰相者,乃天下之樞也。必得心術正、德行純、識見高、力量大、學問充、經練熟者,方可任之。記得多年前,曾和叔大論及相天下者,不能有己。去歲入閣,我的謝恩疏也言,當忘私殉國。這都是出於至誠,發自肺腑。自去歲入閣,不足一載,我還要補充一句,相天下者,輔德輔政,平章四海,必得至誠則可,否則無從談起!”
“中玄兄說的是。”我舉杯敬酒。心裏卻暗思著:高拱登政府以來,固然做到了忘我無己,一心謀國,隻知做事;要做事難免結怨,再不知道收恩,那處境會好嗎?比如高拱主張納科道於京察,別人就說他是挾私報複,即使把心肺**於人,別人也未必相信他的至誠!
“無己、至誠,我抱定此宗旨,”高拱又是一陣歎氣,“然則,以愚兄觀之,華亭元翁對愚兄總以晚輩後生看待,愚兄稍有主張與其政見不和,即視為失禮不敬,讓愚兄如何措手足?”
“弟深能體認我兄的處境,”我半是安慰,半是規勸說,“至於元翁,想來未必對我兄有甚成見,至多有些許誤會,而之所以出現誤會,當緣於窺伺者多方傳致離析,今國家之事,端賴元翁與中玄兄,天下士方冀幸太平功業,庶幾邁於盛唐者,願舍小嫌而存大計。”
高拱苦笑著說:“要說國家之事,倚重於華亭與愚兄,毫不為過。叔大當知之,李石麓者輩,世宗時代乃以‘青詞宰相’聞名,進入隆慶朝,又以‘伴食宰相’自安!此輩安能治國安邦?然則,愚兄入閣,與此公異其趣,卻被視為不安份!當今皇上垂拱而治,政府若再無所事事,朝政如何推進?放眼國中,世廟可說給當今皇上留下一個爛攤子,南倭北虜,邊務不振;國庫空虛,民困已極;吏治不舉,官場貪墨;漕運驛傳亟待整頓……我輩號稱宰輔,麵對危局,何以安枕?可是,華亭元翁心目中,卻隻有兩件事:致君堯舜上;講學正人心!愚兄有所建言,每每被指劾為‘野心’‘專橫’!罷了!還是那句話,無己、至誠,無論別人如何對我,我皆以平常心待之,為國家盡力,毀譽在所不辭。”
“弟感佩之至!”我敷衍說。對高拱的主張,我已不再視為圭臬,甚或引為殷鑒。此刻,我更多的是在暗自思忖著以後的對策。固然,如何善處於徐階和高拱之間讓我感到棘手,可是,倘若不是因為徐階和高拱的矛盾已經發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對我的提拔也斷乎不會如此神速,而且此後在內閣,徐階和高拱不能相容,勢必都會爭取我的支持,那麽我在內閣的分量自然就會加重。如此看來,徐階和高拱的矛盾,倒是我的機會。想到這裏,我一改矜持,義形於色,說:“中玄兄所擺,乃堂堂之陣、正正之旗,自當勇往直前!弟追隨我兄之願,今得以實現,自當鼎力相助,開創隆慶新政之局!”
說這些話時,我腦海裏,卻是晃動著高拱和徐階爭執的場景。我知道,高拱如果真的以天下為己任,勇往直前,那麽,他和徐階的衝突,就會愈演愈烈。
真正的考驗到了!我暗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