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大嘴!猴子!”我趴在地上大吼起來,沒有人應我。我喘著粗氣費勁地爬起來,胡亂拍了幾下衣服,豆大的汗珠如水般淌下,弄得我的眼睛刺痛,模糊不清,我舉起袖口,把汗水擦掉,轉過身,發現自己距麵包車已經有五、六百米開外。
“猴子!”“大嘴!”我又叫了幾聲,四下裏靜悄悄的,剛才還狂風大作的天氣不知在何時就平靜了下來,風像猝死了,一絲都沒有。厚重的雲層已消散了大半,月光透過稀薄的黑雲灑落下來,我發現自己跑進了一片荒地,四周長滿了高及膝蓋的野草。
我挪動了幾步,野草摩擦著我的褲腿,發出沙沙的聲響,我抬眼四望,右手方的不遠處有幾盞燈火在閃耀,大嘴和猴子就是往這個方向去的。我轉頭看了看車,猶豫著是該回車去看看還是去亮燈的地方,我擔心我一走開,他倆就已經回來,可剛才發生的事情又讓我實在沒勇氣再靠近麵包車半步,考慮了會,我舔了舔幹巴的嘴唇,向那幾盞燈火走去。
奇怪,那亮燈的地方看起來不遠,可我走了半天,距離看起來還是和之前一樣。我停下腳步,回頭向麵包車看去,我已經離車子很遠了,車燈還能看見,隻是小得可憐,就算現在大嘴他們已經回來,我也看不清。我又躊躇了,看看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燈火,我真不知道該回頭還是繼續向前。
嚓,嚓,前方的草叢裏有東西在窸窣,我嚇得渾身一抖,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我繃著身子悄悄地蹲下,摸起一塊石頭朝那邊打去,隻聽嘩地一聲,一隻黑影從草叢中跳了起來,飛快地竄了出去。應該是隻野兔。我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決定返回。過這麽久了,大嘴他們應該回來了。我不敢想如果他們還沒回來我該怎麽辦,我已經六神無主,幾近崩潰。
就在我抬腳將走的時候,一件叫我至今回想仍心驚肉跳的事情發生了:有人在我後肩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刹那間我覺得身體像一部鏽死的機器,全身毛孔在瞬間張開又關閉,與此同時,一聲微微的歎息在我耳邊響起,一隻冰涼異常的手從旁邊猛地探出,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呀啊——!我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我的眼睛像在瞬間失明,一片漆黑,我捏起右拳,使盡全身力氣向身旁砸去。砰!我感到這一拳打到一個軟中帶硬的物體上,震得我的手腕幾乎脫臼。
吱——我依稀聽到一聲刺耳的刹車聲,隨即感覺身體似乎騰起,向旁邊拋出,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感覺狠狠地撞到了一個東西,一陣劇痛頓時由右手腕處傳出。
“凡子,凡子,醒醒……”
是猴子!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居然躺在麵包車的後座上,猴子和大嘴正趴在前座靠背上,滿臉緊張地看著我。
“這——我——”我掙紮著想坐起來,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我感覺自己前額上好像貼著張紙,還有點痛,正想伸手去拿。
“哎,別動,別動。”大嘴趕緊阻止我的動作。
“哎呀,終於醒了,嚇死我們了。”猴子在一旁如釋重負。
我懵了,睜大眼睛瞪著猴子和大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喂,凡子!”猴子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嗯。”我應了聲。
“你還好吧?你看看,這是幾?”大嘴伸出三個手指在我眼前,我抬起右手把他打開。
“哎喲!”手腕上一陣鑽心的痛讓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哎呀,別動別動,早知道我就坐後麵扶著你,大嘴你刹車刹這麽急做什麽,肯定是手撐到椅背的時候弄壞了,不知道骨頭有沒斷,凡子,你伸手給我看看。”猴子劈裏啪啦的說了一堆,讓我雲裏霧裏。
我喃喃地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大嘴和猴子對視了一眼,笑道:“沒傻。”
我納悶極了:“怎麽回事?你們不是去找電話打了麽?什麽時候回來的?輪胎換上了?我出了什麽事?怎麽莫名其妙就回車上了?現在到哪了……”
我一連串的問題把猴子和大嘴問得麵麵相覷,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猴子才試探著問我:“凡子,你做夢了吧?”
“做夢?”我猛然間有了莊周夢蝶的感覺,不知現在是夢剛才是醒,還是剛才是夢現在是醒。
“哎,別動,你還是躺著,就快到家了,回頭送你去醫院看下,大嘴,趕緊開車。”猴子見我又想坐起來,趕緊勸我躺下。
大嘴重新坐回座位,把車發動。我搖搖頭說沒事,覺得有點暈,就半靠著車門坐了起來,一張餐巾紙從我額頭飄了下來,我拿起一看,上麵居然沾著大片鮮紅的血跡,把餐巾紙浸透了大半。
“這個?”我舉起餐巾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哎呀,叫你別動,我看看。”猴子從前麵跨過來,湊到我跟前看了會,說:“嗯,還好,不出血了,你感覺怎麽樣?”
“我感覺頭有點暈,有點痛,手也痛。”我抬起頭摸了摸額頭,感到一陣觸痛。
“哎,別動。”猴子此時像個周到的保姆,他說:“痛是的正常的,那麽粗根樹枝砸到你腦袋上,不痛才怪,剛才嚇死我們了,操,以為你要掛了咧。”
大嘴微微扭了下頭,對猴子罵道:“操,你怎麽這麽烏鴉嘴哩,凡子,你忍會,到鎮上就送你去醫院,你也真他媽倒黴,我們三個人站在一起,那樹枝偏偏隻打到了你。”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輪胎爆了嗎?你們不是去找電話了麽?”我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我就被樹枝砸腦袋了?我不是去找他們了嗎?還有那隻手,想到這,我渾身一寒,忍不住地發起抖來。
“你冷啊?等等,我衣服給你蓋上。”猴子說著趕緊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不是,猴子,你快告訴我,那個,到底怎麽回事?”我迫切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是這樣的。”猴子說著從口袋裏掏出煙,遞給我,我搖搖頭說不要,猴子見我不抽,把煙塞回口袋,然後告訴了我事情發生的經過。
當時右前輪的確是爆掉了,我們在換胎時,風突然劇烈起來,一根碗口粗的樹枝被風刮斷,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腦袋上。
“當時你就暈了,栽在地上,血嘩啦一下就流了下來。”猴子用手比劃著,表示那根砸我的樹枝是多麽的粗大,接著他又說:“我操,當時把我和大嘴嚇得,趕緊把你抬上車,給你擦血就擦掉半包餐巾紙,又不知道附近哪有醫院,就想著趕快回鎮上送你去醫院,然後你就突然叫了起來,再然後你就應該知道了吧。”
“我被樹枝砸了?那車胎你們是怎麽換上的?不是換不上嗎?你們還去找電話來著,我在這守車啊?”我還是迷糊不解。
猴子眨眨眼,說:“車胎就這麽換上的啊,誰說換不上?哦——”猴子恍然大悟,指著我說:“凡子,你肯定做夢了,被砸暈了做惡夢哩,說說,你做了些什麽鬼夢啊?”
“鬼夢。”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說:“的確是鬼夢。”
我把剛才的經曆對猴子和大嘴詳細地說了一遍,聽得他倆大氣不敢出,在我說到那隻冰涼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時,大嘴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猴子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甩了下頭說:“真他媽的,我聽著都發寒,跟真的一樣。”
我迷惑得要命,怎麽會是夢呢?一切都太真切了,比夢見紅衣女那會更讓我感覺真實,這完全就是一場真真切切的經曆嘛,一切都銜接的那麽自然,一點都沒有以往夢裏的那些不合邏輯。
我開始在腦袋裏迅速進行再次梳理:車開著開著,爆胎了,我們換胎換不上,招手那些車都不停,他們去找電話求助,我在車外來回走動,風好大,我跑進車裏,打開音樂……
“大嘴,把音樂打開!”想到這,我想聽聽音響裏麵的磁帶是什麽。
“哦,好。”大嘴應道,一邊把音響開關擰開。“妹妹等等我,哥哥……”
“我操!這什麽歌,大嘴你品味不俗啊,哈哈……”猴子大笑起來,大嘴聽到也忍不住笑了出聲,他說:“操,是張所(殯儀館所長)上次放進去的。”
我卻怔住了,我笑不出,這分明是我當時換來換去最後又換進去的那盒磁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甚至開始懷疑在剛才是否發生了時空錯位。
“喂,凡子,想什麽呢?沒事吧你?”猴子見我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輕輕推了推我。
“啊,沒事,我就覺得奇怪,太真實了剛才。”看著眼前的猴子和大嘴,我又覺得磁帶的事應該隻是個巧合,額頭又隱隱傳來一陣刺痛,我忍不住伸手去摸。
“哎哎,別動,口子還蠻大的,回頭去醫院搞下。”猴子停了下,說:“做惡夢是正常的,我做那惡夢時也覺得不像在做夢,尤其你又被砸了腦袋,砸懵了,哦喲,你不會腦震**了吧……”猴子喋喋不休。
“操,你不會安靜點麽!?”大嘴罵道。
“好,行行,我不說了,凡子你休息下,馬上就到了。”猴子說著又跨到了副駕位上,點起了煙。
回到鎮上,大嘴和猴子把我送到醫院,值班醫生給我處理了下傷口,縫了幾針,說問題應該不大,但最好留院觀察一個晚上,明天沒什麽問題就可以出院,至於我的右手,那更沒事,隻是扭傷了手腕,擦點紅花油貼塊壯骨膏就行。大嘴和猴子商量了下,決定讓猴子留下來陪我,大嘴明天一大早要去單位轉轉,指不定有業務。
第二天,我感覺好多了,頭已經不暈,傷口也不太痛,隻是渾身酸疼,像跑了五千米。醫生囑咐了我幾句,讓我回去休息幾天,每天來換個藥,大概一周後就可以拆線。
猴子把我送回房間,又去單位幫我請幾天病假,就急匆匆地趕去上班了。白天我以為大嘴會來,可直到中午也沒見他現身,到是猴子帶著幾個朋友提著一些水果跑了過來。
“兄弟們聽說你受傷了,特意趕來慰問慰問。”猴子把水果放到桌上,樂嗬嗬地說。
幾個人擠在屋子裏聊了會天,他們聽說我昨晚的經曆後,都嚇得不輕,末了一個朋友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個惡夢,沒事,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回頭好了喝酒去。”猴子說下午單位沒什麽事,就不走了,留下來陪我。我問猴子大嘴哪去了,猴子說不知道,估計有業務了吧,管他哩,他沒事了自然會過來。
臨近晚飯時大嘴才現了身,說是殯儀館昨天下午就接到個業務,可大嘴去執行遣送任務了,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