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的精神狀態愈漸好轉。
而程悠悠的情況卻不容樂觀,李瀚找到了全國最好的醫院,會診之後決定為程悠悠做手術進一步治療。程悠悠困難的家庭根本無法拿出手術費用,李瀚父母雖不反對他把程悠悠接回家照顧,卻不可能再給她付這麽大一筆費用。
楚楚和竺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可離手術和術後護理所需的費用還差一大截。可程悠悠不能再拖下去了,手術迫在眉睫。
一切如同一團亂麻,攪得竺暖心緒難平。
竺暖焦慮地對著早餐食不下咽,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桌邊的淺色錦盒上。
她拿起來輕緩地打開,那顆藍鑽在錦盒中璀璨閃耀。在經曆了無數次內心掙紮之後,她輕歎了口氣,再不猶豫,拿起盒子裝進背包,匆匆出了家門。
本市最大的一家典當行裏——
“陸總,有位小姐拿著一顆鑽石來典當。這顆鑽石品相非凡,與她要求的典當金額極為不匹配,我不敢擅自決定,拿來給您過目。”
陸沛嵐抬起眼睫,掃過下屬手上的那抹光芒,神色一變。這顆獨一無二的藍鑽,可不是顧世弈送給竺暖的那顆嗎?
看向大堂的監控,果然那抹纖細身影靜立其中,陸沛嵐心中升起一股鄙夷:“她要多少錢?”
“那位小姐典當二十萬,並再三囑咐我們不要售出,她會盡快來贖回。”
“二十萬?”陸沛嵐嘴角的嘲諷更甚,幾乎想放聲大笑。
這顆世間罕見的純淨藍鑽價值連城,以二十萬的價格拿來典當,陸沛嵐覺得竺暖真是自己見過的最傻的人了。
“行,就給她二十萬,把她打發了吧。”
竺暖剛走,陸沛嵐就去了顧氏集團。
把錦盒置於顧世弈麵前,陸沛嵐亭立淺笑:“世弈,你的竺暖,剛才到我的典當行用你送她的藍鑽,典當—— 二十萬。”
顧世弈眼神微涼,嘴唇緊抿成線,沉默地移目看向那顆鑽石。
“世弈,”陸沛嵐刻意放柔的聲音牽出絲絲諷刺,“你對她視若珍寶,把這條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藍鑽送給她,而她卻轉手賣掉,甚至還背著你天天跟別的男人混在一起,這種水性……”
陸沛嵐嘴裏“水性楊花”幾個字還沒說完,顧世弈豁然抬首望向她,目光像深潭寒水,並未說一個字,卻讓她未完的話霎時被驚斷。
“世弈,”陸沛嵐緩頓了幾秒鍾,言語斷續,“我隻是—— 想讓你看清。”
顧世弈把手中的文件摔在桌上,目光沉落:“出去。”
另一邊,籌到錢的竺暖馬不停蹄地回到家。
“楚楚!”竺暖回到家,邊換鞋邊說著,“這個卡裏有二十萬,前期的手術費和護理費應該都夠了,我們現在可以聯係醫院給悠悠動手術了。”
楚楚並沒有接過她遞過來的銀行卡,怪異地看著她:“顧世弈剛送來了一張卡,用來給悠悠治療,他沒跟你說?”
竺暖驚滯:“他人呢?”
“在那邊打電話。”楚楚指了指陽台,轉身出了門,“你們聊,我去看看悠悠。”
顧世弈打完電話,回首便捕捉到竺暖凝視他的目光。一廳之隔的竺暖卻在與他目光相撞時生生別開腦袋:“我們已經想辦法給悠悠籌到了手術費。”
“怎麽籌到的?”顧世弈目光沉沉地鎖住她,話聲擲地冰寒,“竺暖,我再跟你說一遍,這顆鑽石被我刻上了你的名字,你是扔不掉的。”
竺暖看到藍鑽項鏈重新出現在顧世弈手中時有一刹的驚喜,物歸原主了,真好。她其實也很擔心,害怕等她籌好資金去贖回它的時候,它已經被售出。
“之前我不了解程悠悠的情況,如果你是因為這個要與我分手……”
竺暖搖搖頭打斷顧世弈:“跟悠悠沒關係。”
“因為司靖塵?”
“我跟司靖塵早已恩怨兩清。”
顧世弈微微蹙眉不再言語,凝神望著她,她眼中的掙紮與痛楚被他悉數收入目中。他伸手,想撫上她眉睫,她卻如觸電般驚惶地後退,躲閃著他的親近,然後轉身至樓梯口飛奔而下。
顧世弈心口窒悶至極,他尤其痛恨竺暖一次又一次地跑開。他把目光移至窗外,幾乎覺得連呼吸都困難,就像有什麽他抓不住的東西,飄離他萬水千山的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起,顧世弈無心接聽,任由鈴聲響著,然後停止。
停頓了幾秒鍾後,鈴聲複而響起,他不耐煩地拿出手機掃了一眼,卻指間倏忽一動,迅速滑開。
“世弈。”
竺暖的聲音低怯嘶啞,像是剛剛大哭過一場。顧世弈驀然心痛,眉心皺起。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我想……找你聊聊。”
“好。”顧世弈抓起車鑰匙,迅速出門,“你現在在哪兒?”
竺暖站在小區裏繁盛的梧桐樹下,眼圈紅腫,看顧世弈遙遙走來,在她麵前站定,還是那副美好的模樣。她看著他,啟唇緩語:“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天真美好,美好到讓我誤以為,我們適合長久地在一起。”
跟他在一起的八個月,她如此周全地被他照顧寵愛著,不用去擔心早起遲到、客戶責罵、同事糾紛,也不會遭受到外界的傷害,不用處理世交中的紛亂。
以至於,一遇到陸沛嵐,她便失了所有心神。
她要與顧世弈分手確實因陸沛嵐威脅所起,可細想後卻驚覺,陸沛嵐的話並非全無道理。竺暖相信,隻要她把陸沛嵐所為告訴顧世弈,他一定能處理得比她好,隻是現在—— 她不能也不再願意一輩子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我從未遇見過像你一樣對我好的人,你對我太好,好到我怕我這一生還沒想好要過什麽樣的生活,還沒為自己的夢想付諸過努力,就已經迷失在你為我營造的美好夢境中。”
她不害怕做一輩子的夢,害怕的是夢境戛然斷裂後的無邊黑暗,她不確信,如果自己再經曆一次,還能不能像上次那樣收拾心情,重新啟航。
之前受過的傷害那麽深地隱藏在潛意識中,以至於愛情再次降臨的時候,讓她覺得如夢一場,讓她最擅長的不再是勇往直前,而是怯懦退縮。
“所以,世弈—— ”
顧世弈眼角微微跳動,心口冗長的疼痛變得尖銳而無法抑製。
“我等你。”顧世弈搶在她之前開口,“你想要成長,我給你時間,你想要探尋世界,我給你空間。我等你,等你看完、走遍、感受夠這個世界,再回來我身邊。”
他不畏孤獨,他隻怕她的那句分手真的成為事實,他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再把她找回。
竺暖怔然:“為什麽不願放手?”
她拚命忍住眼睛裏噴湧而出的淚水,生怕自己在下一秒撲入他的懷裏。
“你知道嗎……”隔著疊疊樹影,顧世弈久久地望著她,“我這一生最好的回憶就是在波恩的櫻花樹下,我吻了你,你踮起腳回應了我。”
很多事情是無法說清楚的,就像為什麽鳥能飛在空中,而花卻隻能生長在地上;就像有些人明明不在你的世界,卻隻需一眼,就能讓你銘記一生。
顧世弈又想起初見她的那個深秋,那天天高雲淡,她的笑容是那麽清透動人。
讓他,一見難忘。
眼淚終於洶湧而下,竺暖無法自持地轉身,一步一步地遠離梧桐樹下凝視著她的那個人,這一刻,她無比厭惡著自己的懦弱,無比痛恨著,為什麽這麽美好的感情她卻隻能把它留在淺嚐輒止上。
“小暖—— ”
顧世弈的聲音遙遙傳來,卻似用盡全身的力氣:
“別走太遠……記得回來。”
竺暖直直地往前走,卻是悲慟到不能自已。
她不知道,還有沒有路,能讓她回去。
竺暖很快找好了工作。
被全國排名第一的證券公司諾安證券錄取,持有CFA的竺暖其實可以直接進投資顧問部做研發工作,但她還是選擇了市場部。
因為她需要快速成長。
實習期考核要求是在公司不提供任何渠道和資源的情況下,三個月完成一定量的股票托管資產,即可轉正。
這對於有期貨公司工作經驗的竺暖來說很容易,做期貨的客戶大多都會涉及股票,她實現了半個月時間完成客戶轉化的目標,快速轉正。
轉正後,公司為竺暖提供了銀行渠道,讓她作為銀行的三方駐點人員,在替銀行給客戶辦理業務的同時尋找股票客戶。
這天,竺暖在銀行大廳站了一天,沒開口說一句話。
觀察了一天的竺暖發現這種方式對她來說效率太低,她必須有目標性,她沒時間像別人一樣散沙般地開發客戶,她的目標是高淨值客戶。
於是,她直接敲響了銀行行長辦公室的門。
一番交談,竺暖拿到了網點流失的大客戶名單,與銀行達成協議。銀行提供客戶信息,她重新幫銀行把客戶找回,從而在這些大客戶中尋找風投客戶。
竺暖一邊白天約見客戶,一邊晚上研究大盤,並擬好第二天與客戶交談的內容。
這種特立獨行的獲客渠道效果顯著,足夠努力和專業的她很快實現了客戶的裂變,名下托管的資產呈指數化增長。
在諾安證券裏,這幾乎是史無前例的優秀。
隻有竺暖自己知道,她承擔了多大的壓力。幾乎每天醒來,她都在逼自己,不能有一絲的鬆懈。
五個月後,因業績尤為突出,竺暖被調到了機構部。
這相當於為她開啟了一個新的征程,更高的台階,更為廣闊的前景。
當然,剛進機構部的竺暖無法接觸到核心業務,剛開始隻是做一些整理資料、接打電話的基礎工作。
“竺暖,真有你的!”機構部的尤總激動萬分地從辦公室走到竺暖的工位上,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就在剛才,尤總接到了一博投資負責人的電話,他們願意和諾安證券合作推出一款私募產品。
而一博投資,幾乎是投資界的神話。
在熟練運用期權期貨等金融衍生品對衝風險、保證本金安全的前提下,能精準選擇有爆發性的股票,收益率高居全國私募榜首持久不下。由一博投資發行的私募,個人投資者門檻都已由100萬提高到了500萬,可這不僅沒有澆滅投資者的熱情,反而吸引了更多的高淨值客戶。
不需要主動、不需要營銷,一旦發售產品立刻就會被一搶而空。所以哪家券商能取得與一博投資合作的機會,一定會毫無意外地名利雙收。
“一博投資那邊都跟我說了,”尤總深呼吸了一口氣,略微緩解內心的激動,“是因為竺暖你的努力他們才願意跟我們合作,他們希望以後你來負責這個項目,而且希望明天由你代表諾安證券去一博投資聊具體的合作細節。”
一博投資?我做什麽努力了?
竺暖有些蒙,飛快在腦袋裏過了一遍自己最近的工作內容,她有些不明所以,她什麽時候聯係過一博投資了?
尤總自顧興奮:“大家都應該向你學習啊竺暖,如果都像你一樣的話,那我們很快能被評為AAA級券商了。”
“尤總,我沒有……”
“好了,別謙虛了,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
“尤總,我……”
“趕快去準備吧,不懂的來問我,明天一定要把最專業的姿態展現給一博私募。”
倫敦市中心寫字樓。
顧世弈看著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動起的名字,如置夢中。
這個在他腦海裏回旋了無數次的名字,這個每天叨念在心底的名字,乍然出現,讓他突生一種近鄉情怯的不適感。
良久,他才緩緩接起:“小暖……”
“你好,顧先生。”
顧世弈的心口仿佛有什麽鈍痛的東西狠狠敲過,她是這樣疏離。
竺暖接著說:“一博投資跟你有關係嗎?”
一博投資?顧世弈淡淡地皺起眉頭,心頭泛起疑問,聲音卻是低低沉沉:“沒有。”
“那不好意思打擾了。”竺暖稍稍停頓了一下,“再見。”
“等一下!”
電話那端隻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顧世弈握緊手機,看著屏幕由亮轉暗,移過眼神把它扔進了沙發。他轉身看向窗外,頎長身影靜立於城市璀璨之巔,卻寂寞如斯。
他揉了揉眉心,卻沒有揉開眉間的那片寥落。
也隻有竺暖,兩句話便攪得他心神不寧,一舉一動都能控製他的呼吸。
“林澤。”顧世弈叫來了特助,“幫我訂最近一班回國的機票,順便查一下一博投資。”
竺暖放下電話,陽光透過玻璃掃過她皎潔的臉頰,把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映得一片晶瑩。
撥通這個電話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她幾乎是逃一樣,把電話掛掉。但是還好,這件事與他無關。
竺暖連夜準備好所有材料,提早趕到一博投資。初次接觸機構業務的她略微忐忑地等在會議室,上午九點,一博投資的負責人如約而至。
“司靖塵?”見到來人,竺暖呆立當場。
司靖塵嘴角隱然含笑,在竺暖對麵坐了下來:“上大學的時候陪你上過幾節證券投資課,喜歡上了風險投資,便開始自己操盤。沒想到,比本專業做得還好。”
竺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個人已是半年多未見,不承想再次相見竟是因為工作的契機。
清透的陽光落在竺暖臉上,掃過她略微低著的長睫,司靖塵望著她,有一刹那的恍惚。
竺暖突然問:“一博投資是你什麽時候創辦的?”
“你大三的時候。”
她啞然,不由得感歎自己的初戀是多麽失敗,當年兩人竟然疏離到她連他最初建立的工作室是做什麽的都一無所知。
初見到司靖塵時的震驚逐漸褪去,竺暖歎然:“你真是‘雪中送炭’,我剛進機構部急需做出成績。”
司靖塵微涼雙眸深處淺淺浮出一絲溫色,半晌後,他望著她道:“竺暖,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竺暖看著眼前的司靖塵,這個代表著她整個青春的司靖塵,這個驕傲如斯才華卓然的司靖塵,這個情路同樣坎坷輾轉的司靖塵。
真是浮生若夢啊。
她悵然道:“我們之間的那些舊時恩怨就不用再提了,隻希望你今後所有的深情都不會被辜負。”
司靖塵靜默一會兒,忽而笑了,笑意極淺,絲毫無法遮掩眸底的清冷。他不欲再聊這個話題,緩緩向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商量完合作的各項事宜,司靖塵把竺暖送至公司樓下,黑曜石般的瞳仁長久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
他願她以後的深情都不會被辜負,可是時過境遷,她卻不再是願意做那個不被他辜負的人了。
北臨的深秋,竺暖獨自逆光沿著路邊緩緩前行,見過司靖塵的她,這一刻眼前卻不自覺地浮現了另一張燦若繁星的臉。
竺暖終於放下心中給自己設定的枷鎖,終於不再抗拒那磅礴而至的想念。
顧世弈,好遺憾沒有和你一起去看接下來的風景。
回公司的路上,竺暖竟不知不覺走至顧氏大樓下,五個月沒有再聯係的顧世弈無端撞入她眼中。陽光如碎金般落滿他全身,他就剛剛好地站在那裏望著她微笑,眼睛深處如綻煙花。
這一瞬,竺暖以為是自己因為過度的思念而產生了幻覺。
在人來人往的梧桐樹下,顧世弈一把抱住她。
她瘦了,頭發長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讓他覺得,上次見到她仿佛是在上個世紀,此時再見卻依然讓他心動如斯。
積聚已久的思念讓他的擁抱很緊,不留給她一絲掙紮的餘地:“小暖,我想給你成長的時間,可是我等不下去了。”
他放任她去自由發展,換來的卻是她越來越遠的疏離。
竺暖眼圈發紅,仿若貪戀著溫暖般在他懷裏一動不動,而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刺人:“別來找我了,讓我忘了你吧。”
這幾個月,她摒棄一切雜念努力工作、快速提升,接觸了無數客戶才終於明了,她最初的想法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終其一生的努力,也無法趕得上他的十分之一。
經曆,總會逼著人去成長。而成長,總會讓人看到不切實際的自己。
顧世弈放開她,他心間的蒼涼如霧般散開,卻是在笑:“竺暖,你是不是忘了,我從來沒有答應過與你分手。你憑什麽忘了我?誰允許你忘了我?”
竺暖掙開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步,眼前濃霧散開,她看不清他的樣子,那一步的距離卻像是永遠也跨越不了的鴻溝,砸落的淚水亦如她碎裂的心:“我努力過的,終於還是決定向現實妥協了。”
“竺暖,你給我聽好。”在她轉身的瞬間,顧世弈擲地冰寒的聲音響起,“我不管你是怯懦退縮,還是對司靖塵舊情未了,我顧世弈終此一生,就算竭盡全力,也一定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逃離。”
她隻能是他的,他這一生都沒打算放過她。
竺暖的臉上霎時血色盡褪,白至透明,她沒有回首看向他。他站在熙攘的長街中央,眉目堅定,卻依然煢煢孑立。
她的眼淚越發洶湧,真的,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新一季度的私募淨值排行榜出來,一博投資的財務樊康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喜不自勝。
“老大,這半年我們發行的私募產品,淨值又是不斷地創新高。”
司靖塵笑:“辛苦大家了,這次的季度獎金多發一些。”
車子路過銀行,樊康靈機一動:“我們的獎金發現金怎麽樣?這視覺衝擊力度,是不是更能激勵大家奮勇向前?”
司靖塵側首看他一眼,不置可否:“隨你。”
樊康自顧興奮:“老大,你在車裏等著我,我去對麵銀行取現金。”
“我跟諾安證券約的十點去看路演的準備情況,你快一點。”
樊康驚訝,轉身下車自顧嘀咕:“平時發產品路演都沒見去過,這次怎麽前期準備都這麽上心?”
坐在車中的司靖塵掃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拿出手機切換至與竺暖的聊天頁麵正欲告知她可能要晚到一會兒,卻收到了她的消息:“我在公司樓下處理點兒糾紛,晚點兒到會議室。”
司靖塵指尖頓了頓,微蹙起眉心。
“咦,怎麽先跑了?”提著一包現金從銀行出來的樊康遙遙地看著司靖塵駕車而去,撓了撓腦袋,喃喃自語,“獎金直接發成遝的現金是庸俗了點兒,可也不至於嫌棄到這種程度吧?”遂而抱緊手中提包,攔了一輛出租車,緊跟而上。
司靖塵到了竺暖公司附近,停好車,涼眸掃去,見不遠處一個奔馳車主正對著竺暖囂張嗤笑:“你是不是眼瞎?一破自行車都騎不好,知不知道我這車值多少錢?我給你說不賠我一萬別想走!”
竺暖啞然:“明明是你撞上我的共享單車,你這是訛人。”
“你說誰訛人?”那人伸出手幾乎戳到竺暖臉上,氣勢凶狠,“我可警告你……”
司靖塵瞥見樊康從前麵的出租車上下來,疾步走至他身旁,奪過他手中提包一把撕開拉鏈,拿起一遝現金毫不客氣地向那個奔馳車主扔過去,直接砸斷他粗暴的言語。司靖塵怒火衝天,接二連三地拿起一遝遝現金洶湧砸去:“開個奔馳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了是嗎?這些都給你,過來撿!”
奔馳車主明顯受到了驚嚇,躲避不及被現金砸得步步後退,囂張氣焰盡褪,臉色千變萬化,無法辨別眼前究竟是什麽狀況,目光流連在地麵成遝的鈔票和司靖塵盛怒的麵容之間,最後也隻得虛張聲勢地低聲罵了句“神經病”,急忙上了車加油門快速離開。
竺暖亦是瞠目結舌,反應過來後趕忙去拉住司靖塵。
司靖塵微紅了眼眶:“我一想到我曾經也是把這千萬倍的委屈強加到你身上的人,我都恨死我自己。”
竺暖有些愕然,隨即輕聲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
司靖塵猛然轉身走至一旁,靜立於樹下,沉默了很久,眸光才漸回清冷,又恢複了那個疏離冷靜的模樣:“上樓吧。”
竺暖看了一眼振動的手機:“稍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那邊聲音似笑非笑,聽不出來是誰:“竺暖,聽說,你昨天又和顧世弈見麵了?你不害怕你身邊……”
“放心,”竺暖淡淡打斷說話的人,“告訴陸沛嵐,我不會再和顧世弈有什麽牽連了。”
不會再有這份妄念了。
轉身,卻看見司靖塵微蹙眉心盯著她,隨即他低頭掃過她手機上的那串號碼,漆黑瞳仁複雜難測。
竺暖笑笑:“走吧。”
樊康拾完滿地現金追了上來,拿胳膊撞撞司靖塵,一臉看熱鬧的興奮:“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氣勢磅礴的一麵,我取現金的提議是不是同時滿足了你‘一擲千金’和‘英雄救美’兩個夢想?”
司靖塵卻默然,半晌,收回不知遊離在何處的思緒,緩慢道:“我需要查一個號碼,以及一個人的社交關係。”
另一端,顧氏集團內。
“顧總,下周全國十大傑出金融貢獻人物頒獎儀式邀請您去頒獎。”
顧世弈翻看手中的文件,沒有抬頭:“以後這種邀約直接拒絕。”
“這次……”林澤有些遲疑,“您的頒獎對象是一博投資的司靖塵。”
動作停止,顧世弈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好。”他合住文件,極簡的金屬質袖扣撞在大理石桌麵上發出突兀的聲響,“告訴主辦方,我會準時參加。”
當主辦方的策劃經理得知顧世弈應允參會的消息時,瞬間收回準備給其他人選打電話的手,愕然地看著同事:“你確定?”
“我已再三確認過了。顧氏集團總裁特助已收下邀請函,明確表示顧總一定會出席。”
策劃經理大喜過望,喊來助理:“快,再去申請一筆布場經費,重新布場,通知各大媒體及直播平台,這可是顧世弈首次受邀出席頒獎典禮啊!把準備發給讚助商的廣告費用報價,在原有的基礎上翻三倍,不不不—— 至少要翻五倍!”
頒獎典禮因顧世弈的參與被布置得格外高端,各大公司的高層雲集,各大媒體早早地都來到了會場翹首以盼。
很少露麵的顧氏集團掌門人,竟然會來參加這種直播的頒獎典禮,聽起來怎麽都有些不可思議。難道顧氏集團有意大舉涉及金融行業?抑或準備改變低調的行事模式,以自身來建立品牌形象?還是說,隻是隨口答應而並不會出席?
大家津津有味地討論著,猜測不一。
而電梯裏此刻的冷凝卻與會場上的空前盛況形成鮮明的對比,顧世弈與司靖塵竟然在電梯裏碰在了一起。
顧世弈盯著司靖塵,輕淡一笑:“有興趣合作嗎?發行一支期貨類的私募基金。”
“沒有。”司靖塵直接回絕,睫毛在眼瞼處映出扇形的陰影,掩住清冷的眸光。
“叮”的一聲。
電梯很快到達,司靖塵率先走出去。
顧世弈的聲音驀然拔高:“為什麽又來找她?”
“因為我後悔了。”司靖塵側過臉看向他,眼神清冷到透明,“你在擔心?”
“是,我擔心,擔心你會再次傷害她。”
司靖塵臉色淡了幾分:“我和竺暖—— 也曾有過好時光。”
這些天,司靖塵不止一次地夢見那個鮮明生動的竺暖,在瀲灩的流光裏明媚地向他微笑。在過往的那些好時光裏,他早就不知不覺愛上了她,隻是一直抗拒著不肯承認而已。
司靖塵挑釁的態度,讓顧世弈覺得,此時仿佛有誰用纏滿荊棘的手,狠狠地在他的心髒上捏了一把。他用冷笑極力壓抑著心痛,低聲道:“動不動‘雷鳴電閃’的日子也叫好時光?我警告你,再敢傷害她分毫,我讓你百倍奉還。”
聞言,司靖塵頓了頓,緩緩收回目光,轉身一言不發地走進會場。
舉辦方沒有想到,從不參加任何頒獎典禮的顧世弈會真的出席,也沒想到聲名鵲起的司靖塵是如此氣質卓然。
當他們一前一後入場時,主持人興奮地用盡各種華麗辭藻來介紹他們,幾乎引爆了全場的氣氛。聚光燈長久地停留在兩個人的座位上,一個如詩如畫,一個如星辰般耀眼。
而會議所有的流程都似變成了陪襯,大家都翹首以盼著最後的頒獎典禮。二人同台,那簡直是無法想象的驚豔。
終於,會議進行到最後壓軸的頒獎,顧世弈在被主持人渲染得無比熱烈的氣氛下走上台。銀質的落地話筒前,一束光打在頒獎台上,司靖塵靜靜地站在台上等待頒獎,神色冷淡,氣質清遠。
顧世弈冷著臉走向他,一句簡單的恭喜便沒了下文。獲獎者司靖塵接過獎杯,亦是眉目冰冷,連句謝謝都沒有。
會場出現了短暫的凝滯,主持人有些尷尬,試探性地暖場:“兩位如此卓爾不群,難得同台,要不要一起合個照?”
“不用了。”司靖塵直接拒絕。
顧世弈忽地粲然一笑,話語卻是暗潮湧動:“你躲什麽?”
司靖塵也笑了,但依舊清冷:“剛才我已經拒絕了你提出的合作,又何必違心地同框合照?”
大名鼎鼎的顧氏集團被拒絕了!全場驚炸!大家麵麵相覷著,終於明白兩個人之間冰凍三尺的寒意是從哪裏來的了。
初出茅廬的金融奇才司靖塵,竟然公然挑戰商業神話顧世弈的權威!
典禮上雖然其他人的頒獎仍在繼續,但台下的討論聲越來越大。
關掉手中的話筒,借著吵鬧的環境,司靖塵的聲音格外清晰地傳入顧世弈的耳朵:
“你身邊自詡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陸沛嵐,不止一次地羞辱竺暖,利用公司資源讓她在意的舒安感染肺炎命懸一線,又讓楚楚乘坐的電梯失控,以至於摔倒而骨折住院,逼得竺暖無路可退,整日惶惶不安。你以為,你一直是在保護竺暖嗎?”
燈光打在地板上反射出清冷的光,刺得顧世弈眼睛微微眯起,他下意識地反問:“你說什麽?”
司靖塵冷冷地直視著他,挺拔的鼻梁一半在燈光裏,一半在陰影處:“你也可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