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全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顧氏集團掌門人顧世弈好事將近,很快將舉辦盛大的訂婚儀式。

竺暖是在去公司開會的時候得知這個消息的。這半個月來她深居簡出,幾乎和所有的新聞絕緣,現在聽著整個部門所有人都在津津樂道,感覺像是在夢中。

“聽說顧大總裁對他未婚妻是一見鍾情的啊!”

竺暖心中酸澀,他也曾對她溫柔耳語,輕聲說出一見鍾情。

“聽說顧世弈求婚用的鑽戒是私人定製的粉鑽,價值連城啊!”

他的新女友應該不會像她一樣愚蠢地把這獨一無二的鑽石拿去抵押吧?

“你知道嗎,他們準備去大溪地拍婚紗照。全世界最美最浪漫的海島啊,海上水房都是用透明玻璃建成,抬頭就能看見星空,腳下就是珊瑚和魚群!”

他也帶她去普者黑看過星空,承諾與她拍出世間最美的婚紗照。

原來,他對人好的時候真的是竭盡全力,而忘記也會是那麽輕而易舉。無邊的酸澀痛楚在竺暖五髒六腑裏橫衝直撞,她扶住胸口,心如蟻噬。

“開會了,都別八卦了。”主編笑著喊著大家,“顧氏集團總裁後天訂婚,這可是曠世絕戀啊。竺暖,你去現場……”

主編看向竺暖,卻發現她淚眼婆娑。

“你怎麽哭了?”主編不解。

“感動。”竺暖抹掉眼淚,拚命壓抑著反胃。分手是她提的,她有什麽資格難過。

“主編,現場報道你換個人吧,我見證不了這場曠世絕戀。”竺暖接著道。

“為什麽?這麽好的素材、這麽好的吸粉機會你不去?”

竺暖僵硬地笑:“顧世弈是我前男友啊,這種場景再次相見,我怕自己會去搶親。”

主編“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好了,別鬧,我知道顧總裁是你們的‘夢中情人’,突然訂婚的確很讓人悵然若失。”她拍了拍竺暖的肩膀,“但是這篇新聞太重要了,你的文筆最好,除了你別人不一定能弄出效果。就這麽定了,後天你去現場,認真拍攝、好好宣傳。”

最終,竺暖隻能無奈應下。

訂婚當天,會場的布置毫無意外地震撼了所有人。

一千平方米的大廳裏,3D打印材料建造出半透明的古典宮殿,銳藍和霧白的光線映照在宮殿上,特殊的材料讓建築看起來似實又如幻,好看得讓人如置幻境。宮殿中央的巨大舞台雕刻著飛鳥環繞,周邊鮮花繁盛,在靜靜地恭候著男女主角登場。

鎂光燈閃個不停,所有媒體驚歎著,期待著看這個拯救了銀河係的女孩是什麽樣子,能得到顧世弈如此青睞。

“竺暖曾說,她希望自己的婚禮能在鮮花盛開的宮殿中舉行。”顧世弈站在後台,望著身前如夢境般的場景,薄霧籠上他的眼睛,“她會來嗎?”

“她會來。”站在他身側的南芷輕聲回答,“我找人向她的雜誌社打聽過了。”

顧世弈低下頭苦笑:“我真怕,怕她會再次拒絕我。”

“你為她建造了這麽美的一座宮殿,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重新向她傾訴衷情,向她求婚。”南芷眼神蒙矓,“就算她曾經因懦弱而退縮,但今天,隻要她來到現場,你們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南芷不信,會有女生逃得出這種深情,也不信會有人真的放得下顧世弈。

連她,在這個男人無人能抵抗的吸引力中,奢望的,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名字和他出現在一起,看到那鋪天蓋地的新聞,就仿佛真的要與他訂婚了。

真是場鏡花水月的美夢啊。

南芷明白,真心深墜愛河的人,都是沒有理智的。

竺暖很晚才來到現場,她茫然立在人群邊,看著眼前的夢幻,突然喪失了舉起相機的力氣。渺小如她,很快被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司靖塵看著電腦上鋪天蓋地關於顧世弈訂婚的直播,皺了皺眉頭,他拿起電話撥給竺暖:“你在哪兒?”

竺暖周圍嘈雜,斷斷續續各路新聞主播的聲音通過電話模糊地傳過來,司靖塵當下了然,一下子從座椅上站起來:“我現在去找你!”

另一邊,婚禮後台。

顧世弈手機鈴聲響起,林澤發來消息:“顧總,六號無人機在現場拍攝到竺暖小姐,舞台下麵偏外側十一點方向。”

顧世弈看向身後的監控屏幕:“好,繼續密切關注,按原計劃進行。”

熒幕中,竺暖那道熟悉的身影落到顧世弈的眼裏,似一道奪目光芒。顧世弈的手心生出細密的汗,他走上舞台,看向十一點鍾的方向,在現場尋覓著竺暖。

顧世弈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她來了,他的竺暖還是為了他來了,她並不是完全忘了他。

南芷提著裙擺,跟在顧世弈身後上台。此刻的顧世弈笑容耀眼如星芒,南芷美如童話,這幅情景落入大家的眼中,像催化劑一樣加速了人群的沸騰。

與此同時,司靖塵奔至訂婚現場,在沸騰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靜默的竺暖。

竺暖怔怔地看著台上,身形飄搖,被人流擠得像一株飄搖的水草。

前不久,那個光芒萬丈的顧世弈也對她溫柔如斯,眸色清亮地承諾帶她穿上婚紗,轉眼間卻站在萬人中央,與他人執手一生。

在無數的熾白閃光中,竺暖仿若在這一瞬嚐盡了足以置她於死地的傷心欲絕,漸漸地,膚色蒼白如雪。

“小暖!”司靖塵擠到竺暖身邊把她攬入懷裏,緊皺眉頭輕喚一聲,將她帶離人群,卻看見刺眼的鮮血順著她的腿緩緩流下。

司靖塵驚懼的聲音乍然響起:“竺暖!”

竺暖小腹疼痛如絞,靠著司靖塵的肩膀尋得一絲支撐後,便沒了意識。

她真的很疼很疼,一倒下去,像是飄浮在了雲端,再也不想起來。她以為自己能做到波瀾不驚,還是不行啊……

司靖塵抱著竺暖衝出人潮的這一股逆流引起了**,很快吸引了正在尋覓竺暖的顧世弈,他遠遠看見,心底蔓延出一絲恐慌,笑容瞬間褪去,所有關於求婚的計劃都被拋之腦後。他跳下台子,在驚詫的人群中迅速跑了出去。

到達醫院時,見司靖塵一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口,顧世弈強自鎮定地問:“竺暖呢?發生什麽事了?”

司靖塵緩緩側目看著他,平日裏慣常清冷的眼眸劇烈地波動著:“你平日行事不都是很低調的嗎?這次陣仗搞得這麽大,是生怕竺暖看不見你離了她後,過得有多好?”

這時,醫生匆忙從手術室裏走出來:“過來簽字。”

司靖塵率先衝過去,迅速簽好,抓住醫生緊張地問:“她現在怎麽樣了?”

醫生搖搖頭:“病人情緒波動太大,孩子保不住了。好在隻有兩個多月,對母體傷害有限。”說完轉身進了手術室。

顧世弈如被五雷轟頂,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孩子……兩個多月……

顧世弈開口,嗓音顫抖嘶啞:“我的孩子嗎?”

“你、說、呢?”司靖塵手指骨節握得嘎吱作響,連冷笑都吝嗇給他,“在竺暖準備把你的孩子生下來獨自撫養長大的時候,你都做了些什麽?”

顧世弈怔忡了半天,突然發瘋般跑過去拍打手術室的門,喊得撕心裂肺:“讓我進去,竺暖!竺暖!”

路過的護士和醫生大驚失色,用力阻攔著他。

“你們讓我進去—— 讓我進去看看她!”

顧世弈無力地望向手術室裏麵,此時竺暖躺在冰冷的**,長發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疼痛伴隨著絕望一波一波地向她襲來。

沒有了,最後一絲與顧世弈的牽連也沒有了……

急救室外亮起的紅燈轉滅,竺暖被推著從裏麵出來。麻藥褪去,她在病房裏悠悠轉醒。

“小暖。”顧世弈握緊她冰冷無力的手,見她醒來,戰栗地盯著她,“我們還會有的。”

竺暖還是疼得無法動彈,看著雙眼通紅的顧世弈,她說:“你走吧,不要讓你的未婚妻等太久。”

那麽別出心裁的訂婚現場,那麽得天獨厚的一對,她光想著,都心如刀絞。

顧世弈拚命地搖頭,心痛得仿佛要死掉,緊握著她的手難以自抑地顫抖著:“我隻要你。”

竺暖的眼睛裏是一片清冷的灰色,看著他,緩緩地說:“是我不要你了。”

有人說,時光是一切的終點,亦是一切的起點。在冗長的歲月裏,無數人在身邊走走停停。

而竺暖,在沒有希望的年歲裏,在顧世弈知道或不知道的光陰裏,卻依然從未停止過愛他。

哪怕荒謬如瀑布逆流而上。

哪怕絕望如星辰隕落大海。

三年後。

顧氏集團頂層的辦公室裏。

“地產行業還能不能持續爆發我不知道,證券行業牛短熊長的格局會不會改變我不知道,但我所能確定的是,在這個時代,越來越多的崗位會被人工智能代替,但精神力量卻無法被任何東西替代。青芒不僅是一個優質的創作互動和個性化推送閱讀平台,還專設一欄為大家挑選了全世界範圍內最優質的書籍和文章,在這個知識遷移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可以讓很多人對閱讀的選擇不再迷茫。”

竺暖有條不紊地說著,把手中的策劃方案遞過去:“這是細節文案,您過目。”

顧世弈接過文件在手中把玩,卻並沒有翻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想法很棒。不過,我拒絕投資。”

竺暖低頭淺笑,把文件拿了回來:“好的,再見顧先生。”

“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就想拿到融資,哪有這麽容易的事。”顧世弈的聲音在身後淡淡響起。

竺暖回眸,安靜地看著他。

她沒想到,青芒融資的第一個阻力竟是來自顧世弈。她明明與很多投資方約好了麵談,最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都爽了約。她千方百計地打探原因,得知竟然是顧氏集團在明裏暗裏地給予他們拒絕青芒的指示。

而後,她收到了顧氏集團的邀約。來到公司後,麵見的不是投資部,而是他。

他來親自拒絕她。

就算她曾經和他有過感情糾葛還誤了他的訂婚,他又何必與她小小的青芒過不去。

竺暖淡笑:“顧氏這麽大的集團,兩千萬的投資,投資部應該能直接做決定,用不著驚動你吧?你不過就是想讓我過來看看,你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為我孤注一擲的顧世弈了。我已經看到了,所以,何必多浪費口舌。”

說完,她很快消失在辦公室門前,隻留下一抹美麗而清冷的影子。

顧世弈緩緩起身,長久地凝視著那扇將竺暖背影隔絕在外的門。

她的變化很大,當年那個清甜動人的少女在她身上已然找不到痕跡,泰然處之的成熟與自信卻依然讓她美得纖塵不染。

沒想到三年後會是以這樣的形式相見。

消失了三年的她,剛一出現便迅速成立了青芒文化,推出青芒讀書App。前期推廣取得不菲的成績後,便開始找各個企業談融資。

他從中作梗,讓企業把她拒之門外,然後向她拋出橄欖枝,逼得她隻能來顧氏集團,沒想到她一句話都不願與他多說。

顧世弈自嘲地笑了笑,撥內線給投資部:“青芒文化要的兩千萬融資批過了,盡快把合同簽下來。”

他怎麽可能真的拒絕她,他期冀的,不過是能多見她一眼。

兩天後,林澤卻來匯報:因為司靖塵的推薦,安南證券準備給青芒文化發行兩千萬的企業債。以一博投資的信譽為保障,這個債券會非常容易賣,不再需要顧氏的融資了。

顧世弈聽完後眉心皺起,忽然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伸手一揮,桌上文件水杯悉數落地。他按著太陽穴,隱忍而又憤憤道:“去把青芒文化發行的企業債全部買下!”

果然,他在她的生活裏還是這樣無足輕重。

三年前,她不負責任地走了,帶走了他生命中的所有陽光,而如今,又若無其事地回來,依舊那樣雲淡風輕。

就像,從沒愛過一樣。

作為青芒文化的創始人加CEO,竺暖尤為盡職盡心,每半個月都來顧氏集團向她的債權人匯報公司的發展情況。每次匯報完半個字都不多說,鞠躬走人,態度畢恭畢敬,禮儀完美周到。

顧世弈幾乎每次都想逼問她是不是沒有心,為什麽要這麽明確地劃開距離,為什麽要比陌生人還要疏離。

這天竺暖剛走,顧世弈如往常一樣一臉冰寒,不知道第幾次想幹脆把青芒的企業債折價全部賣掉算了,也好過像現在這樣見一次恨一次。

林澤猶豫著匯報:“竺小姐今晚會出席雲水酒店的一個酒會,就青芒閱讀明星和音樂推廣的板塊,去和幾個傳媒公司談合作。”

顧世弈聽聞,嘴角勾出一抹譏諷:“真是長能耐了,這麽聲色犬馬的地方也敢去。”

晚上,竺暖一出現,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一雙晶瞳流光四溢,一襲白色長裙妙曼生姿,絕麗容色不可方物。她仿若不自知地顧自前行,繁複的水晶燈在她身上灑落一身光芒。而她,比光芒還奪目。

遠遠望著的顧世弈眼眸暗了暗,身邊被驚豔而倒吸氣的聲音不絕於耳。

“沒想到青芒文化的CEO竟是位絕色佳人,失敬失敬啊。”竺暖一入場,星浩傳媒的王總就端著酒杯向她走來,手自然而然地撫上她的腰。

竺暖不著痕跡地扭身躲開,在王總眼裏卻是別具情趣,他笑道:“這絕色佳人害羞起來,還真是獨具風情啊。”說罷,又摟上她的肩。

環顧四周,竺暖發現不少男人目光反複流連於她身上,有的甚至帶著一絲輕佻。她心間生出一絲不快,收回目光之時卻看見遙遙閑坐於一旁的顧世弈,一瞬的驚詫後下意識地向他發出求救信號。而顧世弈嘴角微揚,嘲諷的意味更濃,手指輕叩酒杯絲毫不動,半分來救場的意思都沒有。

竺暖輕呼一口氣,自己這是在做什麽呢……

隻能自己周旋的竺暖好不容易脫身,剛鬆了一口氣,那邊新美傳媒的李總又拿著酒杯過來,觥籌交錯間,手不自覺地握住她的纖纖玉指,反複婆娑。

竺暖一陣反胃,正想著如何脫身,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攬上腰肢,硬生生地把她拽離李總三尺遠。

李總被人打斷了興致正要發火,一看來人是顧世弈,瞬間噤聲。

竺暖抬起頭來看向顧世弈,他本想訓謔幾句,可她身上傳來的淺淡香氣讓他一陣心悸。

那麽熟悉的味道,仿佛缺失了千年。

攬在她腰上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懷中的溫軟,眼前的嬌顏猶如罌粟般讓他沉迷。顧世弈屏住呼吸,眸中的驚世溫柔一閃而過,下一秒,便如疾風勁雨一樣,吻上她的唇,撬開她的貝齒,深入探索,癡纏沉溺。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鼓喧天。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看著璀璨燈光下的一雙璧人,所有蠢蠢欲動的人心下了然,竺暖不是他們能染指的姑娘。

酒會後半場,竺暖項目談得一路順暢,再無人敢騷擾。

結束後,顧世弈把竺暖送回家樓下。

“以後,這種場所還來嗎?”

“不用你管。”

“我不管?”他的嘴角勾出一絲譏誚,眼神清楚明白地傳遞了他後半句懶得說出的話。

今天如果他不管,她怎麽可能完好無損地回到家。

“下車。”他扭過頭冷冷道,不再看她一眼。

“竺暖姐,這是剛才顧氏集團送過來的。”一大早,竺暖的助理安小寧就送來了一份文件。

竺暖打開,翻看後臉色突變,竟然是一份收購青芒文化的合同。顧世弈已經簽好名,隻在她的簽名處留白。

“這是怎麽回事?”竺暖跑到顧氏集團,把合同扔在顧世弈麵前。幾個月來,她臉上精心維持的完美表情終於出現裂紋。

“如你所見,我要收購青芒文化。”

“為什麽?”

他望著她,眼眸幽深:“一個女人如果太美,尤其是在她不知道自己這麽美的情況下,去談項目,是很危險的。”

“我不同意!”

“不同意?”顧世弈輕哂,“就算司靖塵能無數次幫你發企業債又能怎麽樣?我不要的,誰敢接手?”

他把合同翻到簽字那一欄,扔到她麵前,逼視她:“簽字。我給的收購價格不知道是你公司估值的多少倍。被收購後你專心做你的決策寫你的文章,數據分析、項目簽約、市場推廣都會有集團的專業團隊幫你完成。這場交易誰賠誰賺,一清二楚。”

竺暖驚愕地看向他,他竟是這樣周全地為她考慮的,她還以為他要——

是她太狹隘了。

顧世弈看著竺暖不斷變換的眼色,慢慢靠近她,眼眸轉涼:“你是怎麽想我的?”

“不擇手段打擊青芒?還是—— ”他冰冷的氣息逼至她耳畔,“把你禁錮在身邊不讓你好過?”

竺暖抵住他即將逼近的身子,尷尬地扭過頭:“你已經訂過婚了,別這樣。”

“昨天在酒會上你為什麽不這麽說?”顧世弈抓住她的手指,“我對你而言,是不是有價值的時候就加以利用,沒價值的時候就棄而遠之?”

“不是……”

“那是什麽?”顧世弈突然憤怒,一把甩開她的手,“竺暖,你當年如果來質問我一句、見我一麵,就不會有那場可笑的訂婚!我在賭,賭你看到那鋪天蓋地的新聞會不會在意我會不會來挽留我,我還真是高估了自己。”

他想起那場鬧劇中他們失去的那個孩子,握成拳的手抵在桌子上死死支撐著他的身體,直至無法維持,才無力地坐回椅子裏,閉上眼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聲音低沉:“把合同簽了,回去吧。”

出了顧氏集團大樓,竺暖抬起頭望向天空,努力地不讓自己的眼淚滴落。那場訂婚,同樣也是她心中無法散去的傷痛。

青芒被收購後,搬到了顧氏集團的大樓裏,宣傳和資金上沒有了任何的後顧之憂。可那天被勾起的回憶卻讓竺暖鬱鬱寡歡,連著好幾天,她都有些精神萎靡。恰好她新書的封麵和青芒閱讀新一期專題關於海洋的圖片還沒有著落。她想幹脆趁這個機會去海邊一趟,轉移一下思緒,撫平心底越發酸痛的傷痕。

定好行程後,給顧世弈發了個郵件簡單匯報了一下,竺暖便收拾行李拿著單反相機走人。

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到達馬爾代夫首都馬累,一下飛機,一股熱帶海洋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

這是全世界最大的珊瑚島國,由上千個小島組成,竺暖訂的是白馬蘭德利島,上島還需從馬累轉機。從轉乘的水上飛機俯瞰望去,海麵上的一個個小島猶如珍珠般鋪灑在印度洋上,像一顆顆希望的種子,讓竺暖心中陰霾散去,不由自主地期待接下來會邂逅怎樣的美景。

一下飛機,竺暖便被一片海闊天空的景色震懾,近處是晶瑩剔透的淺碧,遠處是無邊無際的蔚藍,倒映著白得發光的雲朵,細波微浪,美得寧靜而遼遠。

直到熱情的工作人員幫她辦理入住,她才從美景中回過神來。平靜了一下悸動的心,她淺笑著遞上證件。

她在島上一共訂了三天的房,一晚沙屋兩晚水屋,首先入住的是沙灘別墅,別墅被茂盛的植被和高大的百年棕櫚環繞著,營造出一個蔥蘢迷蒙的私人世界,緊連著臥室的就是巨大的私人泳池和沙灘,明亮寬敞直通大海。

竺暖再次驚歎,在二百多平方米寬敞的房間裏細致觀賞,輕聲拍攝,好像生怕聲響大一點就擾了這一片絕世之境。

她從沙灘不知不覺間繞進了海島上蔥鬱的植被群,不少奇花異草生在一起與風纏綿絮語,給海島增添了不少靈氣之美。她走在其中,清透氣息撲麵而來,忽覺自己如置深林幻境。

“竺暖。”

司靖塵的笑顏突然入目,他站在她身後的陽光裏,如同溫潤有方的和田玉。

竺暖驚詫:“這麽巧?”

“不巧,”他從銀色的細沙灘中走向她,舉起相機拍下這一刻的美好,“我故意和你訂了同一個島。”

此刻,竺暖的長發被風吹起,嬌柔動人的花瓣飄落。她微微笑了起來,顏色傾城。

午後。

與海連接在一起仿若無邊的泳池清澈透明,在陽光下微光閃閃,換上了泳褲的司靖塵一躍而入,修長身材在水中沉浮,打散一池波光。

“沒想到你看似清瘦的身材竟然這麽好。”坐在一旁的竺暖讚歎,“給我們青芒閱讀軟件做一個專訪好不好?今年一年的粉絲增量目標做你的一期就有望完成了。”

司靖塵笑,有粼粼水波在他眼中飄**開來:“好。”

這個笑瞬間被竺暖精準地拍攝下來,天高雲淡、海天一線的碧藍裏,如畫的一人,用風輕雲淡的笑容與風景相映生輝。

竺暖拿著相機嘖嘖調笑他:“這算不算‘男色’當前啊?”

“別鬧。”司靖塵爬上泳池,走過來輕拍她的腦袋,“專訪還做不做了,不然我就要反悔了。”

“馬上!”竺暖收起相機拿出筆記本,轉身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容,又趕忙用手捂住眼睛,“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可不想看這幅美男出浴圖啊。”

司靖塵再次忍俊不禁。

等到專訪做完,已是日落,大海的顏色慢慢地由淡轉暗,映出點點星光。司靖塵的眼睛裏映出薄薄的晚霞之色,覆蓋了眸中所有情緒。

兩人一起去了一家名叫The Deelani的餐廳吃晚飯,餐廳坐落於海邊露台,風景獨好。服務員端上馬爾代夫最新鮮的海鮮料理,每一盤都精致美麗。

推杯換盞間,隻飲淺淺兩杯紅酒,竺暖的臉色已紅成了桃花,露出這三年以來少見的嬌俏輕鬆。

“司靖塵,謝謝你。”

這三年,如果沒有他,不知道她能不能順利走出那個心坎。

失去孩子後,她開始怕見光,怕看見孩子,怕見到所有有關歡樂童真的事物。同時她開始自閉,不願和任何人交流說話,不想見到任何熟悉的人,害怕給別人帶來傷害,同樣也受不了任何一點刺激。

她想離開,卻不知道去哪裏。

司靖塵知道她喜歡文學,大學報選金融專業並非她所願,便安排她在他母親教授的大學裏旁聽漢語言文學,並請來了他當年的心理醫生,為她開導治療。

竺暖一度以為,她一生都不會再有希望了。而司靖塵,卻每日陪伴著她。

整整三年,她才走出心結,才有勇氣走出學校大門,開啟自己新的人生。

隔著溫暖的燈光,司靖塵脈脈看向她:“你我之間,不用言謝。”

她幫他走出一場心魔,他亦陪她釋懷一段過往,雖然方式大庭相徑,但也算殊途同歸。這些年一路走得千轉百回,他們兩人到現在竟成了摯友,竟能比之前更安心地相處和信任。

竺暖目光微微上移,靜謐的夜空銀河和大團的星雲清晰可見,她在星光下仰起臉對他笑,一雙眼眸亮得好像要溢出水來,美好的麵容就像是月色裏盛放的曇花。

這一瞬間,讓司靖塵覺得,她還是大學時給予他無限溫暖的竺暖。

可終究,已物是人非。

司靖塵約了竺暖去海裏浮潛。

拿到浮潛工具時,竺暖不樂意了:“水母衣怎麽這麽難看,能不能不穿?”

司靖塵說:“珊瑚蟲都是有毒的,被劃傷可能一個月都好不了。而且麵罩一戴上,正好掩飾了你無知又無賴的氣質。”

“喂!”竺暖忍不住“撲哧”一笑。

司靖塵把水母衣放到她手裏,瀲灩的水光在他臉上流過,笑容鮮明得令人側目。

“聽話,快去換上,我等你。”

淺水區裏,成群的熱帶魚和五顏六色的珊瑚在穿透海水的陽光下閃閃發光,一入海,竺暖就被這一片不同於寧靜海岸的繁華所吸引。

原來海底是另一片蔚藍無際的天空。

深邃的藍吸引著竺暖向前遊去,可出了淺水區深不見底的海域又讓她心生膽怯。原地踟躕間,司靖塵那雙指骨分明的手牽起她,帶她遊向前方。

深水區裏生物種類更加繁多,身體晶瑩剔透的水母、憨態可掬的海龜、豔麗繽紛的海葵,還有大片的魚群把他們包圍,友好地在他們周身轉著圈。

竺暖流連忘返,這一片片生長了上萬年的珊瑚礁,像是一座座無與倫比的海底城堡,隱藏了無數不為人知的美麗。

不知不覺間,竺暖想更深入地往前探索,卻被司靖塵拉出水麵。摘下麵罩,他望著她笑:“再往前去,就可以開啟尋找鯊魚之旅了。”

竺暖回頭,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遊出了很遠。她環顧四周茫茫的大海,心生畏懼,趕快往回遊。

“你還是怕水。”司靖塵眸光柔和,攬著竺暖的腰帶著她往岸邊靠近。他想起大二他教她遊泳的那個夏日,無論他教她多少遍,一旦他放開手,她便立刻像是孤立無援的溺水者,驚叫著扯住他。

他教了很久很久,最後以她套著遊泳圈在水裏漂浮了一下午而告終。

此時今日,雖然已經進步了很多,但她還是她。隻是那一年的少女,是談著笑、伴著風,永遠不怕沒有明天。

浮潛結束後,竺暖去換了房間,從沙灘別墅換入了水上別墅。走過海上的木製浮橋一入房門,明亮落地窗前的絕美大海便躍入眼睛,房間三百六十度被大海環繞,讓她不會錯過陽光下任何一刻美麗的印度洋。

竺暖再次被驚豔得不敢呼吸,在這樂不思蜀的地方再待上幾天,她怕是連家都不想回了。

下午微風和煦,陽光淺暖。

竺暖和司靖塵坐著玻璃底的小船漂在海上,果凍般的海水清澈到過分,遠遠看去,小船仿佛在水麵上空懸著,童話一樣。

海底的珊瑚和奇珍魚群透過船底清晰可見,再往海洋深處劃一些,甚至能看見靠近岸邊遊動的溫柔的斑馬鯊魚。

“馬爾代夫跟你想象中一樣嗎?”

聽司靖塵這樣問,竺暖把目光投向無際的大海深處。

“十六歲那年,我去了趟三亞,站在蜈支洲島,以為那就是水天一色的極致。二十六歲的今天才知道,原來世間真的有這樣我窮盡所有想象也想不到的景色。”

聽她說著,司靖塵側過臉,不知不覺間,臉頰越來越靠近她的櫻瓣粉唇。

竺暖說完,回頭一驚,她偏開臉,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司靖塵的吻:“靖塵,你知道我……”

她每一次催眠治療,司靖塵都在一旁,她對顧世弈的用情之深,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明白。”司靖塵失控的情緒瞬間收回。

遙遠的天邊漸漸出現層層晚霞,漫天的絢麗伴著水光十色美得驚人,他的眼中映出了淺淺霞光。

“謝謝你還記得白馬蘭德利島。”司靖塵的聲音被風吹得散開。

在大四竺暖生日時,他與她相約以後要一起去馬爾代夫看大海。馬爾代夫上百個可去的島嶼,他們一個一個地篩選,最後選中了這個把現代化視覺空間和原始海域融為一體的海島。

這是當年在一起時他對她的最後一個承諾。不曾想過,鬥轉星移,此生真的有機會能一起同遊。

竺暖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有聽到,沒有回話。

晚餐後,司靖塵把竺暖送至她房間門口,淡笑著告別後他才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剛回屋子,竺暖嘴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斂,便被驚得凝滯在唇邊。顧世弈站在窗邊看著她,黑暗的眼神如深淵一樣要把她吞噬。

“因公出差還有時間談情說愛,你就是這麽敬業的嗎?”顧世弈說著,一步一步逼近竺暖,修長幹淨的手指赫然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一邊對我欲擒故縱,一邊和司靖塵舊情未了?”

竺暖皺眉:“我沒有。”

“你當我是瞎了嗎?”

他那麽清楚地看見司靖塵吻在了她唇邊。

司靖塵吻在了她唇邊!

怕她一個人在異國不安全,處理完所有緊急工作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坐八個小時的飛機趕過來陪她。誰知一上島就看見夕陽餘暉下,一對才子佳人情深似海的畫麵。

顧世弈慢慢地收緊手指,竺暖因痛掙脫開來,卻像觸碰到了他的逆鱗。他暴怒著將她扛起摔到**,噬咬她的脖頸,強勢地吻掉她所有的抗拒。

“不要這樣。”竺暖哀求著用力推他,眼淚洶湧而下。

顧世弈擒住她掙紮的雙手扣向頭頂,熾熱的身軀貼緊於她,動作仍沒有半分停歇,全然不管她的痛苦,在她身上反複地遊走。

竺暖被鉗製住,被迫地承受著,唇齒之間逸出痛苦的呻吟。

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對她的渴望伴隨著恨意滋生蔓延,喊出壓抑在心底多年的痛:“為什麽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有了我們的孩子?”

他從未像今天這麽瘋狂暴烈過,像是要把滔天的怒意全數發泄在她身上:“你是鐵石心腸嗎?故意消失,讓我哪兒都找不到你,如果不是知道你還活著,我連去死的心都有!”

竺暖被撕扯得意識渙散,全身繃緊,額頭上的汗如瀑般落下。

“疼……”她哀聲低喊。

顧世弈身形一頓,克製著起身,撐起胳膊看著她咬緊牙齒戰栗又痛苦的神色,忽而眼中又生出一股憐惜,玉色的手指輕拂過她臉上的淚,吻上她被咬出一排齒印的唇,細致而淺淡地引誘著。

驟然的疼痛漸漸被一池春水般的柔情化解,惹得竺暖不由自主地迷亂輕囈。然後,他一點一點地蜿蜒而入,一寸一寸地把她拋入天堂。

這一夜,他對竺暖毫無克製、不斷索取,仿佛隻有這樣緊緊地貼合在一起,才能找到地方安置這麽多年無處安放的心。

被折騰得精疲力竭的竺暖終於沉沉睡去時,天已快至黎明。

顧世弈拉開窗簾,走到建在水上的臨海露台,看著暗淡下去的星辰,沒有絲毫困意。

他害怕一閉上眼睛,她又會像夢一樣消失不見。三年前,她就是這樣不見的,仿佛是一眨眼,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竺暖剛失蹤的時候,他在監控裏隻查到她獨自坐電梯到醫院車庫,而車庫裏麵和車庫出入口的監控那天恰巧壞了。

她上了哪輛車,去了哪個方向便無從得知。

之後,他查遍了火車、汽車、飛機、地鐵等等有記錄可尋的交通工具,也沒有她半點兒的痕跡。任他怎麽苦苦哀求,她父母始終對她的去向閉口不提,他派人守在她家門口,一直未發現她的蛛絲馬跡。他去尋找楚楚、程悠悠、舒安等所有和她有關聯的人,依然一無所獲。

之後,他甚至開始監控竺暖的銀行卡和各種支付工具,隻要她有消費,隻要她使用身份證,他就能立刻得知。

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卻依然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跡。

找不到任何生活痕跡意味著什麽?午夜夢回時他突然驚醒,半夜去砸開警局的門,瘋了一樣去查她的生死狀態。得知她並沒有被銷戶,她還活著的時候,他在寒冬深夜裏站在警局的辦公室裏覺得恍如隔世。

他徒有通天的本事,卻無法找到她的一絲痕跡。

直到兩個月前,林澤打來電話告訴他,在臨西廣場地鐵口碰見了竺暖。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在辦公室裏重新看到她那一瞬間的心跳如雷,讓他幾乎話不成形,幾乎無法呼吸,用盡全力才控製住自己沒衝過去把她緊緊抱住。而之後,他卻突然變得膽怯,變得不敢靠近。

失去的感覺,此生他再也無法承受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