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是竺暖的下鋪,“楚”隻是她的姓。她的名字有點特別,叫……楚雷人。

熟了才知道,是因為楚楚出生那天春雷陣陣,久旱的天氣終於有一點灑甘霖的跡象,楚家的人覺得楚楚的出生是大吉征兆,便應景給她起名叫楚雷人。數年之後,當“雷人”這個網絡詞匯誕生時,楚楚吵著要改名,家人卻不依。沒辦法,她隻能逼著身邊所有人喊她楚楚。

楚楚一米七的身高,永遠都是短發中性的打扮,“楚楚”這個名字與楚楚本身的形象對比……總讓竺暖覺得心靈和視覺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不過後來竺暖也都習慣了,名字隻是個代號,隻要能一起逃課一起花癡一起吃零食,革命感情統一戰線,管她是楚楚動人還是雷人,都是好朋友。

學生會招新,竺暖因為出眾的外表成為各個部門爭搶的對象,而她卻哪個部門都沒有去,原因隻是因為司靖塵的一句話:“學生會太忙了,你別去。”

那時,大三的他已經是院學生會的主席,所以竺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進學生會鍛煉表現的機會,全然淪為給他打雜跑腿的小迷妹。

為此,進了文藝部的楚楚還狠狠地嘲笑了她一番,說她胸無大誌,隻會被男朋友牽著鼻子走。

竺暖依舊笑嘻嘻地說:“有人牽著多好,才不會迷了路啊。”

楚楚對她翻了個白眼:“你就不怕他把你牽入萬丈深淵?”

竺暖便湊過來咬她的蘋果,擺著視死如歸的表情,道:“即便是深淵,隻要他讓我跳,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蹦下去。”

幾年後,當楚楚再想起這段對話時,手心都冒出了層層冷汗,真是一語成讖。

學生會裏的人的確很忙,尤其是像司靖塵這些主席團的,整天大會小會不斷。仁大卻在晚上八點半之前就停止供熱水了,在他們開完會時往往已經來不及去水房打水,竺暖便自告奮勇地要幫司靖塵提水。

當竺暖第一次提著兩個新暖瓶,偷偷出現在司靖塵宿舍門口自報家門時,宿舍裏五個在遊戲中血戰的男生握著鼠標傻愣愣地看了她半天。

最後還是老大先反應過來,邊熱情招呼她進去,邊說:“這老三也真是的,什麽時候交了個這麽漂亮的女朋友也不說一聲。晚上他回來一定要敲他一頓飯!”

老六接過她手中的暖壺,滿臉堆笑:“這提水的粗活哪能讓你來做,靖塵天天忙,我們兄弟幾個每天打水的時候順便都幫他提了,你多陪陪他就行啦。”

竺暖一愣:“你們都替他打過了?”

“是啊。”老四指著牆邊一排整整齊齊的暖壺,“你看,六個。”

竺暖順著老四的手指看了過去,果然看見六個暖壺。不過讓她更驚異的是,這男生宿舍的地板和窗戶竟然纖塵不染,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然有序,就連空氣中都飄浮著薄荷清新的味道,甚至比她的女生宿舍都整潔得多。

仿佛看出了竺暖的驚詫,老大歎了口氣,無奈道:“還不是你家司靖塵,有潔癖一樣,天天逼著我們把宿舍整理得跟總理要來檢查似的,稍微亂一點都不行。”

竺暖哈哈一笑,特豪氣地一揮手:“以後我來幫你們打掃好了—— 靖塵的床鋪是哪一個?”

老大嘖嘖了幾下,手往左側一指。竺暖走了過去,目光緩緩地掃過他書架上的書,《未來簡史》《生命不可承受之輕》《納蘭詞》……恰巧很多都是她喜歡的。她把《納蘭詞》抽了出來,一頁一頁翻看著,書紙摩擦在指間微澀的感覺讓她覺得格外溫暖,就像有暖風輕輕地拂過心尖。

他平時也是這樣的吧,就在這樣一方幹淨清爽的桌前,輕輕翻動著書頁,修長的身影被燈光微微地拉長……多麽讓她心動的畫麵。

“別把我的書弄亂了。”清清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老大第一個反應過來,放下鼠標迅速躥到剛到宿舍皺著眉頭的司靖塵身邊:“喂,你和竺大美女什麽時候開始‘狼狽為奸’的,老實交代!”

老五也湊了過去:“這麽凶幹嗎,把人家小姑娘嚇到了怎麽辦啊。”

“就是!你看你,我們都幫你提過水了,你還勞累人家大美女,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啊!”

室友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調侃著,而司靖塵的麵容卻依舊無波無瀾。

似乎醞釀著什麽,他終於在一片嘈雜中側過身來,緩緩地綻放出一個笑容,看著竺暖,放柔了聲音對她說:“快回去吧。”

竺暖不得不承認,她被這個笑容蠱惑了。

司靖塵很少對她笑,他總是皺著眉頭,吩咐她安靜一點。即使看著她,他眼睛裏也是清冷的。

而這個笑,就像是激發了她所有熱情的一抹陽光,從此以後她便任勞任怨地為他做任何她能做的事情,再苦也甘之如飴。

但這場戀愛還是和竺暖想象的不一樣,一個學期過去了,司靖塵從未主動牽過她的手。麵對她,他如一潭深水般無法捉摸,沉默得幾乎到了一種無視的程度。

不公開戀情,與她見麵每次必會遲到至少一個小時,白天看不見人影,隻是偶爾晚上與她在學校裏走走……

竺暖安慰自己,既然他願意和她在一起而沒有選擇別人,那她對於他肯定是特別的。

宿舍裏沒人讚成她的觀點,司靖塵的薄涼幾乎到了詭異的程度。楚楚日日冷著臉,勸她趕緊分手。隻有她自己,一腔孤勇,企圖用她的所有熱情去感化他。

終於有一天,她受不了了,發瘋似的纏著他要一個解釋。而司靖塵那雙眼眸卻始終如潭底的冰塊,對峙到最後,他隻冷冷地丟下一句話:“竺暖,你不願意在一起就分手。”

那天,竺暖在他眼底看見了深深的厭惡。

她當時就安靜了,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半天,哭著跑回了宿舍。當時她發誓,她再也不要見到這麽沒心沒肺的他了。

可是第二天,她還是不知不覺地就走過整個校園為他提好水,不知不覺地走到他們經常去的小樹林,坐在平時等他的青石台上,放聲大哭。她還是做不到離開他,她想見他,她哽咽著給他打電話:“對不起,我再也不任性了。”

司靖塵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最後淡淡地“嗯”了一聲,竺暖欣喜若狂。

從那以後,竺暖變得異常聽話,以一種卑微的姿態仰望著她的愛情。司靖塵的每一句話都是她小心翼翼尊奉的聖旨,全心付出,毫無保留。

大一的寒假對竺暖來說是異常難熬的,不僅見不到司靖塵,而且他連她的電話也很少接,更不會回她的短信。好不容易熬過了正月十五,竺暖就立刻返了校,本來仁大是正月二十才開學的,可她覺得自己實在是等不了了,即便提前來麵對的隻是清冷的校園,最起碼也能走走與他一起走過的路,這樣也是好的。

司靖塵是三天後來的,竺暖提前兩個小時就等在了車站,在他出站的第一時間穿過人群,衝上去幫他拎東西。

司靖塵一向清冷的表情竟帶有一絲笑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對她說:“慢點。”

竺暖驀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綻放出一個極度燦爛的笑容:“你是在關心我嗎?”

司靖塵瞥了她一眼:“我是怕你把我的箱子拎丟了。”

即便是這樣,竺暖也很滿足,到宿舍上樓時特別有勁,一口氣把司靖塵的箱子扛到五樓。幸虧現在大部分人都還沒來,男生宿舍樓幾乎是空的,要不然仁大的男生們看到竺暖這副美女被野獸附體的強悍模樣,絕對會驚得三天都握不住鼠標。

宿舍一個多月沒有人住,落了一層灰。竺暖熟門熟路地開始打掃,好不容易把他的宿舍從裏到外都打掃得幹淨清爽,一看時間已經快晚上六點了。

雖然有些累,但竺暖看到在暮色中靜靜翻書的司靖塵,聽著微風拂過深藍色窗簾的輕響,在那一瞬間,她心突然就滿了。

她擦掉額頭細碎的汗珠,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清雋背影:“我去買飯,靖塵,你想吃什麽?”

“我點了外送,應該很快就到了。”

竺暖歡躍:“我下樓拿。”

當她拎著大大小小的盒子回來,司靖塵正在打電話,看她進來便拿著電話出去了,似乎有意躲避。她好奇,等他打完進來便湊到他身邊:“給誰打電話呀?神神秘秘的。”

司靖塵看了她一眼,移開身體,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吃完飯你就回去吧。”

“一個多月沒見了,你都不想我嗎?”竺暖不滿地嘟起嘴,突然眼睛裏又充滿了期待,“你們宿舍的人都沒有來,晚上我不走了,睡老大的床鋪好不好?”

“不行。”司靖塵斬釘截鐵地拒絕,之後頓了幾秒鍾,“你可以晚一會兒走。”

竺暖卻是歡呼雀躍:“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走!”

但是很快,竺暖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司靖塵自顧自地看書、發消息,全程沒有與她說一句話。

她趴在他的桌子邊,支著腮癡癡地看著他。微暖的燈光下,他清冷的表情格外能觸動人的心弦,直挺的鼻梁閃著琉璃般的微光。

此時,整間宿舍氣息都格外幹淨,他的存在像是夜空中皎潔的上弦月,讓人一不小心就沉溺其中。

“你可以走了。”司靖塵合上書,起身去櫃子裏拿東西。

“啊。”竺暖驀然回神,不舍地把目光從他臉上收回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剪一方你的模樣浮於西窗,彈一張思念的琴隔著東牆…… ”

“靖塵,你的手機響了!”竺暖拿起響著動人樂曲的手機追遞給他,手指順勢在屏幕上一劃,幫他接通了。

“親愛的,在做什麽呢?”柔美的女聲從電話裏飄出來。

司靖塵驀然頓住腳步,轉身搶過手機迅速掛斷。竺暖拿手機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像是石化了一樣。

很快,那邊發來了一條短信:“親愛的,不方便接電話嗎? ”

這次竺暖看清了備注,兩個字“念雪”。

如此親密的語言像利劍一樣瞬間穿透心髒,竺暖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眼睛裏急速聚集起大滴大滴的淚。她顫抖了很多次才勉強哽咽地說出話來:“這就是你寒假不讓我給你打電話發短信的原因?這就是你不公開我們關係的原因?

“司靖塵,你有女朋友了為什麽還來招惹我?”

竺暖用盡全力喊出之後,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像是溺水時抓住一葉無根的浮萍,握得再怎麽緊都無濟於事。

司靖塵靜默在原地,眉頭緊皺,似在掙紮。

對於這場感情,竺暖覺得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她一廂情願。可如今,本質已變,她寧願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暗戀,也不願讓她這麽小心翼翼維護的感情打破她的道德底線。

“我們分手吧。”她鬆開他的衣角,終於知道,什麽叫悲傷哽喉。

一句話,幾乎抽空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氣。

司靖塵轉過身,影子掩埋了她淚痕斑駁的臉。

他望著窗外的一片虛無,一反往日清冷的聲音,緩緩低喃:“沒有別人。”

竺暖目光移向他,心裏卻翻騰了起來,是悲憤,是羞辱,是竊喜,還是……對他怎麽也無法淡化的癡迷。

沒有別人,他說。

她掩耳盜鈴地,信他。

事後,楚楚知道這些時,揚起手對著竺暖的臉就是一巴掌,異常憤怒地罵她恬不知恥,可罵完、打完便緊抱住了她。

竺暖靠在楚楚的肩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流,嘴角卻還是噙著一絲笑:“楚楚,誰的一見鍾情不是不顧一切的呢?終有一天,你也會遇見一個讓你心甘情願做一切的人。隻是我希望,你的那個人能像我對司靖塵一樣對你。”

在大一快結束的時候,司靖塵終於把竺暖介紹給了身邊所有的人認識。在一起將近十個月的時間,竺暖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和他走在一起。

楚楚也在這個時候碰見了讓她動心的男生。

那天文藝部和宣策部聯誼聚餐,餐桌上一個叫蕭雨的男生毫無顧忌地喊她楚雷人,還有意調侃。楚楚立馬變了臉。旁邊有人提醒他別去觸礁,他毫不在意:“名字不就是要被人喊的,不能喊難道是要用來吃?”

當時全場一片安靜,學生會的所有人都知道,楚楚的大名就如蟒蛇的獠牙一樣,觸碰不得。果然,楚楚呼地站了起來,端起剛上的一盤熱菜砸到了蕭雨身上,菜湯把他淺色的衣衫和桌上的手機染得不堪入目。

蕭雨緩緩地站了起來,看了楚楚一眼,異常淡定:“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就去改,改不了就接受,你這樣每天藏著掖著隻是掩耳盜鈴。”

那天晚上,楚楚聚餐回來以後,安靜地在床邊坐了好久。竺暖以為她受欺負了,審問了好久她才特文藝地吐出一句話:“你說,男生都喜歡怎樣的女孩?”

這句話讓竺暖好久都沒有消化,還是程悠悠先反應過來,在宿舍裏蹦躂開:“原來鐵樹也會開花,沙漠也能長草,楚楚也會找男友啊!”

“一邊去!”楚楚微紅著臉把枕頭摔到程悠悠身上,又過來抓住竺暖的手,“明天陪我去挑衣服。”

第二天,楚楚挑了一條暖青色荷葉邊連衣裙,完全顛覆了她以往的中性打扮,最後她甚至買了一頂及腰假發,驚得竺暖目瞪口呆。

長發長裙輕施淡妝的楚楚,真是一枚亭亭玉立的美女,清新動人。之後,楚楚打聽到蕭雨每天都會在體育館打籃球,她便準時準點六點出門,拉著竺暖守在體育館門口。

蕭雨看見楚楚這副形象時呆了一下,手中的籃球也驚掉下來。回過神,他迅速走向楚楚,一把抓掉她頭上的假發,皺著眉頭說:“沒事幹什麽裝神弄鬼的,短發多清爽。”

竺暖在一旁笑著起哄:“楚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和你審美觀一樣的異性,夫複何求啊!”

“別亂說!”楚楚把竺暖拖到身後,看著蕭雨連說話都開始磕絆,“我今天……就是,來跟你道歉,昨天……對不起……”

“沒關係。”蕭雨笑容頓展,湊了過去掏出手機,“你看,我今天剛換的手機,係統特別高級,估計你用它連打電話都不會。”

楚楚瞥了他一眼,頓時打破了矜持,搶過他的手機啪啪按出一串數字後又扔給他:“你才真是裝神弄鬼,不就是想要個手機號嗎?”

“竺暖,起床吃飯。”

一句男聲陡然響起,竺暖的夢戛然而止,思緒在此時被拉回現實。

顧世弈買好早餐回來看了一眼手表,走進臥室掀開了竺暖身上的薄被,指尖卻是溫柔的。這種溫柔讓他的麵容在早上清明的光線裏,如同一顆褪去了華麗的鑽石,有種素淨的清澈。

其實他的容貌本就清秀俊雅,隻是平時舉手投足間帶出的矜貴與淩厲,給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距離感。

迷糊了好一會兒,竺暖才想起來昨天她在餐廳碰見了司靖塵,之後便陷入無止境的回憶……再然後呢……她環視了一下四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床,以及……窗台上臥著一隻和她對視的布偶貓。

雖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但這隻貓真的可愛得讓她忍不住想去抱一抱。雪白柔順的長毛,蓬鬆翹起的尾巴,還有那雙無辜的、和她對視著的藍色大眼睛,把她看得快要融化。

“喜歡?”帶笑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竺暖茫然轉過頭去—— 顧世弈?

“我怎麽會在這裏?”竺暖驚叫,下意識地拉過被子護住自己。

顧世弈走進來,抱起窗台上的貓,又伸手捏了捏她臉上因初醒而帶有的櫻桃紅,微笑道:“怎麽一副嫌棄的表情,我都還沒有嫌棄你和你的衣服會把我的床弄髒。”

竺暖躲開他的手指,低頭看見自己全副武裝的衣衫才略鬆了口氣,調整好情緒重新問了一遍:“我怎麽會在這裏?”

顧世弈站直了身體,輕描淡寫:“你昨天晚上哭得不省人事,我就把你給帶回來了。”

昨天,她縮在牆角哭得天昏地暗,陷在回憶裏無法自拔,最後竟然昏迷過去。他帶她回家,喊來醫生,守了她一夜。

竺暖一股薄厭滯在胸前:“你是流氓啊!為什麽不叫醒我?怎麽能隨便把人往家裏帶!”

“我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未失分毫。”顧世弈目光轉為清冷,卻是在笑,“說我是流氓,我如果昨夜把你扔在路邊不管,看你能招來多少流氓?”

竺暖正穿鞋,磕絆了一下,咬牙道:“謝謝你的好意收留,我先上班去了。”

“先吃飯,吃完我送你。”顧世弈仍舊不慌不忙。

竺暖提包的手又磕絆了一下,讓她坐著他那豪車去上班,不僅會把同事嚇壞,連她自己都感覺是在演一出驚悚片。

仿佛看出了她的擔憂,顧世弈邊給她盛著紅棗糯米粥,邊說:“我騎自行車送你。”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竺暖急忙向門口走去,她實在不認為她的智商足以和這個男人對弈。

顧世弈不緊不慢地攔住她,指了指落地窗外水泄不通的馬路:“這裏是市中心,上班高峰期,這個位置這個時間點根本找不到共享單車,打車和坐公交車會堵五十分鍾,騎自行車二十分鍾足夠。現在離你上班時間隻有四十分鍾,竺暖,你別無選擇。”

竺暖頓時眼前一黑。

顧世弈很滿意地看著她的表情,把她按在餐桌旁的椅子裏,微微一笑:“給你十五分鍾,把早餐吃完。”

到公司樓下的時候還有五分鍾上班,竺暖跳下自行車向他深鞠一躬以示重謝。而他卻沒打算放過她,圈住她的手腕,要求她承諾請他吃飯。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竺暖都快哭了出來:“顧大少爺,我們以後不見麵了行嗎?你看你要吃什麽飯,我把錢打你卡上還不行嗎?”

顧世弈卻自動過濾了她說的話:“嗯,晚上我在這兒等你,吃飯地點你定。”

竺暖無言以對。

到公司以後,竺暖頓時覺得一票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小蓧意猶未盡地從窗外收回目光,湊到竺暖的位置邊:“這是你昨天相親的大帥哥嗎?這麽深情地送你到樓下,還依依不舍,真是飽了我這資深花癡的眼福啊。美中不足的就是有點窮,怎麽還騎著自行車……”

“你說他窮?”一旁的孫博立刻瞪大了眼睛望向小蓧,“你知不知道,他那輛車是KGS根據客戶的身體數據和適合的騎車風格量身定做的,至少好幾萬……美元! ”

小蓧頓時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拍拍身邊發愣的女孩:“竺暖,你終於苦盡甘來了!”

孫博嘖嘖了兩聲,眼睛裏充滿了羨慕:“一般土豪會花幾百萬買豪車,隻有會生活有內涵懂健康的富人才會去花幾十萬定製一輛低調的自行車!”

“沒事的都過來開早會!”公司研發團隊負責人薛茹玉繃著臉把文件往會議桌上一摔,“某些人,別以為長得漂亮就可以不好好工作了,想做富太太就滾回家去,別敗壞了公司的風氣。”

小蓧吐了吐舌頭,低低地對竺暖說:“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就是嫉妒你長得太好看了。”

而竺暖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周圍的對話,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這個顧世弈……她還是敬而遠之吧。

微暖的午後,忙了一上午的顧世弈終於閑了下來,他靜坐在辦公室,翻開錢包,目光落至竺暖的照片上,他的目光很輕,卻看得很認真。他怎麽也忘不掉昨天晚上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酸痛,那個放棄你的男人有什麽好的,讓你這樣無法釋懷。

可是,他又有哪點不好?她寧願苦守回憶也不願讓他靠近。

顧世弈閉上眼睛,慢慢地轉著座椅的方向,有大片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在他一夜未眠的臉上映出一圈一圈溫和的光。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麽,猛然睜開眼睛,瞬間迸發的氣場打破了這一室的溫寧。他拿起電話,撥下顧氏旗下位於西藏的銅冶煉廠期貨部負責人徐家輝的號碼。

那邊很快地接通了電話,異常地受寵若驚:“顧總……您好!”

“我記得你前兩天來總部開會了?”

徐家輝畢恭畢敬:“是,是!”

“入住麗思卡爾頓806號房?”

“顧總真是對下屬體貼入微,這您都知道……”

顧世弈看一眼手腕上的時間:“下午下班之前,來總部找我。”

離下班還有十分鍾的時候,滿頭大汗的徐家輝終於從機場趕到了集團總部,忐忑不安地敲響了總裁辦公室的門……好險,還好他買到了最後一張從西藏飛北臨的機票。

“進。”辦公室的電子門緩緩打開,顧世弈從辦公桌後抬起頭,看著徐家輝。

徐家輝扯出一個六神無主的笑:“顧總……您這麽急著讓我來……”

顧世弈指了指他對麵的位置:“先坐。”

徐家輝忐忑坐下,隻覺辦公室內氣氛詭異,靜得隻有總裁辦助理為他沏茶的淺淡水聲。

顧世弈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晾了他一會兒,突然說:“去年顧氏銅業的現貨貿易與期貨業務相互配合得很好,收益明顯,你們期貨部功不可沒。”

徐家輝嚇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蹦起來,去年集團年會上都沒有誇他們期貨部一句,今天突然急切地把他叫過來當麵表揚?很明顯了,這是欲抑先揚。

果然,稍作停頓,顧世弈接著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做出來的這些成果多半是因為你身處一個強大的平台,你手中的那些資源也是依靠公司才能得到。身處高位,要謹慎做人,你恣意妄為地說一句話,就很可能會扭曲那些剛入職場一線員工的價值觀。”

徐家輝這次是真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驚懼得連話都說不囫圇了:“顧總,我……”

“行了,”顧世弈淡淡地打斷他,周身氣壓卻極低,“能不能繼續留在顧氏銅業,就看你後續解決問題的方式和態度,出去吧。”

徐家輝走出辦公室時腿都軟了,心髒怦怦地都快要跳出胸膛。他躲在廁所裏緩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來,集團總裁親自來教育他注意言行,是很嚴重的事情了。

他有種預感,顧總是在讓他去做某種形式的補救,也是他自己救贖自己的機會。可他依舊是一頭霧水,到底是因為什麽事?他和顧總從未說過話,上次開季度會議,也隻是遠遠地看了顧總一眼,開完會便到了總部訂好的酒店歇下。

酒店?麗思卡爾頓806號房?顧總好像提到了這個……

在市場上廝混多年的徐家輝很快抓到了關鍵點,他苦思冥想著,那天除了吃飯、睡覺……好像還接了一個期貨經理人的電話……那會兒他剛和女朋友吵過架,心情不好,似乎……調戲了她!

難道……難道?

徐家輝一個激靈從馬桶上蹦了下來,翻開手機,查了一下那個電話號碼的歸屬地,果然是北臨!

他迅速地回撥過去,那邊很快接通:“您好,這裏是新科期貨,我是竺暖。”

“竺小姐您好,”徐家輝的態度較之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畢恭畢敬地說,“我是顧氏銅業期貨部負責人徐家輝,如果明天您有時間的話,我想去找您談一下合作。”

竺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掛掉電話的,她如同傻了一樣呆坐在座位上,顧氏銅業的期貨部負責人給她打電話!這是什麽概念?

顧氏銅業是國內最大的銅貿易商,在西藏、江西、上海都有冶煉廠,顧氏銅業有自己的期貨部,對上海期貨交易所上市的陰極銅期貨深有研究,對行情走勢和判斷的準確度甚至超過了期貨公司的研發團隊。因此,他們幾乎不需要期貨公司提供保值方案,不需要行情指導。

為了規避經營風險,追求穩定收益,他們對期貨套期保值需求又是相當大。所以,他們在哪家期貨公司開戶入金交易後,這家期貨公司隻需坐收大把大把手續費就可以了!

這麽好的資源,這麽強大的企業,除了她以外,絕對還被無數家期貨公司“炮轟”過,現在竟然主動給她回話要來談合作?

天方夜譚……

“丁零零……”

電話又響了起來,竺暖恍惚地接起:“您好,這裏是新科期貨,我是竺暖。”

“嗯,我知道。”

顧世弈清透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了過來。

竺暖立刻驚得回過神來,她忙壓低了聲音:“我在上班,你別亂來。”

“我是來找你談正事的,十分鍾後我到你公司樓下的咖啡廳,你下來給我開一個期貨賬戶。”

“別開玩笑了,顧少爺,我現在很忙。”說完,竺暖就按了掛斷鍵,可很快那邊電話又打了過來。

顧世弈在電話中異常淡然:“你的意思是讓我上樓,到辦公室找你開賬戶?”

竺暖沉默,十分鍾後,終於還是妥協下樓。

顧世弈輕攪著杯中的咖啡,很悠閑地看了麵色不善的竺暖一眼:“合同呢?”

竺暖卻下了逐客令:“期貨有風險,入市需謹慎。這個咖啡廳太廉價,襯不起您高貴的身份,您還是趕快走吧。”

顧世弈笑笑:“確實挺廉價的,我要了杯藍山,卻和速溶咖啡一個味道。”

竺暖聽著卻突然惱了起來,端起他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可對很多人來說,能喝得起速溶咖啡就不錯了。我知道你有錢,不起眼的一輛自行車就幾十萬,做期貨即使什麽都不會也賠得起。拜托你拿你的錢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不要什麽都不懂就貿然做期貨,這樣盲目地投機跟賭博又有什麽區別?”

“你就這麽討厭我?”顧世弈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那麽竺暖,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如果我輸了,便再不糾纏你。”

“賭什麽?”

顧世弈挑眉:“你現在給我開賬戶,我做玻璃期貨,隻做一手空單。如果明天我虧了,便算你贏。”

竺暖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現在玻璃供應短缺,宏觀形勢一片大好,房地產行業蒸蒸日上。你做空單,難道你覺得玻璃會下跌?”

顧世弈自嘲地笑笑:“你不是更希望這場博弈中我是輸家嗎?”

竺暖打開筆記本電腦,很快給他開好賬戶,漠然道:“如果明天你虧損,即便隻有一分錢,也希望你能遵守今天的諾言!”

第二天下午三點,市場收盤時。

竺暖查了一下顧世弈的賬戶,果然隻做了一手玻璃空單。玻璃期貨是鄭州商品交易所前幾年上市的品種,幾乎是目前期貨盤麵上最小的合約,幾千就能做一手,波動一點盈虧就是二十塊錢,因為性價比高很受投資者歡迎,剛上市時每天就能達到百萬手的成交量。

最近玻璃主力合約價格節節攀升,無論是從基本麵還是技術上都是看漲的。顧世弈覺得會跌,那就讓他自己跌去吧,最好一舉跌出她的世界。

想到這裏,竺暖微微頓了一下。好像她一直都在不自覺地排斥著顧世弈,她是討厭他什麽?討厭他的多金?討厭他耀眼的容貌?討厭他突兀地闖入她的世界?

還是,她本就從心底不願接受除了司靖塵以外的任何男人,把自己的心封鎖在最貧瘠的土地裏,以至於她在完全不了解顧世弈的時候就直接把他定義為玩世不恭,以至於讓自己陷入無止境的孤寂,把自己屏蔽在這麽活色生香的世界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