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坐上高鐵回家的竺暖心情複雜又低落,但她深諳報喜不報憂的道理,上班後更明白,掩藏情緒已成了成年人之間的基本禮儀。
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為她的負麵情緒買單,更不應讓為她操勞了半輩子的父母擔心,下車前她已用偽裝好的笑容洗去臉上的蕭條。
父母早就等在了車站,見她出來,爸爸笑眯眯地接過她的行李箱,媽媽趕緊牽過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心疼道:“我就知道你又瘦了,快回去,家裏都做好了一桌菜等你回來吃。”
媽媽的手很暖,讓她深藏於心的難過減少了一些。爸爸把箱子放進車後備廂,催著她們:“小暖,快點上車,親戚們都在咱家等著給你接風洗塵呢。”
回家的第一頓飯吃得特別撐,所有的人都不停地往她碗裏夾肉,好似她從沒吃過肉一樣。
姑姑說:“小暖,不要太在意工資的高低,隻要每天工作覺得快樂,幸福指數高就行。”
爺爺說:“可別去加班,不要圖那點兒加班費熬壞了身體,身體最重要,錢不夠了就問家裏要,多吃點兒好的,別不舍得。”
爸爸說:“在外麵工作累了就回來,爸爸養得起你。”
竺暖的眼睛氤氳滿水汽,卻愈顯晶亮。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唯有親人才永遠疼惜關心著她,永遠是她的歸屬和依靠。
這個年過得如往常般熱鬧歡喜,而她卻比往年更加珍惜這溫暖的時光。但相處得越是開心幸福,分離必然就會越難過。
假期轉眼就過去了,去車站的時候,那種孤單與淒涼又湧上了竺暖的心頭。
進了站台之後,竺暖忍不住地回頭看了一眼,爸爸媽媽站成一排,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路上媽媽的叮嚀還不停地回**在耳邊,竺暖忍不住鼻酸,用力地向他們擺擺手,卻不敢說話,她怕一開口,眼淚就忍不住泛濫。
走上工作崗位,飽嚐社會冷暖之後,才越發發覺,親情是這樣可貴。
年後回公司報到以後,竺暖接到公司的通知,重新給她安排了一個叫言嫣然的老員工帶領她去拜訪客戶。
帶教竺暖的言嫣然很認真,熱情且毫無保留地教著竺暖。在她的幫助下,竺暖終於成功開發了第一個客戶,這給了竺暖莫大的精神力量。
在她拚命工作的日子裏,司靖塵把與她所有的聯係方式都拉入黑名單。幸虧她有工作可以分散注意力,不然她在陌生城市裏的孤獨無依將會無限放大。
五月份的時候,竺暖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端是一個輕柔的女聲,對方懶懶地說:“竺暖,下午六點星巴克,有空嗎?”
竺暖一瞬間全身僵硬—— 這個她永遠不會忘記的聲音,這個在電話中親昵喚過司靖塵“親愛的”的聲音,這個被他備注為“念雪”的聲音。
晚上六點時,竺暖如約而至,對方早已坐在了那裏。她烏黑的直發如瀑布般鋪撒至腰間,著一條米色複古風的荷葉邊連衣裙,整個人慵懶嫵媚。她的水晶指甲輕輕敲著咖啡杯,悠然地打量著竺暖。
竺暖望著對方,瞳孔不自覺緊縮了一下。
對方笑意嫣然,她蒼白暗淡。
無須開口,誰得意誰失意,一目了然。
“六年前,司靖塵來到北臨上大學,遇見我,開始瘋狂地追求。我們在一起兩年,後來我去別的城市上大學,便與他分了手。現在,我畢業回來,我們複合了。”
她看著竺暖,笑得輕描淡寫,像是講述著別人的故事。就好像眼前這個與她男友在一起多年的美麗女子對她無法產生任何威脅,就好像她隨便動動手指就能拿走對方的一切。
這樣的有恃無恐。
竺暖沉默良久,開口:“你叫念雪?”
“什麽念雪,”她不屑一顧,“我叫尤夢琪。”
尤夢琪打開背包,從中拿出一本相冊,放至竺暖麵前:“過完寒假靖塵去找了我,陪我畢業旅行。”
竺暖打開相冊,裏麵全是他們倆的合照,照片裏的司靖塵都是淺笑地看著身邊的尤夢琪,眼中泛著令人窒息的深刻情感。
竺暖從不知道司靖塵竟會這樣對待一個人,從不知道他會笑得這麽開心,從不知道他會無邊寵愛一個人到這種程度。而她和他在一起時,她總那麽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生怕惹他半分不開心。
這一刻,竺暖才知道司靖塵那顆撲朔迷離的心,從未安放在自己身上過。隻是傷疤被血淋淋地撕開,即便她做過無數次的準備,也痛得無法忍受。
尤夢琪接著說:“他當著我的麵把你的號碼拉入黑名單,把所有與你有關的東西都刪除,親口告訴我從未喜歡過你。你知道為什麽備胎是圓的嗎?”她看著竺暖驚痛的表情,笑得輕鬆愉快,“因為方便滾啊。”
悲痛的情緒在竺暖身體裏肆虐翻攪著,讓她不得不緊緊地抓著桌角來支撐住自己。尤夢琪還在說著什麽,可她一句都聽不見,她隻感覺自己的整顆心一點一點地陷落下去,沉落到那無底的深淵裏。
她猜測過無數種司靖塵和她分手的原因,在猜測的時候她總抱著一種死灰複燃的希望。可當現實活生生地擺在她麵前時,是如此荒謬絕望。
竺暖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麽回去的,一回去就發了高燒,沒有知覺、滴水未進地在**躺了一整天。如果不是言嫣然聯係不上她,發覺她未請假卻不來上班覺得蹊蹺,跑到她家拿錘子把門砸開把她送到醫院,燒到四十度不省人事的她久無人問津,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病愈之後,竺暖就開始四處打聽司靖塵搬離學校後的住址。她無法全部相信尤夢琪,司靖塵絕不是那種不堪孤單的人,他對她這樣莫名其妙的恨意,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她必須親口問清楚。
知道司靖塵的新住址後,她日日下班後守在樓下。終於,她守到了與尤夢琪攜手而歸的司靖塵。
尤夢琪當即把手中的熱茶潑了她一身,嘲弄道:“靖塵他沒有喜歡過你,你還這麽厚顏無恥地來糾纏什麽?”
司靖塵淡漠地掃過一身狼狽的竺暖,並未搭理她,眼神表露出她出現在這裏是多麽不合時宜。
竺暖本就毫無血色的臉越發蒼白,她衝過去拉住轉身準備離開的司靖塵,眼底有令人心碎的淒寒:“為什麽?我們的四年,算什麽?”
司靖塵轉身看著她,孤傲冷然,嘴角微微揚起,緩緩吐出寒意:“如夢琪所言。”
如此絕情,四年的感情被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否定,甚至連解釋都不願多言。而尤夢琪在一旁目光流轉,一副在愛情中被無邊寵愛的模樣。
竺暖雪白美麗的麵容刹那間凋謝,這才醒悟自己其實早已被拋棄,司靖塵連句分手都懶得給,就把她遺棄在他的世界之外。竺暖突然沒了再追問下去的勇氣,不管還有什麽原因,隻會雪上加霜。
愛他四年,她隨時待命,他棄如草芥。
之後,竺暖沒有再找過他。
她開始不停地相親,希望能盡快遇到一個能把她從司靖塵的泥沼中揪出來的人,她想放自己一條生路。可到最後才發現,這都是徒勞,她已經失去了再愛的能力。
她深陷在他的世界中,即便隻有死路一條,也不願意出來。
楚楚聽竺暖說完,利索的短發已經憤怒得像獅子般全部奓起,她焦灼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拿出電話打給蕭雨:“你知道司靖塵住在哪裏嗎?”
大學時,蕭雨跟司靖塵同屬院學生會主席團,略有交情。
得到詳細的答複後,楚楚陡然提聲:“現在、立刻、馬上來接我和竺暖去找司靖塵!”
另一邊,程悠悠把這些告訴顧世弈之後,她以為他會暴怒,可他隻是閉著眼睛靜靜地靠在椅子上。看似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可如果仔細地觀察,可以發現他垂在黑暗中的手緊握成拳,正努力地克製著自己強烈的情感。
他對竺暖的心疼深入骨髓,他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原因會使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如此狠心,又是怎樣的執念讓竺暖寧願淪陷。
他們都是中了魔瘴嗎?如他一樣。
“顧總,您看!她們怎麽又下來了?”
顧世弈迅速睜開眼睛往前看了看,楚楚正用力地把竺暖拽上一輛車,司機正是今天晚上剛見過的蕭雨。
顧世弈調整了一下情緒,把車啟動,吩咐程悠悠:“盯著那輛車,我們跟上。”
司靖塵家離竺暖住的地方並不遠,很快就開到了。楚楚抓著竺暖氣勢磅礴地上樓,鎖定門戶後,奮力踢著司靖塵的門。
“你個王八蛋!”看見開門的司靖塵,楚楚揚起手就要打在他臉上。
不明所以的蕭雨手疾眼快地攔了下來,尷尬地笑:“不要衝動,有事好好說。”
尤夢琪聽見動靜,從屋裏悠悠地走出來。她端著手中的果汁慢條斯理地小口喝著,看熱鬧似的掃視每個人,嘴角微彎:“竺暖,你明知靖塵早就不屑搭理你,還恬不知恥地帶這麽多人過來,來自取其辱?”目光落至楚楚身上,嗤笑一聲,“這又是從哪兒找的‘人妖’來替你出氣?”
蕭雨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尤夢琪,你怎麽說話的!”
楚楚氣得麵色陡然變白,指著尤夢琪說:“司靖塵,你這是從哪兒撿的賤坯子!你眼瞎了還是腦殘了?她哪點能比得上竺暖?”
尤夢琪笑得越發囂張:“靖塵對竺暖什麽樣她自己不清楚嗎?這些年不都是她一直賴在他身邊不肯滾?落得今天的下場要怪也隻能怪她自作孽不可活。”
蕭雨眉頭皺了皺,即便是平時與司靖塵交情不錯,這會兒也看不下去了:“司靖塵,不喜歡一開始就要說清楚,別人的感情不是任人糟蹋的。”
司靖塵把尤夢琪護在身後,勾起嘴角的一抹陰冷,看向竺暖的目光嗜血冰寒。他鉗住竺暖的手腕,捏得她生疼,慢慢說出來的話一字一字涼入骨髓:“我確實從未喜歡過你,我就是想讓你嚐嚐,你被視若珍寶的人當作垃圾扔掉的感覺,讓你一點一點地淪落、痛不欲生。”
楚楚眼中乍然升起一團火焰,她目光緊逼司靖塵:“竺暖哪裏招惹到你了?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和竺暖在一起?”
一直站在一旁被司靖塵捏著手腕的竺暖,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竺暖眼裏的那股淒涼讓人不忍心看,就像是心肺都被人活生生地挖去了一樣。
剛剛跟過來的顧世弈聽到這番話,猛然身體巨震,沒控製住情緒,沉怒著一拳上去,打得沒有任何防備的司靖塵向後退了幾步。
打完之後,顧世弈一語不發地擁著竺暖往外走。
楚楚驚詫地看著顧世弈,又看看程悠悠:“怎麽回事,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程悠悠趕忙搖頭澄清:“我們公司大老板,我也剛知道,他喜歡竺暖。”
顧氏集團老總?楚楚聽聞真相後的震驚比程悠悠更甚,她神色不斷地變幻,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司靖塵側身,盯著顧世弈和竺暖的背影,在他們消失在拐角時,目光依然還停留在那個方向。直到尤夢琪驚呼,他才順著她的目光撫過自己腫起的臉頰。
下手極狠,司靖塵的嘴角都滲出了血跡。
竺暖被顧世弈擁著,麻木地向前走著。突然,她掙脫開顧世弈的懷抱,折返回來看向司靖塵,淚眼氤氳:“如果讓我痛不欲生是你的目的,你已經達到了。我等你來,給我一個解釋。”
或許,當年剛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能猜到今天的結局,隻是因為心中的執念,才自欺欺人了這麽久。
遍體鱗傷,隻缺一個死心的理由。
車上,氣氛凝重。
“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竺暖坐在車裏平靜而疲憊,“以後,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我不管了?”顧世弈在微暗的光線裏,看著她逐漸黯淡下去的眼神,突然扳過她的腦袋,雙唇覆上。
他扣住她的後頸,反手把她緊按在座椅上,強勢吻掉她所有的悲戚,直到兩個人都有些氣息不穩他才放開。
看著她被吻過的殷紅唇瓣,顧世弈直視她的惱意:“從此以後,你的一切我都要管。”
顧世弈心底對竺暖未說出口的,還有一句:從現在開始,我會護你一生安寧。
那天之後,楚楚不放心竺暖一個人住著,沒有再找房子,天天賴在竺暖家。竺暖的表現比她想象的要安靜堅強得多,竺暖一滴淚都沒有流,也看不出任何悲傷的跡象。
可她知道,竺暖心裏一定是難過到了極致。楚楚始終記得那天竺暖看司靖塵的眼神,那是她見過的最絕望的眼神。
楚楚在貴州支教時休學了一年,現在還算是一個大四的學生,剛開始著手找工作。
楚楚工作還沒有找好,王熙樂就把工作給辭了,辭職的那天跑來找竺暖和楚楚,三個人一起在家涮菜燙火鍋,就著啤酒邊喝邊聊。
王熙樂辣得眼淚汪汪的,一邊抽噎著一邊說:“我現在回去,家裏麵能把我安排進銀行。工作穩定工資還高,總比天天在這家小公司裏,連五險一金都沒有好得多。”
“那蘇一凡呢?”楚楚問道。蘇一凡是王熙樂談了將近三年的男朋友,家在本市,還是獨生子,總不會跟著王熙樂一起去她家那個小縣城發展吧。
“還能怎麽樣,分了唄。”王熙樂大吃了一口沾滿辣椒的白菜,眼淚嘩嘩地往下流,邊吃邊說,“辣椒怎麽這麽辣,我眼淚被辣出來了。”
可楚楚確定,再多分量的辣椒也不會把眼淚辣到洶湧的程度上。
“為了一份工作,放棄多年的感情,值嗎?”竺暖終於開口說話。
“竺暖,”一罐啤酒被王熙樂一口氣喝完,“什麽叫作剛性需求?比如你有五十萬,你是買房還是拿來投資股票期貨?人這一輩子都可以不做期貨,可願意一輩子居無定所嗎?愛情和工作亦是如此,愛情可以被放棄,可是好的工作機會可能這次錯過了,就再也碰不到了。愛情這東西,像期貨股票一樣,風險太大,一不小心就血本無歸,玩不起啊!”
“期貨風險是大,但隻要做好止贏止損風險管理就不會血本無歸。人是一輩子可以不做期貨,但當你看準的一個機會錯過了,這輩子可能再也遇不到這麽好的行情了。”竺暖歎息,“蘇一凡對你好不好你自己心裏清楚。熙樂,真正對你好的人,這輩子也遇不到幾個,一旦錯過,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回不回去自己考慮清楚。”
“是啊,熙樂,這房子是剛性需求,可去銀行工作怎麽都算不上剛性需求吧。在這裏不僅有蘇一凡,還有我們,等你有工作經驗了跳槽到大公司,待遇也不會比銀行差。”楚楚接著說。
竺暖沉默了下來,低下頭無端難過,半晌才說:“楚楚、熙樂,你們真幸運,隻要你們願意,你們的感情都可以修成正果。”
“別這樣說。”楚楚心疼,“你總會重新遇見一個人,慢慢代替司靖塵在你心中所有的位置。”
“或許,這個人已經出現了。”王熙樂嗬嗬傻笑了一聲,突然咚的一聲,一頭栽倒在地,撞倒了一地的啤酒瓶。
竺暖想起那晚顧世弈在車裏對她的強吻,心中壓抑著無法名狀的情緒,避之不談:“不說他。”
竺暖和楚楚趕忙跑過去看王熙樂,一看這廝竟然被幾瓶啤酒灌醉了,一陣手忙腳亂地把她抬上了床。
竺暖來不及過多沉溺於情傷,公司一年一度的秋季會議即將到來。
這次會議至關重要,要求分公司每個人都要把當年的工作總結及收獲心得做成PPT,輪番演講展示。總部會專門派人過來出席會議,因為每年都有一些優秀的員工通過秋季會議被總部的人賞識而受到提拔,因此分公司的每個員工都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竺暖剛進公司一年,資曆尚淺,對於通過秋季會議晉升並無期待。演講那天,她心態輕鬆地欣賞排在她之前的同事的演講。輪著她時,她步履輕盈地上台,淺笑著向大家鞠躬施禮。
然而,當竺暖點開會議室電腦桌麵上標有她姓名的文件時,投映在大屏幕上的卻不是她提前做好的PPT,而是蹦出一段脫口秀演員幽默地說著關於黑客情人節的視頻。
竺暖眉間微動,一絲慌亂自心間劃過,這並不是她準備的視頻。
因為PPT是員工親自提前發給人事,人事按演講順序把標注好姓名的文件排好之後,傳到會議室的電腦上,會議開始後演講人員直接在電腦上點開標有自己名字的文件演講,所以一般並不會出差錯。
竺暖又瞥了一眼電腦,確定打開的是標注著她姓名的文件無誤,又看了一眼台下聽眾。有人皺著眉頭,有人詫異,還有人正興致勃勃地看著搞笑視頻。唯獨薛茹玉抱著手臂,一副皮笑肉不笑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竺暖收回目光,穩了穩神,心中有了計量。
在視頻放完後,竺暖拿起話筒莞爾:“恕我冒昧,給大家放了一段脫口秀,希望逗趣的內容能幫大家趕走一些疲憊和秋乏,下麵開始我的演講。”
說完,竺暖迅速新建了一個PPT。做工作總結的時候,她在私下裏不知道修改、演練了多少遍,裏麵的內容她早已倒背如流。
薛茹玉嘴角勾出一絲冷笑,她這是要做什麽?在演講的十五分鍾裏現場做出一個PPT?用這樣倉促的、不嚴謹的東西說服大家?
大家看著投影儀下這個空白的PPT都有些唏噓,而竺暖卻鎮定自若,一邊有條不紊地講著,一邊把客戶的名字、現有的保證金、環比增加量等數據清晰快速地在PPT上打出,將重點放至講解上,舍棄了展示。
竺暖幹淨柔美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翻飛,演講時偶爾與下麵的人眼神交流,滿是自信與灑脫。聲音動人輕柔,講解引人入勝。
台下聽眾的神情漸漸地由疑惑、質疑轉為驚歎,竺暖真是天才!這麽多數據她竟然能絲毫不差全部記住,還能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數!在完全脫稿的情況下,她的演講也是如此精彩絕倫,嚴謹中不乏幽默,在現場掀起一個又一個小**。
薛茹玉看了一眼分公司經理白總,他正滿臉驚豔地看著竺暖,這不由得讓她愈加憤恨。
竺暖演講結束的時候,大家都是一臉的意猶未盡。薛茹玉卻忽地站了起來:“竺暖,秋季報告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你怎麽可以把它當兒戲,為了凸顯自己,在現場胡編亂造這些數據?”她就不信,這上百個數據,竺暖能絲毫不差全記住。
竺暖低眉淺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從包裏拿出U盤,把她之前做好的PPT複製到電腦上:“我知道大家都會有和薛經理一樣的質疑,這是我之前做好的工作總結,我們來對比一下。我這樣做的原因,隻是想更立體形象地把我今年的工作總結和心得表達出來。”
竺暖邊說邊翻動對比著兩份PPT,薛茹玉瞪大了眼睛盯著每一頁PPT,生怕錯過一絲錯誤,最後卻挫敗地發現上麵的各種數據的確是分毫不差。她尷尬地看著大家,卻發現沒有一個人看著她,所有人都驚歎地看著竺暖。
掌聲雷鳴般響了起來,經久不衰。
“竺暖,留步。”會議結束後,一個深沉的聲音喊住了正準備回家的竺暖。
“白總。”竺暖略微詫異,恭敬回應。
“晚上我請你吃飯,今天表現得不錯。”
竺暖有些疲憊,推辭道:“不用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白總嘴角揚起一絲笑容,這讓他平日裏嚴冷的麵容看起來多了一分柔和:“今天總部的王董跟我說,他看了這麽多營業部的秋季會議,你是最別出心裁的一個,誇我育才有方。最近你的業績增長得很快,為了鼓勵優秀員工更努力地工作,請你吃頓飯也是很有必要的。”
竺暖在心裏歎了口氣,笑著答應了。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如果再拒絕便是不懂事了。
白總滿意地點點頭:“我在車庫等你。”
竺暖整理了一番,隨後下到車庫。
“竺暖喜歡吃什麽?中餐還是西餐?法國菜怎麽樣?”白總笑道。
竺暖有些意興闌珊,但麵對領導,還是要硬撐出期待:“我可以隨便選嗎?”
白總側身看著她清甜的笑容,心神**漾:“當然,想吃什麽都可以。”
“淮河路上的一期一會日料,可以嗎?”
其實她並不是多喜歡日料,僅僅是因為這家店不設包間,大庭廣眾下到處人來人往,隻適合吃飯不適合任何深層次的交談。
“好。”白總打開導航,啟動車子,笑意自眼中散開。
竺暖的手機響了一下,她打開,程悠悠發來微信:“小暖,晚上我和楚楚吃海底撈,你來嗎?”
竺暖笑,回道:“不了,被迫一期一會陪領導。哪天海底撈A股上市,我一定重倉買入,有你們這一群三天不去便入不了眠的忠粉,還愁股價不會漲?”
竺暖和白總揀了個靠窗邊的位置坐下,她隨便點了些壽司和沙拉,白總又加了些鵝肝手握、海鮮刺身和鐵板鱈魚。
菜還沒上齊,竺暖就見薛茹玉尋了過來,笑盈盈地看向白總:“好巧,吃個日料都能碰到一起,介意一起吃嗎?”
竺暖笑笑未語,白總抬眼看了薛茹玉一眼,麵色變得沉鬱。
薛茹玉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厚著臉皮在竺暖身邊坐下,氣氛陡然變得沉悶。她見無人搭理她,便臉上堆起笑容對竺暖說:“小暖今天真的是一鳴驚人,讓我們都自歎不如啊。”
“一鳴驚人並不是我的初衷。”竺暖的笑容緩緩綻放,黑瞳卻斂了笑意,“那般情境下也隻能鋌而走險了。”
白總聽出了些端倪,問竺暖:“你今天演講的方案不是提前策劃好的?”
竺暖玩笑道:“像我這麽墨守成規的性格,不出錯就謝天謝地了,怎麽敢標新立異。”又側身看向薛茹玉,“茹玉姐,你不知道,那個脫口秀視頻蹦出來時我心髒都快嚇停了。”
薛茹玉掌心冒出了絲絲冷汗,可表麵還硬撐著鎮定:“人事部辦公也太不仔細了,竟然把你的文件給弄錯了。”
竺暖安靜地看著她,忽而一笑,黑瞳幾乎要把她給吸進來:“如果是我,就會把原有的PPT換成尷尬僵硬的內容直接讓場麵冷掉,絕不會選擇這種還有回旋餘地的暖場脫口秀。”
竺暖有意敲山震虎,從她進公司來,薛茹玉從未給過她好臉色,明裏暗裏經常挑她的刺、給她潑冷水。她越是忍,薛茹玉就越是猖狂。
薛茹玉的眼神有些閃躲,她是沒想到,竺暖能沉著冷靜地對演講內容倒背如流。
白總的表情越來越陰沉,竺暖是一個聰明謹慎的女孩,絕不會輕易地去影射一個人。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瞪著薛茹玉:“你說,究竟怎麽回事?”
薛茹玉沉默了一會兒,猛地抬起頭看向白總,眼睛裏含滿了淚水:“是,沒錯,是我!我就是看竺暖不順眼,自從她來公司以後,你的目光就不舍得從她身上離開。是,她年輕漂亮吸引人,可我們那麽多年的感情呢?我和你在一起七年,在你心中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嗎?是不是分量遠遠不如竺暖這張漂亮的臉?”
“茹玉,”白總擺擺手,疲憊地看她一眼,“我們早就分手了,當時不還是你先提出來的嗎?你現在要做的是放寬眼界,而不是對我糾纏不休!”
“我那說的是氣話!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來和我複合,在我潛意識裏,你還是屬於我的!”
“夠了!”白總急躁地打斷她的話,又看了竺暖一眼,“小暖,你別聽她亂說,我和她早就結束了。”
竺暖沉默了,她在一瞬間理解了薛茹玉,她亦深刻明白,失去愛的感覺是怎樣的錐心刺骨。
良久,竺暖才輕輕開口:“白總,茹玉姐,你們好好談談吧,之前有什麽誤會靜心交流一下說不定都化解了。畢竟,七年這麽久。”
久到占滿了大半青春。
剛說完,竺暖就看見一個英挺耀眼的身影向她走來。竺暖揉了揉額頭,不禁歎氣,一期一會今天可真熱鬧。
顧世弈隨意自然地在竺暖對麵坐下,微笑著,柔和的目光鎖住她:“好吃嗎?”
竺暖看看白總又看看他,說:“你在我身上安GPS定位儀了嗎?怎麽不管我走到哪裏都能被你找到?”
“心靈感應。”顧世弈說著,這才向旁邊的白總看去,略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白總看著顧世弈,隻覺得氣勢逼人,本能地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向自己襲來。白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他是誰,出於禮貌,便回應微笑。
“竺暖,吃好了先出去等我,我有要事跟白總談,稍後就來。”
竺暖早就不想在這個尷尬的地方待了,隻是苦於沒有離開的借口。聽顧世弈這樣說,顧不上疑惑,她向白總和薛茹玉打了聲招呼便趕緊離開。
看著竺暖離開後,顧世弈把椅子往後退了點兒,身體微斜靠近白總,用隻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半玩笑半威脅道:“我把顧氏銅業的套期保值都放在你這兒做了,收起你對竺暖的想法。” 說完,他微笑著看了白總一眼,不等白總回話便起身大步離去。
白總隻覺得全身發冷,他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剛才那人明明是一直微笑著的,可散發的氣場讓他有種徹骨的寒。
而他剛才說什麽?顧氏銅業的套期保值?白總突然一個激靈挺直了背,他想起來了,前段時間顧氏銅業期貨部負責人直接找到竺暖開了套期保值的賬戶,入了大筆保證金。
剛才那個男人,至少是顧氏集團的高管,不然不會有這麽大的權力,能夠指定集團銅業做套期保值的公司。開始他還以為這筆單子能成是竺暖的個人魅力加堅持不懈所致,原來……
白總的掌心不斷地冒著虛汗,幸虧他還未對竺暖表明什麽。
從一期一會出來後,竺暖並沒有照顧世弈的囑咐等他,直接往公交車站走。還沒走到,她就被一個頎長的身影攔住。
顧世弈目光熠熠地看著她:“就知道你不會等我。”
竺暖從他身旁繞開:“我為什麽要等你?”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更喜歡坐公交車。”
早就預料到竺暖會這樣說,顧世弈晃晃指間的公交卡:“我陪你。”
竺暖轉過身去不再理他,過了會兒又轉了過來,問:“你找白總談的什麽事?”
顧世弈眼中籠上一層柔柔的光:“談投資。”
“不務正業。”竺暖移開眼神,在這種情境下談投資,簡直搞笑。
顧世弈雙目含情地看著她笑,打退情敵,掃清障礙,這是人生最圓滿的投資啊。
一提到白總,竺暖心中突然有種化不開的愁悶,她並非沒有察覺到,白總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對她或多或少的關照。
就如薛茹玉所說,可能僅僅是因為她容顏正盛。
這種喜歡,淺薄淡然,風一吹,就會散落。
想到這兒,她有些諷刺地看著顧世弈:“為什麽喜歡我?”
顧世弈看著她,眼神是那種撥開雲霧般的清明。
為什麽會喜歡她?
顧世弈眼中的情感聚集得越來越濃烈。
他伸出手撫順她耳畔一縷微亂的長發,低語:“你會慢慢明白的。我不會逼你接受我,但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對你的感情。”
來日方長,他不急,可以用一生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