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暖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接通後,媽媽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暖,你姥姥病危住院了,你快去看看,我現在從西川趕過去!”

病危?竺暖心頭一瞬揪緊,姥姥一直跟著舅舅住在本市,上周末她去看望時還好好的,現在怎麽突然病危了?

正準備問是哪家醫院,卻看見對麵的司靖塵一腔的怒火無處發泄,伸手欲奪她的手機。爭執間,手機掉入果酒,隨同玻璃杯一同摔落在地。

竺暖趕緊拿起手機擦拭,屏幕閃了幾下便暗了下去,任她再怎麽按都沒有反應。

竺暖牽掛著姥姥的病情,慌亂急切,抬頭又看見司靖塵冷然的臉,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扔開手機,伸出手指向司靖塵,溫柔慣了的人,怒吼起來格外無法遏製:“司靖塵你夠了!我一點都不欠你的!你對林畫雪心念不忘,你就去找她!不要陰陽相隔留在這裏禍害別人!”

說完也顧不上手機和周圍異樣的目光,竺暖跌撞著跑向餐廳的前台借了電話問清楚醫院,匆匆跑進夜色裏。

司靖塵驀然轉身,遙遙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蓬勃的怒氣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眉心微動,俯身,拾起被她落在地上的手機。

司靖塵很難說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說出這個壓在他心頭多年的秘密之後的輕鬆,是莫名其妙的失落,還是自己意想不到的釋懷?

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他此刻的心情絕對沒有看到竺暖崩潰時他以為自己會有的那種快意。

另一邊,醫院裏。

“幸虧送醫院及時,不然後果不敢設想。”在得知老人已經沒什麽大礙之後,竺母繃直的背脊終於放鬆了下來,心有餘悸地說,“小暖,你離得近,也要經常來看看你姥姥。”

竺暖懸著的一顆心也才放下,她軟軟地靠在病房外麵的座椅上:“等過幾天姥姥好一點,我帶她做一個全麵的體檢,有問題早治療。”

“你自己也做個體檢,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聽說現在的年輕人都開始養生了。”竺母一本正經。

竺暖不禁莞爾:“媽,你放心,明天我就去買枸杞泡茶。”

竺母一本正經地補充:“再加一味西洋參,省得上火。”

終於,竺暖“撲哧”一下笑了出來:“行了,媽。你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忙了這麽久,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醫院看著,晚些回去。”

把媽媽送到電梯裏後,竺暖在病房的走廊上瞥見一道熟悉身影。雖然隔得比較遠,竺暖還是一眼就辨認出來那人是薛茹玉,她穿著病號服,走路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看來差不多快出院了。

竺暖很晚才到家。

剛進門,楚楚就遞過來一杯牛奶,竺暖接過窩進了沙發裏:“楚楚,明天下班陪我一起去買一部手機吧。”

“你的手機怎麽了?”

“今天司靖塵來找我了,我把手機給弄壞了。”

“嗯?”

竺暖淡去眼中麵對母親時生出的笑意,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給楚楚講了一遍。

“真是大快人心,竺暖你總算有點誌氣了。”楚楚側臉斜睨著她笑,“我可真沒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還可以等到你想開的這一天。”

“我當時隻是氣得失去了理智,現在後悔了。”

“你能再沒出息一點嗎?”楚楚扶額長歎,“我罵司靖塵都已罵到黔驢技窮的地步了,你還是執迷不悟。”

“好吧,我明天去換一部新的手機,換一個新的號碼,重新開始我的人生。”

“真的?”楚楚驚訝於她變換如此快的態度。

竺暖低笑,掩飾住眼底的那絲迷霧:“如果換個號碼人生就能重新開始,怕是你現在還沒斷奶吧。”

楚楚搖搖頭起身回屋:“沒救了。”

竺暖看著楚楚失望的背影,移目望向窗外,降了霧氣的夜,漆黑如往。

周末,樓下小餐館。

“服務員,再加一碗米飯!”

楚楚放下筷子,對著竺暖上上下下打量:“你沒得絕症吧,我怎麽感覺你最近好像要把一輩子的飯一下吃完。”

“今天公司集體體檢,抽了好多血,早上還沒有吃飯,現在幾乎都快餓暈了。哎呀,這個剁椒魚頭怎麽這麽辣啊。”竺暖一把奪過楚楚的檸檬水,猛灌幾口,“辣得我腸子都快燒斷了,胃都快著火了。”

“那你昨天也體檢嗎?昨天,你自己吃了一碗米粉、半隻烤雞、一杯冰激淩、一份鹵肉飯,外加一個蛋糕,半夜還跑樓下吃了一籠灌湯包。胡吃海喝的不會影響你今天體檢結果嗎?”

竺暖重新埋首於滿桌的菜肴中:“先吃好再說,我們公司的一號女魔頭今天出院了,明天上班,鐵定會對我下毒手,我還得想著怎麽接招。”

“真可憐。”楚楚悵然歎息,“天天活在四麵楚歌裏,我勸你,趁早別幹了。”

周一早上,竺暖剛到公司,就聽見公司同事圍著薛茹玉嘰嘰喳喳。

薛茹玉端了杯咖啡站在辦公室悠閑地喝著,看著竺暖進來,笑著迎上:“小暖,我這些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你那個企業客戶的套期保值方案還沒有寫完,沒有影響到你的工作進程吧?”

竺暖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禮貌自然:“這個套期保值方案不急,您可以慢慢寫,把您身體調整好了比什麽都重要。”

薛茹玉點點頭:“看來你現在自己都可以把客戶給搞定了,從剛進公司的倒數第一名混到現在獨當一麵,真是不容易。你這私底都下了多少功夫啊?晚上可別太累,看你這小臉憔悴的。”

旁邊傳來低低的笑聲,站在薛茹玉身邊的幾個人都看好戲般地看著竺暖,竺暖隻覺得頭痛,收斂了笑容繞道走開。

薛茹玉冷笑了一聲,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班後,竺暖剛出公司大樓就見顧世弈站在公司樓下一側,柔和的目光透過來往的人流遙遙鎖住她。

她心口滯了一滯,轉身走向公交站牌。顧世弈看著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輕揚起的嘴角讓他整個人在黃昏的微光下籠罩著一層溫柔的光。

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上人聲嘈雜,顧世弈跟著竺暖上車,坐於她身旁,頻頻側首看著她。

竺暖一動不動,定定望向窗外,一副拒之千裏的神色。可她的側顏莫名就使顧世弈心中一片溫暖,身邊湧動的乘客和沉悶的環境也似乎變得安寧平和,如同這世間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顧世弈再次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連被拒絕,都能讓他這麽愉悅。

前段時間,他一直在忙美國分公司的事。很多天沒有見到竺暖,那種漂洋過海的想念,讓他每每抬起頭看著異國的藍天,都忍不住地想在下一秒趕緊飛到她的身邊看看她,看她有沒有重新拾起從前那動人心魄的笑容。

竺暖在醫院下了車。

顧世弈皺起眉頭拉住她,指間無意識地帶上了些焦灼的力度:“哪裏不舒服?”

“我隻是拿體檢報告而已。”竺暖無奈,甩開大驚小怪的他,轉身走進醫院。

顧世弈低頭自顧笑了笑,是他草木皆兵了。

竺暖到了體檢科,卻沒有找到她的體檢報告。工作人員查了查,對她說:“你的體檢報告在檢驗科林醫生那裏,直接去找他拿吧。”

“好的,謝謝。”竺暖轉身走向檢驗科。

見顧世弈依舊在身旁亦步亦趨,竺暖很是頭疼,拿手把他抵開與自己一臂的距離:“別跟著我了行嗎,有時間就不能去做些別的事情?”

“勤儉節約多做慈善是嗎?放心,我都按你說的做了。”

竺暖想起初次見麵時她對他說的話,臉色一僵,霎時無語應接。

顧世弈笑:“快去拿報告吧,我在這兒等你。”

雖是知道並無作用,竺暖在轉身進檢驗科前還是嘟囔了一句:“別在這兒等我。”

顧世弈在燈光下笑得越發透徹,隻覺得她負氣也可愛,倚著明淨的玻璃欄杆目送她進去。

檢驗科裏隻有林醫生一個人,竺暖敲門進去後又隨手把門關好。

得知她的來意,林醫生抬起頭透過厚厚的眼鏡看了她好一會兒。

竺暖被他看得有些忐忑:“我的體檢報告有什麽問題嗎?”

“別的倒沒有什麽。”林醫生緩緩道,“隻是我們在給你做HIV抗體檢測時,發現檢測結果是呈陽性的。”

竺暖遲疑了一下:“您在說什麽?”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清楚了,也知道HIV是什麽,可還是無法接受其中的意思,“HIV?陽性?”

“我的意思就是,檢測結果顯示你已經被艾滋病病毒感染。”

“怎麽可能?”竺暖覺得當頭一棒,驚慌失措之下渾身止不住地發抖,頭腦卻還依然清晰地思考著,她一向潔身自好,也不可能是母嬰傳播……

除非——

“輸血會被感染嗎?”

她曾經因為一次外傷出血過多,進行過一次輸血治療。

“雖然說概率很小,但也不排除這種情況下被感染的可能。如果獻血者本身是處於HIV窗口期,是很難檢測出來的。”林醫生說著看她一眼,“一般情況下我們的HIV檢測都不會出錯,但是這畢竟不是像感冒發燒一樣易得易治的小病,我喊你過來也是建議你來重新測試一下,以免誤診。”

竺暖點點頭,迫切而恐慌。

林醫生為她抽了血,用快速檢驗法給她做檢測。結果很快出來,對竺暖來說卻像等待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化驗單打印出來時她幾乎是搶奪著拿起。

可結果卻像洶湧而來的黑色巨浪,把她狠狠打入冷寂的深淵。

竺暖絕望地跌坐在椅子上,第二次HIV抗體檢測結果依然是陽性。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看著窗外漸暗的夜色,甚至想幹脆跳下去,就徹底告別了這個世界的不堪。

“現在艾滋病也並不是什麽世紀絕症,你現在屬於無症狀HIV感染者,這不影響你保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早發現,早進行抗病毒治療,延遲發病和改善生活質量還是很有可能的。”

林醫生在說什麽,竺暖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這個世界好像一下子變得空曠、冰冷、毫無生機。明明生活還有很多夢想等待實現,明明情緒中還有很多悲痛等待消化,可為什麽,這一切,都失去了力量,失去了顏色,變得毫無意義。

她本以為生命中最悲傷的事情,也不過是司靖塵給她的打擊。可是相比於行走在被全世界遺棄的邊緣,司靖塵又算什麽!

林醫生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歎了一口氣:“竺小姐,我建議你先回家好好調整一下情緒,關於治療方案稍後再跟你電話詳談。”

竺暖如行屍走肉般地走出檢驗室。顧世弈看見她,臉色頓然變換,疾步上前:“怎麽了?”

她仿佛是沒有聽覺、沒有視覺,麻木地往前走。

“竺暖?”顧世弈急忙拉住她,“到底怎麽了?”

竺暖如同觸電一般抽回手,歇斯底裏地大喊:“你別碰我!”

化驗單如同枯葉般飄落在地上,顧世弈撿起來快速掃過,身形一晃,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轟然炸開。

下一瞬,他沒有任何遲疑地抱住她:“別怕。”

竺暖掙紮,他卻越擁越緊。

顧世弈的懷抱很溫暖,就像是這個世界給她的最後一點溫度。

觸著他和暖的體溫,竺暖終於停止反抗,卻哭得聲嘶力竭:“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

她做錯了什麽?她甚至什麽都沒做過啊。

顧世弈五髒六腑都似被撕碎,她的眼淚、她的崩潰,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刀直直刺入他骨髓。他吻過她臉上的淚水,不斷地安撫她:“一切都有我在,別怕,不會有事。”

哭過的竺暖陷入一種特別安靜的狀態,任由他抱著,不反抗,不說話,平靜得就像是無瀾的湖水,可她的眼睛卻如死灰一樣,沒有一點光彩。

顧世弈把她帶回了家,她就那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空洞的表情有種失了靈魂般的透明。他拿來毛巾輕柔地擦幹淨她臉上的淚痕,用手指梳理好她微亂的長發。

顧世弈屈膝半蹲在她的身旁,給她換上柔軟輕巧的拖鞋,溫和地看著她:“乖,坐在這兒別動,我去給你倒杯水,馬上就來。”

顧世弈端著杯子過來時卻見沙發上空無一人。

“竺暖?”顧世弈猛然環顧四周尋覓。

Lime不知道從哪裏躥了出來,他差點兒踩著它,淩亂中不小心把水灑了一地。

顧不上Lime,顧世弈衝進了臥室,沒有人,又衝進了客房,也沒有人。

他驟然心頭縮緊,生出一絲恐懼。

直到他衝進書房,看見那一抹坐在陽台地上的纖瘦身影,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顧世弈深深地調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在她身邊坐下,月白色的地毯在深秋的夜晚顯得格外溫和柔軟。

他順著竺暖的目光,抬頭向天空望去。北臨很少會有這麽美的夜空,星河璀璨,空氣清明。

“夜空好看嗎?”

竺暖沉默了半天,帶著空洞的聲音才慢慢響起:“沒有意義了。”

從今以後,她會被人避如蛇蠍,再沒有了追逐夢想的機會,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死去。

顧世弈突覺自己的人生從未如此痛過,如同有人用一張網,緊緊地勒住他的心髒,越勒越緊,直至緊緊地絞住,讓他痛不可抑。

他扳過竺暖的肩膀,不動聲色地將她帶離陽台邊,認真地看著她:“我不允許你說這樣的話。你的生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你的一呼一吸都牽動著所有關愛你的人,牽動著你的父母,也牽動著我。相信我,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竺暖的淚又湧出,滑過臉頰,滴落到地毯裏消失不見。

“你不怕我嗎?”

他把她抱入懷裏,聲音如同溫柔的耳語,和煦緩慢:“如果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改變的,那就接受。隻要內心明澈,精神力量會改變很多事情。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好的,小暖,我陪你一起麵對。”

星光透過落地窗柔柔地落在他們身上,映得竺暖膚色皎潔,加上過度濕潤的眼睛,讓她如浴雨而綻的蓮花,越發惹人心疼。

“可是我做不到。”竺暖說,“我做不到淡然地麵對別人的眼光,做不到去像往常一樣麵對生活。”

“別人不會知道,醫院會保密,我會一直護著你。”顧世弈微笑,聲音中有種讓人不自覺地去信任和依賴的力量,“明天我陪你去請假,然後我帶你去見一個醫生。現在科技如此發達,一定會有辦法的。”

竺暖抬起頭看著他,他眼中的溫暖直入人心,使她心中翻出無以名狀的情緒。

竟然是他,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最堅實的依靠。

她上次看見的那隻布偶貓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進來了,形影不離地圍著她轉,明亮的眼睛湛藍如海水,溫柔得讓她心安。

竺暖是在誘人的香氣中被喊醒的,一睜眼滿屋明媚的陽光,床邊還放有誘人的早餐。顧世弈把她的外套遞了過來:“小懶蟲,再不起來可就要遲到了。”

這溫馨的一切,讓竺暖在睜眼的一瞬間覺得生活尚且美好。可是當她想起昨天的體檢單,還沒來得及展開的笑容就散落在了嘴角。

顧世弈輕柔地替她梳理頭發:“你昨天可是答應我了,要堅強積極地麵對。一會兒吃完早飯我送你去公司,乖乖地去請假。”

到公司樓下的時候,顧世弈停好車,準備跟竺暖一起上去,卻被竺暖攔住:“我自己去吧。”

她並不想讓別人看出太多異樣。

“也好。”他語調輕柔,“我在這兒等你,有事打我電話。”

剛到公司,前台就遠遠地把竺暖喊住,迅速掃她一眼,低下頭去:“竺暖,白總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竺暖環視了一下周圍,大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有些閃躲。

她內心一沉,走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口,緩緩敲開。

“你就在門口站著聽我說就行了,別進來。”一看是她,白總趕忙伸出手掌示意她止步。

竺暖呆愣地看著白總那張冰冷中帶著厭惡的臉,腳下一滯,停在門邊。

白總好像還嫌離得不夠遠,把椅子往後挪了一下,陰鷙的眼神掃過她:“你的體檢結果我們都已經知道了,趕快去辦離職吧,否則別怪公司不給你麵子。”

薛茹玉端著杯子悠悠地走過來,她完全沒深入去想之前腿斷住院的原因,隻當是一場意外,依舊肆無忌憚地欺辱著竺暖,聲音大得整個營業部都能聽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以後可要記得多積點兒德,少禍害幾個人。 ”

“你在說什麽?”竺暖又驚又怒,內心的恐懼讓她連說話都有些顫抖。

“還在裝,你別以為我們都不知道,你都已經得了艾滋病還在這兒裝什麽清純!”

竺暖如同被閃電劈中了一樣,站在那裏無法動彈。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薛茹玉,動了動嘴角,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薛茹玉冷笑著拍了拍竺暖的臉:“你看,你這麽漂亮,工作做得這麽好,可是現在有什麽用呢?這麽不潔身自好,把自己的人生都給毀了,真是活該!”說完,她狠狠地推了竺暖一把,使竺暖身子一斜,正好碰到路過的戚雨身上。

“啊!”戚雨瞬間尖叫了起來,像是碰到了什麽讓她惡心的髒東西,飛快地向旁邊閃去,使勁地拍著身上被竺暖碰過的地方。

竺暖失去了支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落地的瞬間她的頭碰到了戚雨的高跟鞋,額頭一片紅腫。

薛茹玉快意地笑起來:“竺暖,你看,大家都當你是怪物呢,你這以後可要怎麽活啊?”

白總聞聲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看著麵前的一堆混亂,無奈地擺擺手:“竺暖,你趕快走吧,你的東西到時候我們會安排快遞公司寄到你家裏去。 ”

竺暖腦袋裏像是被焚燒過的荒叢,一片漆黑雜亂,身體的疼仿佛都不是疼了。她狼狽地摔躺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身邊有幾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鄙夷的、嫌棄的、厭惡的、看笑話的……

她甚至都不敢奢望旁邊會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她,沒有一個人願意上來扶她。那些平日裏一起互相鼓勵、一起慶祝、一起學習的同事,已經把她徹底地從生活中剔除了。

她還以為她的病情可以瞞天過海,她還妄想過正常人的生活。現在,她的人生已是全盤皆輸。

竺暖低著頭支起胳膊,剛才磕到的太陽穴突然銳痛了一下,讓她胳膊一軟,又跌了下去。

薛茹玉鄙夷地笑了起來:“怎麽,還在裝嬌弱啊?現在可沒人敢來憐香惜玉了。”

“閉嘴!”

雷霆欲裂的聲音霎時震懾全場,顧世弈快速走到竺暖身邊,俯身將她攔腰抱起。久等不見她下樓,他不放心上來看看,卻看到了這一番讓他怒不可遏的畫麵。

他直起身來,眼眸深處掠出極致寒色,緩緩掃視了全場,與生俱來的淩厲在此刻淋漓盡致地展露。

整個營業部瞬間鴉雀無聲,無人敢在他的目光下出聲,就連白總也感覺自己明顯地瑟縮了一下。

顧世弈未再說一個字,卻壓迫得所有人呼吸困難。薛茹玉剛才的氣焰在此刻消失殆盡,端著杯子不自覺地向後躲了躲。

直到顧世弈抱著竺暖離開,辦公室裏被凝結的空氣才開始緩緩流動,大家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帶著心中的餘震各自回位。

顧世弈把竺暖輕柔地放到車上,眼中滿是歉意與心疼:“我應該陪你上去的。”

竺暖搖了搖頭,看向車外,外麵依然是陽光絢爛,可對於她卻隻剩一片模糊的刺白。

現在盡人皆知,連最後一點希望都破滅了。

顧世弈握著方向盤,略微思索了一下,啟動車子:“我們換家醫院,重新檢查。”

一般醫院的常規體檢中並沒有檢測HIV病毒這一項,如此敏感的病醫院都會為病人做好保密。而竺暖公司卻莫名其妙地檢查這一項,檢查結果又被傳得盡人皆知,這一切都不合常理。

到達北臨市第一醫院時,特助林澤已經安排好一切,顧世弈直接帶著竺暖去抽血。

“沒有用的。”抽完血,竺暖坐在一旁木然地說。

昨天在林醫生那兒已經複查了一遍,再查也隻是讓真相更加傷人。

顧世弈牽起她的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的父母最初關係並不是特別好,商業聯姻。兩個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隻能維持著表麵上的相敬如賓,實際私下暗潮湧動,各懷心思。偶然一次,兩人坐遊輪出海,卻碰上極端天氣,輪船被狂風暴雨掀翻,我父親拚命把我母親推上救生艇,自己卻被海浪卷走。”

竺暖不禁驚訝:“怎麽跟電影一樣?”

“沒錯,當時他們上演了泰坦尼克號式離別。親眼看著海浪把自己的丈夫卷走,我的母親以為這就是生死訣別。沒想到,我父親抱著一棵浮木在海上漂流,最後竟然得救。經曆生死別離後,他們二人僵化的感情迅速升溫。”

“所以,”顧世弈笑著看著她,“人生處處會有意外的反轉。”

從他掌心傳來的暖意不知不覺間安撫了她,竺暖思索著正想說些什麽,顧世弈的手機卻在此刻響起。他看了一下來電,接通後,眼角的笑容更盛。等他掛了電話,眼眸已經亮如辰星,凝視著她:“物極而必反,這麽多巧合發生在你身上,就一定不是巧合。”

正說著,這邊的檢查結果已經打印出來,顧世弈接過,遞給她:“打開看看。”

竺暖手心滲滿了汗珠,她拿著化驗單,遲遲不敢看,她害怕剛建立起來的那一點點希望又在殘忍的現實下灰飛煙滅。

顧世弈握住她顫抖著的雙手,溫暖入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們已經經曆過最壞的了,一定會否極泰來。”

說完,他輕握著她的手,一同打開化驗單。

在看到化驗結果的那一瞬間,竺暖頓時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她內心的那種狂喜,那種死而複生的感覺,像狂風暴雨中突然迸發出的強烈陽光,讓她身上每一個細胞頓時都鮮活了起來。

化驗單上清晰地寫著:HIV抗體檢測,陰性。

心髒就像是幹涸的湖水中突然湧入清泉,激**起的浪花在陽光藍天下碰撞出耀眼奪目的水珠。

突然發現,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不止有感情圓滿、相惜到老、雪中送炭,還有,虛驚一場啊!

“你終於笑了。”顧世弈修長的手指憐愛地穿過她的長發,她的笑容在淚水中暖心清透。

是啊,她終於笑了,她是多久沒有如此開心地笑了,工作的不順、感情的傷害一點點地抹去她笑容中最真實的部分,但是這些,在生命麵前真的是微不足道。

竺暖轉身抱住顧世弈的脖子在他懷裏又哭又笑,釋放著她溢於言表的歡喜。她這樣突然靠近,讓顧世弈恍然,原來時光可以如此美好。

等竺暖情緒微穩,才發覺自己竟對他做著如此親密的動作,臉瞬間紅如珊瑚,趕忙從他身上下來。

竺暖含羞地躲開他的目光,半晌才抬頭,雙目盈動地說出一句話:“我想換家醫院,再檢查一遍。”

顧世弈笑:“好。”

他又帶她去了兩家醫院。

從第三家醫院出來的時候,竺暖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初冬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把她從心而發的喜悅笑容映襯得格外生動,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被時間放慢了的愉悅鏡頭。

她側著頭看他:“昨天看到那種檢查結果時,你有沒有像他們一樣,覺得是我不潔身自好?”

顧世弈收回沉浸在她笑容中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嚴肅:“從來沒有。”

竺暖心中有一瞬間**漾出無法言說的感動。

下一秒,她與他不約而同地一起望向對方,同時開口:“餓了嗎?我請你吃飯。”

顧世弈微怔,笑顏柔和展開,應下這出其不意的默契:“好。”

她微紅著臉收回目光,穩了穩心緒:“先去超市。我感覺自己這輩子心情都沒這麽好過,去我家,我要親自下廚給你們做大餐。”

顧世弈有些錯愕:“你之前躲我還來不及,現在舍得讓我與你一起回家?”

竺暖望著他笑:“現在我確定你是好人了。”

“那你確定要做我女朋友了嗎?”

“我現在攆你走算不算是‘過河拆橋’啊?”

“不算吧,因為我也是‘趁火打劫’……”

待竺暖攜著顧世弈從超市回家,楚楚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

平時冷然倨傲被竺暖拒之千裏的顧世弈,此刻竟然滿麵笑容地拎著一堆海鮮雞蛋大白菜,和同樣笑容滿麵的竺暖並肩站在門口。

這一點都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