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拍了拍腦袋,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天啊,我這夢做得也太離譜了。”

說完,她拉起門準備重新關上。

“楚楚?”竺暖迅速地抵上門,重新把門推開,“你大白天的還沒醒呢?趕快把悠悠、熙樂、蘇一凡、蕭雨全叫過來,今天我要請你們所有人吃飯。”

“啊?”楚楚目瞪口呆,真的不是在做夢啊?

廚房裏的燈光呈現出溫暖的淺黃色,竺暖有條不紊地把各式蔬菜洗幹淨、分類,修長凝白的手沾上的水滴,在溫馨的光線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顧世弈微笑著站在一旁,仿佛知道竺暖下一步需要用什麽,總能準確無誤地把她需要的東西遞過去,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一票人齊刷刷地站在廚房門口。

楚楚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我有種驚魂未定的感覺。”

蕭雨瞥了她一眼:“如果哪天你能站在廚房裏做飯我才是驚魂未定呢。”

王熙樂無比興奮:“終於又能嚐到竺暖的手藝了。大二那年暑假我們一起去西川玩,竺暖的一桌菜真是驚爆我的味蕾,讓人終生難忘啊。”

蘇一凡不服氣:“有我的手藝好嗎?”

程悠悠看了看廚房,又看了一眼身側的兩對情侶,歎了一口氣:“看來我今天注定要用盡自己的光和熱,來當一隻如皓月當空般的電燈泡了。”

吃飯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和諧,竺暖給每個人都夾了一個紅燒雞腿,誘人的色澤讓等待已久的王熙樂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

“要不要這麽好吃啊,竺暖我確定以後你不做期貨了也不會餓死。”

楚楚看向竺暖,看見竺暖和顧世弈相視一笑,她輕咳一聲:“你倆什麽情況?怎麽我一天沒見你,事情都已經發展到無法逆轉的地步了?”

竺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在公司被同事欺負,他幫我解了圍,就順其自然地請你們一起來家裏吃飯了。”

“你又被欺負了?竺暖,你能不能活得有出息點兒啊。”楚楚撫額長歎,“明天上班我跟你一起去公司,看看到底是誰天天這麽不知天高地厚。”

顧世弈放下手中的白瓷小勺,笑道:“明天一起?”

“我都離職了,你們還去幹什麽?”竺暖無奈。

“楚楚不是說了,看看到底是誰這麽不知天高地厚。”

竺暖單純大度不願深究,而他顧世弈卻是一定要錙銖必較的。

飯後,楚楚邀請著一行人去蕭雨新開的國畫店逛逛。

蕭雨的店鋪立於熱鬧的商業街一隅,簡單的古風裝修,純白四壁掛滿了水墨畫,室內一側靜擺一株墨蘭,翡翠般的葉擁著奪目窈窕的花,香氣醇幽,風韻優雅,為整個素淨的鋪子添了點睛一筆。

蕭雨走至梨木桌前站定,展開畫紙,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傳神動人的小橋流水。線、墨、色交相輝映,氣韻生動。

饒是見過不少名家畫作的顧世弈也不禁被吸引,竺暖的崇拜之情更是溢於言表:“真是沒想到身邊還有你這等藏龍臥虎的人物!”

“班門弄斧。”曾獲得過全國書法大賽一等獎的楚楚撇撇嘴,擠開蕭雨,執筆啟書:

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楚楚行雲流水的小楷躍於畫旁,詩畫相融,使整個作品更令人驚歎。

“你說我這好好一幅畫。”蕭雨似無限可惜,“你這字真是,大煞風景……”

楚楚一個眼神瞥過去,蕭雨瞬間投降:“沒有你給我的畫題詞,我的畫無論如何都是賣不掉的。”

竺暖在一旁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從國畫店出來後,顧世弈陪著竺暖散步回家。

濃烈的梅香混合著遠處路燈柔暖的光線一同襲來,讓竺暖的腦袋稍微有些混亂。感覺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又像在這一瞬間失去了整合語言的能力,她最終隻說出:“這兩天…… 謝謝你。”

顧世弈望著她:“不要對我說謝謝。”

因為這些都是他能夠接近她的理由。

微涼的空氣被街邊熱鬧來往的人群染上了些暖意。這一刻悠閑的時光,這身邊無比靠近的人,在竺暖的心中暈開了層層的漣漪。

她抬起頭,第一次仔細地看這個她認為永遠不可能有交集的男人。在微暗的光線裏,他的容貌卻一直都如同那最奪目的鑽石,隻是捕捉到哪怕一絲的光線,也能折射出萬丈光芒。

竺暖不禁看得有些怔了。

等她自己意識到的時候,顧世弈已是笑意蔓延,她的臉色瞬間轉為緋紅,趕忙岔開話題:“吃飯的時候你說明天還要去我公司?”

“不想知道是誰在背後誣陷你?”

“誣陷我?不是因為快速檢測容易導致假陽性嗎?”

顧世弈無奈淡笑:“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竺暖愣了一愣,把事情細致回想了一遍,漸漸恍悟,眉目憤然:“真想回去把化驗單摔到他們臉上!”

“那好,明天我就帶你去把化驗單摔到他們的臉上。”

溫柔的聲音讓她再次失了神,他的聲音仿佛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在他亮如辰星的眸光下,竺暖恍覺自己被置於最柔和的雲端。

而他們之間那層透明的隔膜,仿佛也在此刻漸漸地消融殆盡。

顧世弈一點一點地揚起嘴角:“竺暖,我喜歡你用這種眼神看我。”

“啊?”竺暖的臉霎時紅得更加通透,轉身就跑,幾乎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顧世弈嘴角噙笑,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獨自一人站了良久才離開。

到家之後,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看著萬家燈火,有微薄的星光落在他身上,輕柔地勾勒著他的輪廓和他嘴角的笑容。

他很開心,從未像今天這樣歡喜過。

Lime也繞了過來,拖著蓬鬆漂亮的尾巴在他身邊蹭啊蹭,分享著主人的欣喜。

竺暖洗完澡回到臥室,拿起手機,卻發現小蓧和梁博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過去,就見小蓧的微信發了過來:

“小暖,今天我和梁博出去外拓了,剛回公司。聽說了一些事情,你還好嗎?你在哪裏?不要怕,我倆現在去找你。”

一瞬間,竺暖的淚幾乎又要落下來。

縱使這世界紛擾惑人,能尋得些許好友與你真心相待,亦足夠。

城市一角,燈光迷離的酒店裏,燥熱的空氣幾乎快要被曖昧的氣息點燃。

薛茹玉挑起眼睛,看著坐在床邊的林醫生,如絲的媚眼讓隻著睡衣、頭發微濕的她顯得更加嬌媚。

林醫生摟著薛茹玉躺在**,雙手還意猶未盡地在她身上撫來撫去。他看著懷裏嬌媚萬千的女人,突然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活過來了。

其實用HIV快速檢測法,本來就有一定的假陽性率,就算竺暖以後發現來找他對峙,他也有充足的理由。

“茹玉,你這陷害別人有艾滋病的事,我可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幫你辦的,你得好好回報我啊。”

薛茹玉翻了個身,手指挑起林醫生的下巴,想起今天早上在辦公室裏竺暖被所有人踐踏的淒慘樣,不禁快意萬分。

“我當然會好好感謝你。”

她就是要擊得竺暖一蹶不振,再無翻身的可能。

即便是以後竺暖再去別的醫院檢查,發現這些是子虛烏有,但謠言可畏,捕風捉影的人那麽多,期貨的圈子又是那麽小,有些東西一旦植入人心,怕是再難洗掉。

這樣,竺暖在這行便再無立足之地。

第二天,早上的天空素白而清亮,落下了冬日的第一場雪,雪下得並不大,一片片在空中緩緩地隨風輕飄,如撒下的銀粉般細碎晶瑩。

楚楚下樓上班時,顧世弈已立於樓下等待,他見她,問:“小暖還沒起來吧?”

楚楚聳聳肩:“失了業的竺暖正身心都倍感輕鬆地趴在她那棉花糖般的被子上,睡得天昏地暗呢。”

顧世弈嘴角微微揚起:“一會兒我帶小暖去她公司,一起去?”

楚楚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你都去了,難道還會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

顧世弈點了點頭,複而抬首看向窗子。

楚楚轉身回頭看了看雪花中雋拔的身影,眼神變換,與顧世弈相戀,不知對於竺暖來說是福是禍。

雪越下越大,很快,整個世界便如粉妝玉砌一樣。

竺暖下來時一眼就看見皓然一色中的顧世弈,恍惚間覺得在如輕霧般的雪花中,有光芒從他身上迸出。她站在咫尺之外望著他,長發在風中微揚,這一刻,好像時間都凝固住了,隻有快把心融化的溫暖陣陣傳來。

顧世弈走過來拉住她,掌心傳來的溫度才讓她從遊離中回過神。

竺暖連忙倉皇地抽回手,壓製著自己紊亂的心跳:“你到了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

顧世弈眼神清亮,拂去她發際的落雪,柔聲道:“趕快上車,外麵冷。”

仿佛是被蠱惑了一樣,竺暖在上車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是下樓吃早飯的。懊惱著正要下車,車門的把手卻被一隻骨指分明的手按住,醇香的牛奶和吐司遞到了她麵前:“餓了吧?”

竺暖抬起頭看著他,他們什麽時候這麽親密了?

他的呼吸正落在她的臉頰,他的笑容直抵心髒。

顧世弈在她唇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快吃吧,別涼了。”

相比於車內的和風溫情,新科期貨營業部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白總滿臉陰沉地站在辦公室裏,無法抑製住自己的驚愕與不安。早上一來,交易崗的戚雨就慌亂地來報告說公司所有的大客戶都把資金轉走了。這是什麽概念,就如同一個鮮活的生命被突然抽去了所有的血液。

市場部裏也一片愁雲慘淡,他們所有的大客戶都打來電話說要銷戶,他們賴以生存好不容易才開發下來的高淨值客戶全部要和他們斷絕關係,這好比在戰爭最緊要的關頭突然被切斷槍藥彈糧!

研發團隊那邊也好不到哪兒去,唇亡齒寒,客戶都沒了,要他們研發團隊作秀給誰看?

混亂無邊的營業部,卻在顧世弈與竺暖走入時頃刻安靜。

他拉著她直入會議室,聲音冷冽卻不容反抗:“都來會議室。”

大家麵麵相覷站立原地,直到心中餘震漸緩,才有幾人帶頭邁開步子。漸漸地,大家陸續走進會議室,顧世弈占據了白總的位置,讓白總隻能尷尬地站於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能。

他揚起冰瞳掠過白總:“去把投影儀打開。”

“我?”一向慣於在營業部發號施令的白總麵露難堪,騎虎難下。

“去!”顧世弈啪地把手邊文件拍在桌子上,極為不耐煩。

白總明顯地感覺自己的身體瑟縮了一下,還未說出的話如魚刺般哽在喉嚨,再不敢反駁。

投影儀打開後,顧世弈把U盤插入,點開一個視頻。

視頻的畫麵一出,就讓新科期貨的所有人驚了一驚。平日裏衣著講究、貌似端莊的薛茹玉在視頻中不斷地賣弄**,在各式紙醉金迷的夜店裏,她衣著露骨地與不同男人調情拚酒、勁舞熱吻,甚至還有她和各色男人親密摟抱著出入酒店的畫麵。

“視頻裏麵的人不是我!”投影儀的電源被薛茹玉慌亂地拔掉,往日的高傲此刻全然被驚慌失措代替。

大家齊刷刷地扭過頭看向她,屋裏靜悄悄的,仿佛在嘲弄她的欲蓋彌彰。

顧世弈拿出幾張化驗單,往前輕推,滑至薛茹玉麵前,他似笑非笑:“為什麽我們換了三家醫院檢查都是未被感染?”

不為人知的一麵被曝光了之後,薛茹玉在所有人異樣的眼光中惱羞成怒,把麵前扔過來的紙張當成了發泄的對象,撕了個粉碎,聲音都在顫抖:“我怎麽可能知道?”

顧世弈嘴角譏諷,點開一個音頻,裏麵有對話傳出:

“茹玉,你這陷害別人有艾滋病的事,我可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幫你辦的,你得好好回報我啊。 ”

“你幫我解決了我的心頭大恨,我當然會好好地感謝你。”

“你汙蔑我!”薛茹玉衝上去合住電腦,歇斯底裏,“這根本不關我的事!說話的人不是我!”

顧世弈冷眸淡淡掃過她:“需要我把視頻調出來嗎?”

薛茹玉的麵色刹那間變成了土灰色,她驚愕地看著他,慢慢地,眼睛裏充滿了恐慌,顫抖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下會議室裏徹底炸開了鍋。

戚雨跑過來拉拉竺暖的衣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竺暖,對不起,之前我們都誤會你了。”

竺暖看著戚雨,分辨不出她的道歉是真心實意還是審時度勢。

竺暖突然明白,其實很多她以為的純友誼,如同表麵光鮮偷工減料建出來的房子,雨大一點、雷響一點,就會全盤坍塌。

於是,竺暖風輕雲淡地笑了笑:“沒關係。”

顧世弈把目光移向站在旁邊臉色鐵青的白總:“如你猜想,你們所有的客戶都是我移走的。”

白總的眼中滿是焦心和疲憊,從顧世弈拉著竺暖走進營業部的那一瞬間,他就預感此次公司的重創跟對方一定有關係。平日裏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也亂了幾分,他低下身子懇求:“顧總,這件事是我們做錯了,我會立刻把薛茹玉和冒犯過竺暖的人予以開除處理。至於竺暖,我們將無條件返聘並升職加薪。您看,這樣可以嗎?那些銷戶的客戶,您再考慮考慮……這真是我們營業部的命脈啊!”

辦公室裏靜悄悄的,大家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顧世弈,他卻輕緩地笑了,語氣諷刺:“你是覺得,我還會留她在這裏工作?”他的眼神複而轉冷,“我這人天生狹隘,見不得身邊人受一丁點兒委屈。誰欺負她,勢必要把對方報複到山窮水盡。”

終於,大家再沉不住氣了,把憤怒和焦急全部發泄在薛茹玉身上,使她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薛茹玉,我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同事!都是你害了我們!”

“你怎麽還有臉待在這裏!”

“真是害群之馬!”

顧世弈眸光淡然地看著麵前的混亂,如同在欣賞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等到大家把火氣都撒得差不多了,顧世弈才悠然對白總說:“不要這麽急著開除薛茹玉,留她跟你惺惺相惜也好。”

白總一驚:“什麽意思?”

顧世弈緩緩掃過在場所有人:“如果新科期貨有誰想去顧氏集團旗下的金融公司,在這邊辦完離職手續,隨時歡迎你們來報到。”

說完,他便起身,牽起竺暖離開這淩亂之地。

會議室裏的所有員工都呆愣地望著他的背影,甚至錯覺有光芒從他身上迸發出。

當然,除了氣急敗壞的白總和在剛才的群憤中落得一身狼狽的薛茹玉。

全場靜止數秒,突然迸發出一陣雀躍的歡呼。這算是因禍得福嗎?顧氏投資可是所有金融從業人員的終極夢想啊!平台好、待遇好,多少人為了這個目標奮鬥,眼下顧世弈肯開通行證,他們這是被幸運星砸中了嗎?

“天哪,我是在做夢嗎?”小蓧拍拍旁邊的梁博,“掐我一下。”

梁博卻完全不理會她,隻顧著抒發自己熱淚盈眶的欣喜:“我終於看見我買房娶媳婦的希望了,竺暖簡直是我的天使啊—— ”

“大家靜一靜!”白總拍著桌子,卻沒有人再去理會他。

加大分貝的聲音被淹沒在一片喜悅的議論聲中,沒有人再畏懼這個平日裏充滿威信的領導,大家都漸漸地從會議室裏散去,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寫辭職報告或者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從未如此挫敗過的白總狂躁地抓著頭發,眼角卻瞥見一旁灰頭土臉的薛茹玉,頓時火氣大盛:“我這輩子都毀在你這個髒東西手上了!”

薛茹玉被包圍在一片慌亂羞恥之中,伴著大廳裏時不時投過來奚落看熱鬧的目光,淚水唰唰滾下。

從公司出來已是午時,天空放晴,有淺金色的陽光鑲嵌在薄薄的落雪中。竺暖抬起頭望向純透的天空,心如明鏡,嘴角展露一抹釋然的笑容。最近經曆了這麽多,才體會到,隻要活著,便是希望。

向前看,才是生命的唯一方向。

再見,過去;再見,新科;再見,司靖塵。從此刻起,便是新生。

回過頭,竺暖看見顧世弈正凝視著她,他靜默無聲地等她不期然的回眸與他的目光相撞。而在他眼底深處望不到的盡頭,深淺交織著某種不確定的情緒。

顧世弈不確定,在他幫她解決完了困惑,他再無理由靠近時,兩個人的關係會不會又被她打回原點。

仿若與剛才淩厲自信的他判若兩人,此刻的顧世弈站在風中,被積雪染的微涼麵容透著冰雕般孤清的光。

竺暖看著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刺痛。

一直以來,她都在害怕失去,害怕那種失去以後食不知味、夜夜驚醒的生活,害怕再一次體會那種被困在黑暗的牢籠中怎麽都找不到出口的絕望。一直不願改變,一直抵觸新的美好。

可此刻,她想她應該勇敢一點。

雪麵幹淨輕軟,她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來到他麵前,仰起仿若帶著皎白微光的臉:“天壤之別一直是阻擋我走向你的借口,但我不得不承認:是你,帶我走出了過去的困境,讓我—— 又有了心動的感覺。”

這話仿佛有電流,一下子擊中了他。

顧世弈站於原地,依然凝望著她,腦中飛速運轉,逐漸理解了竺暖的言外之意,幽瞳深處漸生笑意。

他忽而伸手,緊緊地把她攬入心口,清雋容顏一點一點地透出如鑽石般璀璨的光——

“竺暖,我一定不會放開手。”

他再不願今生的路上沒有她。

初雪在連日的晴朗中已完全消融,冬日的清晨,浮雲繾綣,在金色的陽光裏漸生暖意。

這一年的冬日,竺暖終於擁有了自己的暖意。

司靖塵自己創建的一搏投資業務量越來越多,他忙完一天回到家時已是日落黃昏後,一出電梯,便見尤夢琪坐在電梯旁的樓梯上,抬首略微忐忑地看著他。

“怎麽了?”他眉頭微皺。

“你昨天送我回去的時候,說中午接我一起吃飯。”可她等了一中午也沒等到,電話也沒打通。

“哦。”他忘了,最近總是走神。

司靖塵有些恍惚地看著麵前的尤夢琪,她今天沒化妝,眼中閃著楚楚可憐的光,那麽清素、柔弱,越發像記憶中的畫雪。

他伸手把她拉起,聲音柔軟了下來:“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鮮美的大閘蟹、手繪蕾絲曲奇、三杯魷魚、意大利蔬菜濃湯,精致可口的菜品擺了一桌,卻提不起他半點兒食欲。

他憶起和竺暖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吃飯還是出去玩幾乎都是AA製,她堅決不同意無論什麽都是他一概付款的行徑。他對生活的細節要求近乎苛刻,不願在學校食堂裏吃飯,每頓都在校外商場的餐廳吃,相對昂貴的菜價讓竺暖一般到月中就把一個月的生活費花完了。為了陪他,她便利用周末時間做各種兼職,發傳單、當服務員、賣場促銷、家教,這樣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消費水平。

“靖塵,你今天有點心不在焉啊。”尤夢琪夾起一塊鵝肝放到他碗裏,“你嚐嚐,很好吃。”

司靖塵把目光移到尤夢琪的臉上,突然想,如果是林畫雪,她會這樣驕奢會這樣隻知道一味索取嗎?

尤夢琪她並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吧,她要的,是物質,是寵溺,是得到,卻吝嗇付出。

他應該是再也找不到花幾百塊買一條手鏈,都能讓她高興很久的女孩子了;再也找不到願意和他AA不求物質的女孩子了;再也找不到對他一心一意願意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留給他的女孩子了。

或許他同樣,也不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愛情。

他甚至比尤夢琪更加荒謬。

懷有目的接近竺暖,卻發現對她的感情逐漸失控。

明明是滿腔恨意,明明對她鐵石心腸,卻一點一點地全都消融於她的微笑中。

大一的寒假,尤夢琪給他打電話被竺暖撞見時,那句“沒有別人”,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他一遍又一遍強烈地給自己灌輸著,除了畫雪不會愛上任何人。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的底線,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沉溺於竺暖的美好裏。

那些情難自禁讓他無數遍地掙紮與恐懼,讓他每分每刻都在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沉溺下去,他必須遠離。

尤夢琪跟他提出複合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終於他遠離竺暖,終於他把在心底壓抑多年的恨意全數拋出。

可他真的,滿意了嗎?

突然心很空。

飯後到家,司靖塵一個人坐在書房裏。沒有開燈,隻有電腦屏幕閃著淡淡白光,他從桌子裏拿出竺暖的手機,上次他們見麵被他弄壞的那部手機。

她的手機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修理的價值了,大部分零件需要換掉。

司靖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他一定要堅持把它給修好。盯著鎖屏密碼看了一會兒,嚐試了一下把自己的生日輸入,手機屏幕轉換,竟然開了。

她的手機屏保是他們的合照。照片中,竺暖依著他在陽光下笑,開心的笑容好像閃著光。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因為他的抗拒很少拍合照,那時竺暖手機的像素還很低,拍出的照片放在現在的大屏手機上呈現著一種帶著年代感的模糊,可是她那從心而發的笑容,像是帶著永不褪色的光,毫無保留地昭顯得她的開心與幸福。

司靖塵盯著竺暖的笑容看了很久,內心湧現出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是的,他做到了,他的目標達到了,他報複了,他踐踏毀滅了她純淨真摯的感情,他讓她從一個有著美好笑容的女孩變成了那般蒼白悲傷的模樣。可是,他開心了嗎?他快意了嗎?

他打開他們之間的短信欄,他在她手機裏的備注是司小塵大人,竟然還沒有變。更讓他驚訝的是,她的手機裏還保存著他們的所有短信,從他在她剛上大學時給她發的第一條短信,到最後一條那個不負責任的分手短信,她都還一條不漏地保留著。

這些短信中大部分都是竺暖給他發的,她一看到什麽好玩的笑話或者身邊發生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都會在第一時間發給他,而他卻吝嗇回複。

從一開始冷然相對,到後來耽誤她的學業,禁錮她的發展,破壞她的求職。

他對竺暖的殘忍,她全部知曉,卻平靜笑納。

忽而憶起那晚,那一抹玉色的背影,消瘦伶仃,在模糊的燈色裏,倉皇離去。

客廳裏的尤夢琪如坐針氈,她盯著書房緊閉的門,神態再無法自若,今天的司靖塵太過於異常,明明他臉上並無寒色,卻讓她無端心口發慌。

司靖塵大一那年,她第一次與他在一起。

彼時的司靖塵,考入名校,相貌出眾,滿足了一個少女對初戀的所有期待。

兩年後,她去上海上大學,紙醉金迷的魔都很快讓她迷失了自己。

容貌如她,在魔都找一個為她一擲千金的富二代輕而易舉,於是她迅速地與剛上大三的司靖塵分了手。

她大四快畢業時,有次回北臨,偶然發現司靖塵的父親是南儀市一家企業的CEO,母親是位於北臨燕大的教授,雖不是富甲一方,卻也家境殷實。更讓她驚詫的是,研究生還未畢業的司靖塵已經自己開了一家投資公司,做得風生水起,此時今日,已是顏值與實力並存。

她毫不猶豫地再次聯係了司靖塵,電話中的他,依然對她和顏悅色,溫柔如斯。

如此和煦,就好像一直等待著她回到他身旁。

她心念欲動,很快,與四處拈花惹草的富二代男友兩看相厭,快速分手。

她的回歸,同樣也讓司靖塵當即與竺暖分手,她自己都不曾想過,原來自己對司靖塵是這樣特殊的存在。於是,她越來越有恃無恐,越來越肆無忌憚。

一道身影從書房走出,打斷了她的回憶。

司靖塵麵容微涼,在她對麵坐下。

尤夢琪的眼睛裏滲出一些細微慌亂,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他說出:“夢琪,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她眼睛裏很快蓄滿了淚水,“難道我還不夠愛你嗎,我為了和你在一起放棄了原有的生活……”

“我知道你當年與我分手的原因,也知道你與我複合的原因,”一絲清寒自他眼中逸出,“所以,不必演戲。對你我而言,與彼此在一起,都隻是一場交易。如果你覺得是我辜負了你,有什麽要求,大可以提出。”

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他會毫無保留地答應她的任何要求,毫不吝嗇地綻放他很少展露人前的笑顏。

可他沒碰過她沒吻過她,這樣的自欺欺人,也該結束了。

剛辭完職的竺暖不急著找工作,她坐在顧世弈家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翻看著地圖,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顧世弈抱起Lime坐到她身邊,問:“在忙什麽呢?”

竺暖把手機地圖在指尖放大,放大,再放大,說:“計劃著畢業旅行。”

顧世弈略微驚訝:“畢業旅行?”

“你看。”竺暖把手機遞到他麵前,“這是我一直想去的一個地方,偶然在地圖上看見,一下子就被它的名字打動了。”

顧世弈看著地圖上的那個地名:樂安。

“快樂,安寧,我一生的願望啊。”竺暖叨念著,“畢業那會兒因為實習耽誤了,一直拖到現在才有時間。它應該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城,就當一次未知的探索,不知道那裏會有什麽,不知道會遇見怎樣的人、怎樣的事,隨遇而安好了。”

看見竺暖的目光落在Lime身上,顧世弈笑著把它抱起遞給她。竺暖接過來時手一沉,差點沒栽過去,她以為這隻小公主隻是毛長顯圓,沒想到是真的胖。

“養得真好。”竺暖眉眼彎彎,把Lime放在腿上,梳理著它漂亮的白色長毛,拎起它的小爪子撓了撓顧世弈的手,“貓爪按摩了解一下。”

顧世弈笑容更甚,接過Lime圓潤的小胖爪握了握,接著問她:“去幾天?”

“離得近,兩天就回來了。”

顧世弈略微思考:“我陪你一起去。”

這下輪著竺暖詫異了:“你有時間?”

“兩天還是可以抽出來的。”

顧世弈微抬起頭看著竺暖,她清透的笑顏就在眼前,他忍不住地伸手撩開她的長發,掌心籠著她的脖頸,傾身靠近她。

女孩子的唇如花瓣般柔軟,帶著特有的清甜,他吻上便不太想放開。

趴在兩人中間的Lime抬著藍色的大眼睛看了看,很是委屈:在一隻貓麵前撒狗糧,真的好嗎?

兩個人雖然正式在一起了,但對於他的親近,竺暖還是會害羞,會臉紅。顧世弈不會過分強求,在感覺到竺暖氣息明顯不順暢時便放開了她,捏了捏她泛粉的臉頰:“定好時間,提前跟我說。”

樂安是一個溫和的南方小城,空氣潮濕,安逸和暖,腳下的土地以丘陵為主,遠處是在霧氣中隱約呈現的連綿山脈。

竺暖沒見過丘陵,歡呼著在這如海浪般的土地上跑上跑下,顧世弈笑著,跟於她身後。

找了一家賓館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顧世弈去借了一輛自行車,載著她在幹淨人少的丘陵道路上飛馳,每次下坡的時候風都會把他的外衣吹得鼓起,她背著背包雙手攏成喇叭狀,對著遠處的山大喊:“樂安—— 我們來啦—— ”

仿佛是不會累,撒下一路的歡聲笑語,直到陽光垂照在他們身上,他們才驀然發現,已經從清晨騎到了中午,早上看見的霧中遠山此刻也淋漓盡致地鋪展在眼前。

竺暖從未見過這麽多的山,山巒綿延起伏,高低重疊,山裏幹淨清澈的氣息溫柔地把他們包圍住。

顧世弈減緩了速度,回頭看了竺暖一眼,與她相視而笑。

竺暖熱烈地揮起雪白的手臂:“挺進大山!”

通向大裏的路超出預期的順暢,顧世弈說:“進山的路修得這麽好,一定有村落。”

“就像桃花源那樣嗎?”竺暖興奮地搖著他的衣角,“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然後裏麵的人都烹牛蒸魚熱情地輪流著招待我們?”

顧世弈的自行車似是被石頭絆了一下,他失笑:“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正說著,車子騎到了一個寂靜的小村子。顧世弈把車子停在一邊,牽住竺暖,仔細地觀察著四周。

一條小河在不遠處潺潺流過,木質的小橋靜默地橫架其上,橋頭盛開著幾朵鮮紅的杜鵑花。

四周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四合院,紅磚水泥砌成的院牆都已褪了色,門前草木繁盛,有些木門上的鎖都已經生鏽,看來已經好久沒有人住了。

“這人都哪兒去了啊?逃荒去了?”

顧世弈看著四周叢林遍生的大山,笑道:“這裏會鬧饑荒?”

“是哦。”竺暖接著發散思維,“那是什麽?泥石流?滑坡?雪崩……”

“嗬嗬……”

如棉花般輕暖溫和的笑聲從身後傳來,竺暖和顧世弈同時轉身,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在微笑地看著他們。

老人坐在門口的陽光裏,手上是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耳朵上的銀耳環微微地發烏,像是時光在上麵印下的痕跡。

老人放下毛衣招呼他們過去,贛語溫軟地流出:“這裏的人大多都搬去撫州了,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顧世弈拉著竺暖走了過去,微微笑著:“我們無意間到這裏,請問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以前是一個油礦,”老人蹣跚著進屋裏搬出小板凳招呼他們坐下,“就是製原子彈的那種油,現在油都開采完了,礦裏的人差不多都搬到撫州市過好日子去嘍。”

竺暖看了看周圍空出的房子,問:“那您為什麽不去呢?”

老人的目光緩緩地移向前麵的大山,慈祥溫柔的目光中滲入了最質樸的思念。

“我丈夫在山裏麵埋著,我留下來陪他。

“他不是樂安縣的人,是當年打完仗被國家安排到這兒來開礦的,之前這個礦一直被美國人霸占著,最後被解放軍打跑了,你們看,我現在住的這個房子都是美國人當年蓋的呢。”

竺暖抬起頭看向老人身後,一排很舊的兩層小樓房,塗上水泥石膏的灰白牆壁片片剝落,通向二樓木質的樓梯早已看不出之前的顏色,卻被老人打掃得異常幹淨。

竺暖心中泛出一陣澀意:“奶奶,您一個人在這兒住,難道不……”

難道不孤單嗎?

老人搖搖頭:“我一個人住這兒蠻好,清淨,孩子們有時會來看看我,我也可以經常去山裏麵看丈夫,給他燒點兒紙錢帶點兒東西。”老人邊織著毛衣邊說著,兩根細細的毛衣針在她長滿皺紋微褐的手中翻飛,織出的花紋繁複美麗,是市場上買都買不到的樣式。

竺暖看得癡了。

“你們如果想在山裏玩幾天,二樓是我女兒之前住的地方,我每天都打掃,不嫌棄就住這裏吧。”

“真的?”竺暖驚喜地看著老人慈愛的麵容,興奮地抓住顧世弈的手,山裏的陽光落在她臉上,和煦而溫暖。

二樓木質的地板踩上去有輕微嘎吱的聲響,寬大的老鐵**如雪般潔淨的床單浸滿了陽光的味道。竺暖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心情就像陽光下的溪流,清透歡騰。轉身看見顧世弈,她卻有些不好意思。

“讓你住在這裏,委屈你了。”

顧世弈笑著接過她的背包,揉揉她的腦袋:“亂講。”

剛放好東西,老人就給她們端上來一盤用禾葉包著的清香可口的米粉肉和鮮亮誘人的樂安黴魚,還有用一個大木碗裝好的米飯。讓他們在連連感謝之餘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在不知不覺中都已經空了。

吃過這樂安特有的美食,竺暖拉著顧世弈迫不及待地跑下這兩層的小樓,脫下鞋子,淌過清澈微涼的小溪,奔跑到對麵的小山坡上。

在山裏轉悠了一下午,竺暖挖了一堆冬筍回去,借老奶奶的廚房和食材燒了一桌子的菜,鮮筍滑雞片、冬筍炒臘味、筍絲炒青菜,三人一起吃了個肚圓兒。

山裏的夜晚像是被洗滌了多次的靈魂,皎潔的月光映著山的輪廓,竹筍的清香仍在齒間徘徊。

飯後,三個人圍著一盤老人醃製的楊梅幹坐成一圈。竺暖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楊梅幹,酸甜可口,帶著一種純天然的清新,她一顆接著一顆地填進嘴裏,貪吃得像個小孩。

老人一邊緩慢地打著一條長長的圍脖,一邊給他們講著山裏的各種趣事。

竺暖聽得入神,麵容在山中潤澤的空氣裏清靈而鮮明。

顧世弈長久地望著竺暖,她真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可愛,她的世界,鮮活、生動、自由。如果不是認識她,或許他永遠不會知道,原來生活有這麽多的色彩,原來大山裏有這麽動人的故事。

他很想對竺暖說一聲謝謝。

這一刻的寧靜美好在顧世弈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跡,他忽然想永遠這樣地看著她,直到老。

從樂安回來後,顧世弈有一個采訪,竺暖守在電視機前看直播。他在電視裏出現的時候,Lime迅速地從窗台上躥下來,用爪子撓一撓電視機裏的顧世弈,喵喵幾聲,聲音裏全是驕傲。

竺暖把它抱到腿上,看著電視裏的顧世弈,他坐在女主持人對麵,沉靜和煦。

女主持人的聲音同樣是溫柔陽光:“今天我們非常有幸能請到人工智能領域投研的領航者顧世弈先生來為我們做專訪。眾所周知,您在人工智能領域做出了傑出的貢獻,那麽您覺得,人工智能領域哪一塊目前發展的最好呢?”

“人工智能最前沿的技術應該是在無人駕駛領域,”顧世弈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未來的五到二十年,我們會逐漸地看到無人駕駛顛覆我們的出行,甚至是電商的配送和外賣。”

“有人預測,人工智能領域將會迎來‘奇點’,也就是說會出現一個超級智能體,智商完全碾壓人類,在未來,人類可能會像大熊貓一樣被機器人圈養,您怎麽看?”

“大家每天都看到新的AI應用的出現,但這些其實都隻是基於深度學習和相關的機器學習這一個技術的突破。超級智能體還需要AI領域做出十幾個甚至幾十個這樣的重大突破,所以在我們可見的未來,我認為,超級智能體還不太可能實現。”

竺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裏的顧世弈,對他的講話內容嘖嘖驚歎,揉了揉Lime:“看,你爸爸好棒!”

Lime伸出爪子撓撓空氣:“喵!”

電視裏的顧世弈接著說道:“不可否認的是,從目前來看,AI一定會對很多行業產生顛覆性的影響,與工業革命相比,由人工智能帶動的經濟轉型一定更快。”

“確實,現在很多人都在擔心,自己的工作會不會被人工智能所代替。”

顧世弈笑得溫和:“人工智能帶來失業的同時,也會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這些改變與問題可以通過就業再培訓、減少工作時間或收入重新分配來解決。”

專訪剛開始的時候,竺暖還能聽得懂,到後來,隨著問題的深入,大量專業名詞的出現,竺暖越來越覺得自己似掉進了雲霧裏,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

直道采訪快結束的時候,顧世弈目光看向鏡頭,好似看著電視機前的她,才微笑著說出一句讓她聽懂了的話:“最終,我想說的是,有溫度的工作,最不容易被替代,人和機器最大的區別就是,人有溫度,有愛,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擁有愛和被愛的能力,才是人生最大的意義。因為愛可以幫助你解決一切的困難,可以幫助你度過人生的至暗時刻。”

這就是他的世界啊,前瞻、浩大,又溫暖。

顧世弈一回來,竺暖就跑過去抱住他:“講得太棒了,連呼喚愛都能這麽高大上。”

顧世弈揉揉她的腦袋:“主要是心中有愛。”

“你太厲害了。”在他懷裏,竺暖當即下定了決心:要努力,要向他學習,要向他靠近。

之後,竺暖買來CFA特許金融分析師的書籍,在家專心學習準備,立誌年後的考試要一舉通過。

其間,司靖塵來找過她一次。那天傍晚,她下樓買東西,在家樓下看到他時,她很錯愕,遲疑地問司靖塵:“找我?”

司靖塵拿出竺暖那部壞掉的手機:“我把它修好了,還給你。”

竺暖看著被他修好的手機笑了笑,卻沒有接:“我不要了。”

她全部的過去,她都不想再要了。那些美好的、快樂的、執著的、背棄的,再與她無關。

司靖塵拿著手機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目光緩緩拂過她的麵容,停在她又綻放出清透笑容的唇邊。他有些失神,是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從分手以後,每次見她,她的臉上都是帶著死灰般的絕望。

“司靖塵,你知道嗎,前一段時間我被誤診患有絕症,當時我真的以為我快要死了。可就是這次誤診,讓我覺得我要好好活著,為自己而活。”

生命何其可貴,每一天的不開心,便是對自己的辜負。

“你花了四年的時間設這個局,最想看到的結局是什麽?是看著我痛不欲生抑鬱萬分,還是看到我和林畫雪一樣真的死去?”

司靖塵內心一震,忽然萌出沒來由的驚惶,他是想看到什麽結局?他是想讓竺暖死去?

他收回手機放進口袋以掩飾他止不住顫抖的手,沉默良久才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淡淡道:“你沒事就好。”

然後,他轉身快步往前走,竟如逃般地想離開這裏。

竺暖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司靖塵。”

他沒有停下腳步,腦袋中卻閃現他與竺暖初見時她的笑容,記憶中的她臉上閃著微光,清甜而羞澀。

竺暖的聲音伴著風聲傳來:“我放開了。逝者已逝,希望你也能放開,祝你幸福。”

司靖塵無聲地走過花壇邊的噴泉池,疾風掠過,揉碎了一池的陽光。

竺暖此後的生活好像從沒有如此靜美過,不用上班的她再也不用擔心那些擾人清夢的電話,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有時候顧世弈會早早地來到她的住處,她經常一醒來就能看見顧世弈映在陽光裏的臉,以及聞見顧世弈備好的早餐的香氣。

“小懶貓。”他總是這樣捏捏她的鼻尖寵愛地喚著她。

竺暖便真的如同小貓一樣,拖著被子一起把頭埋進他的懷裏。長發鋪散開來,整個人就像是沐浴著星光,帶著些許的惺忪和幾分清麗。

吃過早飯竺暖就會在屋裏看書,顧世弈鮮在她看書時打擾她,早餐過後,他便會去公司。

廢寢忘食了五個月,終於臨近考試。考試那天,顧世弈送竺暖去考場,竺暖發現他把車給換了。

她詫異道:“怎麽換車了?”

“你會喜歡。”

竺暖這才注意到,車內飾配色為她最喜歡的晨曦藍,符合人體工學的座椅,讓她坐在車裏瞬時緩解因學習久坐造成的疲勞。

她臉色微紅,她都忘了什麽時候告訴過他,她喜歡藍色。

顧世弈從後視鏡裏看著她,眸色溫潤:“藍色是你的幸運色,今天考試好運。”

考試果然無比順利,做題的過程一路通暢沒有任何的卡殼,幾乎比她任何一次模擬都要好。

竺暖雀躍著從考場出來,尋到倚車等著她的那抹雋拔身影,撲向他懷裏,無比興奮:“你真是我的幸運星,這次我一定能考過!”

顧世弈奪目容顏上笑容鋪展,攬住她的腰:“是你自己夠努力。”順勢在她桃色臉頰上親了親,“成績什麽時候出來?”

“四十五天左右。”她長歎,“終於又重見天日了啊!我高考都沒這麽用功過!”

顧世弈亦是隨之而歎:“終於等到你考完了。你知不知道,在你麵前像透明人一樣的日子有多難熬。”

她哪裏會知道,每次顧世弈看見她坐在窗邊學習時安靜美好的側顏,有多想吻上去,卻又害怕打擾她學習,衝動與克製能交戰上百次。而今終於能再無後顧之憂,顧世弈攬著她腰的手緊了緊,無比享受她在懷中的感覺。

顧世弈俯身,在她唇邊吻得輾轉纏綿,甘甜的滋味讓他心滿意足,垂眸迎上她被吻得迷離的雙眼:“我帶你出去放鬆放鬆。”

“去哪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

出發那天正是四月初,城市的天氣還有些陰冷,當飛機衝破雲層,透過窗戶卻能看見金燦陽光灑於雲海上的景致。濃鬱的咖啡香在溫暖的機艙裏無聲地彌漫著,竺暖靠在座椅上,跟身邊的顧世弈清清閑閑地聊了幾句,便在這溫馨的環境中悠然入夢。

顧世弈悄然給她蓋上一件大衣,靜靜地凝視她一會兒,笑著在一片安靜中翻看起書。紙頁溫厚的質感,亦如身邊這個溫暖的世界。

到達目的地德國波恩的時候剛好是黎明,出機場時,在飛機上睡得迷蒙的竺暖瞬間被清新空氣所喚醒。這是一個富有田園風情的城市,向來以安逸閑適著名,古老的建築帶著些許的懷舊和神秘,藍天白雲卷著細細微風,風景好得讓竺暖每一個細胞都活躍了起來。

他們住在波恩赫爾街的櫻花巷附近,安置好後,竺暖又迫不及待地跑出去。

顧世弈把手伸到她麵前,目光灼灼:“跟我來。”

竺暖把手放入他掌心,旋即被他握緊。他牽著她來到巷口,道路兩旁的櫻花樹枝已經伸展牽連到了一起,盛開出一片粉色的天空。

竺暖抬起頭,一瞬間,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複瓣櫻花一朵疊著一朵,如同一朵朵最純潔的願望,在清晨潤澤的空氣裏微妙地舒展著,纖塵不染。

顧世弈從背後抱住她,溫熱的呼吸落在她如凝玉般的耳畔:“我第一次經過這兒的時候,就在想,要對一個人怎樣的摯愛,才會牽著她的手從這條街走過。”

因為,這如夢幻般的風景本身,就有種魔力,足夠讓他愛上一個人。

如果不是深愛,怎會舍得與之分享。

微風淺過,一場櫻花雨飄然而落,帶著淡淡的香氣把他們包圍住。竺暖轉身仰起臉,一片花瓣落於她眉心,襯著如雪肌膚,美如夢境。

顧世弈緩緩攤開手,有光芒自他掌心迸發而出,那是一條藍色的鑽石項鏈。他手指輕柔地穿過竺暖的長發,為她把項鏈戴上,美麗的鑽石在她精致鎖骨下璀璨而神秘,如同跳躍的精靈,亦如海洋的心髒。

“竺暖,”顧世弈眼眸帶笑,凝視著她,溫熱了她微紅的臉頰,“答應我,你會一直戴著它,時時刻刻都戴著。”

這條項鏈上的藍色鑽石是他奶奶生前親手交於他,他親自鑲嵌而成。

片片飛落的櫻花在他們身邊如雪如蝶,帶著醉人的香氣。

竺暖仰臉看著他的攝魂深瞳,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怦然的心跳,聲音羞澀到幾不可察:“嗯。”

櫻花巷盡頭的甜品店。

若有似無的音樂暈染出一片悠然靜和的氛圍,空氣中有淺淺櫻花的香氣。竺暖笑意滿滿地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地吃著麵前的抹茶蛋糕,有陽光穿過透明的檸檬水,在她身上映出晃動著的光圈。

“喜歡吃嗎?”顧世弈凝視著她,眼神閃耀。

“嗯!”竺暖兩頰溫熱,小勺遞到他麵前,“你嚐嚐。”

顧世弈望著那隻拿著小勺遞到自己麵前的手,白皙晶瑩得如和田玉一樣,在他心中燃起濃濃暖意。

抹茶粉被磨成微粉狀,青茶香混著濃鬱的巧克力味道在舌尖散開,沁入心扉。他迎上竺暖望向他充滿期待的眼神,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摸她的頭發:“好吃。”

竺暖的笑容便更加絢麗:“抹茶蛋糕我也會做,下次嚐嚐我做的,怎麽樣?”

顧世弈的身體微微前傾,看向對麵的她,眼睛中如同倒映了整個星海:“你做的蛋糕,就算是烤焦了也是最好吃的。”

竺暖卻偏離了重點,雙眼驀地睜大:“烤焦?你怎麽可以這麽看不起我的水平!”說著把整個抹茶蛋糕都推到他麵前,語氣中還帶了薄薄的委屈,“你再吃幾口,記好這個味道!回去跟我做的對比一下!”

顧世弈笑著在竺暖的強迫下又吃了幾口。這真是一種忘不掉的味道,滲透了陽光和所有飽滿而美好的情緒,是他生命中難得的安靜而愜意的時光。

窗外如雲似霞的花海邊有一對情侶正在拍婚紗照,純白的婚紗包裹出女子窈窕的身材,陽光照在她白皙的麵容上,更襯得她眼角眉梢的笑容溫柔動人。一旁穿著西裝的男子手捧著大束的香檳玫瑰,滿臉幸福地望著自己未來的妻子。

顧世弈凝視了他們一會兒,又把目光移到竺暖身上,忍不住幻想竺暖穿上婚紗的樣子。

此刻竺暖正翻看著桌邊的一本書,垂下眼睫的精致麵容如初綻的曇花,帶著月光般皎潔的光。

空氣彌散著薄薄的香氣,顧世弈凝望著竺暖,突然想問“你願意嫁給我嗎”,卻又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安寧時光。

凝望了很久,莫名地,他有些羨慕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最後他也隻是笑笑,把這濃厚的情緒隱藏了下來。

“世弈,你看!”竺暖清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本書上竟然介紹了中國雲南。”

他有些驚訝:“你看得懂德語?”

“看不懂,隻認識雲南的拚音。”

竺暖說著,興奮地把雜誌遞過去,卻不小心碰到身邊的檸檬水。顧世弈忙去扶杯子,卻沒來得及,竺暖被打濕了一身。

帶著清香的檸檬水在她胸前的衣服上暈染開,竟不小心勾勒出少女玲瓏美好的輪廓。竺暖立刻羞紅了臉,急忙把手中的雜誌遮擋在胸前。

顧世弈低低地笑出聲,拿開她遮擋在胸前的書本,把外套披上她肩膀,遮住大片水漬:“對麵有個商場,我帶你去買新的換上。”

臨走時,顧世弈回頭留神掃過雜誌上的德語標題:《柔軟雲南,普者黑—— 尋找你靈魂深處的幽秘之境》

顧世弈帶她去的服裝店是竺暖並未聽說過的品牌,店內大花紋的石膏浮雕和立體感的純色壁紙相互呼應,衣架恰到好處地飾以珍珠,簡潔低奢。

走進店門,就有一位熱情美麗的工作人員迎上來向他們介紹。竺暖如置雲霧,一個詞都聽不懂:“Can you speak English?”

顧世弈忍不住笑了起來,禮貌地拒絕了導購的好意,親自為竺暖挑起了衣服:“這一件,去試試。”

竺暖從試衣間出來後,顧世弈瞬間覺得自己雙眼如被光芒籠罩。

淺色長裙清新脫俗,輕柔麵料朦朧飄逸,襯得她肌膚勝雪纖細動人,隻站在那裏,就如同一道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絕美風景。

低頭翻看到吊牌上的價格,竺暖皺了皺眉頭,一萬馬克,將近三萬多人民幣,太貴了。

再抬頭,顧世弈已經結過賬,目光熠熠地向她走來。他從背後抱住她的纖纖細腰,清涼的吻落在她白瓷般的麵頰:“很美。”

竺暖麵色微紅,輕輕地推了他幾下:“大家都在看著呢。”

顧世弈卻抱得更緊了,在她耳畔輕喃:“這才幾個人?讓全世界的人看到,你是我的,不好嗎?”

“世弈!”一個清亮的女聲突兀地傳了過來。

顧世弈和竺暖同時一愣,他側過身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沛嵐?”

“世弈,真的是你?”陸沛嵐一臉驚喜地向他們走來,一字肩白色魚尾長裙隨著她的走動在金色的高跟鞋上搖曳,曲線玲瓏,高貴動人。

“好久不見。”顧世弈淡然回應,待她走近,牽起竺暖的手向她介紹,“我的女朋友,竺暖。”而後低頭看向身邊恬然望著他的人兒,眸光閃動,聲音裏不自覺帶上笑意,“小暖,這是我的一個合作夥伴,陸沛嵐。”

“你好。”竺暖語調輕柔,大大方方地向她伸出手。

“女朋友?”沛嵐驚詫的目光落於竺暖身上,打量了許久才握住竺暖的手,失神回應,“你好。”

顧世弈攬過竺暖:“沒什麽別的事,我們先走了。”

陸沛嵐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巧笑倩兮:“世弈,我對波恩比較熟,既然碰上了,這兩天我帶你們四處走走吧。”

顧世弈回過頭看她一眼,淺淡一笑:“不用,明天我們回國。 ”

“回去?”竺暖驚訝地壓低聲音,“可是我們今天剛到啊。”

顧世弈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臉頰:“櫻花已經看過了,明天我們去個更漂亮的地方。”

他討厭兩人的世界被別人打擾,他要這出遊的時光純淨地、毫無保留地隻屬於他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