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們便飛回了國內,因為怕連續轉機太辛苦,當晚在香港住了一夜,香港最美的夜景非維多利亞港灣莫屬。他們到達的時候天色剛開始轉暗,海岸邊高樓初上的華燈與絢麗的晚霞相映生輝,極盡繁華,竺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夜景,興奮地去坐輪船夜遊維港,在這流光般的光影裏歡呼雀躍,顧世弈雖早已對這些璀璨繁華無感,而此刻卻也被感染得滿心歡喜。

第二天飛往昆明,隨後轉機飛往雲南的普者黑。透過飛機窗,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白雲在萬裏晴空中擁抱翠綠蔥鬱連綿的山巒,飛機時而又會穿越大片的雲霧,掠過一座座布滿皚皚白雪的山頂。

到達普者黑的時候,剛下過一場暴雨,一片片小小的湖泊像顆顆明珠,點綴在群山之間,映著晚霞,瑰麗璀璨。

竺暖第一次知道,原來大自然還能孕育出這麽綺麗的色彩,天空中的顏色迅速地變幻著,這一秒,藍金色光芒萬丈,下一秒,粉紫色燦若春光,轉瞬間,赤紅又點燃了半邊天空。

她好久才回過神,抬頭看向身邊的人:“以為自己誤入了仙境,這是那本德國雜誌上介紹的地方?”

顧世弈笑著點點頭,側臉在變幻莫測的光線裏明明暗暗:“這個不知名的田園小鎮,竟比雲南那些有名的地方靈動了不知多少倍。”

竺暖心中一片暖意,很是感動於顧世弈不動聲色的細心。

入住在提前訂好的民宿,兩層的小別墅臨水而建,並不奢華,卻繁花環繞,溫馨靜謐。

各種食材與水果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廚房裏,竺暖隨手翻看:“晚上吃什麽呢?”

“蝦仁西蘭花、香煎培根、魔芋燒鴨、清炒南瓜藤、蔥油蟶子……”顧世弈細數著,說完,他倚著門,眉梢略帶慵懶,“這些—— 我都不會做。”

竺暖眼睛烏黑明亮,瞪著他,卻沒堅持住幾秒,“撲哧”笑了出來。

她的聲音柔軟無奈:“你贏了,我來做。”

可還沒等竺暖動手,顧世弈提前定好的晚餐就已送到,他邊擺盤邊說:“剛才說的那些都記好,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做給我,今天先來嚐這裏的特色。”

竺暖聞見香氣食指大動,眼睛一亮,撲上前去。

“這是滋補益氣的三七汽鍋雞,你辛苦備考那麽久,多補補。”顧世弈拿起勺子盛一碗遞給她,看著她迫不及待的樣子,微笑著拿過紙巾替她擦拭嘴角的油漬,“慢點吃,不跟你搶。”

“溫酒醉蝦。”他仔細地一隻一隻把蝦剝開,剝出一小盤蝦肉,蘸以醬油和香醋,放到她麵前。

“唔……好吃。”竺暖應接不暇。

晶瑩透亮的豆沙肉、獨具特色的芭蕉燉牛肉,顧世弈一邊替她瀝幹油,一邊夾給她。竺暖隻記得埋頭吃,直至菜過五味,才記起他還一筷未動:“別光顧著我……你也吃點兒。”

“吃飽了才想到我。”顧世弈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調笑她。顧世弈的手骨節分明,還留有醉蝦的酒香,滿是寵愛的味道。

竺暖略窘:“我—— 因為—— ”卻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撓了撓腦袋,隻得說,“累暈了。”

“累暈了?”他忍俊不禁,把竺暖向來不愛的苦瓜粥遞到她麵前,“來,解乏消暑。”

“你—— 故意的!”

吃完晚餐,竺暖盤腿坐在**,打開電腦,登上微博,開始寫遊記。感歎著此景隻應天上有,不記錄下來簡直是暴殄天物。

竺暖隨手翻了翻之前的粉絲留言,笑道:“我之前的一批粉絲中竟然還有一個大V關注我,叫作—— ”

竺暖驚訝地扭頭看向身邊笑容明亮的男子:“顧世弈!”

“當年你來顧氏集團應聘,通過你的簡曆找到的。”顧世弈伸展長臂把她攬入懷中,他淺淺地吻向懷中紅了臉的少女,“怪隻能怪你,表現得太出色,讓我一見傾心。”

顧世弈柔軟的唇瓣掃過她的耳郭,清冽獨特的氣息淺淺淡淡地彌散開來,伴著窗外的月色,惹得她一陣心跳加速。

她抬頭,瀲灩眸光與他相碰。顧世弈俯首吻上,在她柔軟唇瓣上輾轉纏綿,情至深處而無法自控,他漸漸地無法滿足,覆身把她壓在身下,含住她瑩潤耳垂,不斷地擴展著吻的範圍,不斷地加大著吻的力度。

他微微支起身體,伸手去解她的衣衫,觸及眼前光景時,腦袋裏轟然炸開。

眼前少女衣衫半解而微亂,肩帶滑至鎖骨下,如薔薇初綻皎皎滿月。

他從未看見過如此美到讓他心悸的畫麵。

他從未麵對過如此無法抗拒的**。

感受到他的凝滯和熾熱,竺暖微微睜開眼睛,被吻得意亂情迷的她眼神純真而嫵媚。觸及她的目光,顧世弈所有的自製力瞬間被擊敗。

“我要你。”他聲音喑啞,再不多說一個字,更加狂烈地吻上去。

竺暖身體微微戰栗,垂睫看見他如雕刻般精致的下巴,性感而鮮明。

終於,他撤下她的最後一絲衣衫。

他以為至少,她和司靖塵已偷嚐禁果。不曾想過,她竟完完全全隻屬於他。

“竺暖。”他的聲音喑啞性感,緊箍她腰線,“說你愛我。”

竺暖側首,看著這個耀眼奪目的男人,他目光熾熱得幾乎把她融化。

她不自覺地埋入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嗬氣如蘭:“我愛你。”

顧世弈如被電流擊中,她落於他耳畔的溫熱重新把他引燃。

鐫刻般長久的吻又重新覆至她的唇上。

夜風送來一陣陣馥鬱的花香,伴著她染上嬌柔的絕美容顏,一切美好得讓人心悸。

月光皎潔,夜靜且長,又是一室旖旎風光。

第二天,顧世弈略先醒來,凝視著懷中的竺暖,她籠罩光華的臉上氤氳著一絲羞澀。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她睫毛微動,睜開雙目。

“醒了?”撞上她瀲灩水眸,在窗外怒盛到極致的薔薇中,他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個清冽纏綿的吻。

昨夜的無限妙曼依舊在心頭久久**漾不去。

兩人起床出門,顧世弈站在離民宿不遠的薄霧裏,側首看著從屋內走出的她,微笑都似沾染了朦朧的水汽。

竺暖看著身長玉立的他,怦然心動,柔柔的情愫從心底蔓延而出。她忽而憶起楚楚和蕭雨和好的那天,他目光掠過她時說的那句,兩情相悅真是讓人羨慕。

這一刻,竺暖突然體會到,原來兩情相悅真的是人間美好的極致。

他透過薄霧向她伸手:“來。”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晨間的霧氣在金色的陽光下緩緩散去,街道上已是熱鬧非凡。

“剛出鍋的酪煎餅嘍—— ”一位頭發微白的小販邊翻動著鍋中熱氣騰騰的煎餅,邊嘹亮熱情地叫賣著,動作嫻熟而認真。

“好香啊。”竺暖忍不住地湊過去,付了錢接過酪煎餅送入口中,微潤麻香,酥鬆脆糯。轉而又看見那邊金燦燦的桂花茶糕,她歡快地跑到跟前,皮薄如紙,香脆可口,都是她從沒吃過的美味。

走了半條街,竺暖終於再也吃不動了,她靠在青石橋的欄杆上,意猶未盡。

顧世弈看著她笑,傾身咬掉她放至他唇邊的茶糕,評價道:“確實好吃。”又在她耳邊輕聲說,“如果不是場合不對,我還想吃更多。”

刹那間,竺暖耳根浸透了紅暈,害羞地以糕點掩麵,隔離他至三寸之遠。

始作俑者卻一本正經地把她環入懷中:“想什麽呢,我是說你另一隻手裏的煎餅。”

“你吃個煎餅還分什麽場合!”

三月的普者黑,十裏荷花還沒有到盛開的時候,雖是如此,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景象也足以讓人驚歎。

日出時分,薄雲間露出淺淡晨曦,顧世弈與竺暖坐著一葉扁舟從布滿荷葉的湖水中劃入蜿蜒曲折的小溪。

陽光鋪灑而下,在微波**漾的湖麵上閃出粼粼光波,竺暖伸手掬起一捧,明明晃晃的水泛著光,把她白皙的小臉映照得格外美麗。

這一路竺暖直把相機拍到沒電,還是意猶未盡。看著眼前這罕見絕美的喀斯特山水田園風光,心神微漾,她低聲歎息:“如果來這裏拍婚紗照,應該很美……”

顧世弈眸光微動,心中卻是澎湃一片,側身看向她桃花紛飛般清妍的麵容:“好。”

竺暖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在他奇異閃耀的目光裏,漸漸紅透了臉。

這裏的湖泊溪流相連貫通,很快小船又駛入一個更大的湖泊,視線豁然開朗,伴著遠處星羅棋布的孤峰,如同一幅移動的畫卷。

陽光鋪灑而下,在微波**漾的湖麵上閃出粼粼光波。

突然間,一盆湖水撲麵而來。

抬首望去,迎麵而來的小船上,四五個人正拿著水槍水盆向他們宣戰。

雖然提早被告知在錯船的時候可能會被邀打水仗,卻還是猝不及防地被潑了一身水,顧世弈替竺暖擦了擦臉上的水與她相視一笑,拿起船邊水盆開始反擊。對方船隻上有四五個人,看見毫不示弱的他們,鬥誌瞬間被點燃了起來。

漫天飛舞的水花中雙方開始激戰,對方人多,剛開始顧世弈和竺暖還能顧得上反擊,隨著時間的推移卻越發應接不暇,水一盆一盆地灑在他們身上,完全模糊了兩人的視線,竺暖漸漸體力不夠,甚至有一盆水因力度不夠沒有潑出去,反而傾倒了顧世弈一身,引得對方一陣善意的笑聲。

顧世弈默默地歎息:“躲吧。”

隨後,他把雨衣一掀,在無數晶瑩水珠裏,迅速籠罩在兩人的頭頂上。

這一刻,外麵的喧鬧聲變得模糊而遙遠,一盆盆潑灑在他們身上的水變得零碎而朦朧。他和她早已全身濕透,陽光穿過透明的雨衣,給他們籠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小小的空間裏,他們靠得很近,顧世弈的呼吸落在她額間,她耳垂至臉頰都泛起淡淡的粉紅色,眉目含情,麵容純淨嬌妍。

顧世弈的眸光幻化千色,驀然把她攬入懷中。

“小暖,我喜歡你這樣看著我。”

風不急不緩,時間不緊不慢,在這一片小小的安寧空間裏。

他突然想把他擁有的一切都給她,隻為她這無憂美好的笑容。他要護她永遠恣意的生活,他要讓她再無委屈傷心。

普者黑的天氣變幻無常,白天晴朗,一到晚上就會開始暴雨,這天終於難得地在晚霞之後看見了漫漫星河。

竺暖拿著單反相機和三腳架來到了屋頂,拍攝天空中那細碎閃耀的光芒。

顧世弈倚在天台一旁凝視著她,眸光專注而溫柔。

初春的夜晚,星光有些清冷,山霧落在竺暖身上,朦朦朧朧。看著她不太真切的身影,顧世弈突然覺得這些日子太過於幸福。

幸福得有些失真。

他深知自己愛得有點失控,對她越來越驚狂的情感已超出他所能自控的範圍。這是他此生都沒有過的體驗,這種他自己都不懂的情緒讓他無端生出些許不安。

“你還想他嗎?”

夜風吹來,最終吹動了顧世弈埋藏在心底的那根心弦。

“誰?”

竺暖側過身看過去,他以往明亮沉靜的眼眸難得地出現幾個低沉的漩渦。她恍然大悟,笑得山明水淨:“喂,如果連你都沒自信的話,我是不是每天都要在你的前女友們中患得患失。”

顧世弈不知道,他有多容易讓人沉迷,他的霸道,他的體貼,他耀眼如星芒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沒有什麽,在他眼裏是比她更珍貴的。

竺暖側首看著顧世弈,眼眸比漫天碎銀般的星子都亮:“再沒有人比你更好了。”

他笑,眉眼終於在清透月光下舒展開。

此時空氣裏彌散著淡淡荷葉香,目及之處有重重玲瓏疊嶂。顧世弈與竺暖靠坐到一起,抬頭仰望璀璨的天空,忽覺這夜的月光仿佛把空氣都浸得暖了。

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

半晌,顧世弈說:“我見過一片夜空,星月成輝,比這裏更美。”

竺暖笑著懷疑:“隻聽過書裏說月明星稀,怎麽可能會有星月成輝?”

輕柔的夜風吹來,她的聲音隱隱約約的,他凝神不移地看著她,嘴角微笑不散:“我會帶你去。”

兩人從普者黑回來後,好幾天沒見到主人的Lime覺得自己被冷落了,被林澤送回來後就一直傲嬌地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任顧世弈怎麽喊都不回頭。顧世弈隻得把它給抱下來拿著小魚幹逗了半天,它才在他懷裏蹭了蹭,“喵嗚”一聲,表示和解。

CFA的成績在一個半月後出來,竺暖毫無意外地通過。拿著證書後,竺暖開始不緊不慢地找工作。顧世弈沒有插手,隻是在看到她做好的簡曆時隨口說了一句:“投向金融類公司的簡曆,不建議封麵用綠色。”

竺暖愣了愣,很快恍悟,笑了好半天,這個建議,真是絕了,她麻溜地又把自己簡曆的封麵換成紅色。

又一日的午後,他坐在窗邊的陽光裏看著郵件。

竺暖給他剝山竹,劃開硬殼,一小牙一小牙在細瓷盤裏碼得整整齊齊,端到他麵前。而她自己卻打開一盒冰激淩,怡然自得地挖了下去,他抬眸掠過,長臂一伸輕巧地拿開:“不能吃。”

“為什麽?”

“你明天生理期。”

有柔軟蔓延過心髒,他是這樣的溫柔細致。笑意在竺暖嘴角彌漫開來,她真是幸運,在經曆了那麽一場錐心刺骨的感情後,還能遇見一個如此貼心細致待她的人。

顧世弈合上電腦,摸摸她腦袋:“我回趟公司,等著我晚上過來帶你去吃蛋糕。”

顧世弈離開後,竺暖一個人閑著無聊,跑到蕭雨的國畫店裏找楚楚,拉著她無限感慨:“我到現在還恍然如夢,竟然喜歡上了除了司靖塵以外的人。”

楚楚無奈地笑,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臉蛋:“他值得。”

竺暖又開始糾結另一個問題:“顧世弈怎麽會喜歡上我?”

楚楚懶得理她,攤開宣紙開始練字,一個眼神拋過去:“妄自菲薄。”

在楚楚那裏磨蹭了一下午,竺暖黃昏才回去,到小區門口時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竺暖,我是陸沛嵐,有空嗎?我在你家樓下的咖啡廳等你。”

竺暖怔了怔,陸沛嵐?在波恩時碰見的顧世弈的合作夥伴?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轉過身走進咖啡廳。

陸沛嵐優雅地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妝容精致,明豔動人。見竺暖坐下,她便吩咐服務員給竺暖上了一杯摩卡。

“陸小姐不點些什麽嗎?”

陸沛嵐盯著竺暖看了一會兒,淺然一笑:“不用。”然後慢條斯理地打開身旁的礦泉水瓶。

竺暖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聲音也淡了下來:“找我什麽事?”

陸沛嵐開門見山:“我與世弈自幼相識,作為他的朋友與合作夥伴,想和你聊幾句。你很漂亮,可階級差距的可怕遠超出你的想象。真正支配這個世界的隻有金字塔頂端的人,你與世弈的思維模式不對等,價值觀消費觀有差異。你不會懂我們這個階層的規則,不要妄想能永遠留在世弈的身邊。”

竺暖蹙眉看向她:“你憑什麽以物質來評判我們的感情?”

“感情?”陸沛嵐唇側的笑容浮起一抹嘲弄,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以我所得知的情況,你現在所擁有的,所享受到的,哪一項不是依賴世弈所得?你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邊撇開物質講感情?”

“我……”竺暖頓然啞住。

陸沛嵐眼神掃過她,話音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我能理解你們這些低層的女孩麻雀想變鳳凰的心。可是你想過沒有,當你和他在一起,你就成了依附於他生存的藤蔓,如此不門當戶對的你會遭到他整個家族的排擠和鄙視。

“比如當你去陪他參加一個聚會,別人跟你談論著他們的家族企業,你腦子裏卻隻有你打過工的奶茶店;當我們談論著高級定製,你卻隻能想到路邊廉價的牌子;當我們討論怎麽收購一家公司,而你可能在苦苦期盼著怎麽被那家公司錄用。

“就像現在,以我喝的水為例吧,”陸沛嵐精致的指甲輕叩漾著光圈的礦泉水瓶,臉上的笑容越發輕視,“這瓶低硬度天然礦泉水,售價一百美元每瓶,或許你連見都沒見過。”

竺暖沉默,她確實沒見過,更不可能花這麽多錢去買一瓶礦泉水。

“你要知道,在感情中隻有勢均力敵,才能長久相依。回想一下,是不是除了風花雪月你和他什麽都聊不了。你認為這樣的感情,能長久?”

顧世弈為了她連超跑都換成了普通跑車,從來隻在米其林餐廳用餐的他連路邊小館子都能忍受了,市郊臨海靠山的別墅也不回了,每日隻住在方便找竺暖的市區。

他竟能為一個平凡女孩委屈自己至此,心痛妒忌的同時,陸沛嵐亦為他感到不值,聲音不由得更加冷冽:“竺暖,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做他的女朋友,你夠資格嗎?”

說完,陸沛嵐起身離開,背影娉婷,氣質卓然。

晚上與顧世弈吃飯時,竺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陸沛嵐對她說出的那些話她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每次和他在一起時都是那般的幸福無憂,讓她下意識地不願去深慮未來,隻想好好享受當下。

而今天,陸沛嵐似用一盆冰水潑醒了她的夢境。

他確實,從未與她提起過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生活。

勉力抑製住心底不斷湧出的酸澀,竺暖抬眼望向他:“為什麽從來不跟我說你沒和我在一起時的生活?”

顧世弈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每天和她在一起時他滿心都是她,哪舍得浪費時間說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過既然她感興趣——

“你想聽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想聽什麽?

竺暖啞然,腦袋裏連個問題都無法浮現。這一刻她才驚覺,原來自己對他生活的那個世界如此陌生,連詢問都無從下手。

竺暖突然對自己生出了些惱意,低下頭用力把叉子插入顧世弈特意為她點的雪域蛋糕裏。沉默了一會兒,她重新抬起頭問他:“你前女友是什麽樣的人?”

前女友?遇到她之前,他已經單身了三年。說實話,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對方的樣子。

顧世弈隻記得當時母親很喜歡那個女孩,就介紹給他,他並不反感便在一起了。之後在繁忙的工作中無數次忽略對方,導致對方不堪孤單最終兩人和平分手。

他自知耽誤了別人的時間,因為愧疚,幾乎零利潤與對方家的企業合作了一個項目。

如不是竺暖問起,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想起這件事。

竺暖看著他凝神思索半天不語的樣子,心念漸漸沉落:“像陸沛嵐那樣的嗎?”

他努力地回想著,實在是想不出前女友的樣子,聽聞竺暖這麽說,幾乎不假思索:“差不多吧。”

陸沛嵐雖然從小與他一起長大,但在他腦海裏,同樣是麵目模糊。

他收回了思緒,見竺暖低斂了眉目開始認真吃飯,隻以為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又怕談及前女友惹她不開心,便笑道:“北臨市郊外的羽羲山頂有個天然溫泉,明天周末我帶你去放鬆一下,好不好?”

竺暖瞬間想起陸沛嵐下午跟她說的話:是不是除了風花雪月,你和他什麽都聊不了?

竺暖思緒淩亂,突然就有了情緒:“明天我麵試,沒空。我吃飽了,先回家準備了。”

“什麽企業休息日麵試?”顧世弈詫異地隨著她也起了身,邊示意服務員結賬,邊說,“我送你回去。”

坐在車裏,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城市夜景,竺暖心中浮起一片蕭瑟,她緩緩問出:“你和前女友為什麽分手?”心中還有未問出口的疑惑—— 類似於陸沛嵐那般的姑娘,家世、相貌、才情、魄力樣樣出眾,如此優秀,為什麽他們沒有走到一起。

顧世弈含笑的目光掠過她:“我不喜歡她,或者說,為了等你出現。”

他這一生得天獨厚萬事順遂,唯有她,讓他在追尋的過程中屢屢受挫卻越陷越深。在遇到她之前,他何曾這樣對一個人用心過。

“你不會是吃醋了吧?”顧世弈察覺到竺暖的失神,眼中縈繞出柔和的笑意,解釋道,“前女友的模樣我早已忘記了。”

“那你和陸沛嵐很熟嗎?”

陸氏集團創始人陸銘揚的獨女陸沛嵐,現任陸氏集團掌門人。

顧世弈點點頭,邊開車駛過十字路口邊說:“我的父親與陸伯是世交,陸伯走後,她掌管了陸氏所有的資產。她很努力,卻天分不足,一個人苦苦支撐。”

“所以你幫她?”

“嗯,資金和資源上都會給她幫助。”

竺暖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安全帶。

顧世弈扭頭看她一眼,笑得輕鬆:“你別多想,陸伯臨終前拜托過我父親,鑒於父輩的交情,我才這樣對她。”

竺暖點點頭,一語未發,心中悵然越發難解。

周末清晨,竺暖怔然坐在窗前,她並無麵試,那隻是昨天隨手拿來用的借口。初夏繁盛的梧桐樹葉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隻有星點光斑落於她身上。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她才驀然回神,楚楚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小暖,悠悠被顧氏集團辭退了,這是怎麽回事?”

“被辭退?”竺暖驚詫皺眉,“什麽時候的事?”

“我也不太清楚。”楚楚頓了頓,“一起先去悠悠家看看吧。”

在程悠悠租的公寓門口敲了好久的門,程悠悠才把門打開,空洞眼神掠過她們。程悠悠隻穿著一件寬大而單薄的睡裙,裙下露出的小腿像兩隻細脆的蓮藕,幾乎都快支撐不住她的體重。

楚楚一驚,把她扶到沙發上。

“悠悠,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才一個多月沒見你就瘦成了這樣?”竺暖幫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心急如焚。

而程悠悠卻如同失了聲般始終靜靜地坐在那裏,眼睛裏空無一物。

和楚楚對視一眼,竺暖起身:“我去找顧世弈問清楚,悠悠你放心,無論怎麽樣,我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的。”

這個時間,顧世弈應該在公司加班,到達顧氏集團時,竺暖正好在一樓大廳裏碰見剛出電梯的顧世弈。

他看見她,心頭微漾,笑意不自覺地流露在眉眼:“小暖。”他大步走近,“我正要去找你,麵試得怎麽樣?”

竺暖卻皺著眉頭質問:“為什麽把悠悠開除?”

顧世弈眉宇微動,收斂起笑意:“關於這件事,小暖,我希望由程悠悠親自告訴你。”

“有什麽不能說的?”竺暖急火攻心,想起剛才程悠悠失魂落魄的樣子,拽住他的衣袖,聲調驀然抬高。

一陣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絲滑的裙擺在腿邊搖曳,舉手投足間充盈著無盡璀璨,陸沛嵐在顧世弈身邊站定,盈盈水眸輕視閃現:“竺暖,這裏是北臨市CBD,顧氏集團的總部大樓。請你謹言慎行,顧及一下集團的形象。這樣拉扯被記者拍去或者被客戶、下屬看見,都會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沛嵐!”顧世弈眉心皺起,側身寒目掃過她,沉斥著。

竺暖看著眼前的這一對人,漸漸地鬆開了手。

他們站在一起真是奢華、高貴、優雅……又登對。

她想到程悠悠,一股悲憤湧上胸口。悠悠的家境很不好,父母親都沒有掙錢的能力,失去了這份工作就相當於失去了她整個家庭的保障,她一直兢兢業業努力工作生怕出現任何差錯。而她所苦苦珍惜的這些,卻能頃刻毀盡於他們這些金字塔頂端上流人士的一句話中!

竺暖濃卷長睫眼邊水霧縈繞,定定避開顧世弈看向她的目光,緊咬著唇不讓眼淚落下:“為什麽你總是什麽都不肯和我說?你的生活,我無權參與是嗎?”

顧世弈心底慌張莫名湧現,這樣的竺暖,幾乎陌生到讓他全然不識。

“不是這樣……”他伸手想牽住她,她卻側身躲開。

胸口的那顆藍色鑽石傳來一陣寒意,竺暖想起陸沛嵐說的話:你現在所擁有的,所享受到的,哪一項不是依賴世弈所得?你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邊撇開物質講感情?

竺暖閉了閉眼,攥緊手指,抓住脖子上的項鏈用力扯下,鉑金的鏈子砰地斷裂,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劃出刺目紅痕。她把鑽石項鏈摔至他身上,聲音裏有著無法隱藏的哭腔:“還給你!”

“小暖!”觸及竺暖脖子上的傷痕,顧世弈蹙眉心驚,趕忙去追轉身而跑的竺暖。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中,恰好一輛車堵在他麵前,他在一片慌亂的喇叭聲中闖過紅燈,而穿過馬路的顧世弈卻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竺暖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程悠悠那裏,看到坐在沙發上蒼白無神的悠悠,心中不斷交織著失落與憤然。

“他沒有告訴我。”

楚楚看了看竺暖,沒再多問,拿酒精幫她擦脖子上的傷口,對著悠悠說:“一份工作而已,你這麽年輕,最不缺的就是重新開始的機會。”

程悠悠嘴角抽搐著笑了一下,麻木地點了點頭,眼睛卻是空洞的。她緩緩地站起來走向臥室,身形如同幽靈般消瘦,步伐卻像拖了千斤般的重物。

竺暖也站起身來,看著她的背影,心中一片酸澀:“我去給她煮點兒粥。”

把粥熬上之後,竺暖回到客廳,看見手機上有十多個未接來電,伸手緩緩去觸屏幕上的名字,觸到的那一瞬間手機複而振動,驚得她霎時收手。她呆呆地看著不斷振動著的手機,亦如她心裏的陣痛,一陣強過一陣。

正猶豫著要不要接顧世弈的電話時,臥室卻爆發出楚楚不可遏製的怒吼聲:“程悠悠,你不就是被離個職,就變得這樣不知廉恥、自暴自棄嗎?”

竺暖趕忙把手機撇在一邊,衝了過去。

“你竟然做別人的小三!”楚楚拿著程悠悠的手機,死死盯著手機上她與那個中年男人露骨的合照,“人家原配都把證據發來了,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

竺暖呆住。

程悠悠緩緩側過臉,笑了起來,眼淚同時洶湧而出。她笑著笑著卻哽咽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整個瘦弱的身子咳碎。

竺暖趕忙去扶程悠悠,程悠悠卻用盡全力把她推開,雙眼通紅,手顫抖著指向竺暖,又指向楚楚,聲音裏有種歇斯底裏的痛意:“你竺暖,顧世弈無微不至地把你寵著;你楚楚,被蕭雨百依百順地慣著。你們兩個站著說話不腰疼,沒有經曆過我的人生憑什麽教訓我?”

“可是……”楚楚依舊憤怒如斯,“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觸碰道德底線!”

“如果是拿道德底線來換命呢?”程悠悠的聲音像爆破的玻璃,帶著碎了一地的絕望,“我得了子宮癌!發現的時候都已經是中晚期,你們知道我吃著多昂貴的抗癌藥才能保命嗎?

“我是不知廉恥,我是在給別人當小三,我是為了錢,我用他每個月給我的錢買美國進口的抗癌藥!藥小得和糖豆一樣,可一個月卻要兩三萬塊錢!吃藥病情就能控製住不疼不癢,停藥癌細胞轉移我就得死!

“這個社會上像我這種窮人就是比富人的命賤!他不就是看著我年輕漂亮但永遠也生不了孩子、威脅不了他,連命都握在他手裏,隨時可以對我為所欲為嗎?我是想去死,可我死了我爸媽怎麽辦?他們在農村靠種地活命沒生出兒子被人笑話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女兒長大了,我如果突然死了他們後半輩子怎麽辦?”

一下子說了這麽多,程悠悠的身體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倚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竺暖和楚楚呆愣在原地,如同被石化一樣再說不出話來,這樣的噩耗,是年輕的她們承受不起的。

這個年齡的她們無論經曆了多深的傷害和不公,內心都會存在著隱隱的希望,因為來日方長,青春恣意,有太多翻盤的可能。

可現在,程悠悠所承受的,換作她們,也根本無法承受!

心疼、恐懼充斥滿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她們好像同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隻有陪程悠悠一起坐在地上讓她倚著,握著她冰涼的手,傳遞給她那一點點的溫暖。

惡性腫瘤,中晚期。

這帶給程悠悠的遠不隻是切膚之痛,她的心肝都快被痛苦燒成灰。她不怕死,她是怕她死了之後,父母會生不如死。

“小暖。”程悠悠把目光移向她,“你別怪顧世弈,是我自己做錯了事情。我為了籌集手術費用,利用工作之便出賣了顧氏集團的商業機密,他卻顧及你放過了我。”

程悠悠記得那天,顧世弈背對著她站在窗邊,看不見他的表情,挺直的背影卻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顧世弈的聲音冷氣逼人:“自己去辦離職吧。你的事已經掩飾下來了,不會影響你以後去別處求職。”

沒有追究,沒有公告,甚至不用賠償。因為竺暖,他仁慈地給她留足了後路。

竺暖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她哽咽著:“悠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生病了?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會竭盡全力幫你的,這些你一個人都是怎麽承受的……”

程悠悠搖搖頭,眼睛空洞無神,喃喃地說:“我這一生啊……”

忽然,她似是痛到無法呼吸,眼睛在一瞬間充滿了紅血絲卻無法流出淚來,隻有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斷地往下墜,然後,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悠悠!”

竺暖和楚楚同時驚恐而叫。

此刻,她們內心對死亡的害怕甚至超過了對程悠悠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