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鍾子堯一睜眼就看到了李婷宜。

她正斜靠著房間門直勾勾地看他,眼神晦澀難明,鍾子堯被看得發毛,沒好氣地說:你發什麽神經?

李婷宜皮笑肉不笑:繼續昨天的話題啊,你說過的醉話還算不算數?

鍾子堯馬上清醒過來,折身坐起,說:自然算數,隻要離婚,條件隨便你提。

李婷宜眼中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諷刺地說:為了那個離了婚的狐狸精?

鍾子堯被她語氣中的輕佻和刻薄激怒了,掀開被子下了床,逼近她,眼中滿滿都是警告:你也是受過教育的人,把嘴巴放幹淨一點!

竟是動了真氣。

李婷宜看著他憤怒得幾乎變形的五官,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一口熱血堵在嗓子眼,說不出話來。

鍾子堯乒乒乓乓收拾了一個箱子,摔門就走,臨走前丟給她一句:不管是為了誰,咱們這婚早該離了,條件你隨便提,想好了打電話給我。

門被摔得驚天動地的響,李婷宜的心髒也跟著猛地一縮,她覺得事情不對了——鍾子堯這次可能來真的了。

鍾子堯在外麵一住就兩個星期,李家鍾家所有的親戚走馬燈似地上場來勸,無奈他像吃了迷魂藥一樣,油鹽不浸。

李婷宜無計可施,就去單位門口堵他,正是下班時候,人來人往,鍾子堯不想和她鬧起來,順著她來到一家咖啡館。

李婷宜肅著一張臉,問:看來你是來真的。

鍾子堯:這種事怎麽能拿來開玩笑?

李婷宜往沙發上一靠,說:你給句實話,是不是早就想離了

鍾子堯沉默。

李婷宜古怪地一笑:看來兩年前的事你始終沒過去。

鍾子堯麵有薄怒:老提這個幹嘛,很光彩嗎?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李婷宜:那次同事聚餐酒後糊塗,我錯也認了,也道歉了,這些日子你在外麵亂來我也裝看不見,還不行嗎?非要鬧得這麽難看?

鍾子堯一聲冷笑:不好意思,咱們三觀不合!

李婷宜笑:狗屁不合!沒遇到她你就能忍,遇到後就忍不了了?你放眼看看,天下哪對夫妻不是這麽磕磕絆絆過的?

鍾子堯逼視著她:不怕告訴你,遇到她之前我確實覺得湊湊合合也能過,遇到她後我才知道什麽叫活著,即便不是為了她,我也不想這麽過下去了!

李婷宜看他沒有一點鬆動的餘地,斂起了笑臉,用手輕輕叩擊桌麵,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鍾子堯,你不會是為了美人連江山都不要了吧?

鍾子堯身體一震,眼中流露出厭惡的神色,他說:你威脅我?

李婷宜繼續淡淡地說:你不會覺得你這麽年輕就坐上現在的位置是因為自己才華蓋世吧?

鍾子堯:舅舅提攜我,我心中自然有數。

李婷宜端起水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離婚了他就不是你舅舅,是我一個人的舅舅了!

鍾子堯霍然起身:沒有別的話,我先走了。

剛要轉身,李婷宜沉著的聲音就從後麵飄過來:江山不要,自己的親骨肉也不要了?

鍾子堯一頓,盯著她,目光銳利:你又玩什麽花樣,我們都多久沒同房嗎?難道……?

李婷宜用手撫摸著腹部,柔柔地說:是的,就是那次,你應酬回來,抱著我喊別的女人那一次,兩個多月了。

鍾子堯瞳孔緊縮,久久無語。

李婷宜並不催他,慢條斯理地轉著水杯,好像在欣賞裏麵上下飄浮的檸檬片。

好一會兒,鍾子堯說:讓孩子出生在咱這樣的家庭也是一種罪過,這孩子不能留,我陪你去醫院。

話音剛落,一杯水帶著檸檬片就潑到他的臉上,李婷宜咬牙切齒地說:我看你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李婷宜自小就不是輕易服輸的主兒,她直接找到了周刑。

周刑臉色淡然,說:這是你們的家務事,我怎麽好插手?

李婷宜對這個拐了幾道彎的表哥向來敬服,她含著淚說:你倆自小一起長大,你在他那裏說話向來比我有分量,他一時色迷心竅,你去勸勸吧!

周刑沉默不語,看不出什麽表情。

李婷宜心裏最後一絲希望逐漸消退,她恨恨道:罷了,你不管也行,我自己去找那個婊子,非把她弄臭了再撓她個滿臉開花不成!

周刑覺得她言辭太粗鄙,刺耳得很,不由地蹙起眉頭,林南杉白淨的臉在他眼前一晃而過,他想象了一下上麵布滿血道子的樣子,不由地搖頭:女人啊,真麻煩!

他說:得,別折騰了,你還有身孕,這個事交給我吧!

李婷宜一陣歡喜,周刑這人性格古怪,可向來一諾千金,要麽不吐口,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

她謝了又謝,回去等消息去了。

鍾子堯一去不返,林南杉終於過了幾天清淨的日子,她心中暗暗僥幸,又有些自責,她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竟沒有覺察出鍾子堯的反常之處。

好在他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朋友是萬萬不能再做下去了,可真要街上碰了麵,招呼還是要打的。都是成年人了,鍾子堯對她的善意她還是明白的。

周刑來敲門時她嚇了一跳,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漠和傲慢,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找上門來。

周刑並不多言語,徑直走了進來,大刀闊斧地往沙發上一坐下,用眼睛示意她坐在對麵。

林南杉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好像有什麽大事正在發生,她心情忐忑地坐在圓凳上,等他開口。

周刑開門見山:林小姐,我來和你談談鍾子堯的事。

林南杉臉上一紅,有點赧然。

周刑看她的樣子,心裏更確定了幾分,他說: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林小姐人才出眾,何必和有婦之夫糾纏在一起,想來你父母知道了,也會痛心不止。

什麽?林南杉睜大雙眼:我糾纏有婦之夫?

周刑繼續說:你不用急著否認,都是成年人了,情難自禁也是有的,但不能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鍾子堯的妻子已經懷孕兩個月了,你就當做善事,放他們一馬,條件嘛……隨便開!

林南杉霍然起身,激動地說:你在胡說什麽?我和鍾子堯就是一般的同學關係,他知道我找房子幫了我一把,沒你說的那麽齷齪!

是嗎?周刑冷笑一聲:那他為啥要死要活地鬧離婚,還讓老婆把孩子打掉?別告訴我不是因為你!

這話像一聲響雷,劈頭炸在林南杉的頭上,她有點懵,眼睛都直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周刑冷眼看著她,說:我知道林小姐剛離婚,急著抓住個男人,鍾子堯條件不錯,但他是有主兒的,希望你適可而止。

這話說得刻薄又毒辣,就像一個耳光火辣辣地打在臉上。

林南杉回過味來,突然明白他為什麽一直對自己的熱情敬而遠之,為什麽用那種複雜而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原來他把自己當作了不知廉恥的小三。

她自小心高氣傲,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隻覺氣急攻心,雙唇微微顫抖,半天說不出話來。

周刑看她臉色煞白,眼睛噙淚,頗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硬刹住衝到嘴邊的話,沒再往下說。

倆人之間一陣安靜。

好一會兒,林南杉才開口,她說:周先生也不用拿話砸我,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我並不知情,也不關心,我林南杉問心無愧,沒做的事絕不會認!

周刑看看她的臉色,慢條斯理地說:這話你敢當著他們夫妻倆的麵說?

林南杉聲音一下子大起來:當著全國人民的麵我都敢說!

周刑滿意地點點頭:那行,現在就跟我走!

林南杉一愣,立刻意識到中了對方的激將法,不過也罷,這麽惡心的事兒早處理早了。

她平靜下來,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樣子,客氣地說:那就煩請周先生等我一會兒。

轉身進了臥室。

說這一會兒卻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周刑百無聊賴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又四處打量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這曾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卻被這個女人一草一木改造成完全不同的模樣,看上去既整潔又雅致,就像她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咳,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周刑抽到第四支煙的時候,臥室門傳來動靜,林南杉終於出來了。

周刑趕緊在煙灰缸裏摁滅了煙,站起身來,剛一抬眸就愣住了。

她化了個很精致的妝,眼波流轉,嘴唇嫣紅,換了件飄飄灑灑的裙子,戴著碩大的珍珠耳釘,看上去高貴又優雅。

林南杉嫋嫋娜娜地走了過來,說:走吧

周刑回過神了,暗暗啐了自己一下,和她一起出門了。

鍾子堯和李婷宜坐在茶室的雅間,一臉的不耐煩,車軲轆的話他說了又說,李婷宜貌似有些鬆動,卻又不肯點頭,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突然,房門被推開了,周刑和林南杉進來了。

鍾子堯一驚,瞬間就對上了林南杉的目光,她一臉薄怒,眉眼間掛著冰霜,不複平時滿麵春風的模樣。

李婷宜也很意外,她對林南杉做出過很多猜想,覺得她應該是朵裝可憐的白蓮花,綠茶婊,不想竟端莊大方,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容冒犯的氣息。

鍾子堯回過勁兒來,怒罵道:李婷宜,你搞什麽鬼?

周刑徐徐坐下,說:是我的主意,不關她的事。林小姐聽說你們因為她有些小誤會,特意抽空過來解釋一下。

林南杉向李婷宜點點頭,說:鍾太太,幸會!

落落大方。

李婷宜滿腔的憤怒突然被封印了,一時撒不出潑來,到底還轉不過勁兒來,鼻子裏輕輕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