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不斷
說是度假,其實是父母都要忙於工作而把他放置在外婆家裏,讓外婆照顧。剛把他送下來的那天,他們就又回城市裏去了。
他不覺得難過。他常常的一個人跑到後山山坡上一坐就是很久,直到外婆找不到他人,急的四處喊他的名字時他才回家。
很快的十禾又見到了安然。
十禾坐在弄堂的門口吃著外婆剛從集市上買回來的蘋果,就聽到那已經快被雨水泡的腐爛的木門發出悠長的咯吱聲,他轉過頭便看到了安然。她擰著滿滿的一大桶水,步履艱難的一小步一小步挪動,褲腿被打濕了很大一塊,整個臉都皺在了一塊。
她似乎很累的樣子,鬆開桶把甩了甩那雙又細又長的手。在轉過頭看到十禾的時候,她明顯的微微驚訝,然後整個臉都被笑容撐開。
她站在那裏看著他笑,是農村女孩特有的純真,毫不做作,眼睛明亮。然後她說,你就是李阿婆的外孫吧,從城裏下來玩耍的孩子。
他坐在高她幾布的台階上,輕輕點頭。然後看著她用光潔的手臂拭去額上的汗珠,再一步一晃的走進弄堂口的那個房子裏。
他覺得有些微妙的感覺,在她口裏而出的,從城裏下來玩耍的孩子吧,讓他不但沒有絲毫的優越感反而有些惱怒。
外婆在這個時候端著一個裝滿衣服的木盆走進來,關心問他,是否要去睡會。他搖了搖頭。
晚上在桌子上吃飯的時候他有些猶豫的開口向外婆問到,外婆,你知道弄堂口那個女孩麽。
外婆沒有絲毫驚訝的點點頭,繼續往他的碗裏夾菜。你是說安然啊,挺可憐的一女娃。
外婆用的可憐一詞讓他極為震撼。他想,會是和城裏那些在市區整天睡在那裏要飯的人一樣可憐麽。
而他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次日時,他有心的留意到安然在那個狹小的廚房裏發出乒乓的聲音做飯。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決定走過去看看,哪怕隻是和她說說話。
年少時的孩子們都是單純的,心思就像那山澗之中的清泉一般透明。十四歲的十禾借著一股對安然的可憐而逐漸靠近她。
他站在她家門口躊躇了許久之後,終於還是推開了那厚重的木門。本就是用木頭搭建的房子在長年的柴火的熏染下四處都變得漆黑,屋子裏簡單的幾張木質家具隨意的擺在泥土地上,顯得房間異常的空**。這些都是他從不曾見過的。
他的記憶裏一直都是那些水泥牆壁,貼著或白色或彩色的瓷磚,掛著壁畫。擺放著各種紅木質的家具,有大大的櫥窗與真皮沙發。就算是鄉下,也應該像外婆家那樣,屋內是幹淨整潔的水泥地。
安然在十禾正在出神的時候從廚房露出了一個小腦袋,喂,你怎麽來我家了。語氣裏是明顯的驚訝。
十禾收回那四處打量的目光,很安靜的看著安然渾身的油膩,輕聲說,我隻是來看看你,在這裏似乎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安然歪著腦袋沉思了一會,鍋裏的食物冒著滋滋的熱氣。那你先回去吧,我做好飯去你家找你。安然沒有請他在她家坐一會兒,甚至是再待一會兒。
十禾覺得自己並不受歡迎,轉身便踏出了門口,沒有看見安然那忽然暗下的瞳孔,以及她怔怔看著雙手發呆的樣子。
鄉下的孩子真是不懂得基本的禮貌,至少應該招呼他坐一會兒的。十禾窩在那把竹製的椅子上忿忿的想到。
十禾坐在那椅子上不斷的朝門口張望,到遲暮,卻也未見的安然的影子。心裏的失落與氣憤在無限的擴張,當外婆過來叫他吃晚飯時,他才從椅子上離開。胸口的一團氣就聚在那裏,散不開,吞不下,吐不出,讓他覺得分外壓抑。就像垂了一個千斤巨石,怎麽可以對人言而無信呢。
在吃過晚飯後,十禾對外婆輕輕道了句晚安就回了房間睡覺。
十禾躺在**輾轉反側多時才漸漸睡去。不知是夜晚幾更,朦朧的聽到屋外的哄亂聲,似乎有人在低聲哭泣。就像夢境一般的雜亂讓十禾慌的睜開了眼。那些嘈雜的聲音的確就在屋外,似乎還有大片的燈光。
他摸索著下了床,客廳的燈已經被打開,大門也是虛掩著。正在十禾疑惑時,就看到外婆從門外慌張的邁進來。看到立在門口的十禾,外婆心疼的驚呼,哎呀,我的外孫哦,你幹嘛起來,冷不冷啊。
十禾不悅的皺了皺眉,他實在不喜歡外婆這樣大呼小叫。輕聲道,外婆屋外發生什麽事了啊。
外婆從沙發上扯來一件衣服披在十禾的背上,語氣突然低沉了下來,又似有些隱約哀傷,安然的媽媽今晚,死了。
那是他年少的記憶,在十四歲,安然的母親去世。這一切都是宿命的注定,他和她都無力反抗。
外婆的話就像個晴天霹靂,在耳邊炸響,餘聲不斷
死了?十禾看著外婆,不敢置信重複的問。
是啊,都病好幾年了,這會死了,也給解脫了。外婆拉過十禾坐在沙發上,語氣平淡的說著這事不關己的話。
十禾的心裏突然湧起無限的悲哀與惆悵。如果當初的十禾也用事不關己的目光去看待,那未來的他們是不是就會有另一個結局呢。
坐了好一會,十禾才回自己的房間。
漆黑的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些微弱的燈光從那扇木製的花窗外印進來。屋外還是嘈雜的。想起外婆那事不關己的語氣,十禾突然覺得這些嘈雜的聲音都是一種恥笑,有著幸災樂禍的成份。
等到天大明的時候,十禾才穿好衣服從房間裏走出來。
外婆正在忙碌著早餐,看到十禾出來就笑著說,快去洗漱過來吃飯,咱們中午還得到安然屋頭去吃飯。
那是一個地方的習俗,大喜大悲都得設宴席。
原本沉寂的弄堂突然變得像鬧市一般嘈雜。來來往往忙碌的人群,或愁眉不展或低聲吟笑。
沒有人是難過的,好像。就連安然的父親那個已經參出好些白發的中年漢子,也隻是手臂戴了個黑色紗布,低頭不停地擦洗著餐具,沒有表情的。
十禾站在門口不經意的就看到了站在弄堂口的安然。太遠的距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看到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白色的孝帕拖到了小腿。或許是感受到十禾注視的目光,便也向十禾看來。那是滿目的蒼痍與淒涼。
久久的對視讓十禾的內心變的酸楚,眼淚不停的在眼眶打轉。那一滴淚就隱忍到許多年之後。安然就是那麽肆無忌憚的在,十禾的胸口劃下一筆,笑若春風的說:十禾,我不想有朝一日像我母親一樣,所有的人都用笑臉來慶祝她的死亡。十禾,待那一日到來,你一定要悲傷,讓我知道,我這一生本是多麽的作孽,下輩子也不要去忘記。那樣,便會好好珍惜生活了。
安然是有先見的。
許久之後安然移開看著十禾的目光向弄堂外走去,十禾不由自主的就跟著走了去。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中,還有鋪天蓋地的鑼鼓聲與鞭炮聲,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離開。
十禾就那樣跟在安然的身後,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都未停下。
從日盛的中午直到日落。十禾的衣服都濕了透,緊緊地貼在後背,呼吸也都一直不順暢,卻仍舊跟著前麵那個倔強的背影。偶爾一回頭,那走過的山路就像那蜿蜒盤形的蛇,血紅的夕陽就掛外山頭。
終於,安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目光空洞的看著身後汗流浹背的十禾。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十禾用手背擦擦汗,倔強的看著安然,沒有言語。為什麽啊,年少的他怎麽知道為什麽呢。
從來,十禾都是那麽的不善言語。
十禾看著安然的臉,有著詫異的問,難道你就不熱麽。
安然搖了搖頭,就坐在了田埂上,白色的孝帕被她拿到胸前。你回去吧。
十禾站在哪裏。難道你不回去麽。
我不想回去。
那怎麽可以。
我走不動了。
十禾找來些許樹葉墊外田埂上也並排著安然坐下。山頭的夕陽逐漸的下滑,沒多久消失外了地平線。預示著黑夜即將到來。
兩個少年都各思所想的坐著,不言不語。
許久之後,十禾站起來拉了拉還在發呆的安然。走吧,天就要黑了,我們還要走很久。
安然看著十禾那堅定的眼神,良久之後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