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萬籟俱靜。兩百來人摸著黑朝南城門去。

“既然已經出來了,不然你回宮去吧?”我提議道。

“不回去,成田軍這麽被你一折騰,咱們的勝算大了,我得留下來,哪有禦駕親征的皇帝逃跑的?”趙煜風道,“你回去。”

“我也不回去。”到了南城門下邊,上邊早發現了我們,放下繩索來,我抓住其中一根,往上攀爬,小聲道,“我得守著你,萬一你戰死了,我作為你的妾,按照你們大雍的習俗,得給你殉葬。”

趙煜風表情登時複雜,激動中帶著一絲慌張,也抓著一根繩索,和我同步往上攀,嚴肅道:“二寶,我幾時說過你是妾……你,你不許殉葬。”

我:“哦,我忘記了,我連你的妾都不是,我隻是一個卑賤的孌寵而已,嗬嗬,哪兒來的資格陪你躺在皇陵裏邊?”

趙煜風不說話了,爬上城牆後,徑直回了行宮。

院首和周亭他們見到我們回來都很高興,剛一進去就吩咐人擺上飯菜,全是平日裏我的口味。

盧青摘的那些果子根本不好吃,我拉著盧青坐下一塊兒吃,盧青很快吃完,擦了擦嘴,出去和周亭站在一起。

我看看周圍,感覺有些不對,問了聲管公公在哪兒,周亭答說管公公進不了城,趁著夜色送解藥到城外,便又由侍衛護送原路折回去了。

說完聽見周亭又小聲命令盧青,讓他回去睡覺,再一抬眼,窗戶上人影便少了一個。

“陛下,”院首端來一碗藥,道:“這藥熬了兩個時辰,裏麵加了剩下的一半解藥,喝下去睡上三個時辰,再醒來就不便不會同之前一半動輒昏過去了。”

趙煜風接過來一口喝幹,脫了外衣躺上床去。

兩個長隨十分有眼力見地抬來浴桶和熱水,我脫了衣服泡在熱水裏,累了這麽兩天,尤其是在樹上待了那麽久,渾身筋骨都發酸,一泡進熱水裏,隻覺渾身都放鬆了很多,靠在桶沿上想打瞌睡。

卻忽然聽見趙煜風說了句:“我死了也不能躺進皇陵裏,我若真死了,誰也不用殉葬。”

我睜開眼,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

出桶擦幹,換了身幹淨的中衣,我也上了床去,和他並肩躺著。

趙煜風側身,看著我:“二寶,我若活了下來……”

我冷颼颼道:“那我就可以毫無負擔地回家了。”

趙煜風:“可你現在還願意躺在我的身邊。”

我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麽,便沒理他,翻了個身,背對他閉上繼續睡覺。

趙煜風雙手環住我腰,將我摟進懷裏抱著,小心翼翼地輕聲道:“二寶,等仗打完了,你做我的妻,我給你名分……可以嗎?”

我仍是沒回答他,但不知道為什麽,也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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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真餓得沒力氣了,第二天一整個上午,成田軍都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中午,斥候回來報,說成田軍上午派人去衍州周邊的鄉下搶糧去了,搶回了不少,眼下正在燒火做飯。

議事廳裏,趙煜風正召集眾將領商討接下來的防守策略,聽到這消息時開口罵道:“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這老匹夫!”

我遠遠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趙煜風既然醒了,我也再不用去和那些武官們拉扯,總之什麽事都由趙煜風說了算。

“衍州周邊許多老百姓都往南逃了,想必家裏不會有太多糧能讓成田軍搶走。”不過我還是插了一句。

趙煜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今日,等他們吃飽了,便會殊死一搏,背水一戰,不計代價地要攻下衍州。”

“傳令下去,咱們軍營裏,今日中午也得吃好吃飽了。”

及至下午未時,成田軍再次發起攻城,這一次剩下的十萬人不顧傷亡地爬著攻城梯上來城牆上——那晚下在他們鹽裏的烈性瀉藥讓好些人都暫時上不了戰場了。

趙煜風穿一身甲,手執一杆長槍,帶著親從兵和禦前侍衛,重新排列了陣型,在城牆上近身搏殺,一時間雖然上來的敵人雖然多,卻悉數被斬殺在剛爬上來的時候,沒有能造成我們多少傷亡——他們能搶來糧,卻搶不來箭,弓箭手派不上用場,光靠步兵攻城,效果差了許多。

城牆上油罐已經用完了,但昨天趙煜風醒來之後下令征集全城的烈酒,先不說百姓家的酒,城裏幾家大的酒樓,立時送來了上千壇酒。

血腥味和酒香混在一起,被火一燒,散發出更為奇特的氣味,我站得稍遠些,拿著一柄長弓,射殺那些趙煜風可能顧及不到的成田兵。

還是能贏的,我心想,隻要再把成田軍消耗到和我們人數差不多,孫鴻光便不會再下令攻城。

“報!”忽然來人報信了,“成田軍忽然去了三萬人攻水關!”

“他們不是知道裏麵是甕城麽?之前挖開水關的時候就放棄了繼續攻的,怎麽現在又去攻水關了?!”秦剛不能理解道。

趙煜風皺眉:“其他城門有人去攻打嗎?”

來報信的人道:“小人來時經過了西城門,水關和西城門挨得很近,西城門卻沒有一個敵軍,他們帶著撞木去的水關。”

為什麽突然之間選擇了水關呢?他們不怕會像之間那些死在甕城裏的兵一樣進來當活靶子嗎?

一定是有什麽原因,我看了看身後的甕城和箭樓,再遠遠地朝水關的方向望去,突然感覺水關處的甕城好像少了點兒什麽東西。

“不好!”我突然明白了,對趙煜風道,“水關的甕城因為牆體太窄了沒有修建箭樓,他們發現不對勁了!”

“周亭!你跟著謝總管!”趙煜風毫無遲疑,轉身就下城牆,“騎兵上馬!”

“守好這邊!”我交待秦剛,也跟著走了。

周亭卻攔我:“公公,皇上的意思應該是讓周某護您周全,希望您待在安全些的地方。”

我:“腿長在我身上我就會走,不如周大人把我綁起來扔在箭樓裏邊?”

周亭瞬間無話可應,隻能默默跟著我。

我邊走額頭邊冒汗,衍州城之所以能靠六萬人在成田軍二十萬大軍的壓力下守下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修建了甕城,將城牆徹底封死,形成有利於守不利於攻的地形。

若是城牆上出現能讓他們直接攻進來的缺口,大軍直接殺進城裏,後果難以想象。

“二寶,你待在這邊!”趙煜風下了馬道,上馬時忽然轉頭發現了我。

“我要過去!”我不由分說,直接抓著他的馬鞍,踩著馬鐙坐在了他身後,“甕城是我讓建的,我想過去看看。”

趙煜風:“你不擅近戰,你……”

我抽出他腰間佩劍,直接在馬屁股上一拍,馬霎時狂奔出去,趙煜風急忙控製韁繩,顧不得和我拉扯了。

我們到水關時,成田軍已經衝進甕城裏邊,正用巨大的撞木撞擊牆體。

這甕城雖然因我特別囑咐後來又加厚過,但也沒厚多少,城裏的磚不夠了,不像其他的甕城,修得和城牆一般厚,根本不可能撞得爛。

水關處的甕城厚度,連其他甕城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此時已經被撞木撞得不停往下掉下碎屑和灰。

“拉絆馬繩!上木刺!”趙煜風騎著馬在甕城下走了一圈,下令道。

話音剛落,甕城上被撞落了兩塊磚,就掉在我們麵前。

“弓箭手上兩邊高處準備!”趙煜風調轉馬頭,跑上街道,“讓百姓都回家裏去!”

“二寶,你上樓上去,和弓箭手們一塊兒。”吩咐完他的兵,趙煜風又吩咐起我來了。

“我想在哪兒就在哪兒,我就要在這兒!”我心知他如今已經管不住我了,也不敢對我強硬,幹脆任性道。

“二寶,你跟著我,我沒法專心,”趙煜風皺著眉,軟和了語氣,“我需要一個百發百中的弓箭手保護我的安全,你上去,替我照看背後,成嗎?你不要怕,這次我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怕……”我悄悄鬆開了抓著他甲胄的手,搖頭。

“你一定會替我把背後的敵人都殺了,”牆磚又被撞掉了幾塊,外麵成田軍的聲勢極大,嘶吼著,咆哮著,趙煜風則安靜注視我雙眼,“我還沒有把你哄好,你不會讓我死的,是嗎?”

餘光裏,周亭在邊上等著我。

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冷著臉道:“當然不會,現在就讓你死了……那是便宜你了。”

我翻身下馬,趙煜風解了腰上的佩劍扔給我,當著一眾將士的麵朗聲道:“朕的天子劍,你先替朕收著,周亭,護著他,少了一根汗毛,朕都饒不了你!”

巨大的撞擊聲再次響起,牆體似乎已經撐到極限,開始變形,牆磚凸出來一大片。

周亭護著我上了邊上最高的酒樓,我占據了一個方便射箭的地方,要來一副弓箭,搭箭,弓拉滿對準已經朝城裏凸出如中年男人的啤酒肚般的甕城牆體。

“咚——!”“嘩啦——!”

終於在最後一次撞擊下,甕城的牆被撞出了一個巨大的洞。

成千上萬著成田軍服飾的兵衝了進來,殺聲響徹在衍州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