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這身灰色太監服,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拎著渣罐學著那幾個太監的樣子,昂首挺胸步履自信地走進東華門。
然後就被攔住了:“這位公公,勞煩出示出宮手諭和身份牙牌。”
我鎮定地轉頭和攔住我的侍衛對上視線,微笑道:“咱家忘記帶了,大人能否行個方便,前麵不也有好幾個沒帶的出去了嗎?”
侍衛也微笑:“前麵那幾位都臉熟了,日日出宮去辦事的,但卑職還是頭一次在東華門見公公。”
我想了想,道:“咱家是在含章殿當差的,有要緊事要出宮去辦,再回去取手諭牙牌,隻怕要耽誤事,這位大人……”
話還沒編完,他看著我的眼神突然變了,仔細一端詳,問道:“您是含章殿的謝公公?”
我:“……”
我:“???”
“對不住,”他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上頭有令,謝公公是不能出宮的。”
我腦子一懵,下一秒,雙腿先腦子一步做出了反應,拔腿便朝宮門外跑。
“抓住他!”
東華門內瞬時間亂成一片,近一半的侍衛朝我衝了過來。
論一個殘疾的太監,和一群守衛宮門的侍衛誰跑得更快,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一炷香後,我狼狽地被送回了含章殿,他們甚至還把我的渣罐完好無損地一起帶回來了。
我和渣罐一起坐在茶房門口的台階上,膳房茶房的太監全出來到院子裏,皆以好奇的目光打量我。
“你今天若是真的跑了。”管公公攏著袖子站在我身前,用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能聽到聲音道,“這一院子的人,不會有一個好下場,下回要是再跑,你自己掂量掂量。”
“罰站一天一夜,不許送吃的喝的給他。”
管公公留下這句話,離開了。
我站在院子牆角,像個雕像,供人參觀。
一個時辰之後,我腿酸站不住坐在了地上,有人路過看見了,立馬說要去告訴管公公。
於是我又站了一個時辰,腿酸肚子餓,再一次坐在了地上。
“謝二寶你怎麽又坐下了?罰站有你這樣的嗎?”又有人看見了,“再不起來告訴管公公去了啊。”
我疲憊不堪:“去吧,讓他找人來砍了我的頭。”
對方瞪大眼睛看著我,猶如看一個瘋子。
我擠出了一個笑容:“我開玩笑的,馬上站好。”
繼而再次站了起來,這一回終於站夠了一天一夜。
後半夜下起一場小雨來,一點一點慢慢把我澆透了。
挨到天亮時分,我直直栽在冰涼地上,失去了意識。
我發燒了,睡睡醒醒之間感覺到有人把我弄進屋裏**去了,接著又有許多人來看我,其中一個可能是大夫,也可能是容嬤嬤,往我身上紮了好多針。
還有人往我嘴裏灌湯藥,那這湯藥熬得真好,苦得人靈魂出竅,苦得我吐了出來,再喂再吐。
然後就聽見有人罵人,這聲音很耳熟聽起來很冷漠,很莫名的讓我覺得親切,但是也覺得討厭。
接著那人說話的聲音近了:“怎麽喂不進去?”
“回您的話,許是藥苦,不願意吃。”有人答。
“難伺候的狗奴才,塞顆糖給他。”
有顆糖進嘴裏來了,我含住。
那個冷漠的聲音:“接著喂。”
苦澀的湯藥再次灌進嘴裏,我頭一歪,把藥和糖都吐了。
冷漠的聲音暴躁起來:“都出去!”
藥再一次喂了進來,這一次喂藥的工具似乎既不是碗也不是勺子,而是兩片柔軟溫熱的不明物體,笨拙地把苦湯藥渡了過來。
這喂藥的方式堵住了我的嘴讓我一時不能喘氣,隻得將湯藥咽了下去。
喂藥的人心眼壞得很,見這方法能成功便不停地喂,灌了我一肚子苦味的湯藥。
最後一口喂完,我報複地咬了那柔軟的東西一口,不多久,陷入了徹底感覺不到外界動靜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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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場發燒,我昏迷了兩天兩夜,嚇得膳房這些人還以為我要不行了。
醒來後身體仍有些發虛,管公公準我幾天假休息,我便整天躺在**,到了飯點爬起來去飯房吃飯。
我最近發現含章殿的宮女們也是在飯房吃飯的,隻是含章殿宮女少,太監宮女一般錯開時間吃飯,所以之前沒見著過。
但現在我閑了,連茶房也不用去了,於是每天一到飯點,便去飯房裏找張桌子坐下等著宮女們來,好飽一飽眼福。
“你怎麽又在這兒?”她們來了,四個一起來的,其中一個活潑的,見著我就笑,“每天就你一個太監巴巴地來這麽早,來幹什麽的?”
我不敢說我是來看美女的,隻道:“我肚子餓得快。”
“既是來吃飯,怎不見你桌上有飯?吃完了?”又一宮女問。
我尷尬地起身,隔開一段距離排在她們後麵等著打飯,偶爾趁她們不注意時,偷偷瞄一眼她們穿著漂亮宮裙的美麗身影。
在含章殿當差是有長相要求的,太監稍低些,五官端正不磕磣就行,而宮女就不同了,個個長得像天仙,也不用幹重活,重活都太監幹了,每天就是插花、熏香、泡茶、伺候皇帝穿衣就行。
所以養出來的氣質也好,和外頭的高門貴女比起來也不差,行走在含章殿裏時猶如風景一般。
趙煜風這狗皇帝可真是好福氣,已經有了那麽漂亮的皇後,那麽多漂亮的妃子,連近身伺候的婢女也這麽漂亮。
上帝是公平的,所以他讓趙煜風英年不舉。
真是nice。
“你這臭太監,在**|笑什麽?”一個戴珍珠耳環的宮女突然回頭問道。
我回過神來:“我沒有啊,我隻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
我心裏有鬼,因為確實我每天都來看她們,說話聲音就越來越小。
“你心虛了,說話的聲音都變小了!”剛才說我的那個宮女氣勢洶洶的,“你每天都來這麽早,看也就算了,還笑!你心裏想什麽齷齪東西呢?”
我講道理:“我什麽都沒想,我就是覺得你們好看來看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像氣氛有點兒不對勁了。
“你個死太監你好什麽逑啊你好!”珍珠耳環瞪著眼朝我大步走了過來,其他三個也跟上。
我感到不妙,轉身便走,然而身體虛走不快,剛邁出飯房兩步,就被追上揪住耳朵,四個人把我圍在牆根揍了一頓。
雖然揍得也不是很重,但從這以後,我就再不敢早去飯房吃飯了。
天氣一天一天變冷,我身體一天一天康複,茶房對我的要求日以寬鬆,也不讓煮茶了,就每天洗洗茶杯掃掃屋子就成,十兩一月的月俸掙得很是輕鬆,但被禁了足,出不了含章殿的任何一個門,最遠隻能是倒茶渣的時候在偏門站一會兒望望含章殿外麵綿長的紅色宮牆,想去找劉雙九玩都不行。
更別說出宮回家了。
天長地久有時盡,這座宮殿對我禁錮什麽時候能結束呢?
這是我每天出去倒茶渣,站在偏門想得最多的事情。
“你表舅還不肯撤了你的禁足?這都多少天了?”守偏門的太監見我天天來這兒打卡,已經混得熟了,找我搭話。
我坐在偏門的門檻上,渣罐放在旁邊,點頭:“是啊,怎麽還不撤了我的禁足啊,我好想出去玩兒。”
又掏出一根從膳房裏偷出來的糖葫蘆:“你能偷偷放我出去玩兒嗎?糖葫蘆給你吃。”
他撇著嘴,搖搖頭:“管公公的吩咐誰敢懈怠?吃了你的糖葫蘆,到時候挨打的就是我了……謝二寶快站起來,皇上禦攆過來了!”
我扭頭去看,隻見烏泱泱一行人正從含章殿正門出來,其中八個灰衣太監抬著一台寬大的紅漆步攆,步攆之上白衣玉帶墨發金簪的趙煜風正拿著卷書在看。
步攆兩旁各有兩個紅衣太監和兩個宮女,宮女們正是常在飯房見著的那四個,管公公也在,走在步攆一側,手臂挽著把雪白的拂塵。
我和守偏門的太監並肩站著,躬身低頭,等待禦攆過去。
不想禦攆剛剛過偏門一點兒,忽然就停下了。
隻見其中一個抬步攆的太監和管公公說了什麽,管公公點點頭,那太監就捂著肚子跑了過來,直衝膳房這邊太監用的恭房去了。
“少個人,你們兩個過來一個。”正一頭霧水,忽然聽見管公公衝我們兩個道。
我還在愣怔,守門的倒是麻利,立馬去了,然而走到半路,步攆上趙煜風側頭看了一眼,突然“啪”一聲丟了手裏的書。
除了管公公和抬步攆的,其餘宮女太監全都跪在了地上,高呼:“陛下息怒!”
過去的那個守門的灰衣太監也嚇了一跳,半路停住腳步,跪在了路上。
我不想跪,我是社會主義接班人,我不跪封建地主,反正我站在這裏什麽都沒做,他絕不可能是發我的火,我悄悄往後挪,試圖藏到門後去。
“謝二寶!”正要一個轉身進去,管公公叫住了我,“你過來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