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奶茶,來人催說不少朝臣在書房等著見趙煜風。

昨晚留宿殿內便算是我輪了禦前的值了,白天可自行安排,趙煜風起身給我係上披風,吩咐我別淋雨,掀簾從側門穿過長廊去前頭書房開始忙一天的政務了。

我懵著腦袋從殿裏出來,身後兩個長隨跟著給我打傘,皆是不吭一聲。

三人沿朱紅宮牆走著,小雨落在青磚上,更向四周散發出冷意來,我陡然清醒,想起來一個事,問身旁兩人:“早間用膳時,為何殿裏眾人都盯著咱家看?”

兩個灰衣長隨相視一眼,搖搖頭說不知道,但看他們的表情,分明又是知道的。

我實在好奇:“說啊,說錯了我也不罰你們,早間是發生什麽事了麽?說了給你們一人二兩銀子,不說我讓皇上打你們板子。”

這才有一人囁嚅開口:“皇上今日,沒去上早朝……”

是哦,我才想起,趙煜風平時天沒亮就得起來去上早朝,但今天好像是起床起得晚誤了早朝了。

“可他沒去上早朝和我有什麽關係?怎麽你們都打量我呢?”我困惑。

他倆低頭不答了。

“還不是因為你這臭小子睡得迷糊了拽著聖上不讓聖上起床!”

忽然後麵一柄拂塵砸了上來,我抱頭轉身,看見一臉怒容的管公公,忙示弱:“幹爹……”

管公公拽著我,讓那兩個長隨別跟太緊,撐著把傘擋住我倆,我從他手裏接過傘來撐著,隻聽他道:“聖上即位許多年,從不為一己私欲耽誤過早朝,今日也算為你破了例,做了回不早朝的君王,現下對你也是有求必應,輕易不敢衝你發火,他從小是我看大的,就沒見過他這麽憋屈的時候,你心裏若是也多少有他,就對他好些吧。”

我頓時就很委屈:“我對他好了……我昨天晚上陪他睡覺來著呢……”雖然我心裏沒他。

管公公臉色發青:“……”

我知道他聽不得這種,連忙找補:“光睡覺,沒幹別的!”

還種了會兒地,就真的沒別的了!

管公公深呼吸平複自己,又道:“你現在風頭正盛,行事須得小心些,收斂些,莫要太恃寵而驕,被別人抓了把柄,知道?”

我小雞啄米:“知道知道。”

“我老頭子真替你們兩個年輕人捏把汗。”管公公歎口氣,一甩拂塵搶過紙傘在雨裏走了,兩個長隨立馬上來給我打傘。

路過那大缸時我下意識朝裏麵望了一眼,驚喜地發現裏麵又有魚了,正是之前不見的那幾尾小錦鯉。

我心裏頓時高興,戳著它們屁股趕著遊了幾圈,去禦花園裏找了個水榭,坐在裏麵看池子裏的大錦鯉。

細雨絲像下麵條似的下進池子裏,可惜魚不能吃,阿巴阿巴張著嘴巴看著可憐。

我便讓一個長隨去給我尋了包魚食過來,一邊朝池子裏撒著魚食,一邊腦子裏回想著趙煜風為我耽誤的早朝,從遙遠的別國尋來的整個宮裏獨一份的辣椒,還有那碗滑稽的真珍珠奶茶,以及從我來含章殿,除了皇後,就再沒見他去找過哪個嬪妃。

這他媽擱宮鬥劇裏頭,哪個妃子有這麽受寵,立馬得有別的妃子要來害她了吧?

還好我隻是個太監。

過了會兒,雨停了,雲層之上泄下來些陽光,在浸過雨水的花草木石上折射出溫潤光澤來。

“好有閑情雅致的太監。”忽然有個女人的聲音傳進水榭來,“瞧這周身氣度,竟不像個奴才了。”

我聞聲轉頭去看,說話的人有些眼熟,是個看著三十多的冷豔女人,發髻上插著一支藍色鳳釵,水青色白色狐毛滾邊褙子上繡著三隻鳳凰,由一眾宮女太監簇擁著,正坐在一架華貴步攆上冷漠地望著我。

在她身後,是同樣坐著步攆的薑昭儀,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看仇人般看我。

我已經認出來這人是皇後,衝她們行禮:“皇後娘娘金安,昭儀娘娘金安。”

“是禦前的謝公公吧?”皇後道,“既然來了後宮,上本宮那兒吃盞茶去吧,正好六宮姐妹都在,你做了皇上的人這麽久,還未曾和姐妹們一起來請過本宮的安呢。”

永寧宮。

上次來我還是個灰衣太監,抬著趙煜風的步攆來的,餓著肚子在外麵等,彼時趙煜風還是個火藥桶,成天拿我撒氣,半點兒現在的好臉色也沒有。

這次來我能進去了,甚至是在主屋的會客廳裏,皇後在最下方給我添了張椅子讓我坐著,這是主子才有的待遇,然而我感覺到這並不是什麽好事,中途想差個長隨回去報信,但長隨被皇後的人攔了。

廳裏坐了二十來個年輕貌美風姿各異的女子,隻有皇後、蘭嬪和薑昭儀我認得出來,其餘大概中秋那晚匆匆見過,但已經忘了。

皇後坐在上首鳳榻上,眼裏含著淺淺的笑,看著下方眾嬪妃們,而嬪妃們都看我,打量、好奇、探究、憎惡,什麽樣的目光都有。

“長得倒是好顏色,可惜是個內官。”一嬪妃道,“若是男子還可收做男寵,內官身有殘疾,照祖宗法製,是不能有名分的。”

一句身有殘疾,仿佛把我衣服扒了晾在眾人眼底下,登時便有好幾人掩著嘴嘻嘻笑起來,我雙手放在膝上抓緊了太監服的下擺,不知道做什麽反應,隻能沒有反應。

又有人道:“可別說,皇上那麽寵他,昨夜二寶妹妹在含章殿睡了一宿,皇上今早早朝都沒去上,說不定會為了他破例也未可知,畢竟規矩是死的。”

一聲“二寶妹妹”又是惹得廳裏一陣銀鈴般笑聲。

笑聲過後是一陣令人發怵的安靜,隻聽得見她們輕輕磕開瓜子,茶盞杯蓋相碰的聲音。

我緊張得喉嚨裏發幹,然而我手邊的高腳幾上卻是沒有茶的,皇後讓我像個主子一樣和大家坐在一起,卻沒有吩咐人給我上盞茶。

坐在皇後下首一妝扮豔麗華貴的紫衣嬪妃又起了話頭:“聽說圍獵時皇上就寵幸了你,回宮來一月有餘,也不曾來過後宮,聖上龍體,可是好了?”

我照實說:“回娘娘的話,皇上已大好了,傷口已經長好結疤了。”

“不是問你這個。”

忽然屋裏的宮女太監都退出去了,連帶我的兩個長隨也被拉走,門被關上,我正納悶,聽得那嬪妃繼續道:“本宮是問你,皇上的不舉之症可是好了?”

這屬於趙煜風的隱私,雖然說宮裏都知道他不行,但若這話再從我這個和他睡過覺的人嘴裏說出去,那就更顯得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這話我不能說,但也不能撒謊說趙煜風好了,所以我搖頭:“奴才不大清楚皇上這方麵的情況。”

“不清楚?嗬,圍獵那晚禦帳周圍多少人聽見了動靜,當時叫得歡,現在倒說不清楚了?”那嬪妃冷笑,“本宮看你就是不想說,就是想獨占!你一個太監,也生不了子嗣,還要如此霸著皇上?用心何其險惡?”

我語氣盡量卑微:“奴才沒有這麽想過,娘娘請息怒。”

那嬪妃眼神毒針般看著我道:“奴才?既然知道自己是奴才,就要有個奴才的樣子,你瞧剛才滿屋的奴才,有誰是像你一樣坐著聽話的?”

這他媽是皇後讓我坐的啊!我去看皇後臉色,後者卻低頭慢悠悠喝著手裏的茶,充耳不聞似的。

我懂這意思了,起了身,恭敬站著。

她們繼續說話:“皇上這都多久沒來後宮了……我們這些高門貴女,難道竟是進宮來當擺設的不成?反倒是你這個太監,你不和皇上睡的時候,皇上不來後宮,你一和皇上睡,皇上連早朝都不上了。”

“皇上可稀罕這奴才了。”薑昭儀道,“禦駕回宮時碰上刺客,竟是拚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護著這奴才,還為他挨了一箭呢,臣妾心疼得要命!”

又有人道:“臣妾還聽聞,在成田時,皇上為了他射殺了十幾個孫老將軍的屬下,差點兒和貴妃娘娘您的娘家鬧翻了臉。”

那紫衣衣裳的嬪妃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沉著臉道:“真是妖宦誤國,做錯了事的奴才,還配站著?你跪下吧。”

我站著不動。

“貴妃娘娘叫你跪下,你這奴才是要忤逆主子嗎?”薑昭儀叫道。

我抬眼,見除了皇後自顧低頭飲茶外,其餘嬪妃全對我怒目而視,恨不得扒我的皮一般,我突然想起,這些人都是趙煜風名正言順的老婆,趙煜風天天不去他的老婆們那兒,隻拉著我這個太監瞎胡搞,我這算不算當了小三了?

算了,跪吧,難不成要同時和趙煜風這麽多老婆叫板?二十幾個可以組成兩支球隊對打了,一起上來踩也能把我踩死。再來肯定也會給趙煜風找麻煩,畢竟後宮妃嬪們往往身上都是有著外朝的勢力的。

男兒膝下有黃金,太監膝下可沒有。

我撩起赭紅太監服下擺,朝地上直直一跪,心想這下總該氣順些了吧?

不想紫衣貴妃哼了一聲:“還算懂點兒事,就是眼裏傲氣太盛,這樣的奴才怎麽伺候得好皇上?本宮今日便替皇上好好****你這奴才,來人,給本宮掌他的嘴。”

門外便進來四個太監,兩個抓著我,一個在旁邊看著,最後一個陰惻惻地衝我笑,不等我有所準備,揮手便是幾個巴掌打了上來,一旁看著的那個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二十、二十一……”

五十個巴掌,打得我嘴裏一股血沫子味,兩個長隨在外麵叫喊,被塞了嘴,我咬著牙硬生生挨了,從頭到尾,沒吭一聲。

“倒挺像個男人。”貴妃讚賞地笑了,繼而道對其他妃嬪們道,“沒了種的太監裏頭哪有這麽硬氣的,你們說,這奴才會不會壓根沒淨身幹淨?”

登時便有人搭腔:“說不準還真是,反正臣妾不信皇上堂堂天子,竟會喜歡個少了物件的怪物。”

“聽說有些淨了身的太監也還能起來的,須得全部切了去才算淨得幹淨。”

紫衣貴妃道:“若是個假太監,在天子榻上承恩,下了榻又在後宮裏來來去去,豈不是要穢亂宮闈了?不如今日就在這兒閹個幹淨,來人,在皇後娘娘這兒借間空置的邊房,把這奴才下麵有的,都給取了。”

我被兩個太監扭著胳膊,腦子裏霎時一懵,這個女的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