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錢多睡得苦不堪言。

一夜渾渾噩噩,似夢似醒,前塵往事,繞得她頭疼欲裂。

“夫人!夫人!”翠兒的聲音響在床塌,將她從糾葛中救回。

迷迷糊糊睜開眼,轉頭,看向床邊。

“夫人,你沒事吧?你滿頭都是汗。”翠兒擰著眉,擔心地問。

錢多稍稍頓了神,輕歎口氣,身上懶懶的,“沒事,就覺得很累,讓我多躺會兒。”

翠兒為人的眨眨眼,突然說:“夫人,咱們府上,今兒來了尊貴之人,翠兒覺得,你還是起來看看吧。”

錢多莫名的皺起眉,“是誰?”

翠兒膽怯地說:“聽說……是個郡主。”

錢多越發驚愕了,“郡主?”說著慢慢的起身,翠兒忙扶著她,坐好,她問:“我們這小小的六品府,哪會認得什麽郡主?”

翠兒抿了抿唇,突然附到她耳邊,小聲的說了句話。

錢多心頭一涼,錯愕的看向翠兒,追問:“真的?”

“奴婢……聽得雖不真切,但,夫人不得不防啊。咱們老爺,可是才貌雙全。”

錢多麵上出奇的平靜,“翠兒,這種事不可亂說,我且去看看。”

“是,夫人。”翠兒乖順的應,眼睛不甘的看了錢多一眼,她不明白,自家夫人怎麽對老爺那麽不上心,明明那郡主都粘乎乎的跑府上來了,那看嗲巴巴的勁,若說對她家老爺沒有意圖,她可不信。

錢多穩穩當當的穿好衣服,梳洗好後,便由翠兒跟著去了前廳。

老遠,就聽得一個女子清鈴鈴的嘻笑聲,卻聽得翠兒嫌惡地撇了撇嘴,錢多回看翠兒一眼,小聲叮囑,“一會兒,你千萬不可多嘴。”

“夫人,奴婢知道分寸。”翠兒忙正了臉色。

錢多長吸了口氣,眼睛裏迅速抹過黯然,抬腿繼續走進前廳。

入眼的,正是她家相公和另一個女子。她一身淡綠色的繁花宮裝,外麵披著一層金色薄紗,寬大的衣擺上鏽著紫色的花紋,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簡單的挽了一下,其餘垂在頸邊,額前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頭上插著鏤空飛鳳金步搖,隨著蓮步輕靈移動,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

“相公……”錢多清淡的聲音一出現,那兩人同時向她望來。此時田野的神情說不明的意味,看著錢多有半分鍾的愣怔,又立即恢複了正常,隻是他不是個善於掩飾的人,此刻臉上迅速的飛起難堪之色,看得錢多……想裝作不知,都難。

“這位姐姐,就是田哥哥的夫人麽?”郡主一看見錢多,便舉步走上前,那大方勁,好似是在自己家裏。

錢多不由的拿眼光去打量她,她看樣子年紀不過二十,神情有些皇族貴人的傲氣與霸氣,她眉眼清秀,容貌端麗,確是一位難得的美人。

“郡主,這確是我娘子。”田野有些緊張的說著,再看向錢多,“娘子,這位是紫玉郡主。”

“妾身見過郡主。”錢多大大方方行禮。

“免禮。”紫玉郡主勾起唇角,眼睛盯著錢多看,“我瞧著夫人你,似乎比田大人老了許多。”

田野驀地看向她,眉心一顰。

錢多低垂著眉心,麵不改色,“不錯,我確是比相公年長了七歲。”

“哦?”郡主誇張的挑起眉,絲毫不回避臉上的鄙夷,“想不到,田大人一表人才……”

“郡主,我娘子性情溫良,請郡主不要與她開玩笑了。”田野雅聲說著,眼睛裏已有些慌亂。

錢多淡然笑了笑,無心參與他們,便對田野說:“相公,我先回房了。”轉而又對著郡主翩翩行禮,“郡主安坐,妾身告退。”

郡主似乎也未料到錢多撤的這麽快,有點愕然的看了田野一眼,見他臉色也不佳,即刻,臉上浮出勝利的神色。

錢多轉身不緊不慢的走出前廳,一出門,翠兒便緊追而上,“夫人……”

錢多一擺手,阻止了她說下去。

因為真的,不重要。

而且,她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甚好,在她沒有把心思展開之前,出現這麽一個郡主,真的是恰到好處。天時地利人和。

回屋後,她該幹什麽幹什麽,吃飯,繡衣服。

看得翠兒著了急,“夫人……你就這麽容著老爺與那郡主……”

“翠兒,你看到了,她是郡主,夫人我,又能擋得了什麽。”錢多輕輕一笑。

兒驚愕,“夫人,可您是老爺的正妻呀。”

“那又如何。”錢多依然一臉漠然。

翠兒無語了。

這錢多與田野從未同房的事,翠兒是比誰都清楚,她也知道是夫人的意思,固然,她是不能明白的,為什麽夫人這麽清心寡欲,老爺明明對她那麽溫柔體貼……不過,也不盡然,昨兒個的事,她可是聽說的雲裏霧裏,心裏這時候,也對夫人的心思有些懷疑了。那豔絕天天下的梅老板,難道與夫人正的有什麽什麽……

低眉看錢多,雖說容貌端方,可,談不上傾城傾國啊。

這裏頭的事,她想不通,不敢亂猜,也不敢再多說了。

許是沒睡好,不多會兒,錢多又覺得疲憊,回塌上睡去了。

她什麽也不願多想,隻是胸口,仿佛有解脫的輕鬆,又有憋屈的堵悶,真真是複雜得緊。

就算她再不上心,可田野終究是她的相公,雖然她是一直將他往外推,可當真有點什麽苗頭了,她還是有些難受的。女人啊,就是個口是心非的動物。

女人的直覺,郡主對她有敵意,且又不屑。看來,是會有一場亂子要出了。

*

晚上,田野很晚才回府。下午時,錢多就聽有管家說,田野與紫玉郡主一同出了府。

錢多瞧見他時,臉上沒有任何的怒色,前晚從梅回來後,田野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娘子,今日之事,我想跟你解釋一句。”田野麵色看起來有些憔悴,眼睛裏甚是擔憂。

錢多卻不在意地笑了笑,說:“相公,你這麽累了,就別多想了,我服侍你去休息可好。”說著,上前來,要扶他。

田野低頭看著她,眼中流露出難言的苦澀,抬手,握住她放在他胳臂上的手,“娘子,你覺得,我們回鄉故裏可好?”

錢多訝然,“相公因何如此說?你可是苦讀數年書,這一朝為官,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田野輕眨了下眼,眸中的苦澀一點點碎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輕輕地揉著,“可是你不覺得,為夫為官了後,我們的歡樂不在了嗎?”

錢多緩慢的抬起眼,神情一點點迷茫,“以前,我們很快樂嗎?”

田野微顰眉,強壓下心頭的痛楚,“娘子,是在為夫這裏從來都不快樂嗎?”

錢多怔忡,望著他的眼睛,窘迫的僵硬收回,“……不是,你別亂想。”

“娘子,你知道嗎?為夫喜歡你快樂的樣子,喜歡你橫著眉,叉著腰對我指手劃腳時的樣子,喜歡你在廚房哼著歌為我們做飯的樣子,喜歡你領著兩個孩子瘋玩的樣子,喜歡你偷偷看我讀書的樣兒,喜歡你……娘子,我後悔的是不是有點可笑?以前從不珍惜你那些過去,甚至覺得你很吵,可是現在你安靜了,你嫻雅了,你沉穩了,也……讓我感覺到你疏離了,好似再怎麽努力,也追不回過去,也無法靠近。”田野的聲線沙啞,聲音裏有著掩不住的黯然神傷。

錢多聽得心口輕顫,他說的時候,她的腦海裏也清晰地出現了他們相依的那段日子,是啊,明明現在,也過得好了,也不愁吃喝了,為什麽,他們在一塊兒越來越不自然了?抬起眼,愧疚地迎上他迫切的眼神,低聲說:“相公,一切都因我而起,若非我見異思遷,也許我們不會是這樣的關係。相公,我麵對你沒有話說,隻求相公你,不要因我而傷懷。”

田野苦笑,將她的手攢的更緊了,“娘子,你說過,你永遠是我娘子,不會改變。”

錢多無力地瞥他一眼,“相公,很晚了,還是休息吧。”說完,她便轉過身。

田野不由分手的突然抱住了她。

她身子一頓,側目看他。

“娘子……為夫想抱抱你。”田野低啞的聲音,尾音哽咽著。

錢多悄悄深吸了口氣,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在這裏,氣氛變得這麽悲傷。

兩顆心都想要靠近,卻好像已找不回原來的那份純真。

“睡我這裏。”沉默許久,田野悶聲提出要求。

錢多沒有動,稍時,隻得一聲歎息。轉回身,她剛要開口,田野一隻手撫在了她唇上,他臉上淺淺地笑著,眼睛裏是極力掩飾的沮喪,“娘子,不要開口,你一開口,我便知道你要說什麽。讓我來說,剛才的都是胡話,是我奢望了。”

錢多閃動著淚光,用那種從此將與天各一方的悲愴眼神看著他,看著他,竟真的也不再安撫一句。

田野低

垂下眼簾,慢慢鬆開了對她的圈製,低低一笑,自嘲地說:“知道了謎底的感覺很不好。”

錢多抖著肩膀,腳步僵硬地後退,然後,轉身,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匆匆撤退。

田野始終沒有抬頭,直到那倉促的腳步走遠了,聽不到了,他才低歎一聲,腳步蹣跚的走往臥房。

*

連著幾天不能好好睡的錢多,這天依然是在清晨才睡著的。

上次後,她更加避開田野,三兩日沒有管他的事情。

又要擔心梅心非會不會來吵鬧,她活得好累。

這會兒她被翠兒推醒時,渾渾沉沉的,有點小惱,“翠兒,你知我正睡得好,你是想吃罪麽?”

翠兒卻急急道:“夫人,你快醒醒,昨兒個老爺沒有回府……”

“沒回就沒回。”錢多煩躁地打斷。

“不是,夫人……現在,探花陳公子急匆匆的來了,他們說,今晨聽到消息,說老爺……被皇上問罪……”

“什麽?!”錢多一躍而起,心突突跳,“怎麽回事?”

翠兒一臉惶恐,“所以我說夫人你快些去問陳公子吧,翠兒也不甚清楚。”

錢多再也不敢遲疑,快速的下床,梳洗,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奔向前廳。

前廳裏,陳公子也火燒屁股一樣在來回的踱步。

“陳公子!”錢多匆匆走上前,一臉凝重。

“哦,嫂夫人!”陳公子這次一臉急切,兩步跨上前,“嫂夫人,大事不妙了!”

“我相公他怎麽了?”錢多心都要蹦出來了。

“嫂夫人,這事……”陳公子又一臉難色,吞吞吐吐起來。

“陳公子請直說。”錢多正色示意他。

陳公子唉的歎了口氣,問:“嫂夫人可知道紫玉郡主?”

錢多一怔,心想果然與她有關?“上回見過一麵。”

“那嫂夫人可感覺到紫玉郡主她對田兄有意?”陳公子搖頭歎氣,“唉,這事,先前我就跟田兄說過,讓他多防範些,但是不想那紫玉郡主非常難纏,她不知道何時見過田兄,後來我就發覺她總是找機會接近田兄,我就心道這事不妙。不想,昨日皇上詔了田兄去,久不見回來,我與藍兄就擔憂有事,今早連忙去打聽,才聽說皇上將田兄留在了宮中……”

“所為何事?”錢多隱隱已覺出了事因。

陳公子凝了眉,氣道:“聽聞,是郡主向皇上討要婚事,讓皇上將田兄指為她夫。”

錢多心頭一沉,暗自苦笑,“皇上應該知道相公已有正妻。”

“說的也是啊,所以我們才擔心,這田兄走了沒有消息,我們也是好不容易打聽到這事,現在田兄凶吉不知,我這才趕緊跑來告訴你啊。”

“郡主就算有權勢,可也不能搶奪吧。”

“令人擔心的是,聽說紫玉郡主深受皇上喜愛,還曾欠郡主一個願望,隻怕是……”

錢多臉色蒼白,垂了眼,沉聲道:“有郡主喜歡我相公,也是不錯。”

陳公子詫異,“嫂夫人?你……”

“多謝陳公子來告知,此事,我並無異意。”錢多冷靜得令人害怕。

陳公子眉毛一豎,“嫂夫人,話不能這樣說,雖然我與田兄認識時候不久,但我知道田兄對嫂夫人很是堅貞,他性格又剛直,你不怕他為此事惹來禍端嗎?”

此話一出,正中錢多心窩,頓時,她全身抖簌,臉色蒼白。方才硬撐著,此時被道明,她再也裝不下。對田野,還有誰比她更了解。

“嫂夫人……”

“陳公子,此事,還請你多照看些,我這就想辦法,希望能得見相公一麵。”

“此時要見田兄,恐怕不易。”

錢多眸色沉了沉,道:“我會想辦法。”

陳公子歎了口氣,“好,嫂夫人,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麽事我會來通知你的。”

“多謝陳公子。”

送走陳公子,錢多馬不停蹄地讓管家備了轎,直接去往梅府。

她知道,她在危難時再巴巴地去求人家梅心非,確實有點不厚道,可是為了田野,她不得不這麽做,畢竟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伴君如伴虎,郡主又不是好惹的主,田野怎麽說也是她的相公,這會兒,她顧不了那麽多了。縱然那天走時她在心裏打定主意,不再見他……也罷,她尚有一絲私心,趁機,也見見他。

田野、田野,你千萬不要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