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示
“禪兒給爺爺磕頭。”慕禪人才進了偏廳便連忙跪下來,恭恭敬敬地叩了頭又重新站起。
慕老爺子先出了牌才轉過頭來,“回來啦。”
“是。”慕禪應著又連忙向幾位前輩打招呼,無非是些禮數上的手氣大好氣色不錯的說辭。
慕老爺子看他還穿著正裝,隨便一擺手,“回來了還嚕嚕索索的幹什麽,換衣服去。”
“哎。”慕禪口中答應著,卻過來站在老爺子身後,慕老爺子也不惱,自管下自己的牌,走了兩圈,慕禪便看出了門路,待要幫老爺子下一張黑桃J,老爺子卻是叱他,“小孩家家的沒規矩。”話雖這樣說,卻依然出了那一張。
一旁的胡四爺猛地一拍大腿,指著慕禪道,“小孩子瞎指揮,壞了我的大事。”
慕休道,“我早都知道那隻皮蛋定在你手裏,看你還怎麽跑!”
胡四爺又瞪一眼慕禪,“小兔崽子,哎?禪兒,你的手怎麽了?”
慕休壓根沒回頭看,“還能怎麽了,小孩子家沒個輕重,不用理他。老四,你出牌了。”
等慕禪換了衣服過來,慕老爺子的幾個牌友已經都走了,慕禪笑道,“爺爺今天贏了不少吧。”
慕休沒答他,“你的手,怎麽弄的?”
慕禪挨著慕休腳邊跪了,“禪兒不懂事,自己罰的。”
“哼。”慕老爺子哼了一聲,眼中卻滿是憐惜的神情。
慕禪低頭道,“禪兒陪千墨鬥鞭去了。”
慕老爺子臉色陰了下來。
慕禪討巧道,“禪兒知道爺爺不想我和徒千墨太接近,違了您的令旨,就是打死也不冤的。隻是怕爺爺心疼,這才代您執行家法,小懲大誡一下。”
慕老爺子半晌沒說話,慕禪乖覺地很,連忙跪直了,過了好一會兒,慕休才發話道,“起來吧。你既自己打了,我就沒有再罰的道理。”
慕禪連忙站起來了,“禪兒給爺爺沏茶去。”他的茶藝,老爺子一向是欣賞的。
慕老爺子卻叫住他,“下月是圖騰喬魁首的生辰,禮物備下了嗎?”
慕禪忙道,“已經準備好了,爺爺放心吧。”
老爺子知道他做事一向不必人操心,略略點頭,“帶著慕斯,讓他也長長見識。”
慕禪聽得爺爺如此吩咐,連忙道,“謝謝爺爺。”
慕老爺子淡淡道,“你既為他花了那許多心思,我又如何能不稱你的意。”他說這一句,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慕禪受傷的左手上,慕禪知道護著慕斯的事根本瞞不住爺爺,一笑便沏茶去了。
徒千墨站在陸由身後,陸由的膝蓋已經麻了,自從上一次在父親靈堂外跪了三個夜,他已很久沒跪過了。哥哥說他沒資格戴孝,白天哪怕是在門外跪著也嫌丟人,他便隻敢晚上來。熬了整個晚上,第二天自然是一點精神也沒有,被慕斯罰得連路都走不了。那恐怕是他第一次打車,從卡狄到家裏,趁著沒了人煙,自欺欺人的跪一晚上,也算是盡心。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不是父親的親兒子,父親對他和媽媽真的是太好了。當年所有人都不明白他那個比電影明星還漂亮一百倍的母親為什麽會嫁給一無所有還脾氣暴躁的父親,如今,也有了答案。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父親拿著火堿子拚了命地打他,**婦野種自然是該被打死的,也沒有人攔,若不是哥哥——
陸由心裏一直覺得是自己對不起哥哥,如果不是為護自己去拉父親,父親或者也不會那麽恨,他現在還記得父親倒下前的眼神,那麽憤怒,那麽失望,又那麽悲傷。那麽健壯的一個人,陸由身上的傷還疼得那麽結實,怎麽就癱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隻有眼神,還是那麽恨。
陸由想,他一定要救父親,一定不能讓父親癱下去,和所有廉價的催人淚下的故事一樣,他走投無路,終於想到除了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出賣。KTV打著暖光的奢侈包廂裏,他沒有看到他的金主,卻見到了另外兩個人,一個是何其聲,另一個便是surah。有錢人也不是一見人就扒褲子按著強上的,盡管看不到他,卻聽到了他的聲音,很溫柔,叫他別擔心,還要他先唱首歌再說。他知道,到了這個地方,就由不得自己自命清高,點了一首孟曈曚的歌,一開喉,真正的豔驚四座,不知將來寫傳記,會不會被叫改變了一生的命運。陸由想,自己的命真的是太好了,每次無路可走的時候總會絕處逢生,就像剛得知了要被雪藏卻馬上知道有了一部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大片一樣,那天包廂裏發生的事也一樣偶像劇到不真實。金主不僅答應放過他,還讓surah借錢給他,自然是以卡狄的名義,條件,是同卡狄簽約。時間,可以讓他自己選。陸由用了一秒鍾來考慮,然後,簽了八年。王悉臣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氣得握著拳頭幾乎要揍他,卡狄的全約原本就很苛刻,更何況,陸由簽得還是絕對的不平等條約。一切的條款,都隻有義務沒有權力,賣身契在別人那裏隻是個比喻,在他這裏,卻變成了現實。王悉臣說要和他榮辱與共,意氣之下參加了卡狄的練習生遴選,幾個月後,悉臣正式出道,自己卻依然蝸居在地下室裏。每天的日子成了無休止的練習和永遠也等不到的盼望。
“你在想什麽?”徒千墨的語聲很輕,陸由卻嚇得一哆嗦。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走神的。”陸由連忙道歉。
徒千墨的聲音很冷,“幹了嗎?”
陸由知道他問的是什麽,傍晚的風雖不冷,可咖啡卻是冰涼涼的,他早都打了好幾個噴嚏,如今咖啡將頭發粘成一縷一縷的,也不敢多話,戰戰兢兢答道,“還沒幹透。”
徒千墨無聲的笑了,“那就繼續跪著,什麽時候幹透了什麽時候起來。”
“是。”陸由應著。他強迫自己跪得更加符合規範,徒千墨卻沒有走,一直在他身後站著。
陸由終於跪不住了,轉過頭去,“徒總監——”卻見他手中持著一隻小小的奶茶杯。
徒千墨將奶茶杯遞到他麵前,陸由一怔,猶不敢接,徒千墨道,“喝了吧。敢隨便感冒壞了嗓子,就不是一杯薑茶了。”
“是。”陸由連忙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喝了,喝太急怕被他挑剔儀態,喝太慢又怕他怪責。
薑茶的味道並不好,但是陸由很喜歡。他記得小時候爸爸會做紅燒肉,燒了肉的湯就鹵土豆給他吃,方方的土豆塊總是覺得很香的,肉吃光了土豆也沒有了就撈裏麵帶著肉羹味道的薑,燉地很入味,一點也不辣。小時候自己不懂事,哥哥將肉和土豆讓給他自己吃薑片,還說哥是搶好吃的,如今想起來,竟是連一起坐下來吃頓飯都不能了。
不知怎麽的,陸由鼻子有點哽,徒千墨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好像隔了很遠,“喝完了就繼續跪。”
“是。”陸由將奶茶杯裏剩下的薑茶飲盡,猶豫著杯子要放在哪裏。徒總監替他洗杯子,他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擱地上究竟是不敢。徒千墨卻是一伸手就將杯子接過來,“跪直了!”
“是。”陸由才應了一聲,他便將奶茶杯放在了陸由頭頂,轉身便走了。
陸由心裏覺得有些好笑,就算不這樣,自己也絕不敢偷懶的。他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又在做夢了,他不是你的什麽人,又憑什麽要憐惜你。
跪得整個脖子都僵掉的時候,陸由終於覺得,他的頭發幹了。頭發被奶茶杯壓出了很詭異的痕跡,他看不到自己,想想也知道有多可笑。隻是被灑上咖啡的衣服還有些潮,他不知是不是算可以起來了。
看看天,夜早都沉下來了,天台對麵,很好的景致,可以用一個溫暖的形容詞,萬家燈火。
陸由想,若是再晚,恐怕會耽擱徒千墨的事了,更何況,也應該找個機會打個電話給慕節周。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覺悟,一不小心變為棄子,什麽時候能重新被撚在手上,就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他伸手拿下了頭頂的奶茶杯,先放在一旁,然後一邊聽著恐怖的骨節扭動的聲音一邊活動自己的關節,等行動自如了才拿起奶茶杯,用自己的衣服將有可能沾到的土擦幹淨。回到徒千墨房間,劉頡已經走了。徒千墨坐在沙發上看球賽,手裏握著遙控器倒是一副很悠閑的樣子。
“徒總監。”陸由小聲叫他。
徒千墨一揮手,“杯子洗了。”
“是。”陸由連忙去廚房,徒千墨的家比起慕宅來並不是很大,目測,好像是三室兩廳的樣子,有一個小閣樓,閣樓的門和一切恐怖故事一樣,永遠鎖著。陸由知道徒千墨脾氣,將奶茶杯洗了很多遍,放在櫥櫃裏亮得仿佛不存在。
出來看徒千墨依然沒有任何表態,於是很聽話的在他身後侍立,徒千墨淡淡吩咐,“替我撥個電話給慕節周。”
“是。”陸由的心一下就跳出來了,卻還是順從了命令,慕節周的聲音依然很穩定,“小陸?”
“是我。”徒千墨道。
“他在你那裏。”慕節周仿似並不意外。
徒千墨淡淡道,“這兩個月,他交給我了。”
陸由又是一顫。
慕節周道,“很好。孟曈曚就是你調敎出來的,能教導小陸是他的福分。”
徒千墨笑了,他的笑容有一種帶著蠱惑的陰冷味道,“我的手段,你不心疼?
慕節周聲音很鎮定,“年輕人,多經點教訓總是好的。”
徒千墨將腳舒服地搭在茶幾上,“我不急,今晚,先讓他去你那兒?”今晚兩個字意味太深。
慕節周在心裏一聲冷笑,究竟還是年輕,你若不是已經斷定我和陸由之間並無關係,又何必定要將他今晚送來我這裏。可口中卻是笑道,“那倒不必,不過還是要囑咐幾句。”
徒千墨將手機遞給了陸由,陸由的聲音怯怯的,“慕董,我的訓導手冊還沒抄完。”
慕節周聽他居然還記著這一件,也不免為自己積威之深得意,沉聲道,“抄有什麽用,要時刻記在心裏。在徒總監那好好學,要是敢給我丟臉,回來就不是抄訓導手冊了。”
“是。陸由記住了。”聽話的甚至讓人有些鄙夷。
徒千墨接過手機道,“慕董是在懷疑我的職業能力?”
慕節周自然不會接他的話,打了兩句哈哈,徒千墨掛了電話,卻是隨手向旁邊緊閉的屋子一指,“進去。”說完了這句話,徒千墨整個人的氣質竟完全變了,通身充滿了邪魅的氣息。
“什、什麽。”不受任何控製的,陸由突然就怕了。
徒千墨站起身,將半撮發絲捋到耳後,笑了,“算計了這麽久,我讓你如願以償,你也總該,付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