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刑具

“睡好了嗎?”徒千墨的聲音那麽杳渺卻又那麽真實的傳過來,陸由沒出息地打了個哆嗦,連忙撐起身子,猝然間被子蹭到了臀上的傷痕。他不敢叫,補救似的咬住了牙齒,整張臉都抽在了一起。

徒千墨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搭上他背脊,每一次碰觸都讓陸由禁不住地繃著肌肉,等他五指全落在陸由背上,陸由整個人已經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弓起了身子。

徒千墨的語聲很飄渺,“其實,你不必這麽怕我的。”

“是。”陸由隻覺得齒縫間都是涼的,就像最凜冽的北風鑽進牙床裏。

徒千墨對自己很滿意。僅僅五下而已,陸由的反應大大滿足了他作為調敎師的虛榮心。哪怕,他從來沒有把陸由當作他的小奴。

M是M,弟子是弟子,這一點,他一向分得清。

“回話。”他的語聲很淡,這一點,哪怕他不願承認,卻也不得否認的,很像慕禪。

“我——”陸由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應變能力擔心過,可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是不是,真的太過高估了自己,“我、睡得不好。”終於還是說了實話,哪怕會讓徒千墨不快,也比說謊來得安全。

“那很正常。你的心智還沒有健全到足以安睡。”徒千墨的判斷太過理所當然。

“是。”陸由想,“是”是一個很好的詞,不止代表順從,還代表,不敢反抗。

“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徒千墨是絕對的掌控者,他是圈子裏最出色的S,操縱人心是職業技能。

“是。”陸由還是隻有這一個字。他已經開始學著放棄抵抗,因為他知道,反抗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

徒千墨摩挲著右手小指第二指節,“在開始我們的談話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是。”除了這個字,陸由說不出別的。

“你想怎麽跟我?”他問得很簡單,他也相信,陸由聽得懂。

“我——”陸由猶豫了,這是一個太過具體的問題,“我還沒有想好。”

“這是一個不好的習慣。”徒千墨道,“直到現在,我已經發現了你兩個非常不好的習慣。一,凡事總是喜歡多想一步,可是往往不自知,多想的,總是錯的。二,凡事總是喜歡多想一步,可隻多想一步而已。”

“是,陸由記住了,陸由會好好學。”陸由很聽話,因為除了聽話,他已看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麽。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陸由微微閉上了眼睛,踏進這個房間不過幾分鍾而已,他卻覺得自己所有的自信都被擊碎了,甚至是,那些本以為是底限的絕不輕易示人的驕傲。他知道,他猶豫了。就像總是羨慕著乞丐逍遙的小白領,真的給他一個在天橋上曬太陽的機會,他的選擇幾乎是不言而喻的。可是,他對徒千墨的幻想呢?南寄賢蹉跎了近二十年,徒千墨一出手就將他捧成巨星,連曾經那些跟在別人身後配唱的曲子也成了經典。趙濮陽一路走來全是爭議,在所有人都等待著結束了話題的選票神話破滅的時候,徒千墨卻成就了他最華麗的轉身,從草根符號一躍成為全民偶像。劉頡那樣的人,連和人打交道都不會,對媒體更是從來都隨心所欲,大片卻一部一部地接,每一位導演都是國際級,他知道,這個圈子裏,機會絕不是憑空掉下來的。孟曈曚,驕傲到甚至有些不合時宜的人,僅僅三年,就開創了屬於自己的時代,萬丈光芒不過一地陰影,陸由甚至沒辦法想象,如果沒有徒千墨,孟曈曚將會如何?他那一身傲骨恐怕早都被磨成盒飯裏嚼不爛扔不掉的連在腔骨上的筋了。

“想出了?”徒千墨問。

“我——”陸由張了張口,倉惶地想說些什麽,卻在對上徒千墨的眸子時乖巧的閉了嘴。他知道,在這個男人麵前,一切的敷衍和空辯隻是自找麻煩,最聰明的做法是,不耍花樣。

“你剛才在走神?”徒千墨用的是詢問的語氣,真正進入狀態的時候,他不喜歡太篤定,太篤定便會給人留下話柄,對了是應當,錯了,經年建立起來的威信根本經不起。

“對不起。”陸由說得很快。

“告訴你一條規矩。回話的時候隻有是和否,沒有對不起,也沒有我錯了。”徒千墨這次的聲音很篤定。S本質上都是喜歡下結論的人。隻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是。”陸由學得很快。

“不必緊張。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我們既然還未正名,我就不會為這種末節懲罰你。”

“是。”陸由沒有在數,隻是他知道,他今天說了許多“是”。

“這段話,出自《論語?子路》,慕禪有沒有教過你?”徒千墨問。

“沒有。”陸由答得很快。

徒千墨笑了,“很好。我不希望刑罰不中,也不想你手足無措。所以,給我個答案。”

陸由一瞬間有些遲疑,他笑得甚至帶點暖色,那種味道,接近慕禪。隻是陸由沒有用太多的時間去猶豫,“我沒想那麽多,我隻是希望,徒總監能教我,我曾經以為自己足夠努力,可在慕老師那裏,才知道遠遠不夠。”

“慕斯?”徒千墨笑容很玩味。

“是。”陸由不知道這時候在他麵前提起慕斯是不是不應該。但是他想,實話實說總比被他認為是蓄意隱瞞好的多。何況,他對慕斯,實在是有太多愧疚。

“就是說,你希望,我做你的專職老師?”徒千墨的推理太過直接。

“不!”陸由連忙否認,“不是,我是說,我想跟您。”陸由想了半天,還是隻有這一個定位。

但徒千墨仿佛聽懂了,“你想做南寄賢劉頡他們的師弟?”

陸由想了想,他想,他的野心當不止於此,隻是如今也知道那些也太過玄幻了,可究竟是覺得在這麽重要的事上不要隱瞞的好,更何況,他也不太想隱瞞。他告訴自己,徒千墨是一個非常不喜歡被欺瞞的人。自然,任何自負的人都一樣,很顯然,這也是他作為調敎師的尊嚴。“我,我也不是這麽想的。可是,我想先跟您學,哪怕,挨打也沒關係。”

徒千墨輕笑道,“挨打也沒關係,你是在和我講笑話?”

陸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徒千墨淡淡道,“既然你是這麽想,我們就先將這兩個月作為磨合期吧。”

“是。”陸由斂著神氣,他能感覺到,日子已經開始不好過了。

徒千墨這時才道,“隻是,我不得不提前告訴你,跟著我,做錯事,能挨打是運氣。”

“是。”陸由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說了一句多蠢的話,真犯了他的脾氣,挨打,又算是什麽。隻是身後的傷那麽疼那麽疼,讓他錯覺,挨打已經是不能再加諸一重的刑罰了。

徒千墨伸了伸腳,他的腿很長,兩腿交疊的姿勢讓整個人多了幾分閑適的味道,“現在,你可以站起來,參觀我們的遊戲室。”

這一次,他的措辭很謹慎,自然,也很值得推敲。

“我們?”陸由對這個詞明顯悸動了一下。

徒千墨卻沒有更多的表示,“你既然琢磨了我這麽久,應該知道,我並沒有等待的習慣。”

“是。”陸由顧不上身後的疼痛,連忙從**爬了起來。夜靜得太過深沉,他無從判斷自己睡了多久,也知道,其實他不必知道。

先打開的,是一隻高大的立櫃。“你既然喜歡挨打,我們就先從這裏開始。”

陸由不敢辨別他的偷換概念,隻是低垂著頭,身後是真的疼,那種一站起來就像被用利刃拉開了的感覺。

徒千墨回頭看他一眼,“慕斯有沒有教過你,無論任何時候,保持自己的儀態。”

“對——對不起。是,慕老師說過。”恍然悟到他提過的問話時隻有是和否兩個答案,陸由連忙補救。

徒千墨輕輕搖搖頭,“資質低就是比較麻煩。又要強調兩件事。”

陸由低下了頭。

“一,你喜歡答非所問。比如我剛才問你睡好了嗎,你告訴我睡得不好。我要的是結果,你回答我的是狀態。二,疼,是你應得的。或站或坐都必須讓我滿意,相信你很快就會明白,能讓自己以美好的姿態站著,絕對是恩賜。”

“是。陸由在學。”陸由真的很努力在學,他緊緊地並住雙腿,於是剛剛結出薄痂的傷口因為拔得太直被掙破了。他再一次顫栗,卻並不是因為疼痛,而是眼前鱗次櫛比並在櫃子裏的各式刑具。意識中跳出混亂的七個字,磨牙吮血列如麻。

徒千墨淡淡道,“對於鞭子,我有精神潔癖。你不是我的M,這一種,理論上不會被經常使用。當然,我保留對他的一切權力。正如你所知道的,他有其他任何工具無法比擬的神奇威懾力。”

陸由甚至不敢隨便去應是。

“對於不聽話的弟子,我會——”他依次指給陸由,“藤條,我偏愛銳利又有韌性的疼痛。”

“皮帶。”他才說了這兩個字,陸由的腿竟是一軟。隻有五下,卻絕對可以讓他記很長的一陣子。

徒千墨斜睨他一眼,語聲淡定的甚至有些隔岸觀火,“我不是很喜歡,因為他總是和粗暴聯係在一起。但是,有些環境裏,他是便利的。”

難道,不分任何場合的,他會打?

徒千墨完全看穿了他心意,“懲罰是需要分場合的,但我隻會滿足教育效果最大化的需要。你應該記得劉頡的傷口感染,很遺憾,不是因為敬業,而是因為,他接受了我的私人教育後立刻補拍了雨夜的戲。他很感激我,完美的藝術真實。”

陸由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徒千墨卻望著他,“我不喜歡答疑解惑,這恐怕是你僅有的可以不付出代價就提出疑問的時間,珍惜機會。”

“是。”陸由先保持了自己態度上的謙卑才小心翼翼道,“不是任何時候都應該以保護自己為第一要務嗎?”

“這是慕斯的理念——”徒千墨說到這裏頓了下,“當然,也是我的。不過,有些錯,不在其內。判斷的標準是我,不是你。”

“是。”陸由沒有問劉頡做錯了什麽,他想,他也不必要知道。

徒千墨將一把不知什麽材質的沉甸甸的尺子握在手中,開啟了下一環節,“木尺。一般情況下,打手板,罰腳心。有時候,會用來——”他用木尺棱角尖端抵著陸由臉頰,“你知道,我不喜歡頂嘴。”

不知怎麽的,陸由想起了萬惡的宣傳期還依然帶著口罩的孟曈曚。

“竹片。沒有美感的工具。好在,我開發出了他的新用途。”徒千墨沒有多解釋。陸由也認為,在這裏,好奇心並不是優點。

“板子。”徒千墨回頭看陸由,“類似的工具不知有多少,偏偏隻有他才叫做板子,是不是很有趣?”

陸由隻是垂了頭,斂著聲氣,有趣這樣的定語,實在不該加諸在刑具之上的。徒千墨淡淡道,“雖然比不上藤條,不過,有時候,非他莫屬。”

他講到這裏卻沒有再說下去,櫃裏還有繩鞭,皮槳,樺條,各式或圓或扁的木棍或竹杖,隻是他關上了櫃門。

“我為你選的,是藤條。”他突然就下了決定,陸由甚至有些猝不及防,“雖然藤杖更接近家法的意義,不過,藤條更符合我對審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