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矜坐
徒千墨望了他一眼,卻像是不願再糾纏這個問題了,順手指了指放在那邊的一個高腳凳,“坐上去。”
“老師,陸由不敢了,陸由真的不敢了。”他是真的怕了,屁股腫成這樣,那個凳子那麽高,坐上去,真的會疼死的。
“受過教訓矜坐反省本來就是規矩,哪裏容得你敢還是不敢!陸由,我看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聽得徒千墨毫不留情的嗬斥,陸由隻能低下頭,“是。是陸由沒規矩了。”
徒千墨看他恭恭敬敬的鞠躬,整個背影,不知為什麽,竟有一種蒼白的感覺,纖弱頎長的身子那麽單薄,尤其是,目光向下遊走,就看到他痕跡斑駁的臀,他剛才那十下太狠了,如今那些青紫檁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鼓起來,陸由每走一步身子都忍不住打顫,楚楚可憐的樣子,真的讓人想起,冰刀上的小美人魚。
矜坐的凳子並不好過,陸由走過去,無意識地一碰就明白了玄機。
同普通的高腳凳比,這個凳子更高,而它的凳麵,居然是活動的。也就是說,整個凳麵隻有圓麵圓心的部分是和下麵支撐的凳腿連在一起的,唯一的固定是一個軸,如果坐上去的時候不能找到平衡點,整個凳麵就會有不小的角度翻轉,而要保證身體平衡,就必須是,臀的每一寸都完全落在凳麵上。而凳子的高度太高,即使是一百八十二公分的陸由,坐上去,腳也不會搭在地上。這樣一來,支撐整個身體穩住重心的,就隻有,傷痕累累的屁股。
明白了這個道理,陸由重新回頭望了一眼徒千墨,徒千墨目光落在另一個方向,不知在看什麽。
陸由輕輕抿了抿唇,坐上去,對現在的他而言,真的是,太過殘酷的懲罰。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先用背對著高腳凳,而後,兩隻手撐在凳麵上,想借力讓自己上去。可他忘了,被折騰的筋疲力盡的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體力。
雙臂才一撐起來,身子就不住地顫抖,狠狠心想要用臀去夠凳子,屁股才擦到一個邊就滑了下去。
“徒老師——”陸由小聲叫道。
“怎麽了?”徒千墨的聲音並不冷淡,甚至是比之剛才的暴怒要溫和許多。
“徒老師,您,可不可以,幫陸由一次。”陸由小聲哀求著。
大概是沒想到他居然會開口求,徒千墨也有些出神。陸由怕他怕成這個樣子,怎麽會——
果然,陸由立刻低下了頭,“對不起——”
徒千墨沒有等他說完,大步走了過來,陸由嚇得身子一縮,徒千墨卻隻是道,“我可以幫你。不過,坐上去會很疼,你隻有一次機會,如果坐不穩掉下來,十下藤條。”
“我——”陸由猶豫了。
徒千墨淡淡看著他。
“對不起,我自己再試試。”陸由更深地埋下了頭。
“嗯。”徒千墨並沒有因為這個怪責他。
陸由重回過頭去看那凳子,這次,他沒再用手撐,而是直接用臀去夠,屁股終於碰到凳麵,陸由狠下心,用力一坐,卻痛得摔了下來。他雙腿被纏在膝蓋上的褲子絆住,整個人倒的狼狽極了。左半邊臀直接撞在地上,疼得連眼淚都流不出。
陸由死咬著牙爬起,再次去夠凳子,又一次跌了下來。
這一次爬起來的時候,他望了眼徒千墨,徒千墨本以為他要哀求了,沒想到他卻是趔趄著走到書桌旁,將徒千墨平素坐的一張木椅抽出來,“徒老師,這個,能先借陸由坐一下嗎?”
徒千墨不明白他要做什麽,便隻是點了點頭。
這把椅子沒有那麽高,很輕易就能坐上去,陸由微微閉上了眼,幾乎是來不及意識的,一屁股就坐下去,疼!疼得冷汗一叢一叢的從發根噴出來,他卻硬是沒有動。陸由高高的抬起頭,閉著眼,直直在心裏數了六十下,這才站起,可一起身,腿一軟,人又撲倒在了地上。
徒千墨心疼了。
陸由卻是再一次手腳並用爬起來,這一次,才換上的新的家居服也濕透了。
他先將那張木凳放在原來的地方,而後一步一步扯著傷腿邁到徒千墨麵前,“老師,陸由準備好了。請您幫我。”
徒千墨這才明白他剛才為什麽要坐那張凳子。自己說過,隻有一次機會,他是怕,這唯一的一次抱他上去他卻坐不住。
徒千墨所有的弟子都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雖然敬他如父如兄,可何曾有誰這般卑微的小心翼翼過。徒千墨再度打量陸由,那張足夠讓他傲視同儕的臉已經因為無盡的消磨而顯出幾分令人心酸的怯弱來。悲劇,果然是將美好的東西撕裂給人看。
徒千墨輕輕抱起他,陸由的身子很輕,整個人太孱弱,就像是連骨頭也沒有,徒千墨感受得到他太過收斂的畏縮,卻沒有過多的說話,隻是道,“坐穩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是。謝謝徒老師。”陸由低低應著。
徒千墨這一次沒再故意在他最鬆神的時候放手,他不自覺地多抱了陸由一會,才將他放在那張太過殘酷的凳子上去。毫無意外的,被打得青腫不堪的光屁股才一碰到凳麵,陸由就痛得整個人都縮在了一起。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就那一下,就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一樣,抱住了徒千墨脖子。太疼了,他坐不住啊,如果,有個什麽東西可以依靠,哪怕還是這樣疼,他想,也沒有那麽難捱了。
徒千墨是真的怔住了,這矜坐的刑罰,他用過很多次,不止對弟子,還有M。他最嚴酷的時候,曾經在九裏的某一天要求一個挨了一百下皮拍子的M坐上去,伸手抱住雙腿,在他大腿和小腹之間夾著兩塊體積絕不算小的冰塊,威脅什麽時候冰塊化了什麽時候才能下來。
可是,他絕沒有一次會抱誰上去,更沒有誰,會這麽抱著他脖子就不撒手。
哪怕是最受寵的趙濮陽,也因為打得太厲害爬不上凳子被加罰了超過兩百下的記賬,對今天的陸由,他自己也無法否認的,實在是,溫和得有些過分。
如果說抱他上去還能說是因為剛才才說過自己是可以依賴的人,那任由他攬住脖子,就實在是,他自己都無法正視的奇跡了。
在他猶豫的時候,陸由自己放了手。
“對不起啊,老師。”陸由低下了頭,還是那種讓人一看就經不住想欺負的可憐樣子。
徒千墨微微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真正如坐針氈的陸由忐忑的看著老師背影,他不知道,接下來等著他的,還有什麽。
冷汗大滴大滴的向下落,兩條修長的腿也在不停顫抖,這張凳子太殘酷了,必須要靠自己調動全身的肌肉去穩著,可每次稍稍挪動一分,就是又給青紫的臀上了一重刑。
徒千墨重新回來,順手將一張紙遞給陸由,陸由雙手接了,才隻這一個動作,就差點從凳麵上翻下來。
徒千墨不動聲色地扶了他一把,卻用最嚴厲的語聲威脅,“坐穩了!”
“是。”陸由乖巧地看紙上的字,《顏氏家訓?序致》。
“今天先看第一篇,背完了就可以下來了。”徒千墨又恢複了平素的語調。
“是。”陸由含著淚答應了。
整個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仿佛連每一塊肌肉都縮在了一起。
徒千墨回過頭,“坐,就坐正坐好,矜坐不夠舒服的話,還有更舒服的姿勢等著你。”
“是。陸由知錯了。”陸由連忙調整坐姿,可才一抬起腰,眼淚還等不及他揚起頭,就悄無聲息地落下來。他連忙用手背抹掉,乖乖背書。
“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還好,《顏氏家訓》每一篇都不算長。
陸由在凳子上坐著,默默背誦,不知為什麽,卻是越來越不舒服。仔細想時,原來已經全身都是冷汗,凳麵早被打濕了,這凳子本就很難保持平衡,如此一來,更坐不住了。
“老師——”陸由輕輕叫了一聲。
“記好了?”徒千墨的語調很悠然。
“沒,沒有。”陸由疼得連聲音都在顫。
“沒有就繼續背。”徒千墨轉過了頭。
“是。”陸由更委屈了。
他死死穩著身子,可每一次都免不得用根本經不起的屁股再定在凳麵上,如此幾次,別說是背書,竟是連坐著都成問題。
徒千墨背對著他,隻聽陸由每次倒抽冷氣的聲音也知他是極不好挨的,但到底不姑息,隻背轉身自己看書。不知怎的,心中驀然一緊,正不知什麽緣故,隻聽得“嗵”地一聲,連人帶椅,陸由摔了下來。
高腳凳壓在他腿上,陸由疼得叫了出來。
徒千墨又氣又急,連忙推翻了凳子抱起他,順手拉過來就給了他屁股一巴掌,“坐不穩不會叫人嗎!”
陸由更委屈了,明明剛才叫過的。
徒千墨像是完全忘了這一茬事,看他強撐著兩條打顫的腿就來氣。陸由如今的情形,哪裏經得起他打,剛才那一巴掌,明顯火上澆油。
徒千墨看他人跌了下來手中還死死攥著那張紙不肯放,心也有些軟了,卻還是問道,“記熟了?”
陸由更深的埋下頭,“還,還沒有。”
徒千墨瞪他一眼,“以後叫你記台詞也這麽磨磨蹭蹭的?”
陸由像是連脖子都能折進家居服領口裏去,“對,對不起。陸由不敢磨蹭,陸由,陸由疼。”
徒千墨看他這樣,倒是真的心疼了,這孩子,有時候看著膩煩,但乖巧起來還真是挺讓人不忍心的。尤其是,這種乖巧是真心的時候。
徒千墨輕輕吐出口氣,卻終於又將倒在地上的凳子扶了起來,沒看站在旁邊小鹿樣的陸由,自己重新仔仔細細的消過毒,這才道,“上去吧。”
“是。”陸由明顯顫抖了一下,可終究半點也不敢違抗。
大概是想到剛才徒千墨說的是唯一一次抱他,他也不敢再求,掙紮再三,終於坐在了凳子上。拔直腰,抬起頭,雙手背在身後,閉上眼睛再默背一遍,便小聲叫道,“徒老師,陸由,陸由背好了。”
徒千墨看他一眼,“這麽快就記好了?”
他隻隨口一問,陸由卻以為他懷疑自己說謊,連忙道,“沒,沒有。我,我,剛才您收拾凳子的時候,已經記好了。”說了這一句,卻是不敢再說,又低下頭。
徒千墨這才知道,原來剛才他已記住了,但是怕自己怪他投機取巧,硬是不敢說,又上去折騰一次。對他這點小心眼,徒千墨真不知是該疼還是該罰,索性瞥他道,“記好了就下來吧。”
“是。謝謝徒老師。”陸由的聲音太怯,他實在是疼得怕了。
這凳子太高,上去難,下來也不容易。幾番折騰,陸由又是一身的冷汗。好容易才站穩了,徒千墨卻是根本沒檢查,隻是要他提上褲子,吩咐道,“回房裏換身衣服去,別感冒了。”
“是。”好在家居褲還算寬鬆,雖然艱難,倒也沒有吃太多的苦頭。陸由偷眼看著徒千墨,完全理好了衣服才想起還沒謝賞,連忙補一句,“謝老師教訓,陸由,記下了。”
“嗯。”徒千墨看他死死攥著家居褲,就知道他現在的情形,走路真是太難了,每挪一小步,腿都像是斷了似的一抽,好容易捱到門邊,手握在門把上,定了好久才能將門拉開。陸由依舊用那樣艱難的姿勢挪著,有時會橫下心大邁一步,可就那一下,人就軟在了地上。
徒千墨看他實在艱難,等他再爬起來的時候便吩咐道,“扶著牆吧。”
陸由疼得連意識都遲鈍了,半天才轉過頭來,還是那種怯生生的模樣,“謝謝老師,陸由手髒。”他說了這句,又重新瘸著向前走。
徒千墨大步過來,順手將他一拽就拖到了牆邊,陸由才能將兩隻腳擺正了,手中卻多了一塊手帕。徒千墨的聲音徐徐傳過來,“墊著吧。”
“謝,謝謝老師。”陸由太意外了。怎麽,怎麽會——
徒千墨在身後跟著他,看他貼著牆,穿過長長的走廊和兩個小廳挪到門前,陸由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去敲門,可連叩門的聲音都是悶悶的。
好在劉頡是極為警醒的人,拉開了門,一下就扶住了他。
“老師——”劉頡低聲招呼。
“扶他進去吧。”徒千墨吩咐道。
“是。”劉頡知道入門時都要挨這殺威棒的,可沒想到,陸由這麽有眼色的人居然也會被罰得這麽慘。他扶著陸由進房去,陸由知道他潔癖,也不敢靠他,等好容易挪到自己床邊,連忙道,“謝謝三師兄,陸由,陸由還要去老師那,恐怕一會,一會才能回來拖地。”就這麽幾步路,汗水卻是不住地向下流,劉頡愛幹淨,地麵早弄髒了。
劉頡的口氣還是那樣淡淡的,“不礙的,我自會收拾。”
“三師兄——”陸由還是有些抱歉的。
劉頡究竟還是關心他,“不用想這個了,老師那裏,你多看著點吧。”他雖然入門六年了,可如何少挨打的法子,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誒。”陸由答應著。
劉頡知道他衣服濕成這樣肯定要換,隨口問過,聽這小師弟不介意,便替他開了衣櫃取了幹淨衣服,放在他最趁手的地方便走了。
陸由掙紮了半天,知道不快點肯定還要罰的,隻得強忍著將衣服換了。邊換心中還默默回想著剛才背的家訓,徒千墨還沒有檢查,他可是一點漏子都不敢出的。
好容易穿整齊了還沒來得及收髒衣服,就聽到了敲門聲,“陸由,換好了嗎?”徒千墨。
“是!是,是好了。”陸由哪敢耽擱。手下收拾的更快了。
徒千墨推開門進來,陸由忙端端正正立直身子,全身都因為疼痛不住顫抖,卻仿佛刻意擋著什麽,徒千墨繞過來一看,見他**是尚未疊好的髒衣服,看他臉都白了,知道他怕自己責罰沒整好東西。想到這裏,又覺得這孩子心思太多了,可這多心,卻透著種說不出的可憐,他便也沒再查問。隻打了個手勢要他繼續收拾。
陸由如蒙大赦,緊著性子疊好,收進盥洗室裏去,再出來時,卻見徒千墨已經坐在了他書桌前。手邊放的,正是那每天晨昏都要折磨他一次的跳棋盒子。
“徒老師——”哪怕如今的傷勢根本經不起折騰,陸由還是過來深深鞠了個躬。
徒千墨看他懂規矩,氣也平了些,連語聲都柔和不少,“這後麵,沒有我的吩咐,不許碰,也不許摸。這是早定下的規矩了,從前沒告訴你,現在,應該知道了。”
“是。”被罰得這麽慘,他要是還不長記性,恐怕就最好祈求上蒼也別長屁股了。
“我再說得清楚些,也免得你心下不服,覺得我不教而誅。”徒千墨隨意打量他。
“陸由不敢。”陸由連忙道。
徒千墨沒接他話,卻是順手將他拉了過來,停都沒停的,拽下了褲子,而後就將手搭在他腫得幾乎有平常兩個那麽大的光屁股上,甚至還又輕輕拍了拍,一點也不理會陸由因為疼痛而發抖的身子和因為羞澀而紅起來的臉,“這裏,挨打受罰以後都由我規製。沒有我的命令,就是你自己,也不許碰。”他說到這裏,溫軟的指腹貼著陸由臀上傷痕,“以後,無論帶不帶規矩,都給我警醒著點。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下次,再不長記性,就不是這麽輕描淡寫的十下了。”他說到這裏,竟不知什麽時候已打開了藥瓶,微涼的乳液貼著他手指,一點一點地給陸由上藥,陸由連耳朵都紅了。
徒千墨手指正碰到那道最狠的傷,陸由卻突然一跳。
“怎麽了!”徒千墨聲音太冷了。
陸由可憐巴巴地回過頭,攥著衣角不說話。
“怎麽了?”徒千墨又問一遍。
陸由終於開了口,“徒老師,可不可以,先,先不上藥。”
徒千墨真是生氣了,上藥雖然也會疼,可是哪個弟子不把這當成是特別的恩典,誰會因為這種帶著親昵的疼愛公然挑釁他。
陸由一看他臉色就知道要壞事,整個睫毛都耷拉下來,怯生生地解釋道,“沒,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哪個意思?”徒千墨太沉靜。
“我——”陸由猶豫著,半天不敢開口。可徒千墨臉色實在是太嚇人了,終於,小家夥低了頭,“我剛才掉下來,還有十下沒罰。現在上了藥,一會再挨打,老師不管我,自己又不能碰,陸由,陸由真的要疼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兒子,怎麽這麽可愛呢,暫時發一點糖給你吃吧
其實,小徒做老師,真的還是非常不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