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療傷

徒千墨手指正碰到那道最狠的傷,陸由卻突然一跳。

“怎麽了!”徒千墨聲音太冷了。

陸由可憐巴巴地回過頭,攥著衣角不說話。

“怎麽了?”徒千墨又問一遍。

陸由終於開了口,“徒老師,可不可以,先,先不上藥。”

徒千墨真是生氣了,上藥雖然也會疼,可是哪個弟子不把這當成是特別的恩典,誰會因為這種帶著親昵的疼愛公然挑釁他。

陸由一看他臉色就知道要壞事,整個睫毛都耷拉下來,怯生生地解釋道,“沒,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哪個意思?”徒千墨太沉靜。

“我——”陸由猶豫著,半天不敢開口。可徒千墨臉色實在是太嚇人了,終於,小家夥低了頭,“我剛才掉下來,還有十下沒罰。現在上了藥,一會再挨打,老師不管我,自己又不能碰,陸由,陸由真的要疼死了。”

徒千墨聽他這樣說,真是疼又不是,訓又不是,隻能將他重按下來,繼續上藥。陸由以為他生氣了,一顆心嗵嗵地跳著,連徒千墨都聽到了。

徒千墨處理了他臀峰上的傷,和腿相連的那幾道就有點不大方便,輕輕拍拍他後背,“低一點。”

陸由以為又要打了,嚇得一哆嗦,“老師——”。他是真怕了,再挨十下,想到徒千墨的手勁和那根恐怖的藤條,腦海裏全是曾經看過的繼母打死孩子的新聞。

徒千墨看他腰都硬了,又拍了一把,“低一點,這麽杠著怎麽上藥啊。”

陸由這才聽是要上藥,連忙將身子伏下來,雖然還是疼,但上藥怎麽說也比挨打強啊。

徒千墨揍起人來雖然狠,但擦藥的技術還是很不錯的,除了因為延展身體帶來的疼痛,其他的,好像不那麽恐怖了。

“再低點。”徒千墨命令道。

陸由又低了些。徒千墨順手又蘸了些乳液,再擦時,卻見他兩條腿顫得更厲害了。印象中自己下手極有分寸的,怎麽就慘成這個樣子。目光向下看時,卻突然生了幾分莫名其妙的感慨,大概是這孩子皮膚太白了,因此一點點小傷,看起來就格外嚴重。

徒千墨性子嚴厲,教訓弟子調敎M都不留情麵,他們一個個挨了打,半分也不敢辯,隻能咬牙受著,打過了還要乖乖跪下來謝賞。平日裏他隨口問一句疼不疼已是天大的恩賜了,除了趙濮陽敢偶爾撒個嬌,旁人就是疼死了也隻能說教訓的是。可趙濮陽也是性子極強的,打得不輕不重的時候還能蹭著老師討個心疼,真打狠了,也是咬碎了牙都不吭聲的主。

徒千墨看他肌肉越發緊繃,訓道,“放鬆!”,陸由卻是疼得抽住了,冷不防就叫了出來。

“怎麽了?”徒千墨微微蹙眉。

“撐不住了。”陸由聲音太小了,就像是朝陽初升那一刻,熹微的晨光透著岩石的罅隙鑽出來,朦朦朧朧的。

徒千墨這才明白他為何抖得這般厲害,身子伏得太低,手不敢亂動,隻能靠兩條腿支撐,可越向下,肌肉拉伸的越厲害,剛才還訓他別繃著,可這樣的情勢,不繃著哪站得穩啊。

徒千墨順勢將他按在自己腿上,懲罰性的,狠狠按了一把他臀上的瘀傷,陸由疼得連眼淚都掉下來了,卻是不敢說話,卻突聽得徒千墨道,“站不住了不會趴著嗎。”

“是——是。”陸由連忙應著,大概是剛才疼得流了淚,這會應答也帶著些哭腔。

“聽到沒有!”徒千墨狠狠拍了一巴掌。

“啊!——是!”陸由疼得整個身子都顫了,“聽到了,聽到了!陸由記下了!不許動手摸不能隨便碰。以後都不敢了,不敢了。”陸由真是被嚇壞了。

徒千墨無奈,誰問你這個,不過卻隻是嗯了一聲,就繼續替他上藥。前一晚裂的口子早結了痂,如今雖罰得重,好在傷口並沒繃開,臀上帶了這麽多下規矩,疼自然是難免的,不過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徒千墨對自己的技術還是放心的。

陸由倒是膽子真小,就算趴在徒千墨腿上也不敢十分靠著他,兩隻手還乖乖地撐著地,有點類似於斜板式的那種姿勢,隻是略略依托著徒千墨,不會太辛苦。

徒千墨替陸由上好了藥就將他扶起來,其實,這麽大的人了,他身高又高,這樣趴在別人腿上並不是很舒服,但不管怎麽說,總算是心疼的意思。自己想了想,陸由好像也鬆下了心,連呼吸都穩了許多。徒千墨先等他站穩,這一次,竟是親自替他提上褲子。

“規矩都記住了?”徒千墨的聲音並不冷,甚至還有些屬於老師的寬容在裏麵。

陸由卻絲毫不敢怠慢,連忙繃直了雙腿,“是,陸由記住了。陸由以後不敢再犯了。”

“那可不好說。”徒千墨淡淡道,“就是因為一個個的管不住自己,才要我替你們管。”他說了這句,也不理陸由嚇得哆嗦,不緊不慢地道,“還有十下——”

陸由一聽他開口,連臉都僵了,定在那裏仿似一座帶著霧氣的大理石雕。

徒千墨看他實在怕得緊了,也沒再嚇他,淡淡道,“就先替你留著。”

陸由長長出了口氣,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徒千墨卻是板下臉,“也別以為就放過你了。《顏氏家訓》二十篇,從明天開始,每天來我這默寫,一日一篇。寫得好,不僅這十下不罰你,連入門的十記收心香板,我也許你先欠著,等傷好了再還。若是寫得不好——”他說到這裏刻意頓了頓。

陸由嚇得連忙保證,“陸由不敢,陸由一定好好背,好好寫。”

徒千墨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敢。不過,規矩先說在前頭。漏一個字一下,錯一個字兩下,多一個字三下。標點符號翻倍。”

“是。”陸由委委屈屈應了。

徒千墨這才道,“越是小節,越要放在心上。越是花了功夫的地方,越不許再有疏漏,知道嗎?”

“是,陸由記下了。”陸由如今可真是聽話,他說一句便應一句,連個多餘的表情都不敢有。

徒千墨知道這孩子真是沉下心了,才伸手將那跳棋盒子順著掌心貼著桌麵挪過來。

陸由才一看那盒子,連眼睛都沒了光彩。想想也是,他如今被打成這樣,那規矩,如何頂得住。

徒千墨倒是也不凶他,“我知道你已經記住了——”

聽得他這話,陸由仿佛看出了些希望,徒千墨卻絲毫沒給他幻想的機會,“不過,既是師兄賞下的,就該恭恭敬敬的領了,好好受著。”

“是。師兄都是為我好,陸由知道。”陸由低著頭,那樣子別提有多可憐了。

徒千墨點點頭,“嗯。剛進門,師兄們都會給些教訓,誰都一樣,你也不必太放在心裏。”徒千墨自然知道他的委屈是因為什麽。這才一天,卻被每個人打了個遍,無論誰都受不了的。身上的傷口可以慢慢愈合,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別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要麽就將人逼瘋要麽就將人毀了。他為人處事向來篤定,運籌帷幄之中,雖不敢說是決勝千裏之外,但也自有他的道理和成算,就連對M,也不會做重塑的訓練,更何況是對弟子了。陸由這一進門,先被趙濮陽打,後被劉頡罰,緊接著南寄賢又是擺足了架子大大地教訓了一番,就是心智極為成熟的人也承受不住,別說是陸由了。徒千墨早看出來,他雖有些小心思,可到底還是個孩子。那點算計,就像看了電影學賭王拿透明膠將撲克牌粘起來的小孩子似的,沒壞心,哪怕有點虛榮有點別扭,被戳穿了也會拗著,但教一教也就知道了。

其實,每個入門的孩子都要受師兄教訓,有時候,徒千墨甚至會變相地鼓勵這種刁難。那一氣的入門家法打下來,這些小的對師兄們沒有不敬服的。隻是他偏偏別著陸由,沒許他登堂入室,又要讓師兄們立威。這樣一來,儀式的東西不完整,連教訓的章程都散了,原本正正經經的明麵上的規矩一下子就讓陸由覺得羞辱了。

徒千墨今天刻意哄著他些,固然是因為陸由不再藏著掖著,但更多的,是為了有個更好的氣氛把話說清楚。才一進門,若是心中扭上了這個疙瘩,以後再教,恐怕就難了。他挑上陸由是為了栽培他,可不能就這樣傷了他的心。先前因著這孩子愛動心思先琢磨他,如今他既已明白了,也不能逼得太過。

陸由還是那副溫馴純良的樣子,站在那裏,真是連疼了都不敢哆嗦。徒千墨想到孟曈曚曾經說他,“旁人最霸道,不過打你你不許還手,罵你你不該回口,更狠些,殺你你不能流血。可到了你這裏,打了,要脫下褲子撅著迎,口中還要叫打得好;罵了,要彎下膝蓋自己打,手伸得慢些都是不服不敬;殺了,哼,你這些弟子,你就算真要殺他們,估計一個個還趕著先付了清潔費,然後再恭恭敬敬叩個頭,不待身子跪直了自己一刀刺下去,小心髒了徒總監體麵的眼高貴的手。好容易咽下最後一口氣,靈魂都要在這房頂上盤三圈,確定警察找到了遺書,鍾點工收了這爛攤子,否則,如何心安理得的上路?一步三回頭的上了奈何橋,就是墮了輪回也死撐著不喝孟婆湯好記住您的恩德!”徒千墨想到這裏,突然有些煩躁,孟曈曚的後一句話,他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千墨,你做經紀人,我們做藝人,大家相安無事不好嗎?太多的東西,我要不起,你也給不了,清醒一點,像個男人一樣,放手吧。”

曈曚,為什麽到了最後一刻,你還是如此倔強。你若是上了天,想你的時候,我還能抬頭,可是你沉在湖底——曈曚,你太了解我,硬著這口氣生扛了這七年,終於,還是我輸了。曈曚,我已經低頭了,你這樣罰我,難道還不夠嗎?

徒千墨輕輕歎了口氣,再看向陸由時,又強迫自己恢複了理智。“師兄們罰你,是拿你當自己人。隻要你明白為人子弟的抬舉,知道什麽叫兄友弟恭,他們也不會再打你了。”

“是。”陸由低著頭。看徒千墨臉色不好,又連忙補上一句,“陸由知道,以後都是老師管,小師兄教過的。”他雖這麽說,可畢竟是一個一個地挨著訓過來,心裏總有些別扭。

徒千墨知道一時半會也不能扳過來,自然也希望他心中能有些怕的,便隻點了點頭,不再多解釋,將那跳棋盒子托在掌中,“這個,我收下了。以後,不必煩你三師兄了。”

“是,陸由記下了。”聽他這般命令,陸由還是鬆了口氣的,雖說是師兄弟,可每天早晚一個小時脫了褲子在人家腳下趴著,他總不習慣的。換成徒千墨的話,哪怕知道一定會更嚴,但,總是老師吧。

徒千墨看他如釋重負的樣子,心裏也鬆快了些,怎麽說呢,畢竟,這也可以算是,陸由對他的親近了吧,哪怕不是明白表現出來的,但潛意識的東西才更可信,他順手將陸由又拉近了些,隔著褲子拍了一巴掌,盡管並不重,陸由還是被打得腿一軟,差點倒在他懷裏。

“家法不好挨吧?” 徒千墨扶住他,也不看陸由迅速飛紅的臉,明顯的語重心長,“知道疼以後就上著點心。心裏有個怕,做人行事,就知道分寸了。”

“是,陸由知道。陸由跟著老師好好學。”陸由連忙表決心。

徒千墨難得的笑了笑,“這就好。”陸由知道今日是不會再挨打了,才剛剛放下心,卻突聽得徒千墨問道,“現在,還能行規矩嗎?”

陸由看徒千墨對他不再像最初時那般冷冰冰的,心裏也軟和了些,沒想到,這個人還是這般獎懲分明。他如今疼得連站都站不穩,那玻璃珠子又滑,可是,徒千墨明顯不是刻意敷衍的人,今天已經是額外的好了,好的他都不敢相信,他生怕自己再一個不小心惹他生氣,別說是還懸著的十下藤條,就那收心的香板子,想來也是絕不好挨的。因此,雖然怕,卻終於還是跪了下來,“陸由知錯了,請老師教訓。”

徒千墨輕輕搖了搖頭,看陸由委委屈屈地褪了褲子擺好姿勢。剛才又砸在地上的,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他在桌上紙抽盒裏抽了張紙蹲下來,順手將那片紙團了團放在陸由臀上。

紙團剛放上去,陸由就是一陣哆嗦,怎麽也穩不住。

徒千墨將他拉起來,陸由以為又要打,死攥著拳頭,指甲因為太過用力刺進掌心裏去,徒千墨卻隻是道,“告訴過你沒有說實話!如今這個樣子,能頂得住規矩嗎?”

“我,我——我錯了。”陸由似是想辯白,卻終於將委屈咽回了肚子裏。

徒千墨口氣淡淡的,“說吧。存心欺瞞故意逞強要怎麽罰。”

“陸由,陸由不知道。”陸由可真是冤枉,進了這個門,真是站是錯,坐是錯,跪是錯,趴是錯,連挨打受罰都是錯。

徒千墨道,“欺瞞,五十。逞強,一百。”

“啊!”陸由是真被嚇了一跳,雖說一進門就挨打,可最狠的一次,就是不知道規矩伸手碰了後麵罰的那十下,怎麽,怎麽突然,突然就多出一百五十下來。

徒千墨卻是道,“撒謊逞強都是大錯。這是念在你第一次,又是無心之失。若是別的師兄,犯了這兩條,就沒有五十一百這種數!”徒千墨說得倒是實話,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弟子欺瞞,而逞強不愛惜自己比欺瞞更不可輕恕。

“是,陸由知道了。”陸由如今可是什麽也不敢說了。

徒千墨看他現在真成了獵人槍口下的小鹿,倒也覺得不便再嚇他,因此道,“規矩,是你大師兄定下的,除了你大師兄,誰都不能赦你。至於藤條——”

陸由早被嚇呆了,連自己已經不自覺地靠在徒千墨身上也不覺得,如今聽他這麽說,更是慌得六神無主,除了聽著,一點辦法都沒有,“今天,你的屁股已經不能再挨了。這樣,你先睡一會,等歇得差不多了,就起來行一個小時規矩。晚上睡前,我會罰你小腿十下,算是頭一日的警醒。剩下的,以後慢慢還吧。”

“是。”陸由哪裏敢說半個不字,雖然早都疼得受不了,可又怕自己出錯,這一次,是恭恭敬敬跪下道,“謝老師憐惜,陸由記下了。”

“嗯。”徒千墨看他越發乖巧,帶著獎勵般的將他扶起來,“以後不要總是跪。該做好的就做好,沒做好的,也不會因為你跪了就不罰你,知道嗎?”

“嗯。知道了。以後不會總是跪,不能隨便打自己臉。陸由記住了。”陸由乖巧道。

徒千墨笑了,心道這孩子還知道觸類旁通,等看他上了床,又見他不敢閉上眼睛,這才吩咐道,“抓緊睡吧,我不會留情。不養好精神,晚上挨不住了,該處置的處置,該加罰的加罰,可別指望家法規矩心疼你。”

陸由嚇得又是一顫,兩隻手緊緊握著被角,“是。陸由聽話,陸由好好休息。”

徒千墨微微點頭,順手旋滅了燈。這孩子,不耍心機的時候還挺招人待見的,難怪慕禪那種自以為是的封建大家長會喜歡他。

陸由聽到他關上了房門,輕輕張開眼睛,劉頡屋中的燈光順著門縫透進來,陸由緊了緊被子,卻又蹭到了身後的傷,他眨巴著眼睛暗暗想,“若是師兄們沒有這樣打我,您還會對我這麽好嗎?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改好的稿子丟了,如今對著個草稿,隻能勉強做到這樣,實在是做得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真的做的不好,當初的那種感覺,已經找不到了

真的非常抱歉

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