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貞充媛因身上不好,已然數日不見。卉小容也稱病不出,故而後宮這一攤子事便盡數落在了千筱傜身上。她有著身子本就不易,如今又要分神思到後宮瑣事上,更是精力不濟。脂貴嬪又被皇上放了出來,這人卻不是個好相與的,少不得與她虛以委蛇。

這一日陽光稍稍烈,脂貴嬪卻突出心思,約了眾位妃嬪在芙蕖宮泛舟取樂。她如今是後宮頭一份的恩chong,眾人自然忌憚她,故而除了卉小容貞充媛二人,倒是盡數來了。

仍舊是這宮殿,連設宴的人都同那人麵容相似,隻是終究今時不同往日了。眾人言笑晏晏之間,也不乏心思活絡,想著要爬到上頭去的。

“約婕妤能得先後寬宥,真是莫大的福氣。由一美人之位晉了婕妤,還給了約作封號。除了姝小媛娘娘真是再沒人及得上約婕妤你了。”脂貴嬪取一柄輕羅小扇悠悠扇動,連風都帶著一股子荷葉的清香。

約婕妤不過回她一笑,頷首道:“脂貴嬪謬讚。”說罷,低了頭取酒慢嚐,不複多言。

脂貴嬪自知失言,許久方才掃了約婕妤發髻一眼,眸中精光乍現。“怎麽平日約婕妤日日都戴著姝小媛娘娘賞的金簪子,今日這樣好的日子,卻換了荷花步搖?”

前幾日千筱傜賞了約婕妤一對名貴精致的鎏金點翠簪,引得宮裏不少人眼紅,脂貴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約婕妤卻也珍視,幾乎日日都戴著,倒是增了不少豔色。

如今眾人聽了這話,朝約婕妤頭上望去,卻見明晃晃的一枚金步搖,雕成荷花狀,精致是精致,卻萬萬比不得那枚鎏金點翠簪珍貴。

約婕妤見躲不過去,方才緩緩開口道:“諸位姐妹都在,自然是好日子。這樣的時候自然該戴最貴重的東西出來,簪子是姝小媛娘娘所賜不假,荷花步搖卻是皇上賞的,我今日特地帶上,以示鄭重。”

姝小媛同皇上孰輕孰重自然一目了然,約婕妤同脂貴嬪誰高誰下也是立竿見影。

脂貴嬪見兩次都被她躲了過去,氣得恨恨灌了一杯酒水,別過頭去看船外荷花,咬牙道:“到底是先後娘娘提拔的人,連性子也學了個通透,都這樣自恃過高些。”

她這話說得誅心,甚至提及先後,連眾人都聽出不對來連連輕咳著想將這一茬掩過去。

千筱傜聽了,如何能容她?當下便板下臉待要發作,宜少使卻是見不得這樣好的日子生事端,打了圓場道:“脂貴嬪這話真是折煞約婕妤了,約婕妤不過婕妤之位,如何敢同貴嬪嗆聲?說什麽自持過高,脂貴嬪莫要錯怪了約婕妤才是。”

脂貴嬪若能善了,卻也不是她的作風。她自持皇上近來chong愛她,今日不鬧一番不肯罷休。當下千筱傜給了宜少使麵子不發作,她卻是蠻不講理地發作起來。因挑眉冷笑道:“真是反了天了,我同約婕妤說話,憑你區區一個少使也敢插嘴?還有無宮規禮教可言?宜少使也是出身世家的官家小姐,怎麽同某些江湖草莽女子一般不知禮數?”

脂貴嬪一張利嘴將約婕妤同宜少使一同罵了進去。

宜少使吃了虧,卻仍舊笑語殷殷道:“脂貴嬪說的是,嬪妾省得。伺候若非貴嬪問及,再無多言。”說罷,也不顧她麵色如何,隻側頭同手下宮婢一同去折船邊掠過的荷葉。

千筱傜見了,笑道:“宜少使真是孩子心性,這樣大了還愛折些荷葉來頑。”

“回娘娘的話,”宜少使笑著回道,“嬪妾素來愛荷。”

“愛它何處?”

“其香清,其質潔,其實甜而養人。”一字一句道來,聲聲清脆悅耳。

千筱傜含笑道:“說的很有一番道理,本以為少使會偏愛桃花多一些。”

“皇後娘娘當日一句‘桃之夭夭,宜其室家’是極好的,桃花絢麗柔美,世人想必沒有不愛它的。”

千筱傜聽了,隻含著笑朱唇輕啟,微微磕在酒杯邊沿。遙望船外一片水色山光,過往種種,卻又被誰都笑忘?她輕聲道“旁人都隻記了這麽一句,我卻記得先後曾說過全部的,乃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一時寂靜,眾人皆看見那端有條小船劃過來,都在細細碎語問是何人。千筱傜側頭看了織錦一眼,織錦往前頭去,看過一回後方回來,輕聲道:“瞧不真切,隻是隱隱綽綽看著像是個女子。”

正說話的當口,小船已然迫近。小船上的女子被人扶著進來,身著淺綠襦裙。眾人一看,卻是赫連宇身旁伺候著的裁絹。

裁絹上了船便行禮,也不待休憩片刻便道:“尋了好多時候,可算尋到姝小媛娘娘了。娘娘還請即刻返航罷,卉小容下邊出了大紅,宮裏連個主事的都找不到。”

千筱傜一聽,險些驚跳起來。“大紅?!她什麽時候有的身子!來人呐!將船劃回去。”吩咐人返航後,她又問裁絹:“皇上何在?”

裁絹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趕巧皇上今日同衛親王出宮巡視去了,哪裏能即刻回來。卉小容手下侍婢遍尋娘娘不著,才來了臨璽宮求了奴婢。”

千筱傜本就連日操勞,今日強撐著才來泛舟,驟然聽聞此信,如何有不驚慌的道理。可知卉小容腹中那一胎,若是這麽稀裏糊塗沒了,這莫大的罪過便是不算在她頭上,也要擔皇上好些時候的怒火!如此心亂,小腹便是一陣抽痛。千筱傜忍不住撫著小腹痛呼一聲,驚得眾人忙不迭去扶她。

“姝小媛娘娘!”

“姝姐姐!”

“娘娘寬心啊,小主子不能有事啊!”

裁絹也沒料到會出這樣的事,當下便扶了千筱傜道:“還請娘娘放寬心,後宮高位者盡數不能主事,若是娘娘再出了什麽岔子,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千筱傜咬牙硬撐著,道:“本宮無礙。”話雖如此,卻從袖中取出藥丸一枚用了,過了好一時方才好上一些。

明眼的人看得真切,分明是到了不得已才能用的安胎丸。

船一早到了岸邊,不過因著千筱傜腹痛才一直停著。用了一枚藥丸方才漸漸緩過來,千筱傜立時扶了裁絹同織錦的手,咬牙起身。

織錦憐惜她,含著淚道:“娘娘還是再等一等,若是出了岔子……”

千筱傜截住她話頭,額上已然出了冷汗,卻強撐著道:“本宮等得,卉小容等不得!傳軟轎來,本宮要即刻趕往怡然宮!”

織錦無奈,隻能一疊聲吩咐人去傳軟轎。一時轎子來了,便有人攙著千筱傜往轎子裏去,織錦在一旁連聲讓人輕一些。千筱傜在轎中坐定,雖然悶熱卻是最保險的做法。當下緩了一口氣,便吩咐織錦道:“去太醫院傳夏太醫來,記著要夏太醫!本宮隻相信他!”

千筱傜去得急,徒留了一大幫宮妃大眼瞪小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脂貴嬪卻是笑了一聲,竟然轉身便走,隻留了一句:“左右不是太醫,去了也隻是添堵,還是早些回宮是正理。”

溫貴人卻是搖首道:“終究是宮裏的姐妹,如何能心冷至此。卉小容如今出了岔子,去看一看也是在理。”

她這一番話自然說的懇切,旁的宮妃也連連稱是,一同往怡然宮的方向走去。

約婕妤卻是立在原地,待眾人走了,仍舊在細細思索。思及脂貴嬪匆匆離去的樣子,腦中驀地閃現一個想法。如此一想,卻是越理越順,不由讓人心驚肉跳。

“荷兒!”荷兒被她的嘶啞淒厲叫聲唬了一跳,忙上前問是何事。

約婕妤一把攥住荷兒的手臂,急聲道:“你腳步快,奔著許能追上姝小媛。你快去,追上了便告訴姝小媛,讓她未沐浴前萬萬不能走進怡然宮,快去!”

言至此處,已有些慌亂。荷兒也不問為什麽,隻連連點著頭去了。

見她去了,約婕妤方才稍稍定下心來,招來身後的翠兒與她耳語幾聲。翠兒麵色漸漸凝重,因道:“小主此話當真?”

約婕妤冷著臉道:“我隻但願是我多心,但是今日姝小媛腹痛看著並非尋常。如今正是關鍵時刻,不得不多長個心眼。你現在即可回去,按我交代的辦。辦好了能逃過一劫,辦不好便是你我的死期,明白了嗎?!”

翠兒咽了口口水,點點頭道:“是,奴婢即可就去。”

翠兒跑得快,不多時便不見了人影。約婕妤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影,方才往芙蕖宮裏走去。有個宮婢正在河邊係船,見約婕妤回來,不由好奇道:“約小主如何回來了?”

約婕妤扯了個不動聲色的微笑,右手將一枚銀塊塞到她手中,柔聲道:“也沒有旁的事,隻是方才落下一枚珠釵,很得我心意,想著回來找一找。”

那宮婢自然知道她說的並非實話,堂堂一個小主,東西丟了斷沒有自己來尋的道理。卻也知道這是貴人們的說辭,他們要做的不過是裝聾作啞。當下收了手中分量不輕的銀塊,笑道:“小主客氣了,請!”